第41章 听说
梨花簌簌落下, 江絮雾心中不安,手里的针差点扎进皮肉上,抱梅与抱玉在熏笼边上熏衣裳, 而江辞睢为她寻来的嬷嬷们有三名,个个都是操持家事的好能手。
江絮雾没有让她们近身伺候, 而是先让她们先熟络。
若是会来事, 江絮雾再看看。
至于见到的男童,江絮雾还是让人带来让自己亲眼瞧瞧, 可这次见,男童的眼睛是纯黑,并不是翠绿,江絮雾权当自己看错。
可她眼下在绣香囊,心神不宁,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让她瑟缩不已, 抱梅觑见, 以为小娘子着凉, 便要帮她阖窗。
正巧江辞睢从外头回来, 江絮雾将未绣完的香囊搁下,走到他的面前, 见江辞睢面色严峻。
她不安地问, “阿兄怎么了?”
江辞睢一个眼神扫视厢房内,抱梅和抱玉都识趣的告退。
厢房内, 仅仅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絮雾回到榻上坐着, 面前摆着紫檀矮几,黄花木攒盒, 几个格子抽出放了干果铺子,江絮雾将阿兄喜欢的梨干递给阿兄。
可江辞睢吃不下,心事重重地一言不发,坐在她对面,放在矮几的手都握成拳头。
“阿兄,是不是外头出什么事?若是官场出事,影响你的仕途,你莫要担心,我不求阿兄大富大贵,但求阿兄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这也是她上辈子的愿望。
江辞睢眉头松开,一巴掌拍在矮几上,却又怕吓到阿妹,还是放轻了一些力道。
但足矣让江絮雾明白事态严重。
果不其然,江辞睢接下来一句,“裴少韫要求娶你。”
江絮雾难掩诧异地站起身,不假思索地道:“我才不要嫁给他。”
江辞睢见她这般失态,明白阿妹对他没什么好感,他也对觊觎阿妹的人毫无好感,冷笑地坐在榻上,直言道,“他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娶你。”
“我可不会嫁给他。”江絮雾附和阿兄的话,恼怒地重坐回榻上。
“不过阿兄,他怎么忽然想娶我?”江絮雾并不认为裴少韫会忽然娶她。
上辈子娶她也只因,上辈子她去参加上元节,结果不小心在摔落在河里,而后是裴少韫救的她。
当时人声鼎沸,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的名声被毁。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是有人算计裴少韫,而她只是一枚棋子,被人推波助澜,才嫁给了裴少韫。
这件事,还是阿兄在她嫁人后告知她。
江絮雾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她会无缘无故被人推下河里,而裴少韫恰巧救下她。
眼下,虽与上辈子落河不一样,可也大差不差。
江絮雾垂下眼帘,暗中思忖。
江辞睢面色凝重,“这件事若是因名声,我还有办法帮你,可这件事陛下也知晓了。”:
“陛下还管官员婚事?”
江絮雾迷惑地瞥向江辞睢。
“这是裴少韫所言,我猜他不会用陛下当作借口,若这件事是真的,我在想陛下是不是注意到你了。”
江絮雾见阿兄愁容满面,她不禁讪笑没,“阿兄我只是一个弱女子,陛下怎么会注意到我。”
“你还记得你交给我的香匣子吗?我本来要交给太子,可我担心交给太子会连累在你身上,于是就私藏起来。”江辞睢一提及此事,满面严峻。
“至于香匣子……”
他犹豫,在想要不要告诉阿妹,可阿妹已被人引入局,还不如告诫她,让她早做准备。
于是他松开拳头,低沉道:“咱们的陛下,当年上位弑兄杀弟,可这些年朝野早已没有人敢提,据说当年的皇子们被陛下杀的一干二净,只剩唯一的赵王下落不明。”
“当时朝野有一段流言便是,先王拟定诏书让赵王上位,可在先王驾崩的当夜,诏书一并不见了,而赵王也消声灭迹,这几年有流言说陛下的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更有传闻道,说诏书被先王的贴身太监藏了起来。”
诏书也被一分为三,藏匿在香匣子里。
江辞睢在太子手底下做事,自然也知道一些内幕,所以在阿妹交付给他香匣子,他便猜测到几分。
可他又担忧,阿妹会被陛下怀疑上,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
毕竟陛下连弑兄杀弟都能做出来。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江辞睢将香匣子藏起,打算找准时机,藏匿别处,让他人发现,这样也能将阿妹摘脱出去。
可他不成想遇到裴少韫,而他用这句话来警告他,让他一路惴惴不安,他担忧裴少韫是用这事威胁他,又担心这是陛下的旨意,若是前者还好,万一是后者。
江辞睢猛然站起身,郑重其事地道:“阿妹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见阿兄又说这般的话,她早已习惯,拉着阿兄连连坐下,轻声道:“阿兄不必担忧,我跟他三书六礼都没有,此事尚有周旋余地。”
“可是沈长安不在京州,他也不能速速归来与你完婚。”江辞睢想到这一点,愈发看沈长安不顺眼,在他心中梁州百姓抵不上阿妹。
“要不我去问问上次你见的颜世子,问她愿不愿意娶你。”
见江辞睢真的要去寻颜世子,病急乱投医,江絮雾拉住他。
“阿兄我答应过沈长安会等他的,再说我寄的信他都还没回,况且,如果真的不行,我就去寺庙当尼姑。”
“你大好年华,怎么能当尼姑。”
江辞睢拧着眉头,愤慨地说完后,双手搁在她的肩膀上,信誓旦旦。
“不管如何,防危虑远,阿兄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
江辞睢的眉眼没有松开,一脸沉重地抚摸她的发鬓。
他的阿妹这么好,怎么老是有宵小之徒,一个个地算计到她身上。
在离去紫扶院子后,江辞睢依旧面色凝重,直到上朝面见天子和太子才会藏起心思。
可当他下朝,正要让亲信去查一下京州有没有适龄的郎君,正巧遇见颜之淮。
“江大人。” “颜世子。”
两人寒暄几句后,江辞睢还在忧思阿妹之事,可颜之淮主动邀约。
“江大人,可否一聚。”
见他有事商谈,江辞睢邀约与他共赴茶馆。
两人刚席地而坐,面前的漆几上摆放好了几杯茶。
江辞睢的官位比他低,自是先斟茶,可被颜之淮阻拦。
“江大人,我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颜之淮正襟危坐。
江辞睢皱眉,亲耳听到他接下来一句,“我想娶令妹。”
茶水洒了满地,洇湿两人的衣襟,可谁也没在意。
江辞睢当即站起身,眼神骇人地盯着他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嘛?”
“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颜之淮冷静地道:“我知道令妹被诸多谣言缠身,正巧我要娶妻。”
“你娶妻与我阿妹有和干。”
江辞睢怒气冲冲地看他。
颜之淮深呼一口,旋即异常平淡地说:“大夫说我有一年的活路。”
江辞睢拧着眉头,更加生气地一拳头砸在黑漆几上,“你有病还敢娶我阿妹。”
“我的身子撑不了一年,我家里想让我娶妻留下后脉。可我不忍心。”
江辞睢自知理亏,羞愧垂下头。
江辞睢听闻冷笑不止,“你知道这对其他你小娘子不公平,那你觉得这对我阿妹公平。”
居然有人打得算盘这么精,想让阿妹嫁进去不到一年后当寡妇。
“此事我忧虑很久,但我家大业大,若是小娘子嫁进来,颜国公府自然对令妹好生对待。”颜之淮歉意满满,特意站起拱手赔罪。
“江大人你放心,令妹嫁过来,我会善待她,也不会碰令妹,令妹在我死后,颜国公府会放令妹二嫁。”颜之淮将姿态放低,谦谦君子,气质卓越。
可在江辞睢看来,狼心狗肺,亏他之前看错了,还将阿妹介绍给他,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江辞睢愈发气愤,与他闹得不欢而散。
一路气势汹汹地回到江府,将此事告知阿妹。
“还好阿妹之前没看上他,小人一个。”
江府各处已掌灯,江絮雾正在书案临帖,烛黄映衬着少女娇嫩动人。
她见阿兄这般气愤,再听原委后,她将羊毫笔撂在白玉兰花笔架。
“阿兄莫恼,我觉得他说的这些,倒还好。”
“你想当寡妇。”江辞睢紧锁眉头,他误认为阿妹不会真的看上了颜之淮了吧?
早知道就不让他们俩个见面。
江絮雾看出阿兄的踌躇,温声道:“阿兄,我随便说说,我不会嫁给他。”她还在等沈长安的书信,怎么会临时换主意,只是安抚阿兄。
后来她安抚了一个时辰,江辞睢的眉头松开。
而后,夜深人静,江辞睢不能再待下去,江絮雾送他离去,为他掌灯,兄妹两个人一前一后。
江絮雾发髻上的绦线乘风掠起,细腻的瓷白和绛红的唇色在夜色中惹眼。
江辞睢看得久,在想,曾经不足膝下的女童,生得这般貌美,引得诸多惦记,他作为兄长一定要护住阿妹。
夜色中,廊檐下的白纱灯笼迎风而舞,兄妹俩的影子形影不离,树影婆娑。
翌日。
江絮雾出府去寺庙烧香,顺便看看自己名下的香料铺子近况。
可她没成想,登阶往寺庙前院烧香后,往后院走动想要捐赠香火时,却遇到了裴少韫。
亦或者,他恭候多时。
江絮雾见到他身边没有随从,孤身一人,眉眼孱弱,身体应当还未痊愈,但他一袭长衫圆领,走动间佩环攒动,伴随偶尔的咳嗽声,让她少了几分戒心。
可眼前芝兰玉树的郎君,见她的第一面说的话便是。
“听说,江小娘子要嫁给旁人?”
第42章 去见他
“裴大人, 你听谁说的?”
江絮雾一袭碧青对襟长衫,臂弯挽着湘叶披帛,未施粉黛, 身形纤细,身边跟着几名婢女和护卫, 浩浩荡荡出行, 不像是她的做派,倒像是江辞睢担忧江絮雾, 才能作出这样的吩咐。
裴少韫不动声色地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浅笑地说。
“江小娘子觉得此事可真?”
寺庙后院,香客寥寥无几,江絮雾从容淡定地仰头凝视他。
“无论这件事是否是真的,裴大人何故这般在意。”江絮雾疏离淡漠的语气, 令裴少韫笑了笑。
江絮雾朝他行礼,“裴大人, 我还有要事在身, 先行告退。”
她这副避而不及的姿态, 与之前两人一起遇刺的画面截然相反, 他明明记得江絮雾在那期间,对他关心问切。
可转眼却与自己是陌路人。
裴少韫掩下眼底的阴鸷, 在她身后轻笑道:“江小娘子, 不用走这么快,我只是想跟你闲聊几句, 在给江小娘子提个醒, 颜国公并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
他轻佻的语气, 令江絮雾攥紧绢帕,侧身露出温婉的笑容。
“不劳裴大人费心, 无论我嫁谁,这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是吗?”裴少韫咳嗽了好几声,手骨节惨白,眉眼的病气,多了脆弱,但在江絮雾面前,不过是一条毒蛇披上了温和的羊毛而已。
因此她话音落下,便径直往前走。
她深怕裴少韫会锲而不舍,可身后丝毫动静都没有。
抱梅觑见刚刚那慕,惊奇道,“裴大人怎么跟之前不太一样。”
之前见到裴大人,恍若天上明月,虽近在咫尺,却难以接近,可眼下,他睨小娘子的目光,抱梅打了一个寒颤。
关于抱梅的一番言论,江絮雾并未听进去,反正裴少韫与她毫不相干。
江絮雾捐了香火后,转道就去香料铺子,而后闲来无事又去了书坊添置了一些文房笔墨还有一些诗经。
待到江絮雾回到江府,俨然夜色初显。
今夜江辞睢没有来,江絮雾便调香,调了几款帐中香。
江絮雾最喜调香,而调香先要修、制、蒸、煮、炒……,每每调香制香步骤繁琐,让她心中安宁不少。
也不知忙了几刻,江絮雾发觉这蜡烛都烧完一半,这才止住,匆匆忙忙上床歇去。
一夜无眠,她白日里继续将昨晚未制好的香料,接着调,直到午时,江絮雾用午饭。
而后江絮雾来到廊檐下,踱步赏翠绿花草,不多时,她有点犯困,倚在栏杆,想要回去小憩,可身后传来步履声。
“阿兄。”
江絮雾匆忙回头,却发觉阿兄拧着眉头,跟昨日的神色一样,她当即轻声过问。
“阿兄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我的婚事让你犯难了?”
“颜之淮之前向我求娶你,今日传出他跟国子祭酒的于大人之女结姻亲的消息。”
江辞睢说到这里,不禁冷哼:“他明知道娶妻对小娘子不公,却还是愿意娶,当初也怪你阿兄眼瞎,将这人推给你。”
江絮雾仰起头看江辞睢面容严肃,忧虑再三道,“阿兄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跟我说。”
江辞睢闻言,瞥了一眼院子的婢女们,见她们都是规规矩矩垂首伺候在一旁,旋即沉声道:“我听闻这件事,裴少韫那厮掺和了其中。”
“阿兄的意思是颜之淮的婚事跟裴少韫有关?”江絮雾想到昨日见到裴少韫。
他古怪的态度,令江絮雾捉摸不定。
可见阿兄这般说,江絮雾伫立在廊下,绛红披帛在挽在臂弯,鬓角耳垂下的金丝白玉耳环因风晃动了几下。
江辞睢不免失神望去,旋即想到阿妹的话,眉头紧皱地说:“我也不确定,总之这人你还是少跟他接触。”
“嗯。”
江絮雾自是不会跟他有任何接触,她这乖巧温顺的样子,江辞睢紧绷的神色松懈下来,他像往常一般,抚摸阿妹的脑袋,俨然慈兄的做派。
“这几日的谣言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帮你寻到一处山庄,你在山庄待上一两个月,等到谣言散去,我再送你回来。”
江辞睢本身不想阿妹离开他身边,可事已至此,他只能出此下策。
江絮雾心里神会,露出浅浅一笑,“嗯,一切听阿兄的吩咐。”
兄妹俩个在廊檐下,闲聊了几句,江辞睢因公务在身,很快离去。
江絮雾则是回到厢房,绣着香囊,闻着梨花香,享受着难得安宁,可倚在窗棂边,风微微拂过发髻上的流苏簪子,发出叮当响声。
忽然,针不小心刺入指腹,血珠子地滴出来,抱梅惊呼,“小娘子。”连忙用绢帕帮她止血。
“别担心。”江絮雾看抱梅大惊小怪,不免失笑,可心中升起不妙的想法,像蚂蚁一样,爬入她的心底。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吗?江絮雾望向窗棂外,天色俨然暗沉,仿佛香匣子里摆放的螺子黛,阴沉晦暗,令他揪心不已。
“抱梅,我总觉得有事发生。”
抱梅用绢帕细细为她擦拭指腹的血,闻言一愣,“小娘子,我们最近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知。”她莫名的心慌。
这份不安,延续了好几日,江絮雾寝食难安。
直到翌日,江絮雾正绣完玉兰花,正要取剪刀剪掉红线,而门口却传来抱玉焦急的声音。
“不好了,大公子出事了。”
江絮雾手中的剪刀落在地上,先前的不安被放大,她难以遏制心中的惧怕,站起身,面色担忧。 “怎么了?”
抱玉急匆匆地从外头赶来,鬓角冒汗,气喘吁吁,来到江絮雾的面前来不及上下喘气。
江絮雾攥紧绢帕,终于等到抱玉缓过神,便听到抱玉咽了咽口水说道:“我路过老爷的书房听说大公子出事,老爷正着急忙慌地穿着官服去面朝圣上。”
江絮雾神色一凝,不由地抿唇,“抱梅你去父亲那边院子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抱梅屈膝行礼,“是。”
江絮雾转头对抱玉道:“你先歇下,守在这里。”
她吩咐完后,便领着抱香一同去母亲的院子。
江母的院落是四进院子,走进去便绕过抄手游廊,正巧觑见侍弄花草的江母还有江溪生。
“母亲。”江絮雾对着江母行礼,而江母正在跟儿子享受母子之情,乍然见到江絮雾,再想到上次受过的气,轻哼道:“你不是有了哥哥就忘了娘吗?”
江溪生被嬷嬷抱在怀里,正是顽劣的年纪,见到江絮雾就想玩她的头发,却被江母瞧见,不悦地对王嬷嬷道。
“外头凉,还不送小少爷进去。”
王嬷嬷得了命令,屈膝后将江溪生抱进去。
江溪生伤心地大哭大闹,“我要玩……不要进去……不要。”
可惜王嬷嬷只听夫人的话。
等人走后,江母瞥向一言不发站在她面前的江絮雾,心里恼怒,连同眉眼都有几分不耐烦。
“你是为了你兄长的事情来找我?竟也不知说些甜话。”江母直截了当地说出江絮雾来的目的。 江絮雾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道:“母亲不喜欢这些虚话,若是母亲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说。”
“罢了,我懒得跟你争论。”江母来到院子里的吉祥缸,里头养着几只鲤鱼还有一只荷花。
因未到荷花盛开之节,所以只有绿意,而江母前些日子,闲来无事放了几只鲤鱼进去,眼下一瞧,病殃殃看得她心烦。
江絮雾觑这一幕,只想知道阿兄的近况,“母亲我想知道父亲一大早出府是为了什么?”
“你一个小娘子操心这么多干什么?”
江絮雾沉闷,便见到江母吩咐婢女将吉祥缸里的鲤鱼换掉,一边对她说:“要我说,你也不要多管闲事,你好歹也是我的女儿,我也不计较这几日的流言,但你也要为将来的妹妹考虑才对,往后她说亲,要是有个品行不端的阿姐,多令她难堪。”
江母好说歹说,想着江絮雾要不找人随便嫁了。
江絮雾本就忧心阿兄,可听母亲这般态度,她不免有了恼意,“阿妹还小,尚未婚配。母亲你是忧虑过多,还是只想一心打发我。”
“你——”
江母捂住胸口,气得身子发抖。
江絮雾佯装没看到,见母亲不肯告知,她心中焦急不安,不能留下耽误时辰,便告辞离去。
回到紫扶院,江絮雾在厢房里走来走去,绢帕都快被撕烂。
“抱香,备车。”江絮雾实在是等不到抱梅她们回来,打算备车去皇城外看看究竟发生何事。
抱香见江絮雾这般忧心,立马去吩咐车夫。
江絮雾坐在车舆,她一路上忧心忡忡,来到皇城外,命车夫停靠在隐蔽之处,而她掀起一角青灰色布帘子,细细观察。
不多时,几名官员陆陆续续地走出来,江絮雾瞧着人群中没有她见到的江辞睢,心情愈发害怕。
万幸,半盏茶的功夫,江絮雾见到了父亲,可她名义上的父亲居然是被太监搀扶出来时不时发出哀嚎。
江絮雾顿感不妙,而她的父亲被搀扶上了江府的车舆,转眼就消失在江絮雾的面前。
“阿兄,你不会有事。”江絮雾喃喃自语,又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后,眼见再无人出来。
江絮雾面色沉下来,吩咐车夫回江府。
回到江府后,她想直奔父亲那边探听阿兄出何事,正巧抱梅早早等候她多时。
“小娘子你终于回来了。”抱梅紧张地冲到她的面前,低声细语道。
“抱玉在外头打听到,大公子貌似是因为朝堂之事,惹恼了圣上,而老爷那边有大夫过去,我悄悄塞了银子给老爷房中的人,听说老爷是在宫中被责罚。”
江絮雾闻言,差点晕厥,“阿兄。”还好被搀扶,才避免她失态,正好她瞥见抱梅欲言又止。
“怎么了?”江絮雾仿佛找到希望,钳住抱梅的手臂,一时失察,用力过猛,不过抱梅并未注意到这点。
“抱玉在外头探听,遇到了裴大人身边的随从,而裴大人的随从说:若是小娘子想救阿兄,可与裴大人在醉仙楼一聚。”她将所见所闻告知了江絮雾。
江絮雾当即捏紧绢帕,缠住手指间,方有疼痛,才回过神,随即她听到抱梅拧着眉头道:“小娘子,我感觉裴大人不怀好意。”
第43章 吃掉她
裴少韫不怀好意, 她要怎么回避。
江絮雾满心惦念阿兄的安危,思忖几下。
她先托抱梅去准备点心,借机去找父亲探听一下阿兄的状况。
不多时, 江絮雾领着抱梅往江父的院子走去,身后的抱梅提着提盒, 里面装了几碟梅子糕和雪糕片。
来到江父的院子里, 发现江母也在,而江母明显记着江絮雾怼她的事情, 再看她身后婢女提着黄木漆提盒,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伫立在门栏,居高临下地道。
“你父亲病重,见不了旁人, 你先行回去吧。”
江絮雾心知肚明母亲恼怒白日之事,便提裙往台阶, 想要来到江母的身侧, 可江母却让身边的赵嬷嬷打发她回去。
“母亲, 我想看下父亲。”江絮雾垂下眼帘, 落在青石碎石上,“若是母亲恼我白日里的话, 女儿在此赔罪。”
江絮雾屈膝行礼道歉, 闻着空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还有厢房内“诶呀——”的痛叫声, 江絮雾遮下眼中对阿兄愈发迫切的担忧。
可江母存了心想给江絮雾一个教训, 往日里要不是江辞睢挡在她面前, 她早有法子让江絮雾知道母亲的艰苦。
眼下江辞睢出事,江母虽然忧心他会不会连累到江府, 可见江絮雾这般担心,她心中更有赌气,愈发不让江絮雾进去见江父。
江絮雾知晓江母的打算,还想再说几句,可江母不耐烦地摆摆手,一直跟在江母身边的赵嬷嬷弯身子来到她跟前。
“三小娘子,这边请。”
江絮雾见母亲一脸不耐烦,无奈之下只能颔首告辞。
回到紫风院后,抱梅愁容满面地道:“小娘子,现在怎么办?”
