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到了地方,君漓淳像个兔子一样一溜烟就跑了。
君漓江打了个电话,折回来对车里的君涧清说:“堂姐,要我陪你一起转转吗?”
君涧清瞥她:“你的事情解决了?”
君漓江耸肩:“整个清风巷就差那户人家死咬着不松口了,我决定待会儿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君涧清神情冷漠:“你手底下的人可以换了。”
君漓江笑,笑完就是叹气:“没办法咯,我脾气真的蛮好的。”
不是谁都能像堂姐一样。
虽然事情尚未完美解决,但总体效率还可以,她还能接受。
再慢一点,她真的要炒了这群人。
君漓江向一直侯在旁边的保镖招手,一个挺拔干练的女人走过来,为君涧清打开车门。
“堂姐,这附近的环境还是不错的,你可以逛一逛,顺便帮我提一些宝贵的建议。”君漓江在她旁边走边说。
清风巷周围种了不少樱花,眼下正是开花的季节,淡淡的香气飘在空气里,君漓江嗅了两口,抬眉道:“空气还挺不错。”
君涧清的神情一直很淡,闲适地靠在轮椅背上,身后的保镖不紧不慢地推着轮椅,对力度的把控十分精准。
她说:“一般而已。”
君漓江啧了一声:“还一般啊?”
她觑了一眼君涧清,发现看不出什么,决定不探究了,就当自己借口把她叫出来“散心”的举动是正确的。
老爷子即使死了,对人还是有点影响的。
“那堂姐你先逛着,我去看看那边处理的怎么样,争取今天将所有的安置补偿协议签订完毕。”
君涧清颔首,等人离开后,她周围又恢复了死寂。
滚动的滑轮在石子板路上发出规律的摩擦声,周围景色平平,君涧清为自己一念之差的选择有一瞬的不悦。
果然不该来的。
……
清风巷要拆迁,巷子口左拐第一个路口的早餐店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要搬迁了。
程颜格外喜欢她们家的小笼包,每次回家时,早餐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今天也不例外。
想到现在是吃一次少一次,她特意多吃了一点。
结果就是吃撑了。
时间还早,算着世宏公司的人过来签安置补偿协议的工作人员不会太早,程颜拐了一下,沿着离清风巷最近的公园湖走一走消消食。
不料大清早碰见巷子里的邻居。
她第一反应是无声离开,结果对方已经看到她了。
李阿姨拿纸擦了擦眼泪,冲程颜提了个勉强的笑,声音很温柔:“前几天就听说你回来了,我还当你忙,最近见不到你呢。”
程颜上前打了个招呼:“李阿姨,李叔,早饭吃了吗?”
李叔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皮肤很黑,闻言点头:“吃了。”
寒暄两句,尽管对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状况有所了解,程颜也不打算多说什么,正准备点头走的时候,李阿姨却忽然提起了件事。
“颜颜,你爸妈的房子,你是同意拆迁了吗?”
程颜嗯了一声:“我这次回来就是签协议的。”
李阿姨的眼里又有泪意了,她沉默了一下,叹了声气,发怔道:“是该签,你还年轻,往前走,是对的。”
“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也不会怪你。”
程颜按了下胃,抬头看了眼日光,三月的太阳光线不强烈,她还是挪了挪脚,站在阴凉下。
“其实你们要是搬走,对圆圆也好。”
李阿姨本能拒绝:“不行!不行的,圆圆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对这里那么熟悉。她从小就不爱在家里待着,要出来玩,话还说不全的年龄,就喜欢拿着彩笔在巷子里的墙上画了,等她再大一点,能跑会跳了,就特别喜欢和她的朋友们一起从巷头跑到巷尾,快快乐乐的。”
提到女儿,李阿姨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还有这个公园,她小时候最爱在春天的时候缠着我给她买风筝,跑来这里放风筝,玩出一身汗后,又央求我给她买甜甜酸酸的菠萝吃。”
“她还爱玩水,每次都要我牵着她来这边逛,看见水啊湖啊的,就特别高兴,总是让我给她买小鸭子泡水玩,我就哄她,等她再大点,我送她去学游泳,再等等,再等等,等我们手头宽裕些……”
说到这的时候,李阿姨哽咽了一下,“所以我不能走啊,我走了,这里什么都没了,我的圆圆该怎么办呢?”
