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平安, 平安,快下来!”
沈秀端着一碗白水煮鸡肉,向平安招手。
平安平躺在二楼屋檐上, 翻着肚皮,懒洋洋地晒着日光,一动也不动。
又过了六年, 已经九岁多的平安,已长成了老年猫, 镇日里动也不动,不是吃就是睡。
它不动, 沈秀便飞上屋檐。她在它旁边坐下, 把碾碎的鸡肉喂到它嘴边。它这才张开尊口。
抚摸着它柔软光滑的毛发,沈秀望向远处的大街。街道上人来人往,人潮如织。
人群里, 身形高大的男人,身着一袭红衣, 在人群里格外引人注目。沈秀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定在红衣男子身上。
待扫过红衣男子黑直的长发, 她垂下睫。其实不用看头发, 光凭背影就能认出这人不是她所想之人。
沈秀滞涩地扯扯唇角。六年过去,她仍然忘不掉谢扶光。
喜欢上他, 只需要短短一两个月, 忘记他,却需要如此漫长的时光。
忘记他,就像是去认识一个永远不会存在的人, 艰难而无望。
她有些自嘲, 莫非她竟是如此痴心长情之人?
而谢扶光呢,六年过去, 他是否已忘记她,已不再喜欢她?六年,那么长的六年,他或许已经忘掉她,或许已经移情别恋。在明知被拒绝,没希望的情况下,大抵不会有这如此长情之人。
一阵酸痛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按揉胸口,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她一把抱住平安,不停撸它毛茸茸的圆脑壳。它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声。
随之她又不由自主想到了魏朝清与月楼迦。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大抵都不喜欢她了罢。若果真如此,她由衷为他们高兴。
还有谛伽,那个龟兹国的佛子。几年前,这位年轻的佛子找到她,诉说了他们的相识经历,面红耳赤向她提亲,她的第一反应是,和尚也能成亲?
尔后,她怀疑起他的目的。他是真的喜欢她,还是看上了她宝珍公主的身份?或者是觊觎她身上的绝顶武功秘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左右她也不会答应他的求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了谛伽,还有一些人来求娶过她。这几年,她很少外出,有一次外出,有一些男人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然后便有几人上门提亲,说是对她一见倾心。
一见倾心?他们都是真的喜欢她?她并不这么认为,或许他们之间有人是真的对她一见倾心,但可能性极低,十有八.九都是另有所图。
她有尊贵的公主身份,是前武林盟主的义女,还有绝世神功秘籍在身,是以,纵然她容貌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也会有很多人欲求娶她。这一切,她都看得明明白白。
怕别人认出她的身份,又来求娶,此后她出门都会戴上面纱或者幂篱,这样便少了很多烦扰。
叹息一声,沈秀继续撸猫。眼角余光触及到天边飞过来的身影,沈秀起身,“云川哥?”
叶云川落在她身前,“日头这样晒,待在这里作甚?”
“喂猫。你来有什么事?”