“我明天去见裴少韫。”
“可是小娘子,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抱梅担忧她家小娘子的安危,深怕有陷阱。
江絮雾垂下眼帘,打定主意,转身回到厢房,从箱笼里翻出之前的香料,遂后拿出贴身的香囊,将香料装进去,系好,再重新放进描梅黑漆的香匣子里,妥帖放好。
“放心我明日带好防身的香料,至于香囊,随便拿一个就好了。”
江絮雾随手拿起曾经在上元节小摊前买的香囊。
抱梅一愣,犹豫道:“会不会被发现。”
“天底下的香囊这么多,他又哪里知道,这个香囊是我做的。”
江絮雾并不会给裴少韫自己做的香囊。
抱梅闻言,也觉得尚可,此事很快被敲定下来。
翌日,江絮雾早早便出府,可在府见到了郁郁寡欢的江凝雪从府中出去。
两人一见面,江凝雪朝她冷哼一声,便上了车舆,抱梅在她身边道:“小娘子我听说四小娘子本来是要说好亲事,可是亲事黄了,四娘子近日心情才差劲。”
“是吗?她跟谁姻亲?”江絮雾踩在矮杌,上了车舆。
“奴婢也不清楚,我是从晴月那边知道的。”
晴月是江凝雪身边的婢女,三等婢女,做的都是粗实活,抱梅素日与她亲近些,也能知道一些消息。
江絮雾知晓后,没有过多追问。
两人乘坐车舆,来到醉仙楼。
醉仙楼外早有人候着,江絮雾俯身下车,便看到裴少韫的随从宋一在等她。
“江小娘子。”宋一拱手,示意她往前,江絮雾颔首与他一同走进醉仙楼。
江絮雾穿过一楼的人群,径直往上三楼走去。
她们来到一处牌匾上刻有“归云”的雅间,随后宋一推开门,“江小娘子请进。”
抱梅本想跟进去,可宋一拦住了她。
江絮雾蹙眉望过去,听到宋一拱手解释道:“是裴大人吩咐的。”
“嗯。”江絮雾闻言给了抱梅安抚的眼神。
“我很快出来。”
“可是……”抱梅不放心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玩意小娘子出事怎么办?
江絮雾知晓她的烦恼,刻意露出腰间的香囊,旋即温声道:“好了。”
她撂下这话,走了进去,宋一秉持着大人的吩咐,将人送到后,将门关上,然后发现跟随江小娘子身边的婢女,守在大门,俨然一副忧心忡忡。
宋一想提醒她,他家大人又不是下作的人,况且大人家世样貌哪个不出彩,再看抱梅防小人的模样,宋一斟酌了几下,还是闭嘴。
雅间内,檀木黑漆圆桌搁置了几碟果脯糕点,江絮雾扫了一眼,便往右侧看去,只见三扇松柏梅兰纹屏风前放着美人榻,窗棂下摆放着长几,青瓷中的粉嫩芍药静静地绽放,再往旁看,裴少韫一袭素白长衫映入眼前。
“裴大人。”江絮雾行礼,发觉他的手骨节泛白,拇指上又佩戴了白玉扳指。
“江小娘子,请坐。”裴少韫近日身体不甚好,轻声咳嗽好几声。
两人坐下,裴少韫颇有雅致,斟茶倒水。
江絮雾坐立不安,没有接过他倒的茶,开门见山道:“裴大人,这是你想要的香囊,如今我带来了,现在你能告诉我,我阿兄到底出了何事吗?”
江絮雾从袖子里翻出芸黄香囊,放在他面前。
裴少韫瞥了一眼,轻笑道:“看来江小娘子真的很急。”他并未接过香囊,浅啜了一口,见眼前娇美如芙蓉的少女,纤细柔荑的手不断缠着娟帕。
他挑眉温笑:“令兄在工部当差,前几日,有人上报说大运河修建有官员中饱私囊,圣上大怒,派人彻查,这一查才发现工部众多官员都在每年修建水利,都会贪下一笔钱,而令兄是工部权侍郎,自然要被圣上问罪。”
江絮雾没想到阿兄是因此事才会被问罪,不禁维护起阿兄。
“我阿兄不是这样的人。”
“江小娘子,我知你忧心江大人,但是在官场上,又有谁不贪,令兄也刚好当活靶子。”裴少韫将白瓷茶杯搁下。
“多谢裴大人告知,我能再问下裴大人,我阿兄最后会怎么样?”江絮雾信阿兄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定是被人诬陷,一想到这,她就忧心过重,眉间的愁容让她多了几分脆弱。
宛如白月瓷碗,轻而易举,一摔,四面碎裂。
裴少韫遮住心中莫名的不喜,漫不经心地道:“江大人是太子的人,顶多会受点皮外伤,只是——”
江絮雾还未放松下来,便看他似笑非笑地捻着香囊,乌黑的眸子阴沉地让她心生不安。
“我不喜欢有人在敷衍我。”
裴少韫将香囊重新推到江絮雾的面前,他好似没看到江絮雾颤动的睫毛,“敷衍的人,只会让我觉得没有诚意。”
“裴大人何出此言。”江絮雾转眼知道,他已经发现香囊不是她亲手刺的,可他又是怎么知道。
江絮雾疑神疑鬼,强撑心虚,淡定地质问他。
裴少韫反而笑了一下,这几日的病重,并未好转,反而在他身上披上了一层病弱,可当他浅笑,阴鸷覆盖了表面,宛如爬上来的恶鬼在戏弄芸芸众生。
江絮雾强压心中的不适应,见他并未多言,江絮雾也不想继续待下去,毕竟知道兄长没事后,她也不想继续跟他周旋下去。
可裴少韫约她出来,怎么会这般轻易放她走。
江絮雾起身,湘叶披帛在风中划过,而后她听到身后要一句男声。
“江小娘子,走得这么快,真是一点诚心都没有,也不怕……”
他欲言又止,可话里的威胁让江絮雾了然,随后江絮雾忍住厌烦,侧身看向含笑的裴少韫。
四目相对,乌黑的眸子阴鸷渗人。
“裴大人在威胁我。”江絮雾强忍恼怒,心平气和地说。
裴少韫玩味一笑,“是江小娘子毫无诚意,怎么江小娘子自己先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江絮雾反驳道,刹那间,知道自己上当了,迅速收敛恼意。
“裴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府。”
江絮雾发觉再继续待下去,可能又要被他气到。
但裴少韫却让她将香囊带走。
“下次,我希望是江小娘子亲手刺的香囊。”
江絮雾见他俊朗的面容上苍白,眉目孱弱,而唇角的笑意并未褪去,江絮雾想也没想地道:“裴大人为何纠结,香囊是我绣的刺的。”
“莫不是裴大人真的看上了我。”
江絮雾面不改色,见他的笑意散去几分,她宛如在这场博弈中占据了上方,温柔地道:“可惜我已有婚约,还望裴大人趁早改变心意。”
江絮雾见他一言不发,心中的恶气似被吐出了一些。 她知道裴少韫不爱她,故此定不会说出喜欢她的话。
所以在见到他缄默,江絮雾轻哼一声,掉头走人。
可裴少韫在她身后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
“江小娘子可否给沈大人香囊过。”
江絮雾回头,见他半垂眼眸,笑意收敛,也不知在想什么,但江絮雾淡然自若地道。
“我与沈大人,情投意合,自是送过。”
“可江小娘子,在我受伤的间隙,担心过我。”
见他提起两人逃亡的事,江絮雾心中一肚子火。
“那又如何。”还不是被他给逼的。
裴少韫捻着白玉扳指,神色不明地道:“既然如此,为何我不能有。”
“你胡说八道什么?”
江絮雾粉颈,耳垂染红,是羞恼过后的愤慨。
可裴少韫轻笑,好似逗弄差不多,方才哑然一笑。
“明明是江小娘子失约在先,我随意一说,江小娘子何必动怒。”
“我只是觉得裴大人很可笑,明明逃亡的那段时日,我对你的关心,也只是怕你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去,再说,裴大人你忘记是你威胁我的吗?”江絮雾将一切撕破在裴少韫面前。
毫不避讳的厌恶,让游刃有余的裴少韫掀起了眼皮子,对上了江絮雾气得发颤的耳垂,柔软雪肌,适合揉捏把玩。
但他心中难掩几分戾气,可裴少韫努力遏制,温笑道。
“是吗?”
明明梦中对他情深义重,可眼下却这般厌恶他。
他已经一而再三地退让,只要她给个香囊,她哪怕弄虚作假,也不愿意。
裴少韫真的好想吃掉她的胰脏,再舔舐她水波潋滟,充满厌恶的眼眸。
第44章 软肋
裴少韫心思百转千回, 见到江絮雾动怒,最终颔首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江絮雾收起恼怒,狐疑地望他。
裴少韫哑然一笑, 并未说清。
江絮雾见他神神秘秘,心猜忌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转眼便听裴少韫道。
“听闻江小娘子在忙香铺的事情。”
江絮雾绷紧身子, 芙蓉娇美的小脸充满了警惕,而裴少韫好笑地道:“江小娘子不必这么紧张。”
“我名下有几间铺子, 正要转手,不知江小娘子可否愿意看一下。”
江絮雾觉得稀奇,但架不住好奇,循着他的话追问了下去。
这些铺子都开在京州热闹的繁华街道,若是能买下, 江絮雾深感往后她不用阿兄一直帮她。
或许她还能用银两给阿兄铺平一条路。
所以江絮雾明知前方有陷阱,还是忍不住踩上去, 况且裴少韫竟然还赠送她几间金银铺子。
要知道这可是最赚钱的铺子, 如今裴少韫转赠与她。
江絮雾愈发心惊, 狐疑地盯着他。
但裴少韫对大费周章对她这般好, 却只要江絮雾帮他亲手绣一只香囊。
“我想江小娘子,应当不会拒绝。”
江絮雾自当不会拒绝, 左思右想她都是赚的, 要是拒绝就是放弃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
但江絮雾以防有诈,谨慎地提道:“可否定下书契。”
江絮雾原以为他会犹豫, 可裴少韫不假思索地颔首。
万幸雅间有笔墨纸张, 江絮雾亲手拟定了书契。
她今日穿着紫梅对襟褙子, 挽着垂桂髻,头戴簪花, 红豆白玉点缀在白瓷耳垂,素有清丽之姿态,而她因拟定书契,纤细的脊背微微弯下,神色认真,纤细柔荑的洁白手,一点一点地在纸张上写出一字一句。
江絮雾的字清丽婉约,笔墨有兰花的香味,她写得入神。
殊不知,裴少韫晦暗的眸子,一直睨向她。
白瓷的雪颈,晃人心神。
江絮雾写完将紫毫搁在翠玉笔架上,仔仔细细端详一遍,确认无误后,再将书契递给他。
裴少韫修长的手单手接过,随后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轻笑。
“江小娘子不仅字写得好,书契也会写。”
江絮雾本不会写,可她见过,记下后自然会写,随后见他说完这句话,没有拖泥带水,大大方方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还盖了章。
她见裴少韫没有留后手,这才明白他是真心实意,可他为何这么做。
江絮雾一概不知,不过她得了便宜,也就不过问。
可在她接过书契,却听他坦言。
“香囊可否绣芙蓉花。”
“裴大人喜欢芙蓉花?”江絮雾收起书契,叠放四角,藏匿在袖子里,闻言仰起头随意说了一句。
“芙蓉娇美,难得绝色。”裴少韫后退几尺,做足了君子分寸。
江絮雾见他今日进退有度,还只为了香囊,并未僭越,戒备少了几分,她淡然地道。
“我倒是喜欢梨花,最爱苏轼的《东栏梨花》中的一句,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难得几清明。”
江絮雾将此话撂下,颔首示意自己有要事在身。
裴少韫这次不再拦下她,待人走后,来到案几前,遥想刚刚的少女书写的一举一动。
不免捻起江絮雾刚刚握笔的紫毫。
门外的宋一推门而入,拱手朝裴少韫鞠躬。
“大人,跟在江小娘子身后的人,需要撤掉吗?”
“不需要,继续。”裴少韫将宣纸铺开,字迹遒劲,锋利中藏了几分戾气,可唇角的笑意并未退散。
宋一见此,犹豫地道:“那大人赠送江小娘子的几间铺子,需要我们安插……”
还未说完,裴少韫从容不迫地道:“不用。”
他深谙温水煮青蛙,心知江絮雾对他有戒心,于是出此下策,徐徐图之。
若是不成。
裴少韫划出一道锋利的笔墨,随意将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书篓,少了几分乐趣,于是搁下笔墨,让宋一将笔毫收起,随后他咳嗽一声,闲庭若步地从醉仙楼,来到大理寺府。
大理寺的牢狱中,裴少韫换上紫色圆领官服,耳边传来犯人们哀号声。
身为大理寺少卿,他早已习以为常,走近时他便闻到刺鼻的血腥味。
因身体尚未痊愈,咳嗽了好几声。
待他走到最里间的牢房,就看到穿着囚服的江辞睢正倚靠在角落,身上穿着囚服,阖眼小憩。
这几日江辞睢遭受了几番问押,因太子的缘故,他倒是没受多大的苦,但在牢房比不上外头,他走进还能闻到几分腥臭混杂着血腥味。
“江大人。”裴少韫命人打开牢房的锁,狱卒乖乖将牢房大门打开,而江辞睢正阖眼,听到动静,掀起了眼皮子,正好看到身体未痊愈的裴少韫,竟然来看牢房来看他。
“裴大人,怎么有空过来。”江辞睢虽不待见他,但必要的客套还要维持。
“我是来见见裴大人,毕竟江大人出事,让令妹好生担心。”裴少韫见他四肢都被镣铐锁住,像是被困住的野兽,而现在听闻这话,江辞睢的双手明显被捏紧了。
“谁告诉我阿妹这件事。”他明明记得他叮嘱过江府的任何人,不允许告知他的实情,甚至还威胁了他父亲。
他父亲听说他受伤,马不停蹄地来到牢房,听到他一心担心江絮雾。
江父明显要被气晕了过去。
“你不担心我们三房会被你连累下去,你反而一个劲担心你的妹妹。”江父勃然大怒,要被眼前的不孝子给气死。
江辞睢还自认没问题,拧着眉头道:“我关心我阿妹,有问题吗?”
“如果父亲要是敢告诉阿妹,我出事的消息,大不了我将三房全部拉下马。”江辞睢火上浇油,气坏了江父。
知道他是说气话,可又担心他为了江絮雾,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于是他只能咬着牙,气愤地让人隐瞒此事。
这也因此江絮雾找人问不出什么。
这也正好被裴少韫寻到了机会,让江絮雾来见他一面。
裴少韫思忖原委,轻笑地说:“我也不知。”
江辞睢一双锐利的眼眸扫视他,对他各种怀疑,“既然如此,我阿妹眼下可好。”
“令妹并无大碍。”
“多谢裴大人告知。”江辞睢被锁住手脚,鞠躬道谢时,锁链拖拽,发出清脆摩擦声。
裴少韫劝阻了他的谢意。
“江大人并不用客气,我只是顺手一帮,况且令妹思虑过重,让人于心不忍。”
江辞睢莫名听出其他意思,感激变成严肃。
“裴大人,我阿妹已有婚约。”他在敲打裴少韫,让他莫要痴心妄想。
但裴少韫玩味一笑,“我知道令妹有婚约,可那又如何。”
江辞睢再也忍受不住,一把揪住他的暗纹云祥的领子,守在门外的狱卒呵斥一声。
“你——”
被裴少韫挥手打发,狱卒这才闭嘴不敢多言。
耳根子清静了后,裴少韫这才从容不迫地睨向江辞睢,露出温和的笑意,似乎不在意眼前的人对他有了杀意。
“江大人,你为官几载,为了令妹,这般唐突,倒是有点出人意料。”
裴少韫说这话,漆黑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江辞睢。
他记得梦中的江絮雾与她阿兄关系密切,明明不是亲兄妹,却亲昵的不对劲。
梦中他不止瞧见几次,江辞睢与江絮雾的相处,亲昵却又坦荡,实属奇特。
更何况,他们不是亲兄妹。
而在他说完这话,胸口的领子被攥得紧,他亲眼见到江辞睢面上发狠,眸子杀气腾腾,满声戾气。
“她是我的阿妹,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裴大人。”
江辞睢忍无可忍,将胆敢冒犯阿妹的人,上拳头揍了上去。
裴少韫往身侧一避,见他毫无异常,他这才浅笑地道:“我开玩笑,江大人别生气。”
可江辞睢一旦涉及到阿妹,根本无法遏制身上的戾气
裴少韫也就不再试探。
等他走出大理寺,仰头探看云间雾霭,这时宋一从他身后走出来。
“大人,要回裴府吗?”
“晚点,你有没有觉得,江家这一对兄妹关系过于紧密了。”
宋一愣了愣,斟酌地道:“卑职不知。”
“我故意利用她阿兄让她来见自己,她果真上当。江辞睢听闻此事,失态地想揍我。可他为官几载,怎么一遇到妹妹的事情,就跟个毛头小子,你说这是不是兄妹之情。”
裴少韫喃喃自语,转眼见云雾被揉散,碧空万里的天上,不染尘埃,他心中忽然清明一片。
“关系密切又如何,江小娘子已经送我香囊。”他玩味地一笑。
“再说他们可是兄妹。”他正好能利用这点。
颜之淮被他踢出棋局,剩下的便是沈长安。
他要怎么设计沈长安消失在江絮雾的面前。
裴少韫招手让宋一备马,他要去趟皇宫。
宋一立马为他寻来一匹黑马,多嘴地过问了一句,“大人去皇宫是为了给江大人求情吗?”
坐在马上的裴少韫一袭圆领官服,衣袂飘飘,恍若天上仙人,可眉宇的病气添了几分脆弱,似乎眨眼便能消失人间,可他手握缰绳,笑容里透露几分阴鸷。
“不,我要让江大人在大理寺多待一段时日。”既然江小娘子的软肋是她阿兄,剩下的便好办。
第45章 心动
江絮雾以为阿兄会相安无事, 很快回来,再回到江府,她就用绣绷撑起一面, 针线穿插其中,她想早日做好香囊, 早早给裴少韫。
这样两不相欠。
江絮雾算盘打得很好, 绣的时候也并未用心。
窗棂的芭蕉微微颤动,梨花已然酣睡, 五月的炎热悄然无息落下。
江絮雾傍晚入睡,枕着玉枕,只觉心中躁动不安。
她以为是天气的缘故,起身撩起白鸟梅花床帷,点了一根蜡烛, 来到支摘窗边,推开了缝隙, 而后她睡不着, 便坐在书案前临帖静心。
大约一刻钟后, 雨声淅淅沥沥落下, 支摘窗下有雨水渗进,江絮雾走过去阖上窗, 掩了雨夜声, 一室安宁。
“小娘子。”抱梅忽敲门。
打断了安宁。
江絮雾披上外衫,走到门口推开门, 发现是一脸焦急的抱梅, 还有阿兄身边的贴身仆人, 金利来。
金利来大约二十出头,平日行事伶俐, 颇受阿兄的信任。
可眼下,他怎么来了。
“发生了何事?”江絮雾蹙眉询问。
金利来面色发白,眼眶蓄了泪水,一个大男人忽露出这样的神态,江絮雾顾不上其他,着急忙慌地问:“可是关于阿兄的事情。”
金利来闻言再也受不来,全盘托出。
原来江辞睢被连累抓紧牢房,太子本来可以抱下江辞睢,可谁知三皇子的人查到江辞睢与四年前陆大将军叛国案有关,据说当年正是江辞睢派人护送军粮,因军粮护送不当,导致边疆将士受困厄,饥肠辘辘,当年江辞睢难辞其咎,便想要瞒下此事,谁知这件事被捅出来。
太子被问罪关押在东宫,江辞睢择日就要被问审。
金利来说着便哭了起来,“咱们郎君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这肯定是诬陷,可郎君却派人从牢房里送信给我,命我来寻小娘子,并嘱咐我告知小娘子,‘柳絮风轻,梨花雨细'。”
金利来一番哭诉,令她愈发不安。
她强忍担忧,从阿兄嘱托的一句话里,已然明白阿兄在说什么,于是抱梅将人送走。
“我明白,你先下去。”
金利来闻言,擦干眼泪被抱梅送走。
一刻钟后,抱梅轻手轻脚地回来,见到小姐坐在方桌,一灯如豆,映衬少女的肤色朦胧如镜中水月花。
“小娘子。”一声轻叹,打碎了一室清静。
“送他回去了吗?”江絮雾抿紧唇,十指如弯月的指甲掐出了掌心的血珠。
“送回去了,小娘子,你说大少爷怎么命这么苦。”
江絮雾也不明白,阿兄不过是户部权侍郎,怎么会一桩桩险事全堆在阿兄身上,危机四伏,她都在疑心是否是因为她重生,阿兄才会受到诸多困厄。
她愈想心情愈发苦闷,想到刚刚金利来过来嘱咐的话。
江絮雾攥紧帕子,抱梅提一盏白纱素灯,旋即她领着抱梅来到江府的某一处破落院子。
院子四季落叶,无人看管,萧条破败,却是她和阿兄幼年一起闲来无事躲在此处的好去处。
她步履轻慢,走进院子里,几声狸猫叫声此起彼伏,抱梅吓得瑟瑟发抖。
江絮雾握住她的手,抱梅这才大着胆子,与她一起往前走。
待到她们来到院子,江絮雾记得墙角有生锈的铜铲,于是她们两个人便去院子的角落寻来。
铜铲生锈,也不知多少年没用过。
江雾絮心不在此,便拿着铜铲去院子中的梨花树下挖了起来。
她幼年与阿兄读到谢逸的诗《踏莎行·柳絮轻飞》读到金利来传话的那句,她半坐在石碣上,指着梨花轻笑。
“阿兄,你瞧这里也有梨花。”不过花败,少了美景。
阿兄因此记住这点,以为她喜爱梨花,便在她院子里种了一棵梨花。
如今再度提及这诗,江絮雾明白应当是阿兄与她说。
她了解阿兄,正如阿兄了解她。
于是当她焦急地用铜铲挖出匣子后,她便将匣子抱在怀里,无视匣子表面有一层泥土。
抱梅见此迅速地用铜铲将泥埋回去,然后用脚踩了几下,将铜铲扔回去。
两人做完这一切,悄无声息地回到紫扶院。
待回到厢房,抱梅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而江絮雾将匣子打开,入眼是熟悉的香匣子,还有一本黄皮账本。
“这是?”江絮雾随意翻来几页,触目惊心的银两支处,她慌张地合上,而身边的蜡烛被打翻,差点要烧到她身上,还好抱梅见铜盆里还有水,便泼了上来。
江絮雾的身上瞬间洇了一片,浑身湿意,薄薄的布料黏在肌肤上,令他打了一个冷颤。
可她混不在乎,她在深思,阿兄到底私底下做了什么?