程颜看向清晨中平静的湖面,金色的光辉照映的湖面很美,金光粼粼。
一点也看不出这里曾经吞噬过一条鲜活稚嫩的生命。
身边的李阿姨在说完这些后,双手捂着脸。
李叔揽着她的肩膀,虽然没有眼泪,但脸上有种麻木的痛苦。
程颜深吸了口气,说:“当年的人贩子至今还在监狱里,虽说他付再大的代价也没法挽救回圆圆的生命,但你们这些年如行尸走肉般过着,没有一天不是在思念圆圆,倘若如你们所说,圆圆要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李圆圆比她小五岁,长着一个小圆脸和圆圆的眼睛,特别讨人喜欢。
从小就爱笑爱玩,但是在她十岁的那个夏天,中午热气腾腾,大家都在午睡,她偷偷地溜出来,准备找人玩,结果碰上了当时正猖獗的人贩子。
幸运的是她比较机灵,没有被骗到。
不幸的是,她在逃跑的过程中,失足跌落进湖里了。
人贩子见状吓得迅速跑掉了,夏天的中午,附件没有什么人,一条鲜活的生命从此就这样湮灭于冰冷的湖水中。
从此,李阿姨和李叔,再也没有走出来。
李阿姨呜咽:“道理我都懂,但我就这点念想,圆圆从小在这长大,我不能走!不能走啊!”
“他们都劝我走,劝我想想下半辈子。下半辈子?没了圆圆,我还有什么下半辈子呢?”
程颜没再说话。
她的哭声饱含痛楚和悔恨,程颜感觉自己的胃在这催人的哭声下一抽一抽的。
过了好长一会儿,李阿姨才慢慢冷静下来,哭的声音还有些哑:“让你看笑话了。”
程颜摇头,她望着湖,唇色有些白。
李阿姨的眼睛被泪糊的有些朦胧,见状,以为她也想到了伤心事。
“那时候你爸妈还在,你也八九岁,你们一家三口,爱来这边散步,那时候多好啊。”她喃喃,“我记得有一次,你拿了个蝴蝶风筝,圆圆见了,还特地拿新买的冰淇淋和你换,要玩一会儿,你妈还说……”
程颜垂首听她絮絮念。
大约是被最近拆迁的事情逼的太紧,整个清风巷里,又只有程颜能与她感同身受,她一个念叨,又是回忆起无数往事。
有程颜还记得的,有她年幼时没有印象的。
有圆圆的,有她爸妈的。
在李阿姨怔怔的回忆起更久的从前,那些关于她爸妈的甜蜜爱情往事时,程颜终是忍不住了:“李阿姨——”
她克制着,攥紧右手,表情完美无缺:“我和人约的时间要到了,需要先走一步。”
李阿姨止住话语,呐呐两声:“啊、好,你去吧。”
程颜一直往前走,直到附近没什么人的时候,她平稳的脚步再也维持不住,踉跄了一下。
胃很痛,特别痛。
她的肠胃从小就不太好,小时候爸妈精心调养了一段时间,好了很多,只是每年都要犯那么一两次。
后来她自己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敏感的肠胃逐渐变好,连一年两次的频率都没有了。
但是今天又突兀地出现了。
程颜抿紧苍白的唇,难受的间隙,猜测可能是早上吃的太多的原因。
因为不舍的即将搬迁的早餐店,反倒把自己的胃病折腾出来了。她自嘲一笑,凡事还真的都需要克制。
蹲在路边,缓了好长一会儿,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痛了,程颜才撑着一旁的树缓缓站起来。
她仍旧撑着树,微弓着身体,按了按胃,微痛,估计吃点药就好了。
这样想着,身后传来滑轮滚动石子路的摩擦声,程颜没有回头,侧了侧身子,给后面的人让了让位置。
但是这响声忽然停下来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耐,这么大的空还不够过去吗?
正想回头看看怎么回事,斜后方忽然递过来一个手帕。
那只手白的赛雪,而手背上青色的筋脉又十分明显,两种颜色交叠,透露着羸弱的气息。
凝结起的情绪卡了一下,被风一吹,感觉到额头似乎是有点汗意,程颜才意识到这个手帕是给自己的。
她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胃里抽搐带来的痛意,目光下移,有些意外的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哑然一瞬,张了张唇:“是您?”
君涧清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瘦削的腰间移开,仿佛无形间还能看到弓起来的腰肢藏在空荡的衬衫下,被风一吹,贴出了纤细的腰线。
听到她的疑问,君涧清微微颔首:“是我。”
程颜的表情放松了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路过的人。”
她接过对方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意。丝织昂贵的手帕擦拭着肌肤,确实不是用普通手纸能带来的触感。
程颜擦完额头,将用完的手帕叠好握在手中,然后看着眼前轮椅上的人。
胃部还有阵阵抽痛,她牵起唇,真诚道谢:“谢谢您,又让您帮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