“小娘子?”抱梅将铜盆放下,想让小姐去换套衣裳,却见小娘子心不在焉,刚想再次开口,门外传来嘈杂的喧嚣声。
江絮雾回过神,立马将香匣子和账本私藏起来,可环顾一圈,她还未藏好,外头有敲门声,江絮雾朝抱梅使眼神,自个回到床上。
抱梅心领神会,将大门打开,见外头灯火通明,手持火把的几十个凶神恶煞官兵们正围在院子里。
“你们是?”抱梅攥紧了门边,只见几十个官兵领头的说。
“大理寺办案,你家小娘子可在。”
“在。”抱梅脸色苍白,看样子是被吓到,可她并没有躲开。
这时,一道温和的咳嗽声音从官兵的身后传来。
领头的官兵收起肃穆的表情,往后拱手,只见一袭圆领官袍的裴少韫闲庭雅步地走来-
厢房外,江絮雾将账本藏在床板压着,至于香匣子,她葬在了被褥里,再脱掉了半湿的衣衫,仍在檀木衣架上,换上了寝衣,因行事匆忙,她没听清门外的对话。
等到她换上寝衣,便听到步履轻慢的声音,她心下一慌。
“谁?”
床前被一扇山鸟青山的屏风挡住,隔绝了窥视。
也让来人停顿了脚步。
“江小娘子。”一声温和的轻笑,江絮雾不由蹙眉,“裴大人可知深夜造访,不是君子所为。”
“我是来搜查江府,江小娘子不必恐慌。”
本来这件事他不该管,可谁知官海沉浮,一朝官人,一朝罪臣。
裴少韫深谙江辞睢此事必定难以抽身,本想拘在大理寺带待上时日,谁知他背后的太子令他遭了无妄之灾,眼下再听闻要去江府搜查,他想到了江絮雾,便亲自请旨领兵搜查。
皇帝的目光威严扫视他,而他从容不迫,看不出半点私心。
“既然如此,希望裴大人好好搜查一番。”皇帝一道诏书下,裴少韫亲自应下。
待他领兵来到江府,已然深夜,江府的人大大小小都已入睡,待到他进入江府,鸡飞狗跳,人心惶恐,江府的灯四面亮起。
正在养伤的江父唯恐出大事,特意起身来寻他,想要探听到底出什么事。 但裴少韫想到江絮雾娇嫩芙蓉的脸上会因搜查,脸色惨白,心中不忍,亲自过来看一眼。
可等他一进来,余光瞥见了地面的水渍,再往后看垂首不敢抬头的抱梅。
深夜里贴身婢女还要守着小娘子?
裴少韫微微眯起眼,因身体未好,又咳嗽了好几声,隔着山鸟青山的屏风,说明来意。
江絮雾闻言后,攥紧了锦被,“为什么大半夜来彻查江府,是出什么事情吗?”
“是令兄出事。”
“什么——”江絮雾佯装不知情,惊呼出声。
山鸟青山屏风外,她隔着昏暗的烛火,看到他的身影宛如一道竹林,清清瘦瘦,看似无害,可转眼她听到裴少韫安抚道,“小娘子不必惊慌,本官例行公办。还请小娘子告知在下,你厢房内怎有积水,还有小娘子房中的蜡烛怎么燃烧了一半,还有余温。”
江絮雾透着屏风,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影走到方桌,探出手摸了摸烛火,再听他一说。
她当即表示,“我深夜睡不着,起身看了会书。”
“是吗?那请小娘子换好衣衫,我这边要派人进来搜查。”
裴少韫例行公事,江絮雾咬紧唇,追问起,“我待会就会换衣裳,可裴大人能否告知我,我阿兄到底怎么了?”
“裴大人不是说,我大哥会安然无恙吗?”
江絮雾想拖延时日,可裴少韫堵在屏风外,丝毫不为所动。
“江大人自然无事,可是这要看在江府能搜到什么?”
裴少韫意有所指,见江絮雾迟迟未有动静,“江小娘子。”
话音落下,便听到屏风内的江絮雾道:“我今夜起夜不小心摔到腿,无法下床,但是若是有官兵随意进入我的厢房,对我的名声不好。”
裴少韫淡笑,“我让你的婢女搀扶你下来。”
“嗯。”
裴少韫旋即命一直垂首的抱梅来伺候她家小娘子下床。
抱梅机敏地走进去,尔后裴少韫挑眉看到弓着身,披着鹅黄外衫的小娘子走出来。
“且慢。”
裴少韫深感不对,而江絮雾扬起清瘦的小脸,雪肌瓷白,粉颈下,云香耸肩。
“裴大人,怎么了?”
“你……”
裴少韫拧着眉头,虽她披着外衫,可裴少韫温柔得表面都要装不下去,心间冒出几分戾气,想也不想地命令她婢女去拿披风罩住。
抱梅踌躇,江絮雾朝她使去一个眼神,抱梅这才松开江絮雾的手臂,去柜子翻出碧绿描金的披风。
至于江絮雾单手搀扶方桌,一副瑟缩惧冷。
裴少韫看前,一走进,梨花香气袭人,而江絮雾恰巧侧身,露出粉颈,微微起伏的云间,若有若无的春色旖旎。
“裴大人,我送你的香囊快绣好了,但是上面绣了你的名字,我怕被外人察觉,因此藏在床上,可我怕裴大人你的人搜出来,会坏你我的名声。”
“裴大人可否告诫一下他们。”江絮雾羞赧垂下头,一只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
他面对如此漏洞百出的话,只觉得花香过于浓郁,让他无法思索,强撑着异样,温笑地说。
“是吗?香囊放在哪里。”他说完这句话,却见絮雾面色羞赧,云间高耸似挺起,眼眸看向屏风内。
也不知是香气乱人心智,还是美人乱人心智,裴少韫竟头脑发胀,还未一一应下。
便听到小娘子惊喜地道,“多谢裴大人体谅。”
裴少韫皱眉,躁动的心影响他的思绪,但他分明记得自己没说过这话,正要撕开江絮雾的假话,可江絮雾凑近,花香浓郁,几乎在片刻间,他嗅探到她身上的不对。
他顷刻间单手握住她的手,温热的肌肤,烫伤他的手心,梦中,娇娇柔柔的少女被他钳住手腕,情到旖旎,他难以扼住暴戾,一时用力过重,水洇了锦被,吞没了哭泣声。
梦中恍若镜花水月,裴少韫竟一时分不清眼前被他扼住手腕的少女,是否是与他纠缠不休的妻子。
心口难掩跳动。
第46章 威逼利诱
江絮雾藏在袖里的手松开, 抱梅从箱笼里翻出碧绿描金披风,为她披上,一主一仆便走向了门外。
裴少韫待人走后, 方回过神,却在走到门槛之处, 似清醒了几分。
“梨花香气。”他目光如鹰攫取正在院子里的主仆两人, 江絮雾若有所思地仰起头。
四目相对,江絮雾握紧了腰间的香囊, 露齿一笑,坦然自若。
不对,江絮雾之前对他避之不及,可刚刚的表现,让裴少韫露出危险的神情, 但转眼藏住,随后他命人进去搜查江絮雾的厢房。
搜查大约半柱香的工夫, 江絮雾看着一无所获的官兵们走出来, 她原本紧绷的心情一下子松懈, 大约躲过一劫, 对裴少韫都忘记了厌恶。
待到裴少韫来到她的跟前,低声一句。
“江小娘子身上的香囊, 是何香?”
见他怀疑自己, 江絮雾从容淡定。
“梨花香。”
裴少韫思忖他刚刚的表现,再见眼前的小娘子披着披风, 只露出芙蓉般娇美的小脸, 再想起他之前见到的一幕幕。
他眼底晦暗, 捻着白玉扳指,哑然一笑:“闻起来倒不像。”
“梨花香有不同的调法。”
江絮雾眼眸清明, 身上的碧绿描金披风乘风飘起,眉眼恍若一轮明月,清清冷冷,夹杂疏离和厌恶。
裴少韫莫名地想到厢房里一幕,掩下几分危险,便命人去别处继续搜寻。
江絮雾眼见他带人走,抱梅搀扶她重新回到厢房。
“小娘子受惊了。”抱梅为她斟茶,发觉四周并没有被搜寻后狼狈的模样,想来是裴大人命令他们搜查收敛了些。
抱梅想着,江絮雾也察觉,不过她先对抱梅说:“把门关上。”
她闻言就去关上了大门,而江絮雾自个去床上,她摩挲着锦被,发现与她走之前如出一辙,锦被没有动过的痕迹,裴少韫倒是说话算数。
不过她摸了摸腰间的香囊,这是她之前调的香,有迷幻的作用,被她塞在枕头下,刚才才想起,便取了一些出来。
原本胆战心惊,深怕裴少韫定力极好,但还好他不是圣人。
江絮雾将腰间的香囊取下,吩咐抱梅将这香倒掉,自个便来到床上,仰起头,踮起脚尖,从床帷最上面的柱子上取出来香匣子,而后便解开腰间的线绦,黄皮账本映入她的眼前。
随后她从针线匣子取出针线和剪子,将锦被拆开,黄皮账本塞进去,至于香匣子,江絮雾藏在了床底下,打算改日找个时机藏起来。
等到一切就绪,抱梅悄悄在她耳边呢喃道:“小娘子外面没有人。”
“你做得很好,今夜的事断不要说出去。”江絮雾警告抱梅。
抱梅心领神会,她忠于小娘子哪里会背叛小娘子,再说,她可是小娘子在冬日亲自把无父无母的她捡回来。
她自是要将一辈子献给她的小娘子。
江絮雾这边偷偷将此事藏着。
书房。
烛火通明,婢女们和小厮都站在外头,面面相窥不敢交头接耳,而看管他们的官兵们个个铁面无情,在阴森的火把下,让好几个奴仆都站不住。
书房内。
江父近日身体抱恙,被圣上杖责,走都走不了,还需要有下人搀扶,在得知深夜大理寺携圣上口谕来彻查江府。
他差点晕倒,而后得知是裴少韫领官兵,他特意去请裴少韫,左等右等,见他姗姗来迟,他禁不住这把老骨头,走的时候都在抽气。
裴少韫见他这般难受,温声地命人搬来圆杌,上面铺着毯子。
江父见他体贴,正要坐下,夸赞几句,“裴大人真是温良恭俭让,不知裴大人深夜造访,是我江府出什么事。”
裴少韫噙着笑,将圣上的旨意转告,引得江父一把摔在地上,万幸被裴少韫单手钳住,一把扶起。
“这个孽子,怎么能做出丧尽天良之事。”江父率先指责其儿,可裴少韫似笑非笑地说:“江大人,事情还未定下结论,你言之过早。”
江父讪笑:“是我操之过急。”
裴少韫笑而不语,两人打了半刻钟的哑谜,直到天色微微泛白。
在江府彻查一番,却最后查无所获。
裴少韫对于这个结果,毫无意外,朝着江父行礼便公事公办想要离去。
可江父却忽然出声,“裴大人且慢。”
裴少韫侧身,见江父被人搀扶站起,悻悻地道,“听闻裴大人近日与小女有诸多绯闻。”
“虽是误会,可是这对我女儿名声有损,我难以愧对其母亲。”
裴少韫转眼就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免轻笑,“令媛之事,实属抱歉。”
江父唉声叹气道:“外人的嘴哪里是一句抱歉能堵住。”
“哦,江大人意下如何。”
江父微微眯起眼,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精明,言语试探,“我女儿刚及笄,正是大好年华,若是裴大人愿意,我可愿将小女嫁给裴大人做妾。”
他知江絮雾出身小门小户,嫁给裴少韫是高嫁,而且裴家不一定能娶这样的女子进府,于是他退而求次,再说这几日的谣言他得得也心烦。
江絮雾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但在外也是打着江家小娘子。
这不他想借机试探下裴少韫的态度。
可裴少韫拢了拢笑意,多了几分淡漠。
“我尚未娶妻,不会先娶妾。”
搁下这句话,他便借故离去,留下江父摸不着头脑,刚要动一下,后背和臀部的疼痛,他龇牙咧嘴,这时江母哭得梨花带雨进来。
“老爷,这外头出什么事了?”
“还能出什么事,还不是孽子搞出的混账事。”
江父疼得趴在描金赤凤檀木阔榻上,江母心疼地帮他揉肩,听到是继子搞的鬼,她想吹点枕边风,可听江父气愤地道。
“叫他不要站队,非要站队,现在好了,是要将咱们江家全部拉下水。”
江母闻言,深感不安,小心翼翼地道:“老爷,你这话说得何意。”
谁知江父摆摆手,“你一介妇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倒是絮雾的婚事你选好了没。”
江母见事情闹到他跟前,讪讪地道;“阿雾跟辞睢孩子兄妹情深,辞睢这孩子不愿意我插手。”
“这个混小子,真是一门心思偏向到妹妹身上,要我说,正好他不在,你赶紧给她选一门婚事。本来我今个遇到裴少韫,可惜了。”
若是将江絮雾嫁进去当妾,也算是她高嫁,毕竟裴府门第深厚。
但他瞧裴少韫冷淡的态度,放弃念头。
倒是江母听到裴少韫留下的一句,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思忖,莫不是裴少韫看上了江絮雾,想娶她当正妻。
这不可能。
江母想到裴少韫一表人才,锦绣前程,多少京州贵女惦记着,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娶她不省心的女儿。
她思虑至此,转眼一笑,“老爷你别担心,阿雾的婚事我已经帮她想好了。”
“这门婚事,阿雾也会愿意。”
江母信誓旦旦。
裴少韫因领旨,却查无所获,被圣上责罚,杖责了一百,浑身是血地抬回来裴府,紧随其后,便是下旨停职留任,命他闲赋在家。
裴父知晓此事,忧心忡忡地回到他居住的院子。
落日的余晖,光影斑驳,好似女儿家的一道道金簪子,跌落了地板上,随后被人匆匆忙忙踩上。
裴父见他躺在病榻上,俊朗的脸上病怏怏,病怏怏白瓷,一碰就碎,与受人吹捧的君子之风,截然不同。屋内到处是药味,几节竹节踌躇待在窗棂外,都不敢冒进。
他本该满心愤怒,再见到儿子孱弱的模样,恻隐之心泛起,无奈地挥手,将守在跟前的下人们都下去。
“你说你,明知道搜查江府是个苦差事,何苦要去领旨。”
裴父捋着胡子,摇头长喟。
“我惹得一身祸事,总好过被波及上身。”裴少韫背靠着引枕,这几日的身体抱恙,令他脸上削瘦,少了君子的温润,多了难言的阴鸷,特别是当他半张身子,藏在了阴影中,似笑非笑的唇角,渗得慌。
裴父想到陈年旧事,忽然胸腔被塞满了湖水,难以言说。
他扔掉往日所想,目露精光地道:“你知道圣上想要做什么吗?”
“父亲看不出来吗?圣上最近的动作都是针对太子。”
“你是说圣上对太子不满意,扶持三皇子上位。”不怪裴父这般想,实属圣上近日的举动,他们做臣子,私底下也各种揣摩。
裴少韫苍白俊朗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
“若是我们能轻易猜到,圣上岂非圣上。”
“倒是可怜江大人,第一个就要被开刀。”
裴少韫轻咳几声,裴父看他难受,也就不再打扰他,反而问他,“你怎么可怜了江辞睢,此人跟你不是没有交集吗?”
“眼前没有,往后不一定没有。”裴少韫收敛了笑意。
裴父见他神神秘秘,冷哼一声,又过问了一些琐碎事,随后离去,忙自己的公务。
一室万籁俱寂,裴少韫半靠在引枕上,他狭长的眸子睨向窗外的翠绿竹节,想到了江絮雾。
这时有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来。
来人穿着苏素白花卉褙子,发髻只有梅花簪,见到裴少韫唯唯诺诺不敢抬头,将送来的药放在他跟前,便想走。
“站住。”裴少韫的话,让她惊吓得颤抖,瑟瑟发抖地转身,见裴少韫轻笑地看她。
“嗓子毒哑了,不至于你连见到哥哥都不知道行个礼。”裴成君闻言立马屈膝行礼,可被他挥挥手婉拒。
“不逗弄你了。我近日不能出府,你明个替我去江府见一位故人,对了那位小娘子,性情大胆,貌美芙蓉,可惜眼瞎。总之见到她,说是我的嘱咐,然后向她要香囊。”
裴成君小脸苍白,娇俏的脸上与裴成韫有几分相似,可她见裴少韫的目光中,蕴含了惧怕。
在听完裴少韫的安排后。
她连连点头。
裴少韫这才满意地阖眼,在听到耳边步履声越走越远后,他还不忘记提醒走到门栏边的裴成君。
“切记不要动歪心思,不然又瞎又聋,就不好了,我的好妹妹。”
裴成君双手藏在袖子里,浑身颤抖,眼眶氤氲,因无法发声,只得疯狂点头,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隔日,紫扶院里,江絮雾倚在栏边,支手执书,抱梅和抱玉闲来无事跟新来的嬷嬷们讲悄悄话,偶尔屋檐上传来几声鸟啼声。
江絮雾的心静不下来,想到阿兄生死不明,这一天下来,书都没看几页,反而被鸟啼声惊扰得蹙眉。
“抱梅。”她想抱梅陪自己出江府外,看能不能去大理寺见见阿兄,可大理寺规矩森严,寻常人无法进入,于是她想在大理寺外头看一眼,再顺便想办法,能不能进去看一眼阿兄。
可这时,江母被人簇拥而来,一袭深蓝描花褙子,发髻的金钗和鎏金梅花发簪无不彰显富贵雍容。
“阿雾。”
江絮雾听闻,蹙眉地将书卷放下,而江母不请自来,似乎忘记这几日顶嘴的事,笑得温婉慈爱,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她自知无事不登三宝殿,母亲必定有事而来。
“母亲你怎么有空过来。”
“这还不是前日江府大晚上被官兵差,虽无事发生,可我心慌慌,所以今个想你陪我去寺庙上上香。”江母伫立在她跟前,言语温柔。
江絮雾看穿母亲所图她意,不动声色地抽走手,淡淡地道:“我近日身体抱恙,母亲可以与阿妹一起去上香。”
“唉,你阿妹这不是近日在苏绣,哪有时日陪我作伴。”
江母感慨,真心诚意的模样,令人看不出端倪。
但江絮雾好歹是她的女儿,跟她相处多年,哪里看不透,“母亲你还是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想让我去见谁?”
“你这丫头,怎么胡乱揣测你母亲的好意。”江母轻哼一声,半侧身,做恼意。
江絮雾不客气地道,“我幼年,见过母亲经常假借这种由头骗父亲。”
这话令江母脸色僵硬,同时想到过往,脸色多了几分惆怅,想到幼年趴在膝上的幼女,朝她露出的孺慕之情,难得心虚了一下。
“你还记得在江陵的陈沫吗?”
江絮絮忽听到许久未曾听过的人,愣了半响,才想起跟在自己身后柔柔弱弱的男童。
“母亲可说的是陈表哥。”
陈沫是母亲姐姐的儿子,当年姨母远嫁徐州,曾携妻子来住过一段时日。
当年江絮雾还不到三岁,却已记事,记得陈沫比她大两岁,天天以表哥来教训她,然而遇到虫子却嚎啕大哭,为此江絮雾记忆犹新。
江母见到她思忖,便猜到她知道,于是继续接着道:“他前几日寄书信来过,说是与友人来京州做生意。书信里还提及过你。”
“后来我托人打听过,他近些年与那些胡人一起去西塞做生意,一直未曾娶妻,连通房都没有,而且他长得一表人才,虽蓄了胡子,但为人老实本分,这些年一直操持你姨夫遗留下来的家业,不曾懈怠,是个好孩子。”
江母说的情深处,许是想到多年未见的妹妹,眼尾多了几滴泪,可她又很快想起自己来的想法,“为娘昨天还找人去试探过他,陈沫这孩子知道你近日在京州的名声,又听我一试探,直言并不在乎。”
“可是母亲我并不想去见他,我心中有人。”江絮雾一日未等到沈长安的书信,她便一日不会改变心意。
江母见她执拗的态度,气得叉腰要骂她,所幸她还记得她现在是官太太,不是往日的商户之女,于是她定了定心,扶了扶发髻晃动的金钗。
“你堂堂一个女儿家,怎么还跟外人私订终身。”
江絮雾抿唇不语,江母更气恼,明明幼年摔倒都会强忍背痛,会乖乖自个爬起来喊她的乖女儿,如今处处与她作对。
“总之这件事我也跟你父亲提过,你也别想着随便找人约定终身,你记住你现在是江家的小娘子,你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你的弟弟妹妹,听到没。”她摆出母亲严肃的做派,六角翘起的屋檐上鸟啼叫个不停。
江母心烦意乱,见江絮雾抿唇不语,她心丝毫软不下来,眼下她必须要好好为自己的一双儿女谋划,当务之急,先趁着江辞睢在牢房,将江絮雾嫁出去,省得外头名声影响她的另一个女儿。
再说大房和二房也因江絮雾近日的名声,各种明里暗里讥讽她。
江母心中早早憋着火。
江絮雾何尝没听出江母的言外之意,她垂下眼眸道:“我不会去的,若是母亲强逼我嫁人,我绞了头发去尼姑庵里当尼姑。”
“你——”见她心意已决,江母正要好好整顿,想要降下她的月银。
院子外有小厮匆匆忙忙赶来,直接对着江母道:“三夫人,裴府派人想要见见江小娘子。”
江母横眉冷眼,裴府怎么会来人。
小厮见上方的三夫人一言不发,灰鼠的粗布贴着脊背弯下,颤抖个不停,“是裴府的裴二小娘子。”
江母狐疑,裴府的小娘子怎么会跟江絮雾有瓜葛,忽然她想到江父在她耳根子说的那句话。
裴府的小娘子莫不是授了裴少韫的意思,真看上了江絮雾。
任凭她怎么猜测,江母压下猜忌,先应下来。
“将裴小娘子请进来过府一叙。”
小厮得了命,脊背挺直,没一会就去迎人来。
江絮雾觑见这一幕,猜测裴府的小娘子来寻她是何意。
这名裴二小娘子她曾听闻过。裴府人丁稀薄,府中只有裴少韫还有一小娘子,只可惜裴府的小娘子七岁那年不小心摔进井口,被救上来后,就再也说不了话,是个实实在在的哑巴。
上辈子江絮雾曾见她一面,不过也只是打个照面,因为在她与裴少韫成婚的一月后,她就不堪身体病弱,自缢在厢房,以求早日摆脱病身的折磨。
可怜大好年华,香消玉损。
当年江絮雾还为操办她的身后事。
眼下再次相逢,江絮唏嘘,而裴成君已来到院子。
裴少君面容娇俏,与裴少韫有几分相似,可眉眼的懦弱,不像是高门大户的小娘子,反而是小门小户才养出的小娘子。
江母已却见她唯唯诺诺,又不能说话,身后还有几个不苟言笑的婢女们跟着,江母歇了打听的想法。
借故告辞。
紫扶院里很快剩下她们两个小娘子。
江絮雾见母亲离去,走到裴成君的面前,“不知裴小娘子寻我何事。”
她笑容浅淡,因怜她,没有将厌恶裴少韫的心思牵连到她的身上。
裴成君本瑟缩着身子,听到江絮雾的声音,半垂着头,用手比划着。
江絮雾看不懂,旁敲侧击地道:“这是?”
她身边的一名身着青衣的婢女主动告知,“我家小娘子是受裴大人的嘱托来,想要向江小娘子要香囊。”
江絮雾蹙眉,他怎么要香囊不派其他人来,反而让哑巴的妹妹来。
对此青衣婢女并未解释,而江絮雾见裴成君比划完后就不再比划,依旧垂头不敢有别的动作。
江絮雾心中一软,“香囊还差一点没绣完,恐怕要晚几天送去。”
可青衣婢女一言不发,而裴成君却激动地又比划起来,江絮雾无奈地握住她的手道,“嗯,我现在绣,可能麻烦裴小娘子等我几炷香。”
原本只是安抚她,可裴成君惊喜地点头,江絮雾这下子也只能当着她的面开始绣香囊。
于是她领着裴成君来到厢房,吩咐她坐在绣墩上,再寻抱梅花拿出上次未绣完的香囊,几根针线下去,裴成君乖乖地托腮看她。
江絮雾见她乖巧,心里安静了些,不多时,厢房内只剩下梨花熏香,还有几声微弱的鸟啼声。
待到江絮雾绣完俨然是傍晚,裴成君再拿到香囊后,脸上泛起浅浅的笑意,随后的几天里。
江絮雾发现裴成君一直都会来寻她,因她不能说话,江絮雾猜测她是不是裴少韫吩咐过来的。
可每次提及此事,裴成君总是惶恐不安地摇头。
江絮雾也不再提及,见她日日都来,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只是她一直忧心阿兄,一直在外花银子去打听阿兄的情况,可银子砸下去,响儿都听不见。
江絮雾愁眉,萦绕在心间,再也不想坐以待毙,想要去寻父亲问问。
“裴小娘子,我还有事,暂不能陪你。”这日,江絮雾想打发她走。
谁知裴成君牵住她的手臂,焦急地“咿咿呀呀”不知说什么话。
身边的婢女解释道:“我家小娘子想说,如果江小娘子忧心可以去寺庙拜香。”
怎么一个个都让她去拜香,江絮雾蹙眉婉拒了。
裴成君急得焦头烂额,死活不肯松手,江絮雾看出端倪。
“裴小娘子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的?裴少韫?”
听到他的名字,江絮雾明显看到眼前的少女瑟缩地后退。
“果然是他的主意,裴小娘子莫不是替他传声,才会经常过来。”江絮雾算是看透裴少韫算盘,直白,毫不遮掩,他当自己是蠢货吗?
江絮雾越想越气恼,可裴成君拉着江絮雾的手臂不肯松手。
“抱梅。”江絮雾喊着抱梅,抱梅得了主子的命令,正要拉开两人。
可青衣婢女早有准备,恭敬地道:“我家大人是诚意想帮江小娘子,难道江小娘子不想知道令兄的近况。”
她怎么不想知道阿兄的近况,可阿兄被关在大理寺,旁人都不能进去见一面。
江絮雾焦急了几日,再听她这么一谈,当即冷笑道:“你们裴大人可真是会拿捏人。”
青衣婢女没有吭声,江絮雾感觉窝火,又见裴成君似被她吓到,薄薄的金丝鎏银珠钗抖动个不停,手里的绣帕绞弄不停。
江絮雾想到她也是无辜,收起怒意,平和地道:“不麻烦裴大人了。”
“可是我们裴大人是大理寺的少卿,小娘子与其花费周折,为何不寻求我们大人。”青衣婢女严词陈恳,规规矩矩地颔首伫立在她面前。
江絮雾何尝不知,可她一想到要去见裴少韫,心中难免生厌烦。
青衣婢女见她眉眼松动,毕恭毕敬地道:“我们大人近日身体受重伤,若是小娘子愿意一见,我们大人都起不来。”
“他病这么重?都还要见我。”
江絮雾蹙眉,不懂他打什么主意,而青衣婢女直言道:“我们大人只想求见江小娘子,哪怕病重,也难掩其心。”
“你惯会替你主子说话。”江絮雾面上讽刺一笑。
“我们主子待江小娘子不同。”
“裴大人对待女子的不同是威逼利诱?”
青衣婢女被堵住,一时哑口无言。
江絮雾冷笑一声,想打发她们主仆离开,可裴成君死命攥紧她的袖子,仰起头的眼眸中含着波光粼粼的泪水。
看得江絮雾都于心不忍。
青衣婢女趁此恭敬道:“我们大人对小娘子还是用心的,若是旁人,我家大人必然不会大费周章,更何况,只是约江小娘子去寺庙一见。”
“再说,江大人被关押足足十日,江小娘子真不想知道江大人近况吗?”
“江大人可与江小娘子是兄妹。”
江絮雾听到她苦口婆心,本身心底踌躇,一听“兄妹”江絮雾还是被说动了。
青衣婢女见目的达到,便拉着裴成君告退。
在离开江府时,一辆车舆早早候着她们,裴成君刚上车舆,却听咳嗽声,浑身僵硬。
青衣婢女早有预料,面不改色,走上前,先将香囊递上,再拱手道:“大人,江小娘子已经应下赴约。”
裴少韫的手骨节惨白,这几日的病重,令他手指骨节愈发瘦削,青筋愈发蜿蜒,宛如白月盏裂开,让人一窥,心生惋惜。
再看到香囊,他哑然一笑,少了几分阴鸷,捻着香囊,心情甚好地道,“嗯。”
旋即他侧眸看向胆怯不敢抬头的裴成君,轻笑道:“成君装可怜的功夫,倒是比之前还见长,哄的人明知道你另有所图,也不敢赶你走。”
裴成君低垂脑袋,双手揪住了绣帕,忍住厌恶。
可裴少韫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睨来的目光,带着阵阵威压。
“成君你在想什么?”
裴成君不敢吱声,藏住了内心大部分思绪,而裴少韫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仿佛她无足轻重,转而便问起青衣婢女关于江絮雾近日的状况。
彼时,她们已经在车舆上,车轱辘行驶,裴成君蜷缩在角落,想要将自己藏起来,他们早也习惯了裴成君胆小如鼠的模样,并未多在意。
这也因此,裴成君听到青衣婢女将近日江絮雾的一举一动全部禀告给他,偶尔传来几声咳嗽声。
裴成君知道这是裴少韫的声音,可她好奇,不近人情的裴少韫到底为何关心一个小娘子。
她想到这几日对她友善的江絮雾,垂下眼眸,发呆地在想这般心善的人,迟早要被人吃掉。
车轱辘转,从人群热闹的瓦舍,转眼青烟直上青天,一辆褐色车舆从瓦舍的西边而来。
“小娘子,我怎么感觉裴大人对江小娘子不一样。”抱梅依在她身侧,为她将发髻上的海棠花扶好。
“谁知道他是何居心。”江絮雾蹙眉。
今日的江絮雾出行,只着素衣素妆,发髻只带着海棠花,耳垂佩戴白玉小坠,湘叶的线绦系在发髻脑后,青灰布帘掠起一阵东风,线绦飘起。
在说完这句话后,车舆已然来到护国寺。
护国寺香火鼎盛,江絮雾一进去上了柱香,为阿兄祈福后,便有僧人早早候着,迎着她往后院而去。
江絮雾来过后院几次,早已熟悉,身边的抱梅如临大敌,深怕她一去步入泥潭。
她们穿过重叠巨石,千峰百嶂,几株木樨拔地而起,山峰层叠,桃红柳绿,穿过抄手游廊,折东而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云窗雾阁坐落在山间。
“小娘子这边请——”僧人伸出手,示意往里走。
江絮雾还是头次知道护国寺有这座云阁,她步履轻慢,唯恐打搅着一室安宁。
随着僧人的指引,江絮雾一路来到二楼阁楼,正要走进去,可宋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拦住抱梅。
“我家大人只见江小娘子。”
江絮雾蹙眉,安抚动怒的抱梅,“我很快出来,你在外头守着。”
抱梅怒气稍微收敛,满心担心地说:“可是……”
“没是……”江絮雾露出安抚她的笑容,随后迈了进去,层层白纱幔飘起,她穿过白纱,径直往前走。
“裴大人。”
阁楼布满层层白纱幔,陈设简约,窗台仅仅只有一张黑漆描花卉矮几,上面摆放了棋局,而后便是蒲团
她走到窗台,看到半坐在蒲团,面对着黑漆描花卉矮几上的棋局,正聚精会神的裴少韫。
裴少韫似乎真的病了,脸部瘦削,病态颓废,少了君子的温润,露出来几分本质。
她这般想着,屈膝行礼,而裴少韫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捻着棋子,一边轻咳几声。
窗棂半开,云雾缭乱,东风趁乱归来。
江絮雾都不明白,他一个病人不好好在家养病,折腾自个来这里,非要见上一面。
可裴少韫根本不知道江絮雾心底的腹诽,轻笑地仰起头,露出俊朗的侧脸,温和地道:“江小娘子请坐。”
江絮雾没有避让,坐在对面的蒲团上,见他在一个人下棋,江絮雾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裴大人今日约我,我履行了承诺,所以裴大人能否告知我阿兄的近况。”
江絮雾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见他一边悠闲地下棋,一边又咳嗽,江絮雾的耐心被折磨。 万幸裴少韫这次没有拐弯抹角,坦言道:“令兄在牢里甚好。”
“那他什么时候出来。”江絮雾焦急地追问,身子都不由得往前,她迫切地想要从裴少韫嘴里听出个结果,可裴少韫温柔一笑。
“江小娘子莫急。”
白棋落入棋局,裴少韫饶有兴致地道:“江小娘子要不一起下棋。”
“我不会下棋。”江絮雾说的是真话。
裴少韫:“江小娘子不会下棋的话,我可以教你。”
“我不喜欢下棋。”江絮雾婉拒他的好意,只想知道阿兄的近况,可裴少韫闻言失笑。
“小娘子这般担心江大人,真是兄妹情深。”
“若是裴大人妹妹出事,裴大人也不担心吗?”江絮雾故意呛他。
裴少韫捻着白棋,迟迟未下,似乎遇到棘手问题,难得苦恼地说:“她又不是我亲妹妹。”
“不是亲妹妹,就不能帮吗?”真是薄情寡义。
江絮雾想到上辈子他的形式作风,遮住了眼底的厌恶。
裴少韫瞧见这一幕,拢了拢笑意,他发觉江絮雾在某个时候,总是会流露出厌恶他的表情。
他好像也没对她做什么坏事,于是他将心底话问出来。
江絮雾敷衍地道:“我没有讨厌裴大人。”
“可是我总觉得江小娘子好似非常了解我,而且有意无意地避开我,有时候我都会怀疑,我们是否认识。”
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江絮雾提心吊胆。
心口“砰砰砰——”了几下。
江絮雾强压心惊,抬眸望他,正好看到他来不及收回的试探目光。
“裴大人,我与你之前素不相识,请不要败坏我的名声。”江絮雾冷着脸,芙蓉娇美的脸上浮现淡淡的浅粉。
裴少韫掩下心底的狐疑,轻笑道:“随口一说,江小娘子还请不要当真。”
“我明白,若是裴大人邀我,仅仅说阿兄无事,其他一概不说,那我还有事在身。”
江絮雾手撑着黑漆描花卉矮几,想要起身往外走,但裴少韫无辜地道。
“我虽是大理寺的官员,但也要秉公执法。不过我能向江小娘子保证,近日江大人尚好。”
江絮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凝神望他,“那明天呢?”
“明天的话,可能要江小娘子再来过问了。毕竟明日之事,谁能知晓。”
裴少韫轻描淡写将手里的棋子放在棋局上,可在他放下的一瞬间,扑面而来的梨花。他一怔,仰起头正好对上江絮雾焦急凑近的面容。
白瓷如雪,眸中涟漪。
他的目光一下子晦暗,想到前几日看到的景色,他压抑心中的躁动,佯装往日风轻云淡的笑容,可手撑在黑漆描花卉矮几上,青筋狰狞凸起。
“江小娘子你这是?”他的喉咙滚动,觉得江絮雾的气息离他太近了。
近得他有点难以自控。
江絮雾并未察觉,她一门心思想要知道阿兄的近况,浑然不知,她在羊入虎口。
直到她撞入裴少韫的眼眸,晦暗中滚烫,这样欲壑难填的眼神,在床笫之上,每回都让她吃不消,司空见惯。
江絮雾被惊到,往后一退,刹那的工夫,他眼眸微动,见他还是风月霁光,看不出半分欲望,她全当看错,定了定心神道:“裴大人,我想去见见阿兄,你应该有办法吧?”
“小娘子说笑了,我要是随随便便放人出入大理寺,我这官帽早就丢了。”
裴少韫右手悄无声息地放在膝盖上,收拢着手心的棋子,遏止了难言的欲求。
“裴大人肯定有办法对不对。”江絮雾不以为然,上辈子她亲眼见过裴少韫的手段,能够从皇权争斗中毫发无伤地脱身,甚至做到了枢密使的位置。
不过上辈子是哪个皇子继位?
江絮雾头脑发胀,她疼地攥紧了黑漆描花卉矮几的边缘,引得裴少韫不由自主地扶住她的手腕。
纤细柔荑的手腕,像一截白月莲藕,裴少韫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关心道。
“江小娘子怎么了?”
“我没事。”江絮雾想要摆手,发觉手腕被人钳住,再看他毫无察觉的模样,江絮雾蹙眉,“裴大人你的手。”
裴少韫这才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歉意地道:“是我僭越了。”
江絮雾收回手,揉了揉手腕骨节,他这人跟上辈子力气都这般大。
想到上辈子他不知道从哪得到的趣,不禁每回都要钳制她的手腕,甚至还不知从哪学来的下流,每回还命她戴着鎏金铃铛,手腕脚腕,床幔和鎏金铃铛晃荡不止,羞得她不知偷偷扔掉了多少铃铛。
江絮雾越想,对他愈发厌恶,可眼下她有求于他,于是江絮雾不得不与他继续周旋。
“裴大人不必自责,我想问下裴大人是否真的没有办法?”江絮雾再次询问,一双杏仁眼里全然都是裴成韫的身影。
裴成韫轻笑道:“江小娘子你想让我帮你吗?”
俊朗的郎君勾起唇角的笑意,眉眼近来的病气愈发明显,手指骨节清晰可见青筋和脉络,他就坐在蒲团,静静地等待着眼前少女的应答。
江絮雾不假思索地道:“裴大人有门路,我自当恳求裴大人。”
“可是江小娘,这代价太大,你愿意吗?”
裴少韫端坐在她面前,头也不抬,似笑非笑的口吻,令她捉摸不定,他究竟要做什么?
“裴大人想要什么?”江絮雾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唯独被她藏起来的黄皮账本还有香匣子。
他莫不是知道这些,江絮雾胸口被塞满了潮水,呼吸难以顺畅。
但裴少韫轻描淡写地一句:“江小娘子愿意嫁给我?”
江絮雾被惊得差点要将棋局掀翻,“你在开玩笑吗?”
裴少韫温柔一笑:“这句话倒不是开玩笑。”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想娶她,上辈子娶她是因名声作祟,这辈子难不成也是因名声。
可江絮雾不想重蹈覆辙,在她眼中,裴少韫是为了名声,绝对不是为了情爱才会娶她。
故此她藏住厌恶和失态,淡淡地道:“裴大人若是因为近日名声所烦,在此我向裴大人保证,我已有心上人。”
“我会尽早嫁出去,不会拖累裴大人。”
江絮雾话音落下,原以为说得明明白白,可坐在云窗边的裴少韫陡然笑出声,隐在云窗外枝头上的燕隼发出刺耳的鸟啼叫声,久久不得经停。
“江小娘子,你怎么一直都心心念念他人。”
明明梦中的他们是夫妻,江絮雾是他裴少韫的妻子,而不是哪个野男人能惦记的妻子。
江絮雾被他这般神态吓到,在一起几年,她知道裴少韫这是在生气,可他凭什么生气。
她不理解,却见他忽然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了她的全身,窗边的云雾被他隐了大半部分,阁楼的白纱幔掠动,江絮雾往后退,想要避开他的影子。
可裴少韫不急不慢地当着她的面,一字一句道:“江小娘子你怎么不知,是我想娶你。”
“不可能。”江絮雾蹙眉望他,见他脸上的笑多了讽刺,“为什么不能,我从来不会因名声会随随便便娶不喜欢的妻子。”
可是上辈子,你不就是因名声才娶我的吗?
江絮雾觉得匪夷所思,愈发不理解他。
裴少韫轻笑了一下,俯身的间隙,江絮雾当断则断地想要转身离去,可手腕被人扼住,宛如上辈子,他先是禁锢住,再一点点往回缩。
“你究竟在乱想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娶你。”
她本来就是他的。
江絮雾挣扎几番,正欲开口,便听到裴少韫温柔一笑:“江小娘子你这一叫,我们之间的谣言更难以说清楚。”
“是吗?那裴大人可喜欢我。”江絮雾听他这么一说,气愤地瞪他,而裴少韫露出难以理喻的神色。
看到他这模样,江絮雾想也不想地道:“既然裴大人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娶我。”
“一定要喜欢才娶吗?”裴少韫费解,江絮雾是他的妻子,他为什么要喜欢。
江絮雾就是他的。
她看他难得迷惘的样子,被气笑了,“可我不会跟不喜欢我的人成婚。”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点,成婚一定要喜欢吗?”裴少韫攥紧了她的手腕,江絮雾感觉到钻心的疼痛,立马用脚踩他,可他纹丝不动,锲而不舍地追问。
“'喜欢'一定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江絮雾用脚使劲踩他,见他还是不动,还在沉思这个问题,气得都想要咬他算了。
但裴少韫的眉头皱了一下,眨眼的工夫松开,他又恢复云淡风轻地温柔。
“既然这样,我喜欢江小娘子,我们成婚。”
江絮雾没有见过这么离谱的人,明明不喜欢还要娶她,就跟上辈子一样。
一时气不过,都忘记反驳他。
裴少韫还以为她是同意,唇角弯起,眼眸的阴鸷都藏了起来。
“所以江小娘子要不要我帮你见你阿兄。”
他的话很轻,话里的威胁将江絮雾从气愤中带出来。
两人离得很近,江絮雾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里含着趣味和笃定,他在等她的答复,可他此举无疑是在逼她。
裴少韫却并不认为,相反他在想,自己是在帮她作出抉择。
“江小娘子不愿意帮你阿兄吗?”他微微俯身,两人气息愈发接近,江絮雾耳垂的白月小坠似要垂落下去,鬓角的发丝悄悄地冒出几缕。
梨花香席卷两人,江絮雾发髻的芙蓉花隐隐约约在颤抖。
他生出趣味,探手想要扶正,却被江絮雾误会避开。
“裴大人,请你自重。”江絮雾别开脸,眼眸是不由自主地厌恶。
裴少韫大好的心情一下子没了,他垂下眼眸,松开江絮雾的手腕,又在江絮雾松开手腕的间隙,再度发问。
“江小娘子你考虑好了吗?”
他在逼江絮雾,江絮雾咬紧了下唇,在一室安宁的氛围下,窗外的燕隼早已歇了嗓子。
“若是我应允,裴大人明日可否让我见见阿兄。”
“明日倒是不方便,过几日。”
江絮雾垂下眼帘,她将绢帕缠在十指,试图恢复理智,避免跟他翻脸,这样就见不了阿兄了。
裴少韫见她应下,收起来咄咄逼人,褪去危险的压迫,“不过我怕小娘子翻脸不认人,所以小娘子可否将贴身之物赠予我。”
江絮雾见他算盘打得精光,知道算计不过他,便转身摘下自己耳垂的白玉坠子。
“这是我从小佩戴之物,从进江府到现在。”
裴少韫接过一只耳坠,温热的坠子还遗留她的香气,他心中心情甚好,随后将自己拇指上的白月扳指赠予给江絮雾。
“白月扳指送给江小娘子,还望你能随身佩戴。”
这还是裴少韫头次做这样的事,之前见过两情相悦的小娘子和郎君都会互送定情信物,他们这样应当算是交换定亲信物。
裴少韫心情愈发不错。
江絮雾却满心厌恶,待到窗外的燕隼再次响起啼叫,她也借故告辞。
裴少韫眼睁睁看她纤细的背影穿过层层白纱幔,旋即消失在他的面前,他这才回过神,重新回到黑漆描花卉矮几前,继续下着刚刚没下完的棋局。
半刻钟后,宋一从走廊外进来。
“大人。”他拱手行礼,发现裴少韫唇角弯起,心情甚好。
宋一愣住,旋即禀告他说三皇子有事邀他。
近日裴少韫借故身体不好,避而不见。
但今日是皇子要见裴大人,宋一不敢敷衍,想要先禀告大人。
“据闻三皇子在见大人之前,先去了东宫看望了被关紧闭的太子,大人我观最近是多事之秋,要不咱们避而不见。”
裴少韫向来想避开着皇权争斗,从不结党营私,表面是圣上的人,可实际上,他没从圣上那边拿到多少权势,只是借着圣上的名头,想避开这些利益旋涡。
不争名?不夺利?
不。
裴少韫轻轻扣动黑漆描花卉矮几,云窗外的燕隼从枝头一跃进来,站在他的肩膀上。
他露出玩味的笑容,修长的指尖逗弄着燕隼的尖喙,它则是乖乖地受他摆弄。
裴少韫向来都是伪君子,之前是时机未到,眼下提前进入棋局而已。
“你去禀告三皇子,邀殿下过府一叙。”
“遵命。”
宋一听到与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答案,稍稍一愣,旋即便了然地露出肃穆的表情。
燕隼也随之被裴少韫放走,几声啼叫,飞跃窗外,穿过云雾,一路往前飞,不多时,燕隼来到一所院落,停留在翘檐,翅膀扑腾几下再收起。
院子里的抱梅看到新来的燕隼,瞥了一眼,见怪不怪地走进厢房,“小娘子,我们院子里又多了新的燕隼。”
“嗯。”江絮雾坐在黄花梨镜箱前,正恼火地将裴少韫送的玉佩塞入香囊。
抱梅因从她这边知道事情始末,不免宽慰她,“小娘子你放心,咱们等大少爷回来后,大少爷肯定会为小娘子你撑腰。”
“可是他答应让我去见阿兄,却一点都没说阿兄到底能不能放出来。”
江絮雾左思右想,觉得这是亏门生意,可她当时迫于威胁,想着先应付下,谁知还交换了定情信物。
回来之后,江絮雾便想,先跟他周旋,往后大不了,命人再仿造一枚白玉耳坠,总之她才不愿意嫁给裴少韫。
抱梅见她这一说,也只剩下埋头叹气,这时抱玉忽从外头走进来,步履轻快,“小娘子。”
“怎么了?”江絮雾侧身,看到抱玉气喘吁吁,还没等她歇会,抱玉就将藏在袖子里的书信递了过来。
江絮雾心口跳动,在看到书信写着熟悉的笔迹,她便着急地拆开。
信件字迹遒劲,笔锋藏拙,端端正正,宛如他的性子。
江絮雾拆开,字字句句地看下来,在看到,“女子本无罪,清誉受人问责,何苦要怪女子,为何不问罪歹人……”
她拿着书信的手微微颤动,在看到下方一行,“尽早归程,愿与卿一见。”
在看完全部后,她想理清乱掉的心思,却发现书信硌人,有端倪,是书信里还有东西吗?
江絮雾好奇地打开书信,发现里面有一小截树枝。
抱梅百思不得其解,“这沈大人怎么送树枝给小娘子,真是好生无趣。”
抱玉也连连点头赞同。
可唯独江絮雾明白他的意思,呢喃低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她仿佛从山雾中,窥探到清正廉洁的沈长安,白日在四面危险的梁州赈灾,傍晚,一灯如豆,他坐在方桌上,认认真真地写下这封含蓄的书信。
不识君所见,却知君所念。
江絮雾将书信好好熨帖藏在自己妆匣子最深处,耳边仿佛是呼啸而来的狂风,令她身处在悬崖,但她却知道,有人在悬崖下接她,彷徨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要等沈长安回来,这段时日,她要稳住裴少韫。
可裴成韫能被她骗吗?江絮雾惆怅不到眨眼的工夫,江絮雾燃起熊熊斗志,她不信,嫁作旁人,他还敢插手其中不成。
第47章 亲吻
窗外燕隼发出阵阵啼叫, 院子新来的嬷嬷们瞧见,纳罕,这怎么又来了新的燕隼, 瞧着体态健硕,比之前的燕隼都大了一倍, 所幸它除了每日嘹几嗓子, 不会跑下来啄人拉一些晦物,其余倒也还好。
宁嬷嬷跟其余几个婢女交头接耳后, 旋即就借故看看孙子,院子里的婢女们知晓宁嬷嬷有个孙子被携带进府。
她们见过宁嬷嬷的孙子,瘦瘦弱弱,怕生不敢见人,久而久之, 她们歇了好奇的小心思。
宁嬷嬷兴高采烈地从紫扶院子里回到自己的小屋,江府都有下人居住的地方, 因江府有当官的老爷, 住得自然不差, 连带下人都住得也都不错, 不过因宁嬷嬷携了孙子,管事的特意给她们倒腾一个小屋, 让她们住在一起, 这也方便了宁嬷嬷,时不时从紫扶院里顺一点吃食, 然后在他耳根子里说起了关于她伺候的主子, 江絮雾的事情。
每每听到江絮雾, 她这个白捡的孙子就会跑到她的跟前侧耳倾听,认真的模样, 让宁嬷嬷都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关系,可看这小子的模样,与江絮雾的容貌截然相反,她也就打消这个念头。
傍晚时分,在江府大部分人都入睡后,一直睡在外面的阿木尔睁开了双眸。
他瞥了一眼酣睡的宁嬷嬷,旋即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几声猫叫,在外头此起彼伏,没一会石头扔向了狸猫,一哄而散。
阿木尔已经在这段时日摸熟,轻手轻脚地一路往前,翠青的眸子时不时发出渗人的幽光,他像敏捷的野猫,穿过院子,径直来到安静的院子里。
他先是探头,发觉没有守夜的婢女,弯着腰,一步步往前走,可正当他继续往前。
大门不合时宜地被推开。
一直担忧阿兄睡不着的江絮雾,起夜想要在院子里走动的江絮雾,没料到一入眼便看到翠青的一双瞳孔,还未被吓到,阿木尔掏出随身的小刀,正要冲上来。
忽然一只燕隼竟腾空跃起,叼啄着贸然出现的阿木尔。
阿木尔没料到有一只燕隼打断他的计划,于是他左右挥手,想要赶走它,可反应过来的江絮雾已经高喊,“有贼人。”
深知暴露的阿木尔知道不能继续待下去,迅速撤离。
收到风声的家丁护卫齐刷刷地赶来,抱梅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三娘子,贼人在哪里?”领头的护卫环顾一圈。
江絮雾蹙眉道:“被他跑了,是个身高不足四尺的人,去查紫扶院子里的下人屋子里有没有不在的人。”
江絮雾迅速想到宁嬷嬷当初带进来的男童,好像身高跟今晚贸然闯入的歹人身形差不多。
果不其然,在家丁们搜寻中,宁嬷嬷被惊醒哭着说自己的孙子不见了。
江絮雾了解此事后,阖眼睁开眼,平淡地道:“给她一些银两,送她出府。”
抱梅听从吩咐就带了几个婢女走,而江絮雾则想一个人留在厢房,抱玉担心她又出事,于是自告奋勇地守在院子里。
今夜弄得鸡飞狗跳,万幸没出人事。
江絮雾心事重重地想到这,回到床上,摸了摸锦被里硌人的黄皮账本,再抬眸看了看藏在上方的香匣子。
她不知为何,认为今晚的歹人是奔着她这些东西而来,所以她得想个办法,将香匣子和黄皮账本藏起来。
不然牵连甚广。
江絮雾越想,今晚难以入枕,强行逼迫自己入眠。
翌日。
不速之客,再次造访。
裴成君还是往日胆怯懦弱,身后还跟着青衣婢女,不过她们今日来,是替裴少韫传话。
“江小娘子,我家大人听闻你昨夜院子进了贼人,不知江小娘子可否有伤。”
青衣婢女低头毕恭毕敬地道。
江絮雾蹙眉,她正站在走廊下,翘檐下的燕隼用豆绿大的眼睛瞄向这边。
“你家大人在江府安排了人吗?怎么这种事我都还没报官,他就知道了。”
江絮雾对外没报官说是怕扰乱她的名声,事实上是怕有人知道她院子里藏着东西。
不过江絮雾没承想裴少韫会在她身边安插人,也不藏着掖着,直白地捅在她面前。
她心梗,无法知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又心里来火,再看青衣婢女不饶不行的态度。
江絮雾:“我没事,你告诉你家大人,别闲着没事一天到晚打探我这边的消息。”
“我家大人是关心小娘子的身体安全。”青衣婢女愈发恭敬,江絮雾越是无从下手。
她总不能动辄打骂,连累旁人来泄气吧。
这时裴成君却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旋即牵着袖子,仰起头,露出湿漉漉的眼眸,“咿咿呀呀……”不知在说什么。
青衣婢女:“二小娘子说,请江小娘子不要生气。”
看她是个哑巴,又在她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模样。
江絮雾心软下来,心知肚明,裴成韫就是故意的。
明知道他是故意安排裴成君可怜的人在她身边,她又舍不得发脾气,真是会拿捏她的性子。
江絮雾深感这样下去不行,可转眼想到阿兄,又想到那封书信。
青衣婢女继续递话,“江小娘子,我们家大人说城西的崇阳街开了一家新的酒楼,想约小娘子一面。”
江絮雾才不想去,可青衣婢女接着道,“我家大人会跟小娘子商讨江大人的事情。”
一听到关于阿兄,她再怎么想敷衍都敷衍不下去。
可谁知这次赴约,青衣婢女命随行的人打开一个黄花梨香匣子。
江絮雾望过去发现是一株芙蓉簪花还有一串鎏金铃铛。
这铃铛居然跟上辈子裴少韫给她佩戴的铃铛一模一样。
她又惊又害怕,裴少韫送他这是何意,莫不是他也重生了?
江絮雾越想愈发恐惧,眼见青衣婢女将铃铛取出,而后便是芙蓉簪花。
“我家大人希望小娘子头上戴着簪花,手腕携着铃铛,若是小娘子乖乖听话,这个可送给小娘子。”
青衣婢女从袖子里翻出新的小匣子,打开后是她为阿兄绣的香囊,一下子堵住她的不情愿还有满腹惊惧。
“阿兄。”她呢喃自语。
在青衣婢女的注目下,戴上令她生厌烦的铃铛。
东风乘风而来,江絮雾纤细手腕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连同心中的猜忌和担忧都一同浮现。
可旁人都当江絮雾不愿意去见裴少韫。
抱梅更是担忧地欲言又止,青衣婢女见此行目的达成,做出“请——”的手势。
江絮雾不得不压下心头思绪,让抱玉好生地在院子里,旋即她便让抱梅陪着她,一行人离开江府。
江凝雪刚陪同母亲从外头回来,这几日因颜国公世子选了其他官家女子,江凝雪一片芳心碎了一地,整日病恹恹快乐,江大夫人看不下去,借此事让江大老爷同意她出去赏花散心,这不陪着好女儿回来,觑见了这一幕。
“哼,她居然攀上了裴家的小娘子。”江凝雪这几日听说过裴家小娘子与江絮雾交情甚好,日日来寻她。
起初,她心里不屑一顾,身为裴府的小娘子竟然结交江絮雾这样家世的女子,不过转眼想到她是哑巴,忍不住讥讽一声。
但眼见裴家小娘子上赶着来找她。
江凝雪跺脚,娇俏的脸上浮现不满,“她一个哑巴怎么眼光也瞎了,母亲你说真不会像外人说的那样,她跟裴少韫真的不清不楚吧?”
“别乱说,她表面可是江家的人,外人可以胡说八道,你不能说。”江大夫人存心想要好好教训一下,深怕她不长点心眼,万一嫁给黑心肠的婆家,那她这辈子可就完了。
江凝雪不服地冷哼一声,“你近日老是教训我,母亲上次还答应帮我出口气,眼下江絮雾却还好好地在我跟前。”
“还不是时机未到吗?你放心,母亲早就准备好了,你呀!就是心急。”江大夫人深感自己这个女儿真是缺心眼,江凝雪却从中窥探到什么,激动地挽着她的手臂道。
“母亲,你是不是悄悄做了什么?”
江大夫人并没有回答,一双锐利精光的眼眸扫视一圈,发现没人敢看她们这边,这才用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这蠢丫头。”
“诶呀!母亲你快告诉我。”-
江絮雾并未听到身后母女的交谈,若是听到,恐怕早有防备。
但她正忧心裴少韫到底是不是重生。
她一路上指腹捻着铃铛,垂下的眼眸里藏着厌恶和害怕,若他真的是重生回来,自己要怎么办?
她不想重蹈覆辙,也不想见到重生的他。
江絮雾胸腔堆积着难得的怨恨和厌恶,但等到下车舆,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的模样。
不管裴少韫究竟有没有重生,跟她没关系。
江絮雾将忧虑藏在心扉,这次来的地方依旧是上次所来的云雾楼阁,而裴成君和青衣婢女仿佛是专门来接她而来,在亲眼见到江絮雾下车之后,并未跟上,反而是待在车上,显然是有人吩咐过她们。
江絮雾上去,层层白纱幔飘起,恍若有仙子抱白纱,东风乘起捣乱,白纱幔被扔在空中。
抱梅照例被隔绝在门外,挡住了满心的担忧。
江絮雾步履轻慢,在逐渐走到阁楼深处,手腕的鎏金铃铛发出声响,她见白纱幔的男人似乎伫立在窗边,修长的身影被拖长,脚边似多出来花瓶,江絮雾凝神,掀起白纱幔。
裴少韫侧身回眸。
两两相望,江絮雾率先注意到他脚边有盆君子兰,黄丹花叶伸出小懒腰,绿叶悄无声息地四面散开,令室内多了几分雅致。
“裴大人今日雅趣甚广。”江絮雾收回目光,对上他似笑非笑地面容。
今日的裴少韫一袭淡青长衫,腰间系有如意纹玉佩,芝兰玉树,面颊多了几分红晕,少了孱弱,伫立在云窗,身后的朦胧云雾衬托他非俗人。
裴少韫俯身将脚边的君子兰盆景放置在窗棂,身形高大的男人被东风掠起衣袂。
“这花是我母亲生前最爱,一直种在护国寺,今日被我命人送来这边。”
江絮雾听闻,想到裴少韫早早病逝的生母,据悉他的生母是京州的第一美人,可惜美人生下裴少韫不足六年,撒手人寰。
上辈子江絮雾唯恐谈及此事,伤他心,眼下听他主动提及。
江絮雾无所顾忌地道:“裴大人的生母真是雅趣之人。”
裴少韫将盆景放好,侧身时,见到江絮雾手腕的鎏金铃铛,想到梦中的江絮雾也戴上了铃铛。
娇嫩的雪肌上被铃铛禁锢,颤抖不停。
好似填满了戾气的心扉。
裴少韫没有追究,轻笑地道:“我的母亲生得美,自小爱作诗赏花,可惜我母亲走后,她的诗集全部烧毁,留下的花只剩下这朵。”
“失火吗?”江絮雾随意与他攀谈,见他云淡风轻地诉说往事,江絮雾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
看样子,他应当不是重生。
但她想到手腕里的鎏金铃铛,裴少韫不会一开始就有这个古怪的癖好吧?
江絮雾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可见裴少韫若有所思地瞥来,她迅速收回厌恶。
“裴大人这么有雅致,想来身体尚好了些,不知裴大人今日要告诉我关于阿兄哪些消息。”
江絮雾露出浅浅的笑,香腮微红,眼眸如水波。
明明知道这是假的,但裴少韫心情愉悦,没有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道。
“今日太子去向圣上负荆请罪。”
江絮雾茫然看他,“有何关系?”
裴少韫:“你不知道你阿兄是太子的人吗?”
江絮雾被他提醒,这才惊醒过来,阿兄貌似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是太子的人。
她隐隐约约记得阿兄曾有次,她小憩,半睡半醒中,察觉抚摸她的发髻道。
“阿妹,我找到了新的出路,会好好保护你。”
那时,她以为在做梦,如今一想,江絮雾攥紧了绢帕,他的阿兄不会是为了她才投奔太子吧?
但上辈子她从未知晓阿兄曾是太子的人,所以阿兄不会一直在对她隐瞒这件事?
想到私藏的黄皮账本。
江絮雾定了定心神,仰起头,发觉裴少韫幽暗的黑眸一直在看她,心中一惧,佯装不知情地道“想来阿兄怕我被连累,从未与我说过。”
“但是裴大人,你说太子负荆请罪,我阿兄就能出来吗?”
江絮雾从未涉及朝堂,不懂弯弯绕绕,将心中的猜疑全盘托出了。
见他一言不发,又侧身逗弄君子兰,江絮雾焦急,忍不住往前,铃铛声声作响,她克制怒意,温温柔柔地道。
“还望裴大人能否告知一二。”
可裴少韫拢了拢袖子,忽然轻笑了一下,旋即侧身,往她这边走来。
裴少韫的身形高大,几乎与阿兄一样高,可他不如阿兄粗犷,但当他步步紧逼,江絮雾感受到强烈的危险。
她步履往后,身上携的梨花香冒出香味,裴少韫似想到什么,玩味一笑,“不知我的白玉扳指,江小娘子可否随身携带。”
“我当然随身携带。”江絮雾说罢解下腰间香囊,想要将藏在香囊里的白玉扳指呈给他看。
“江小娘子藏在香囊里?”
江絮雾仰起头看他,松开香囊,低声道,“裴大人想让我随身携带,招摇过市,名声全毁?”
裴少韫的笑意淡了些,而江絮雾看穿他的不悦,心里的惧怕消了些,穷追不舍,“所以裴大人想看到我被人非议,说与裴大人纠缠不休,还天天佩戴裴大人的东西。”
“不是”裴少韫拢起笑意,他感觉江絮雾说的很对,可又不虞。
江絮雾颔首,“裴大人可知,女子清誉最重要。”
裴少韫:“是我僭越,可江小娘子在乎他人的眼光,为何之前与沈长安纠缠不休。”
乍然听到沈长安,江絮雾心跳了几下,仰起头发觉,刚刚被她指责的男人,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笑容。
“我与沈长安是情投意合。”江絮雾蹙眉。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江絮雾步步往后退,室内的铃铛声急促作响。
“所以我与江小娘子真的不是情投意合?”
“不是。”江絮雾见他虽含笑,可眉眼隐隐约约有阴鸷,仿佛要吞并她,周遭的白纱幔则被春风吹起。
窗外电扇雷劈,噼里啪啦,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小娘子——”门外走廊,抱梅担心地拍门,江絮雾欲往门口走去,可扣门声很快消失不见。
江絮雾明白抱梅是被拦住了,而裴少韫还在她的跟前质问这句。
裴少韫的身子逐渐化成了惊雷,江絮雾不得不回避,但裴少韫单手扼住她纤细的手腕,雷声轰隆隆。
江絮雾吓得身子一颤,再度回眸,发觉裴少韫还在执拗地等待她的答复。
见她迟迟不开口,裴少韫笑得温柔,“所以江小娘子不在乎自己的兄长。”
“不是。”江絮雾成为了反驳的人,又听到兄长,不假思索地反驳,却窥见他眼底的阴鸷,她一时分不清,裴少韫到底为何这般在意,于是她硬着头皮,怕她再度威胁自己,连阿兄安危都不知道了。
“我与裴大人自是情投意合。”原本以为说谎话很难,可当说出口,看到男人满意地后退,压迫在她面前的石头消失后,才方知谎话有时候能帮她很多。
譬如眼前的裴少韫,仿佛是真信她这句话,神态愉悦,往后退几步,周身的气势收敛。
“我就知道江小娘子与我两情相悦。”
江絮雾听闻,都想指着他鼻子骂他,怎么有人这么厚脸皮,明明是他各种威逼利诱,还厚着脸皮说,“两情相悦。”
但见他好似沉沦,满眼愉悦,江絮雾开始狐疑他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此刻窗外云雾散去,雨潺风僽,君子兰瑟瑟发抖。
裴少韫手捧君子兰,为其挪动位置,宛如君子行径,与之前威逼她的人截然相反,江絮雾遮住心中所想,轻声道:“既然我与裴大人两情相悦,我阿兄自当与裴大人有关系,所以还请裴大人能否在多多告知阿兄的状况。”
她锲而不舍,隐忍至今只想知道江辞睢的近况,可见他迟迟不说明白,江絮雾的耐心全无,又想到他刚刚危险的模样,江絮雾只得小心试探。
也许是被江絮雾的话打动,他心情甚好地道:“我只是一介小小官员,又怎能揣测圣上的旨意,不过我倒是听闻,太子为了保下江大人,愿意舍弃手里的一名官员,当了替死鬼。”
江絮雾蹙眉,而裴少韫慢条斯理地道:“听闻那名替死鬼有位怀孕的妻子,尚在临盆,可他却亲手写下认罪书,自缢身亡在老宅。”
裴少韫似乎想到有趣的事情,弯唇一笑,“可惜了那名官员妻子在得知丈夫死讯,竟然产下一儿,主动投河自缢,可怜刚出生襁褓的婴儿,一夕之间成为了孤儿。”
江絮雾攥紧了绢帕,脸色苍白,可裴少韫侧身望她,在幽暗的阁楼,白纱幔飘起,笑意古怪,却又温柔地安抚江絮雾。
“所以江小娘子别担心,毕竟你兄长为了活下来,可担了两条性命。”
他刻意告知江絮雾这一切,心中恶意升起,要是江絮雾知道阿兄牵扯了几条人命,她还能这般担心江辞睢。
裴少韫既认为江辞睢是掌握她的手段,可又不满,江絮雾从见面到现在,一心一意,只有她的阿兄,哦,对,还有沈长安。
他将君子兰放回角落的黑漆长几上,唇角的笑意未曾消失。
在他以为江絮雾听到阿兄与两条人命有关系,她会缄默,亦或者为她兄长辩驳几番。
可江絮雾坦言道,“那裴大人呢?他们因我阿兄而亡,可裴大人又做过多少事。”
裴少韫侧身,手里的君子兰已然放回原处,叶子和花芯都有几滴雨水,显得娇艳欲滴。
他伫立在江絮雾的前方,而江絮雾身后是漂浮跃起的白纱幔,少女娇美如发髻上的芙蓉花,薄薄的肌肤粉里透白,眉眼的坚毅恰好如他母亲最爱的君子兰。
明明被他威胁,却总是学不乖,继续挑衅。
裴少韫生出恶意,步履轻慢地走到她的跟前,温声道:“江小娘子又在生气?”
“不过,我都还没过问江小娘子为何跟沈长安还有书信来往。”
“我还很好奇,你们在书信里说了些什么?”裴少韫步步紧逼,似笑非笑地口吻好似江小娘子是他笼中之物,躲也躲不掉。
江絮雾捏紧了袖口,窗棂边的雨水敲打得越发汹涌澎湃。
“裴大人不是知无不言吗?为何要过问我?”
“我想亲自问下江小娘子。”
江絮雾不清楚他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在江府,但见他胜卷在握地模样,每每都让她恨不得撕碎,可她想起与沈长安的约定,强压心头的不满,小不忍则乱大谋。
“书信往来无非是寒叙一番。” “我还以为江小娘子背着我继续与他来往。”裴少韫走近,身上似乎染上了她的梨花香,江絮雾深感怪诞,后退几步。
裴少韫探出手,单手再度扼住她的手腕,细细捻着她柔荑皙娇嫩的铃铛,俯身贴近。
明明没有任何亲密接触,阁楼宽敞,江絮雾只觉逼仄,胸口郁闷堆积,令她无法呼吸。
“江小娘子,不会骗我的吧?”裴少韫一双狭长的眼眸,锋利地要撕碎她的面具,一点点地在吞进去。
“我怎么会骗裴大人。”江絮雾直面与他,忍住心虚,见他凑近,窗边的风雨越发剧烈,江絮雾心一横,踮起脚,在他脸颊落在一吻。
“这样裴大人可以信了吗?”江絮雾脸颊生粉,掐住了掌心的肉,避开他的目光,怕会露出难言的厌恶。
因此,她没注意裴少韫古怪的神色,旋即,君子兰被摔在地上,白纱幔飞舞得厉害,窗边外的风雨伴随着雷电,电闪雷鸣。
一阵阵断断续续地铃铛声,隐在雷电中,在蓬勃大雨里,断断续续地抽泣和怒骂都被藏在其中。
“你疯……走开……”惊惧藏于被吞咽中,可见她多惊讶。
一声低沉和喟叹,隔绝一墙,暗涌流动。
“明明是你先主动亲我,招惹我的……江小娘子……”
第48章 杀了他
走廊外, 抱梅踱步走了好几圈,每次都想要趁宋一不注意强闯,可宋一都十分谨慎地拦下她。
抱梅跺脚, 骂了他好几声晦气玩意,宋一全当没听到。
她只能寄希望小娘子没什么事, 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见他们这么久都没有出来,抱梅忧心怕真的出什么事。
抱梅一想到小娘子要出事, 急得焦头烂额,正想咬牙直接闯进去,宋一要是敢拦着她,她大不了舍了这条命,反正她这命都是小娘子给的。
她说干就干, 刚要一鼓作气地闯进阁楼,门却被推开。
抱梅惊喜地迎上去, “小娘子。”上下打量小娘子, 发现小娘子的唇上怎么出血了, 还有袖口褶皱成一团, 抱梅眼皮子直跳。
“我们回去。”
江絮雾攥紧了绢帕,佯装无事发生, 抱梅虽心中异样, 可为了小娘子,她压下疑虑, 伴随小娘子的回去。
护国寺外早有人给她们备好车舆。
江絮雾知道是裴少韫给她安排, 心下恼怒, 可她还要隐忍不发,与抱梅一同上车舆。
回到江府后, 江絮雾将自己关进厢房,可抱梅先一步下跪,“小娘子都怪我不好。”
江絮雾一愣,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甚至还想上吊自缢,她无奈一笑。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抱梅仰起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抽泣地道:“我都看到小娘子发髻上的芙蓉花不见了,还有小娘子的唇……”
江絮雾想到自己不过是亲了他脸颊,他就跟个疯狗一样不断亲她,甚至还不知道怎么亲,横冲直撞,与外表的风光霁月,截然相反,宛如在郊外的野狗,舔舐着她的全部,甚至急切地仿佛在美味骨头。
江絮雾当时觉得他在冒犯自己,勃然大怒,生气地张开唇咬了他。
谁知他跟个畜生一样,越发激动,两人的唇也因此都出了血。
至于发髻上的芙蓉花,估摸在她被压的时候,后背靠着黑漆长几时掉落。
江絮雾想到之前发生的点点滴滴,再看误会的抱梅,轻叹道:“我真没事,芙蓉花是不小心掉了,至于唇上的伤势是自己咬的。”
“真的吗?”抱梅半信半疑,江絮雾拿出主人的姿态,绷紧脸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抱梅这抹着泪挤出笑容,“小娘子没事就好。”
她扶起抱梅,命她拾掇一下,省得被人瞧见疑心。
抱梅连忙将眼泪擦干,江絮雾见她恢复过来,心下也松了口气。
幸好厢房内没有旁人,抱梅拾掇好后,为她斟茶倒水,再低声询问,“那小娘子往后,你也不能一直跟裴大人不清不白地邀约。”
在她的心里,小娘子是吃亏的一方,整日被他约走,万一被人看到,谣言传得更汹涌,那她小娘子该怎么办?
“无事,我先跟他周旋打探阿兄的消息,待到阿兄无事,还有沈大人回来,一切就能结束。”江絮雾说完,唇上又隐隐约约作疼,心里大骂他是疯狗,旋即想到手腕还有铃铛,想也不想地解下来,掷在一旁。
抱梅隐隐不安,“我怕小娘子与裴大人周旋不来,万一……”
“你不用担心,我自己有法子,再说他应允我明天去见阿兄。”
虽被亲的作痛,但江絮雾在分开之际,不忘用此做交易,裴少韫估摸当时还未回神,江絮雾边哄着他,忍着厌恶主动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下裴少韫心情愉悦,答应帮她进牢房去探望阿兄。
所以江絮雾虽吃亏,但能换来见阿兄一面,她也庆幸。
抱梅听闻小娘子终于可以去看江辞睢,自是为小娘子高兴,主仆两人商议了几句话。
翘檐的燕隼展翅飞翔,豆绿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厢房,忽然它抖动了身体,几个飞跃跑到别处,来到一处荒郊,它扑腾几下站在荒废的寺庙屋檐下,埋头舔舐自己的翅膀。
寺庙下,有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这时躲在供奉佛像的神龛下的小乞丐,从里头钻出来,翠青的眼珠子发出幽暗的光芒。
“小殿下。”
来的一行人朝着阿木尔拱手示意,随后几行人离开了寺庙,燕隼扇动翅膀,起身飞跃。
阿木尔冥冥之中往高空瞥去,见到熟悉的燕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胳膊上的伤势,身边跟随他的齐伯以为他有事,低头询问,“殿下怎么了?”
“无事。”
他只是见到了熟悉的燕隼,想到昨夜被啄的一幕,自然而然想到江絮雾。
齐伯并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下意识安抚他,“小殿下你放心,我们的人早早备好,那些东西迟早会回到我们手里,到时候咱们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阿木尔颔首,跟随众人离去,翠青的眸子幽暗得仿佛像深潭。
在他们离开后,燕隼伸伸懒腰,从碧蓝的空中飞到熟悉的窗边,刚落下,一只修长的手指接过它,燕隼乖顺地站在他的手背,任其摆弄。
“你倒是贪玩。”裴少韫抚摸他的羽翼,随后走到内阁,有人早已等他。
“殿下。”
三皇子一袭常服,盘坐在紫檀矮几上面前,他面色平和,见到裴少韫而来,挥手让他一同入座,裴少韫手背微微一抖,手背的燕隼飞在房梁上。
“裴大人原来还养鸟。”
周慎小呷了一口茶水,见裴少韫坐在下方的黄花梨扶手椅上,他自然而来地寒暄几句。
裴少韫轻笑:“闲来逗弄一番,倒也算不上养。”
“是吗?不过裴大人的身子近些好了吗?”
他们寒暄几句,随后待到茶水冷却,周慎才直言今日来的目的。
“我兄长前些日子,在我父皇面前负荆请罪,我原本以为父皇为了民之利,会给兄长一个教训,这几天除却押了兄长几名幕僚,其余的倒是暂放着。”
周慎想到这群中饱私囊的官员,一个个地被兄长包庇,他却无能为力,徒生无力感。
裴少韫哑然,“太子毕竟是皇上的亲儿子。”
“可百姓是父皇的臣民。”周慎自小学的是儒家,从小悲天悯人的圣人,学的是修身,治国。
三皇子虽不善谋略,但求本心。可因三皇子名声极好,朝中顾忌他的仁慈,不敢贸然站队。
可太子行事乖戾,而三皇子又过于仁慈。
两者之间,分为两个派系。
裴少韫遮住心中所想,对三皇子坦言,“这些贪污的官员早就渗透朝野,一朝一夕,难以铲除,再说他们背靠太子殿下,谁敢真的动太子的人。”
至于江辞睢,则是倒霉在这个关口上,成为了皇上警醒太子的一记锤子。
太子迅速明白,负荆请罪不仅是为了江辞睢,而是为了熄灭皇上的怒火,二是为了收买手底人的人心。
一石二鸟。
周慎何尝不知,可在裴少韫当面直言,他又不敢坦然面对。
他少了魄力,多了仁慈,注定在这条路上走得更加惊心动魄。
裴少韫垂眸轻笑,云淡风轻地继续喝茶,见三皇子迟迟未开口,裴少韫恰到好处地不再多提。
待到结束这次约见后,三皇子有事先行离开,一直盘旋在房梁的燕隼飞跃下来,矗立在他的肩膀上。
裴少韫淡笑不语,在小呷一口茶水时,不慎牵扯到唇角的伤势。
他回想到江絮雾被他锁在怀中,唇舌抵死交缠,鬓角汗水滚动,难言的旖旎,令他索要的更多,可他瞥见江絮雾仓皇的眼眸中,一片水渍,似被玩弄得狠,只剩下呜咽。
梦中,她也似乎这般求饶过。
可梦里他并没有放过她,但眼下,他需要徐徐图之,便克制了难言的欲念,松开的间隙,又等到了一个吻,作为交易后。
裴少韫想要拒绝这笔亏门的交易,但少女脸颊生粉,指尖捏着绢帕,雪白的脖颈微微颤抖,他竟生出秀色可餐四个词,也就应允了这门交易。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茶水冷掉,他都未曾发觉,再回到寝房,他又做梦。
梦内,依旧是耳鬓厮磨,亲昵地吞没了她的一寸寸,可谁知躺在他怀里的江絮雾,转而露出哀怨的神色。
“夫君,我很疼。”
梦中的他下意识瞥过去,少女陡然推开他,坐在他的怀中,面容美若芙蓉,可十指却掐在他的脖颈上,字字泣血。
“夫君,我好恨你。”-
紫扶院。
江絮雾梦到自己在掐裴少韫。
看到梦中裴少荡然无存的笑意,只剩下不可置信和皱眉,江絮雾心中快意燃起,一边掐着他,还一边在他耳边道。
“夫君你快点死,不然你醒着看我嫁人就不太好了。”
再看到梦中的裴少韫被气得都笑不出声,甚至隐隐约约有黑气,江絮雾更加愉悦。
在他耳边添油加醋地说,“我把你掐死你,我就能分到夫君的家产,还会跟别的男人成婚,怀着别人的孩子,夫君你会不会很开心。”
梦中的裴少韫何止开心,简直都被气得双眸阴鸷,骨节作响。
“你胆敢这样做试试。”
江絮雾仗着是梦中,不仅描绘得栩栩如生,还直言他活不好,在成功把他气得想要撕碎她,甚至想要遏制她的手腕时。
江絮雾醒了。
醒来的江絮雾,让抱梅去准备她喜欢桂花羹。 吃完桂花羹后,江絮雾因是去看阿兄,她并没有精心打扮,换了素白暗花卉的褙子,下半身是浅粉襦裙。
而后裴成君和青衣婢女们如约而至。
江絮雾在出江府发现有两辆车舆,疑惑之际,青衣婢女迎着她来到前面的一辆车舆,起初她没有多想,可等到进入车舆,嗅到熟悉的梨花香味后。
她往前看去,见裴少韫端坐在其中,面对着她,中间隔着大红酸枝矮几,上面有一瓶青瓷,装有一株芍药。
芍药含苞待放,娇嫩宛如新生。
江絮雾踟蹰不前,见裴少韫睨来目光,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却发觉向来芝兰琼书的男人眼下竟有乌青。
也不知是她错觉,察觉裴少韫瞥来的目光含着几分阴鸷和不满。
他不满什么?江絮雾回望,发现他收回目光,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有点渗人,不过想到今天是要去牢房见阿兄,她还是不要得罪裴少韫,于是她佯装不知情地坐在他的对面。
可裴少韫笑得阴郁,“江小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尚可。”江絮雾含蓄一笑,其实她睡得非常好,特别是梦里的情景。
裴少韫含着笑,眼眸半垂遮住了阴郁的目光,低声笑道:“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哦?”她捧场地接话,心底厌烦。
“我梦到江小娘子掐着我的脖子,一副恨透我的模样。”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差点让江絮雾站起来说好巧。
她还好收敛住,方才克制冲动,嫣然一笑,“裴大人这梦实属古怪。”
“我倒是觉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意味不明地说,身子靠在车臂,许是一夜没睡好,眉眼病恹恹,唇角的伤势似乎又裂开,江絮雾瞥了一眼,真要挪开视线,裴少韫狭长的眉眼挑了一下,回望来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压迫。
“江小娘子。”
江絮雾立马收回,裴少韫却想到有趣的画面。
“江小娘子你说,若是你恨死了一个人,会怎么报复一个人。”
裴少韫对这话深感趣味,身子逐渐往前。
江絮雾想到昨晚的梦,越发察觉不对,却注意到他的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她的小腹,那目光渗人,仿佛要杀人的模样,吓得江絮雾往后躲。
裴少韫喃喃自语,“小娘子会为了故意报复我,怀着野男人的孩子?”
一想到她纤细柔软的小腹,怀着别的野种,裴少韫难掩杀意,好似眼前的江絮雾已经怀上野男人的孩子,而他身为她的夫君,自然要亲手弄死这孽种,于是他逐渐靠近,望着素白绸缎下,会隆起野男人的东西。
裴少韫竟疯地往前,修长的手指探出,要拢住江絮雾单薄的腰间,旋即亲手弄死孽种。
“裴大人——”一声呵斥,外加清脆的碎裂声,裴少韫回过神。
见大红酸枝矮几摆放的花瓶碎在地上,赫然映入眼帘的便是江絮雾怒意苍白的小脸,还有她仓皇失措地坐在地上。
车舆外听到响声的宋一也恰巧此时出声,“大人,怎么了?”
裴少韫看见慌张坐在地板上的江絮雾,收敛了可怕的杀意,自知失控,露出歉意,“让江小娘子见笑了。”
江絮雾摇摇头,从地上站起来,见他恢复神态,这才继续坐在他的对面。
不知是不是刚刚的心理阴影太大。
江絮雾总感觉,他在死死盯着自己的肚子。
好像在严防死守。
江絮雾蹙眉,为了阿兄,她并没有追问裴少韫在想什么。
所幸后面相安无事,江絮雾在进入牢房前,裴少韫让她换了一套男装,乔装打扮后才让她进去探监。
江絮雾知道进入大理寺的牢狱本就困难重重,于是配合地换上了男装,而后江絮雾跟随裴少韫进入了大理寺的牢狱。
大理寺的牢狱阴森,江絮雾踩在青石地砖上,都隐隐约约见到干涸的血迹,偶尔传来囚犯们哀嚎痛哭的声音,裴少韫站在她的前面,为她挡住大部分狱卒的对视和注意。
“怕吗?”裴少韫站在前面,低声轻问。
江絮雾这时瞥见一个牢房里正在审讯,有位粗犷的狱卒用鞭子狠狠抽打囚犯的身上。
一下又一下,看得江絮雾咬住下唇,强装镇定地道:“我不怕。”
裴少韫注意到她的手都抖了,还佯装无事发生,也就没再多言,将她一路往前领,路上为了安抚江絮雾,难得善意地道。
“你兄长是太子的人,江小娘子别担心。”
“嗯。”江絮雾点点头,跟着他一路往前,终于来到前面阴湿的牢房,看到素日干净整洁的阿兄坐在草堆上,江絮雾忍不住加快脚步。
原本闭目养神的江辞睢嗅到了熟悉的梨花香味,他警惕地睁开眼,发现是身着男装的阿妹,居然大着胆子来这里,而她的身后是裴少韫。
裴少韫将牢房打开,“只有半柱香的时辰。”
他支走了守在牢房门口的狱卒。
将这里留给他们兄妹两人。
江絮雾没有注意到这点,她激动地来到阿兄的面前,紧张地想要问,“阿兄你在这里有没有受苦。”
可是阿兄却一脸严肃,握住她的腰,让她半坐,无法动弹。
“告诉我,你是不是跟裴少韫做了什么交易,他才放你进来。”
江絮雾没想到阿兄这般敏锐,想摇头说谎,可阿兄目露杀意,粗糙的指腹碾压她嫣红却有伤的唇,气势汹汹地道。
“是不是他干的?”
江絮雾被阿兄的敏锐折服,还想解释,阿兄却在她耳边低语。
“他要是真的欺负你了。”
“阿兄替你去杀了他。”
第49章 掐手腕
“阿兄你放心我真的没事, 我要是真的被欺负,我肯定会哭着让你帮我杀了他。”
在江絮雾再三保证下,江辞睢这才勉强信了她的话。
随后江絮雾将事情全盘托出, 除去那些裴少韫怪异的行为,她都一五一十地告知。
江辞睢听闻后, 难掩怒气地道:“都怪我。”
“阿兄你不要动辄怪自己, 明明你是事出有因。”江絮雾耐心地安抚江辞睢,纤细的手按压在江辞睢的肩上, 想要他不要这般冲动。
谁知阿兄半垂下头,轻声地道:“不,都怪我,其实我本就没事。”
江辞睢说到这里,似有难言之隐, 噤声不再多言。
江絮雾窥探到另有隐情,想要从中追问下去, 可江辞睢一脸严肃地对她说:“你今日来看我, 我明白你是在关心我, 但我不会出事, 我要是真的会出事,我会让人提前将你送走。”
他伸出手拂她的发髻, 却又想到这几日在牢房, 不想让污秽之物染上阿妹的脸颊,断然收回手, 但江絮雾瞥见后, 乖巧地握住阿兄的手腕。
温热的触感让江辞睢眉眼柔和下来。
江絮雾幼年与阿兄相依为伴, 彼时阿兄喜欢抚摸她的发髻,而她喜欢枕在阿兄的膝盖之上。
虽两人已大, 但江絮雾早已熟悉与阿兄的点点滴滴,会主动将脑袋放在阿兄的掌心之下,一双浓郁的睫毛下煽动着几下。
江辞睢:“都怪阿兄,让你受惊。”
“阿兄说什么?我们是兄妹,本就要互相担心。”
江絮雾展颜一笑,虽不喜欢与裴少韫相处,可在换得跟阿兄相处,她便已经满足。
随后江辞睢在她的掌心上写了几个字,江絮雾没有声张。
粗糙的指腹在手心里上下比划,两人表面又在寒暄几番。
江絮雾在察觉阿兄是在说东西藏好了吗?
她颔首示意,旋即在他掌心里落下几笔。
“阿兄,你最近是不是要做什么事?你会不会有危险?”
江辞睢心中一软,望着一心担忧他的阿妹。
他的阿妹不会过问他究竟在做什么,只会担心他会不会出事。
这是与他相濡以沫一同长大的阿妹。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答应过会保护你一辈子。”
在江辞睢再三保证下,江絮雾勉勉强强地相信阿兄不会出事,可她想起裴少韫曾跟她说过的消息,当即在他掌心底写着。
“阿兄,我听闻你是太子的人?”
上辈子皇权争斗,她竟然想不起是谁赢了,只记得那段日子,人心惶惶,京州大小官员都死了很多,她被裴少韫送到徐州,大约一年后,才被接回来,而后她身体病弱,疾病缠身。
江絮雾想到这里,深怕阿兄出事。
虽然阿兄上辈子无事,可她重生后,一切变数四起,她变得忧心忡忡。
江辞睢拍拍她的手背,少有地认真,“没事的。”
一眨眼的工夫时辰过到,裴少韫从幽暗之处走出来,温润的气质与阴湿的牢房格格不入。
“江小娘子,该走了。”
江絮雾在他的提醒下,只得先行离开,而江辞睢见到裴少韫,一想到他是不是乘虚而入,跟阿妹商议了什么,一想到宅心仁厚的阿妹被人觊觎,江辞睢朝他露出阵阵杀意。
裴少韫察觉到,温柔一笑,丝毫不放在心上,引得江辞睢神色越发恐惧。
两人的对峙,江絮雾无所察觉,满心都是在想阿兄到底在密谋何事,阿兄他又真的能脱身吗?
故此她没有注意到两人的针锋相对,只是随着裴少韫从阴暗的牢房走出来,裴少韫送她回江府时。
裴少韫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每次都感觉江小娘子和令兄的关系极好,真是罕见。”
江絮雾坦荡:“因为是兄妹,自然关系好,裴大人是想问兄妹关系要怎么变好?”
裴少韫拢了拢笑意,他依在车壁,青灰布帘有春风悄无声息地钻入,衣角卷起,露出暗纹海棠绣花。
“江小娘子觉得我需要吗?”
“我不清楚。”江絮雾佯装听不懂。
所幸裴少韫没再过问,在回到江府后,裴少韫约她三日后醉仙楼。
“江小娘子应当不会拒绝吧?”他坐在车内,似被寒风侵蚀,咳嗽了几声,虚弱地笑了笑,可看她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
江絮雾:“我会赴约。”
她此话一出,看到裴少韫扯了扯唇角的笑意,随后车舆缓缓行驶。
江絮雾捏紧了绢帕,转身正好遇到了江母,她心头一惊。
江母刚从临安府回来,身侧还跟着一个俊朗的郎君,对方一袭青色长衫,面皮白净,也算勉强是个俊朗的郎君。
江絮雾担心被人瞧见是裴少韫送她回来,没有细看男人,只瞄了一眼,便朝江母那边走去。
所幸江母误会她是裴家小娘子送回来,也并未看清车上的人是裴少韫,见到江絮雾走来,她心情尚好地招手。
“阿雾,这是陈沫,你还记得吗?”
江母热情地招呼两人认识,江絮雾这才发觉一直躲在她身后,经常哭哭啼啼的孩童,竟然长成了一位郎君。
“陈表哥安好。”江絮雾向她行礼,陈沫连忙回礼。
江母愈看陈沫越喜欢,便招呼他们一起进府。
起初江絮雾想要找借口离去,毕竟她知道江母打的什么主意,前些日子江母还亲口在她耳边聊起此事。
可江母为了防止她半道上走,拉着她的手腕,轻声细语地说了陈沫的一些近况。
陈沫在听到姨母这般夸赞自己,连忙自谦。
引得江母愈发满意,随后两人来到花厅,绕过抄手游廊,来到江母的院子。
江母引着他们来到正屋,不一会,几名婢女们端着各色吃食糕点,鱼贯而入。
江絮雾坐在下方的紫檀扶手椅上,陈沫坐在她对面,而江母坐在上方,温声细语。
“几年未见,不知其母可安好。”
“劳烦姨母操心,母亲身体安康,近日在青平寺里礼佛,故而没有随我一同来京州。”
“徐州离京州几千里地,你姨母要是来,这一路定要遭罪。”江母唏嘘不已,旋即便对陈沫道,“明日护国寺施粥,城中的百家官员都会去上香,不知明日陈沫你愿意陪我去护国寺上香。”
江母循循而进,待见到陈沫羞红地道。
“我自是愿意。”
江母笑得眉飞色舞,郎有意便可。
“那就好,阿雾这时辰不早了,我身子乏了,你去送送陈沫。”
原本一言不发,佯装呆子的江絮雾,不得不站起身,去送陈沫出府。
起初是不愿意,不过跟着陈沫走在廊檐下,她还是开门见山地道。
“表哥。”
这一举动,陈沫装不下去,被吓得身子哆嗦了一下,天性内敛的他,还跟幼年一样,胆小怕事,哪怕长成俊秀的郎君,本性却从未改变。
江絮雾心下了然,面上淡淡地道:“陈表哥,你知道我母亲寻你一叙旧是何意吗?”
陈沫垂着脑袋,不敢直面她,多年未见,江表妹还跟小时候好看。
他这般想着,面对江絮雾的过问,他羞涩的声音都磕磕巴巴。
“我自是……知道……我也……”
江絮雾看他这副中意又羞涩的样子,直言道:“我心中已有人。”
“啊?”陈沫惊讶地抬起头,见到廊檐下,皓齿明眸的表妹,又紧张地说不出来话。
“我有意中人,怕表哥误会,特意跟表哥说清楚。”
江絮雾声线淡淡,肤如凝脂,耳垂的红豆坠子微微颤动,看得陈沫不敢直视,低下头,在想曾经粉琢玉琢的女童,竟然长这般秀美。
他可记得江絮雾幼年比她年小,却生得好看,府里的表兄堂弟都爱跟她一起玩,他那时内敛羞涩,也想跟江絮雾当玩伴,可惜他那群表兄嫉妒他跟表妹走得近,竟用虫子吓他。
害得他在表妹面前出尽洋相。
后来表妹许是嫌弃他胆小,不怎么跟他往来,再然后,他就听闻表妹随姨母去了京州。
彼时心中还有遗憾,可后面忙于学业和家业,他渐渐都忘了表妹的存在,还是来京州办事,有人在他跟前聊起江府三娘子的谣言,得知是小娘子是昔日的表妹。
往事浮现,他修书一封写给姨母,可又担心姨母嫁入高门,鲜少与他们来往,如今他贸然书信一封,恐有攀附之嫌,于是他迟迟不敢拜见姨母。
可姨母闻言他来到京州,还主动书信交谈。
信里提及表妹近日的风言风语,大有表妹是被人造谣的含义,还顺道过问了他可有婚配。
陈沫不是不知事的郎君,自是知道姨母的意思,心潮澎湃,又恐镜花水月,是他多想,可今日姨母约他过府一叙,又将表妹介绍在他跟前。
他心中忐忑,再看表妹蛾眉皓齿,婀娜娉婷,他心驰神往。
但眼下又听到表妹这般诉说,他心下被人泼冷水,抬眸望去,见表妹意志坚定,水波云烟的眼眸令人难以忘怀。
可就这样的美人,却心心念念他人。
陈沫听到江絮雾说她已经与人私订终身,非他不嫁,他心下不快。
但江絮雾用一双峨眉如黛,双瞳剪水望向他,“所以无论我母亲说了哪些,还往陈表哥谅解。”
陈沫恍惚,下意识点头,待出了江府他才回过神。
他站在江府的大门口,凝望门内,心心念念之人早已不见,陈沫叹气,只得打道回府,可中途遇见他来京州结交的好友,两人一见如故,志趣相投,每每他都拉着陈沫去酒肆喝酒。
陈沫起初还拘束两人不太相识,可久了,他大大方方地跟着他一起去酒肆。
可这次的酒貌似是陈年烈酒,几杯下肚,他飘飘然地趴在桌上,时不时发出几声憨笑。
“陈兄?”
友人名唤吴友行,家中排行老三,家中也是经商,最擅结交好友,今日他看到陈沫喝得醉醺醺,不免打趣道:“你这不行啊?听说你今个还去你姨母家里拜访,还想见见多年未见的表妹,怎么出来一脸苦相,亏我带你来喝酒解闷,你怎么喝得倒头就睡。”
“我……咯……表妹她……心里有……”在他边打嗝,边喝得找不到北的模样下,吴友行竟是听出起因,不免戏谑。
“原来你是个痴情儿,不过你放心我可是你朋友,你要是真的喜欢那名女子,我帮你一把。”吴友行知个中缘由。
陈沫醉的两颊红烧,伤心欲绝地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吴友行故作神神秘秘地道:“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什么配合?”陈沫醉的不省人事,脑子都在转不动。
因此他没注意到吴友行露出的不怀好意, “你明天等着便是,我会让你抱得美人归。”
他阔绰地为陈沫付了酒钱,命小厮将喝得伶仃大醉的陈沫说回自己的府中,随后他来到一处酒楼,来到约定好的雅间。
里头长着八字胡须的王管事早早等着他。
“你确定他明天会过去。”
“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保证他会过去。”吴友行信誓旦旦,而王管事看他笃定,将信将疑地将剩下的银票交付于他。
“此事你要是做得好,明长楼和玉宝阁的生意都在等着你。”
王管事暗示的一句,吴友行头脑发昏,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事情我都安排好了。”
“不错。”
王管事拍拍他的肩膀,两人随后说了一些其他琐碎话,随后王管事的从酒楼离去,一路穿过狭小的街巷,来到一处后门,他扣门几声,张婆婆早就等着他,放他进去。
他绕过重重叠叠的院落,穿过月牙洞,折东而去,正巧遇到领着女儿从外头拜佛过来的大夫人。
两人相视一眼,王管事鞠躬行礼。
江大夫人朝四周看了看眼,意味不明地道,“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主子。”
“那就好,你去我的库房找春香那丫头去领赏吧。”
江大夫人从腰间解下库房的钥匙,交给了身边的贴身嬷嬷,让她一同跟去,王管事眼前一亮,跟着嬷嬷一同离去。
江凝雪茫然地抓着江夫人的手臂,不解道:“母亲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我自是要为你出口气。”江大夫人用食指点了点她秀气的鼻尖,江凝雪摸不着头脑,跟着她一路回院子,“母亲你就告诉我嘛?”
“你怎么一点都没有耐心,这事也要等明天你才知道。”江大夫人有意磨磨她的性子。
可江凝雪扯着她的袖子,撒娇轻哼。
江大夫人拗不过她,在她耳边低语几下。
江凝雪瞪大眼睛,听完后又担心,“母亲这会不会牵连我们?”
“你怕什么?这件事二房也掺和其中。”
“可是她兄长要是事后知道怎么办?”江凝雪还是恐惧于江辞睢在府中的地位。
江大夫人冷笑:“生米煮成熟饭,他又能奈我们何。”
“再说我们也没有做得过分,不过是让她提前嫁人,她那个表兄性子也尚可,为人敦厚。”料想江辞睢知晓后,也只能吞这哑巴亏。
江大夫人打得算盘精光响,江凝雪闻言后,底气上来,自认为她们没做错什么,心安理得地继续跟母亲回去,可中途走到一处回廊,正巧遇到江母跟江絮雾在窃窃私语。
水榭亭里,绿荫遮蔽,湖面万顷碧波,相隔几尺,她们窥见江母脸颊泛红,双目圆睁。
“母亲。”江凝雪想看热闹,可江大夫人让她噤声,她们逐步靠近,她只能撇撇嘴跟着一道过去。
待她们走近,见到江母训斥江絮雾,嘴里念叨着,“为娘为你操碎了心思,你怎能净拆我的台。还有身为女子,你怎么随意对外说你心……”
江母还想继续说,余光瞥见一道阴影,她止住了嘴,江絮雾也注意到有人过来了。
江絮雾仰起头,发觉是江大夫人和江雪凝,不知是错觉,她察觉到江凝雪在见到她时,露出几分鄙夷和得意。
她心里起了戒备,就听到江大夫人和和气气地对她母亲说。
“弟妹,不是我说你,这光天化日之下,训斥其女,让外人看了笑话。”
江母被这话刺到,冷哼一声,不想再给人看笑话,甩袖而去。
江絮雾观母亲离去,她也不必留下,对着江大夫人她们行了个礼,便回去了,可她一路上心神不宁,耳边传来鸟啼声声。
她循声望去,天色暗沉晦暗,待到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方才回神,踩在青石砖上,脚步轻盈地往前小跑,回到紫扶院里,抱梅和抱玉等人,立马为她端来铜盆,帮她绞发,而后用青山绿鸟屏风挡住一干人等。
木桶,热水,巾帕……
江絮雾沐浴完毕后,婢女和嬷嬷们将木桶等撤走,抱玉将房内的青釉莲花形香炉点上香,淡淡的梨花香席卷厢房。
“小娘子,你怎么回来后心不在焉。”抱梅伺候她,为她端来一杯热茶,见她默不作声,就站在侧边为她捶肩膀。
“我也不知道,心里有点不安生。”江絮雾支着手,斜靠在榻上,轻盈单薄的香肩微微露出少许瓷白。
“是今个出什么事吗?”
江絮雾摇摇头,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后来抱梅见她实在心烦,劝解江絮雾要不先歇息。 “嗯。”
江絮雾以为睡一觉便好了,可是次日醒来,心中更不安。
这时江母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外面走来,而江母身边还跟着二夫人。
二夫人鄙夷江母的家世,不屑跟母亲打交道,可见她们今个倒是走在一起,实在纳闷。
江絮雾疑惑,江母何尝不是,她昨天被气得一晚上睡不着,谁知今日向来自诩清高的二夫人竟主动约她一起去护国寺,说是她近日烦心事甚多,又提及江辞睢被关押在大理寺,生死不明,作为继母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在二夫人明里暗里讽刺下,江母便直言说,“我今个正是要去寺庙为辞睢那孩子祈福。”
“你倒是有心,可惜你女儿不是跟你继子关系甚好,怎么不见她一起去。”
江母狐疑,她怎么这么关心她三房的事,对此二夫人不屑地道:“要不是江辞睢出事,我怕连累我们二房,你以为我会说这些。”
江母还疑心,奈何二夫人说大夫人已经去了护国寺,说要给江辞睢这孩子祈福。
这下子江母忍不住,毕竟大房的人越俎代庖替她祈福,实在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加上她又在二夫人的撺掇下,想起江絮雾与江辞睢素日兄妹情深。
若是她不在,显得怪异。
于是乎,江母便来寻江絮雾一同去往护国寺。
江絮雾知道事情原委,听到护国寺本想推脱,可二夫人捂着帕子笑道,“怎么兄长出事,作为妹妹连祈福都不愿意。”
无奈之下,江絮雾跟江母她们一同去护国寺祈福。 护国寺今日的香客甚少,大夫人等人已祈福,在后院跟大师交谈佛法,作为弟妹的二夫人和江母自然要过去看一眼。
在去后院前,江絮雾本来要一起,可谁知中途走廊被人撞了一下,裙摆有了污泥,江母怕她丢江府的面子。
便让她先回车里待着。
江絮雾不愿跟她们打交道,自是欢喜,正与抱梅回到车舆时,不知何时有人冒出来,一棍子,竟然打晕了抱梅。
那人身高八尺,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手里握着木棍。
“小娘子。”贼人瞧见她,时不时发出怪笑,步步紧逼。
她心下骇然,不断往后走,“你是谁——”这时身后有一扇厢房门被推开,几乎在江絮雾拔腿就跑的瞬间,身后有一只手将她拉进去。
“你——”江絮雾挣扎,却闻到刺鼻的香味,她想也不想地捂住鼻子,可她到底是晚了一步,而将她拉进来的人,粗喘着气,面色绯红。
“表妹……好热……表妹……”-
几声鸟啼响彻云边,裴少韫若有所思地走在走廊之处。
三皇子今日约他在护国寺一见,只是传话的人并未告知在哪里会面。
导致裴少韫在想要不要折返回前殿,可当他路过某处厢房,却听闻几声微弱的求助声,断断续续,五感极强的他,轻而易举就听出这声音的主人。
原本浅笑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
他阴沉地踹开厢房的门,正巧看到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幕。
平常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此刻面色粉红,眼眸泛着水光,她被人压在圆桌,裙摆被压成褶皱,香肩泛红,几乎在眨眼时间,他亲眼看到江絮雾拔出发髻上的簪子,带着绝望的姿态,刺入眼前人的后背上。
血光溅起,小娘子仿佛陷入梦魇,白皙的脸颊血迹斑斑,双眼无神,他冲过去,踢开了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抱住她的软腰。
“江小娘子。”他见她面色潮红,笑意全无,“平常精明,怎么在这个时候被人算计了。”
裴少韫迅速带她回到另一间,他曾居住的厢房,旋即关上门,见她扭动腰肢,死死咬住下唇,面色烫得吓人。
他的脸色越发阴沉,将人困在锦被,单手扼住她作乱的手。
“江小娘子别乱动,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你别后悔。”裴少韫提醒她,虽然他不是正人君子,可刚刚那一幕,实在是触目惊心,令他暂时生不出其他念头。
但江絮雾明显是被人下了药,理智全无,衣衫被她自个折腾得不整,高耸柔软的起伏要从薄薄的锦绣绸缎里挣脱出来。
裴少韫眼眸暗哑,手上力度加重。
“说了不要乱动,江小娘子。”
可是江絮雾好难受,全身仿佛被蚂蚁啃食,疼痛令她香汗淋漓,唇上的肉被她咬出血。
“我好难受。”
隐隐约约中,有谁让她乖一点,可是她好难受,而那道声音的主人却十分冷静地不肯让她乱动。
江絮雾难以舒缓,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江小娘子。”
“你是谁……”江絮雾疼得难受,想要知道眼前是谁。
然而下一句听到,“裴少韫。”
她几乎难以遏止,十分痛恨地说,“你滚,我才不要你……你……你去死……”她中了迷香,根本记不清眼前发生什么,本能地想推开令她厌恶的人,以至于说的话都完全不过脑。
“你是不是在说胡话,我可是帮你找了大夫过来。”
深陷迷糊的江絮雾全靠本能,“我没有说胡话。”她最讨厌裴少韫。
原本冷静自持的裴少韫,笑得温柔,“是吗?“他陡然发狠,手腕用力去恨不得掐断她纤细的手腕。
“啊啊啊啊——疼”江絮雾哭得梨花带雨,脆弱得像被折断的芙蓉花。
原本风月霁光的男人,此刻宛如被人害死的白衣伥鬼,戾气如锋利的刀剑,唇角却含笑,“我帮你找大夫,你想让我去死?”
“江小娘子,乖,你再说一遍,想让我去死的话。嗯?”
第50章 陈沫
他好心帮江絮雾。
可江絮雾在药物的作用下, 竟吐露心声,说要杀了他。
他究竟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情,江絮雾敢这般说。
裴少韫用力收敛手里的力道, 俯身看着娇弱只能任人摆布的江絮雾,另一只手用指腹帮她擦拭脸颊的血迹。
“你说, 你为什么想杀我。” 深陷困厄中的江絮雾根本无法说出任何话, 她只感觉自己被蛇缠住,而蛇的尾巴在死死绞住, 她疼得喘不过来气,无力地喊着。
“阿兄,阿兄……”
少女衣衫不整,四肢发软,香肩半裸, 面色潮红,可这般柔软可欺的少女, 嘴里却一直念着她的兄长。
裴少韫暴戾, 表面的温润被撕碎, 他难以恶意地道:“在被人下药, 你都要想着你阿兄,江小娘子, 你不会是喜欢你的兄长吧?”
可深陷厄境的江絮雾听不进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觉得好疼,比她生病那段时日还疼。
那段时日她根本喝不了多少药, 每次喝一点都要吐出来, 抱梅急得天天在她跟前哭, 后来这件事闹到了裴少韫那边。
他便亲自来给她喂药。
可是裴少韫从未喂药,发觉江絮雾没喝一口, 还要吐出来。
裴少韫没了耐心,阴沉沉地在她面前笑着说:“你要是再喝一口吐一口,你的阿兄手指也会少一根。”
在如此威逼下,江絮雾终于喝下了大半部分的药。
裴少韫事后还温柔地抚摸她的青丝,漫不经心地道:“乖一点,你是我的妻子,不要学着忤逆我。”
上辈子把她当作所有物,这辈子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为何又要梦到他。
他还这般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生气。
江絮雾恨不得咬碎他的骨骼,令他痛不欲生,但她眼下一丁点力气都无,只感受到手腕的疼痛,紧接着便是脖颈有什么收紧,她快喘不了气,纤细的身子不断在颤抖。
恍惚间,她又听到裴少韫的声音,只是这次声音蕴含着难掩的暴虐。
“江小娘子乖,告诉我,你为什么恨我?”
江絮雾被疼得张开嘴,薄薄的红唇,刚要解释,却男人的手掌却覆盖她的唇上,似乎并不想听。
“呜呜……”江絮雾努力想要睁开眼,耳根却传来酥麻的触感,令她无法自拔地抖得越发厉害。
恍惚间,她感觉到全身都被人腾空抱起,她害怕地死死抓住对方的肩膀,引得对方笑了一下。
而这笑,江絮雾越发恐慌,总觉得不怀好意,但她现下还不及从思绪中挣脱出来。
只因她身上愈发滚烫,好似滚进了篝火里,江絮雾鬓角冒出冷汗。
佛门圣地,后院的某处厢房内,云雾迷蒙,藏住了一室旖旎春光。
跟江大人夫人们寒暄几句的江母,陡然打了几声咳嗽,身边的大夫人关切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江母纳罕,怎么今日一个个都在关心她,恐有问题,她便借故告辞,可大夫人和二夫人却彼此心照不宣地看了一眼。
“如今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要回去了。”
“一起吧。”二夫人故作不屑地道。
江母越发唯恐有事发生,一路心事重重,来到寺庙外,她正想要上车舆,可车夫却好巧不巧地掀开空无一人的车舆。
“这……”江絮雾不是早早在车舆等她吗?她人呢?
这时大夫人和二夫人路过,二夫人还未到跟前,绣帕捂着唇,“哟!你家小娘子怎么不在车舆上等你。”
江母眼皮子一跳,刚要解释,大夫人这时好心地说:“莫不是你家小娘子还在寺庙,要不我让人去寻一下。”
两人一唱一和,江母看出来这对妯娌不安好心,正想要安排自己的婢女去寻。
可大夫人和二夫人非要主动帮忙。
江母看出她们的各怀鬼胎,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虽江絮雾这些年令她不喜,可到底也是亲女儿,而且她要是出事,连累了弟弟妹妹,那可怎么办?
于是江母有心拦截,但大夫人和二夫人早就做好打算,眼见大夫人贴身嬷嬷就要带着人去寺庙寻人,这时一道冷声,打断她们的交谈。
“江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安好。”
青衣婢女跟着几名婢女正从寺庙里走出来。
因裴成君近日与江絮雾交好,经常出入江府,故此江母和江大夫人对其有印象,可二夫人并不清楚来人是谁。
便见青衣婢鞠身道:“我家小娘子正巧拜完佛,偶遇江小娘子,便拉着她一同去平安街的头面铺逛,我们作为奴婢,还没有跟上主人的步子,就眼珠子看着主人携江小娘子上了车舆。”
青衣婢女的出现,很快解答了江絮雾的去处。
江大夫人和二夫人对视一眼,二夫人率先对着青衣婢女道:“说来也巧,我正好要置办点头面首饰,你家小娘子是去哪一家头面铺子,我刚好也去看看。”
青衣婢女从容不迫地道:“是宝月铺子。”
宝月铺子她倒是听说过,也不怎么出名。
江二夫人还想继续问下去,江母却打断她的问话,笑盈盈地道:“我记得二夫人你名义下有一间头面铺子,据说是京州最有名的,不知能否一起去逛逛。”
她才不会跟江母一起逛,刚露出鄙夷的目光,江母乘胜追击。
“怎么二夫人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嫌弃我小门小户出身,也对,我们三房近日遭受诸多困厄,如今辞睢那孩子还被押在大理寺,你看不起我们三房,我也能理解。”
“只是我没想到大夫人也是这般想着,原本还以为大夫人是为了辞睢才真心实意地来拜佛,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
江母一番劈头盖脸的问话,还没有等到她们反驳,江母就泪眼婆娑地道。
“我知道你们一个个都瞧不上我,如今一起去逛头面铺子,也不愿意一道,真是人心难测,赵嬷嬷我们回去。”
一场大戏,最后变成小插曲,以江母指责落幕。
江二夫人眼睁睁看着江母乘坐车舆离去,气得直问大夫人,“你看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江大夫人看她急不可耐,蹙眉扫视四周还有外人,低沉地道:“我们先回府。”
“可是……”二夫人不甘心,她还惦念自己侄子的事情,可江大夫人压根不管她,自个就回去了。
她倒不是临阵逃脱,而是她想到青衣婢女是裴府的人,怕被外人看出端倪,再说没有当着所有人面抓到江絮雾把柄,她也觉得可惜,但也不代表没有剩下的机会。
江大夫人坐在车舆,信誓旦旦,认为一定能帮自己的女儿出口气。
但在几声鸟啼下,燕隼悄无声息地飞在枝头,扑腾几下翅膀后,从江大夫人乘坐的车舆,一路飞跃到寺庙,来到一扇窗棂,想要飞进去,可窗棂死死阖上,它想用喙开,可一只冰冷的手掐住它的翅膀,将它放回笼子里。
青衣婢女将天天乱飞的燕隼放回笼子里后,而后来到宋一的面前,吩咐他一定要四周守好。
宋一伫立在走廊,一身肃杀,面色沉稳地点头,青衣婢女嘱托后,便往后走,守在了厢房的大门。
此时厢房内,裴少韫一边单手将她作乱的四肢捆住,一边用细线的红绳子系好,在红绳子的另一端,有鎏金花卉屏风遮住了全部面貌,而对面的大夫摸了摸胡须,三言两语,便说清楚了她中的是春香药。顾名思义助兴之物,一般用于床榻之间。
旋即帮她开了一副药,需要用在沐浴上。
裴少韫全程压抑内心的戾气,心平气和地道:“嗯。”
将大夫请出去后,便让青衣去备好木桶和热水。
等他吩咐完后,发觉她全身都洇透,香汗淋漓,哭得呜咽不断,他冷笑一声,将她唇上的绢帕扯出来,一刹那,江絮雾的呜咽声哭得人心软。
“好难受,帮帮我。”
江絮雾难受都忘记厌恶眼前的裴少韫,可裴少韫不仅将她困在床榻间,还为了让她不咬破唇,用绢帕堵住她的呜咽,期间江絮雾为了挣扎,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修长如玉的手背上多出来血淋淋的牙印。
裴少韫打消了几分难言的欲望,望着血淋淋的手背,冷眼旁观她的痛苦,甚至还帮她请大夫时说。
“你要是再乱动,被别人看到了,你的脸面可就没了。”
江絮雾几分清明,在听到威胁的一句后,不敢动弹,可大夫走了,唇里软腔的绢帕被扯出来,她就再也受不住,可怜巴巴地往他身上凑。
可裴少韫一门心思惦记,她之前的那句话上。
钳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靠近。
“你帮帮我……”江絮雾被折磨得连最后的清明都要消失,深怕自己最后会理智全无。
裴少韫轻笑,钳住她的手腕,一点点收紧,在旁观她的疼痛,心中生出几分愉悦。
“你让我帮你,可我是男人,江小娘子。”
裴少韫笑了笑,眼底阴鸷一片,宛如逗弄可怜巴巴的小猎物。
“而且你之前不是想让你阿兄杀我吗?现在你却在求我。”
裴少韫温温柔柔,话里话外充满各种危险意味。
观江絮雾眼眸含泪,鬓角洇透,香肌透骨,他的笑意逐渐多了其他道不明,慢慢俯身道。
“如果江小娘子想要我帮你,不如好好求求我。”
话音落下,他就见到眼前的小娘子孱弱得像一滩春水,攀附在他的膝盖,随后软香入怀,小娘子逐渐往上。
裴少韫捏紧了手,笑意拢了拢,江絮雾悠然来抱住他的双臂,朦胧的眼眸中只剩下他。
“求你。”
裴少韫搂紧她的腰间,意味不明地道:“江小娘子这样求人的。”
“不是。”江絮雾十指掐入掌心,维持最后的清明。
她朝他露出柔弱带着讨好的意味,而后掏出藏在腰间的匕首。
银光冷冷,眨眼的工夫,江絮雾带着戛然而止的笑容,转而换上怯弱的惧怕。
“我不是故意的。”江絮雾的手腕被他拢紧,手里的匕首被他一把抢过去。
她自知大势已去,扯着他的衣角,似想要解释,可她为何要解释。 明明她恨死他了,江絮雾心中的杀气再度席卷她,紧接着全身又开始燥热,而久久没有得到舒缓的她,竟然硬生生吐出了一口血,整个人再也承受不了晕倒。
裴少韫脸色一变,将她拥入怀中,原本的暴虐只剩下无尽的迷惘。
“江小娘子你是不是故意的。”
见她迟迟不肯醒来,裴少韫的笑尽数收回,杀气腾腾,“你招惹我,又想杀了我,又晕倒,江小娘子你说,我到底做了哪些让你生厌的事情。”不过是威胁几回。
却要他死。
裴少韫攥紧了手,直至匕首锋利的刀刃刺穿了皮肉,疼痛令他方才回神-
风雨瑟瑟,雨敲窗棂,几盏油灯燃着暖意。
江絮雾醒来见到一片青帐薄纱,之前发生的点点滴滴忽然钻进她的大脑。
她几乎难以承受地捂住脑袋,这时厢房门被推开,有人缓缓走近。
“江小娘子你醒了。”一道女声惊醒了她。
她循声望去,见青衣婢女手端黑漆托盘,身后跟着裴成君。
裴成君见到她醒来有些退缩,但她想到来时被嘱托的一些话,她还是大着胆子来到江絮雾的跟前,青衣婢女则是放下托盘,将熬制的汤药递给在床榻跟前的裴成君。
“这里是哪里?抱梅呢?”
江絮雾已经想到昏迷前发生的点点滴滴,想到被敲晕的抱梅,她忧心忡忡。
所幸青衣婢女安抚她,说抱梅没事。
江絮雾旋即放松下来,忽然想到被她刺伤半死不活的陈沫,再想到裴少韫在她昏迷前,戾气满满,仿佛要杀了她一般的口吻。
她心下沉闷,万般思绪压得她喘不过来,她不免捏住了床边,用力过猛,纤细的手腕隐隐约约有青筋浮现,以至于连裴成君舀了一勺的汤药,她都直接避开。
裴成君面露难色,青衣婢女为她解围。
“江小娘子放心,这里是裴府。我们裴府已派人告知江夫人,说外头狂风骤雨,裴小娘子便想留江小娘子晚点归府。”
“至于这汤药是府中大夫熬制,滋补小娘子的身体,还请小娘子放心。”
江絮雾听着面前青衣婢女毕恭毕敬地解释一切,蹙眉道:“我母亲应允了?可我想现在回府。”
“江夫人自是应允,可如今雨大,还望小娘子先喝完药,我们再送小娘子回去。”
“你们裴大人呢?”江絮雾并不想喝这药,直言问裴少韫去哪里了,青衣婢女:“大人在书房里面见贵人。”
“所以他不在?”
青衣婢女不再多说,反而温声道:“还请小娘子早点喝下药,不然药就凉了,而且我家大人说了,若是小娘子醒来不肯喝药,就要留小娘子一宿。”
江絮雾听出威胁,冷笑一声,还真是他的风格,当时她应下手重一点。
她腹诽地想着,再看裴成君又递过来的汤药,她挣扎了几下,还是呷了几口。
几勺汤药下肚,江絮雾满腔苦涩,正想呕吐,裴成君连忙给她递了蜜枣。
她囫囵吞枣,止住了苦味,仰起头道:“既然我喝完了,该送我回去了。”
青衣婢女颔首:“自是。”随后她拍掌,厢房被推开,一群婢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个托盘。
“劳烦让我伺候小娘子更衣。”
江絮雾想着更衣完毕就能回去,不再纠结,起身站在屏风内,伸出手臂,青衣婢女为她更换了月白绫缎窄边褙子,腰间系着薄绿线绦,下摆是梅子青襦裙。
青衣婢女的手巧为她更衣后,还为她梳妆打扮,帮她挽了回心髻,旋即让江絮雾亲自挑选,婢女们手里托盘摆着的精美发簪和步摇。
江絮雾一心想回江府,随意指了几只鎏金发髻和翠青耳环。
终于妆点完毕后,江絮雾松了一口气,站起身,裙摆摇曳。
“可以了吗?”
青衣婢女颔首,江絮雾原以为此事这般过去,能趁早离开这里。
裴成君却借故告退,而青衣婢女起身颔首,带她往外走,走廊外弯弯绕绕,她们折北而行,绕过穿堂,径直来到平东水磨砖细花窗,她才隐隐约约感觉不对劲。
她好歹上辈子在裴府待过,这去的地方压根不是裴府外。
江絮雾不由停止脚步,在青衣婢女疑惑回头,她便将心中的疑虑,一点点地说出来。
“你是真的要带我出府吗?”
青衣婢女垂头,“裴大人说,想要小娘子先在北月院等他。”
江絮雾就知道他不会这么简单放过她。
但她不想去见裴少韫,想到昏迷前自己可是想刺伤他出口恶气,虽然没成功,可他一定会找自己算账。
江絮雾思忖如今,也就不跟着她走,自个往后走。
她上辈子在裴府几年,走几圈,应该知道怎么走出去,可她这番举动,令青衣婢女慌张。
“江小娘子为何不跟我去等大人,我家大人并不会吃人。”
青衣婢女一心为自己主子说话,一路跟在江絮雾的身后,想劝她一道回北月院等裴大人。
江絮雾纹丝不动,想让她去等裴少韫,她才不回去。
再说,不知道陈沫怎么样?
当时她为求自保,奋力一搏,想来他不死也要躺在床上几个月修养,可是她明明都跟陈沫说明白,她心中有人。
陈沫竟还当作这种下作之事。
两人好歹曾是表兄妹,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江絮雾不自觉走得飞快,一时失察,竟不顾青衣婢女的劝阻,来到了一间上锁的院子。
院子门前有两棵竹子,树荫摇曳,清清冷冷,门前布满了萧条的灰尘,上锁的门栓有裂开的迹象。
“这里是?”
她忽然想到这是裴少韫生母居住的地方。
上辈子她曾路过想派人打扫一番,被身边的婢女们劝阻,说裴大人不喜有人进院子,一直封存,故此多年没人过来。
身后的青衣婢女没拦住,恭敬地道。
“这里多年没人住,甚是破败,小娘子我带你去别处。”
青衣婢女刚想劝她去别处,可余光注意到一道身影,想也不想地垂下头行礼。
“大人。”
江絮雾闻言,步履飞快要逃离此处,裴少韫一句,打断她走的想法,“江小娘子醒了,怎么见我就跑,是做了亏心事吗?”
“裴大人,我只是想早点回江府,怕我母亲担心。”江絮雾踌躇地侧身,佯装与往日一样,淡淡地说。
裴少韫一袭翠青圆领长衫,袖袍宽大,几欲被风吹开,而他岿然不动地伫立在原地,听到江絮雾的狡辩,他也不急着拆穿,反而友善地道:“天色欲晚,江小娘子这个时辰回去,恐怕路上有危险。”
江絮雾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余光瞥见他的右手上有牙印。
一些隐秘的记忆,再度席卷她的心神,可她来不及多想,裴少韫瞥了一眼上锁的院子,饶有兴趣地建议。
“江小娘子既然来了,要不一起进去看看。”
“不了,我想尽早回去。”江絮雾攥紧袖襟,不想再待下去。
“江小娘子,你别担心,我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吗?”
江絮雾犹豫再三,又听到他聊起阿兄。
被拿捏死死的江絮雾,无奈地点头跟他一同走进去。
青衣婢女一直在她们身后,听到这话,主动地将院子的铜锁解开,一推开,满眼的萧条落寞。
江絮雾跟着裴少韫走进去,发觉院子是两层的阁楼,而院子中央有一座枯井,因长年没人居住,院子满地竹叶,江絮雾顺着这些竹叶,才发觉这院子后方是一片竹林,高耸入云,遮天蔽日。
“这院子名唤竹院,是我母亲生前最爱待的院子,后院的竹子也是我母亲亲手种下。”
聊起往日,他眉眼的笑意多了真挚。
江絮雾闲来无事,一走到枯井,莫名渗人,往后退了几步,“裴夫人好生雅致,可是院子里为何砌一枯井。”
裴少韫侧身,见她关心院子的枯井,唇角弯弯,“这是我母亲死后砌的,我好几个兄弟妹妹都在里面。”
忽然江絮雾感觉一股阴森扑面而来,她蹙眉,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可裴少韫竟主动站在枯井前,目光幽暗,着实让人害怕,江絮雾小心翼翼地环顾一圈,发现院子只有她们,再看他衣袂飘飘,身上的白衣素的发寒,明明只是个活人,可江絮雾却感觉他更像是作恶多端被人弄死,却又夹杂怨念再度爬上来的白衣恶鬼。
“裴大人,你是在说笑吗?”
江絮雾认为眼前的裴少韫有点可怕,之前也可见他这般吓人,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后退。
裴少韫注意到她躲避的姿态,露出了温笑。
“我只是约江小娘子来这里看看,怎么就怕了,不过之前江小娘子不是还想杀我吗?”
裴少韫温柔一笑,漫不经心地道:“眼下可是好时机,青衣那丫头我已经让她先走了,院子里也只剩下我们,若是江小娘子真的想杀我,可以将我推下去,神不知鬼不觉。”
江絮雾勉强一笑:“我没有想杀裴大人,我之前只是为了自保,认错了人,并不是真的想杀人,更何况我只是个柔弱的女子。”
呵,柔弱。
裴少韫想到被她刺伤的陈沫,还有手背的牙印,不知为何他摩挲了一下手背的牙印,想到中了药的江絮雾,明明软弱可欺,可又能强撑着以卵击石。
他心口不免地跳动一下,转眼又想到对他动手的那一幕,戾气又冒出来。
裴少韫遏制心间的躁动,端的风月霁光,“所以是我误会了小娘子。”
江絮雾狐疑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不过见他一说,江絮雾顺着杆子下,点点头,随后道:“这里风很大,裴大人我们可以出去吗?”
“我其实还要想江小娘子过来认认人,然后再问问江小娘子你该如何处理。”
江絮雾迷惘,腰间的薄绿线绦乘风跃起,好似要将纤细的她推入云中。
裴少韫温笑道:“难道刚刚江小娘子没注意井口下有人?”
“什么?”她刚没细看,听闻此话,犹豫地走近,便看到井口有人被绑在下方。
井口荒废,下方看不到深浅,但足以看清有个人躺在井底。
江絮雾还没有问清楚,井口下的人是谁。
裴少韫已经为她解惑。
“此人当时江小娘子一簪子没把他弄死了,我想着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便将人带回来,关在井口,等小娘子来发落此人。”
“不过此人实在是用心险恶,竟然陷害女子清白,要不江小娘子杀了他,这样的人死了也倒是不可惜。”
他说得云淡风轻,并不在乎人命,在睨见江絮雾面色霜白,咬住下唇,欲要咬出血,明显是被那句“杀”给吓到了。
一阵阵冷风袭来。
裴少韫见她迟迟不肯说话,莞尔一笑,“江小娘子是害怕了?可你都能对我下狠手,却不敢对他下死手。”
“就因为他是你的表兄?还是你对他有一丝真情在。”裴少韫不知为何,说到后面,语气变得凶狠,可笑得依旧那般温柔。
“江小娘子不要因为心存善念,就处处受人钳制,再说要是我再晚一点过去,江小娘子你知道后果吗?”在窥见江絮雾雪白的颈部线条紧绷,明眸皓齿的美人被逼的不该如何是好时。
裴少韫白衣飘飘,面上菩萨心肠,私下心怀叵测。
“竹院四下无人,我把他带回来,自然要让江小娘子出气,要不江小娘子就用你之前刺伤我的匕首,杀了他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