“来看看你功夫练得如何了。”他把一包鱼笋夹子送到她面前。
她接过油纸包,吃了两口酥酥脆脆的鱼笋夹子,她拍拍手,“来过两招。”
刀光剑影,剑舞纷飞,叶云川连连败退。犀利的剑气刮花了他的衣袖时,他停下来,“我已经打不过你了。”
这么多年过去,沈秀日日苦练武功,进步飞快,如今武功已经胜于叶云川。
叶云川颇为感慨,当年沈秀要来学武,因她根骨资质普通,他还劝她不要习武,万万没料到,将近十年后的今日,她的武功已胜过于他。
纵然她之所以进步得如此之快,有她练的是绝顶神功的原因,但她也离不开她的勤奋刻苦。
叶云川笑道:“这世上,恐怕没几人能打得过你了。”
沈秀收起剑,“承让。”
丫鬟在搭梯子,小心翼翼爬上梯子挂红绸,沈秀飞过去,“我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马上又要到她的生辰,家里开始挂红绸贴窗花。每年过生辰都要挂红绸贴窗花,甚是铺张浪费,但沈有财偏要弄,说是好看又吉祥喜庆。
说到沈有财,沈有财就出现在了院子里,“秀秀,爹给你买了好吃的,快来尝尝。云川也在?你也过来尝尝。”
沈秀走过去,“爹,你是不是又胖了。”
沈有财摸了摸肚子,笑呵呵道:“这不是最近吃的有点多……”
沈有财原就不瘦,这几年胖了一圈,越来越富态,笑眯眯的样子,活像个弥勒佛。他乐呵呵地摸肚子,“外面晒得很,走,进屋躲阴去。”
屋子里,杨氏在挑选布料。她面前铺着金纱罗,香宝花罗等等绫罗绸缎。她摸着绸缎,挑花了眼。见沈秀他们进来了,她道:“秀秀,快过来瞧瞧,哪一样好看。”
“都挺好看。”
“你挑个最好看的,我给你做衣裳。”
这几年杨氏无事做,闲得发毛,便有了做衣裳的爱好,几年下来,家里她做的衣裳都成堆了。
“这个。”沈秀随便指了一块料子。
“这个好,近来天热了,穿这个凉快。”杨氏笑着拿起那块料子。
生辰那日,一家人照例去醉仙楼包寿宴。新来的小二头一次见到沈秀,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下,顿时血液奔流。他的心剧烈跳动,整颗心犹如脱缰野马,纵然前方有悬崖也疯狂奔跑。
离开雅间之后,小二怔忪地回望一眼后方。
“杵在这做甚么?前头忙着呢,快干活去!”掌柜的拍拍他。他挠挠头,赶紧忙去了。他一面往前走,一面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方才在想什么?沈秀那样金贵的人,是他这种低贱的人能肖想的吗?自己简直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不知天高地厚!
菜上齐,沈有财尝了一口菜,道:“那位大厨的手艺是不是又长进了许多?”
“好像是。”沈秀点点头,专心吃饭。
一家人吃着吃着,外头响起噗呲噗呲的烟花爆破声。窗外,满城绚烂烟花。
这六年来,每年今日,全燕州城都会放烟花。六年来年年如此。
每年她生辰,都跟着蹭了下这满城烟花的喜气。
“爹娘,来。”她一手抓住杨氏,一手抓住沈有财,飞身至高楼顶上,以更广阔的视角,欣赏这漫天的绚烂烟火。
杨氏站在高楼上,仰着头,“唉哟,这可真好看。”
沈有财:“好看是好看,不过,每年弄这一出,得花多少钱哪,啧啧啧。”
沈秀环视灿烂的烟花,眉目弯弯。
回家时,一家人没有坐马车。长街上火树银花,嘲哳热闹。沈秀扫视街边的花灯,发现灯架上的食铁兽花灯,她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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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那只食铁兽现在怎么样了。这么多年过去,它可还活着?她走到灯架子前,买下一个食铁兽花灯。
静夜深深,闲云掩月,天地一色时,沈秀将食铁兽花灯放到床边。她抱着枕头,一眨不眨凝视食铁兽花灯。
心空落落地透着风,她蜷缩身体,按住心口。
第 152 章
夏去秋来, 又到了一年秋日。时值金秋,丹桂飘香,整个宅子里都弥漫着桂花香气。芬芳的丹桂香气里, 掺杂着丝丝果香。
柿子树下,换上秋衫的沈秀望着院子里的柿子树。柿压枝头,树上如同挂满了红橙橙的灯笼, 火红鲜亮。
她食指轻轻一动,一阵风打到枝头的柿子上。两个柿子掉落, 四平八稳落在她掌心。
“姑娘,真厉害!”小桃笑呵呵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尝尝。”沈秀把柿子分给小桃一个。她只拿袖子擦了擦柿子, 不怎么讲究, 直接啃。爆汁的柿子脆脆甜蜜,甜得她眯起了双眼。
“姑娘,今年的柿子又脆又甜, 可以做红
依譁
烧脆柿吃。”
用新鲜柿子,五花肉, 和菜椒烹出来的红烧脆柿, 咸鲜脆醇, 好吃得能让人吞下舌头。忆及红烧脆柿的味道,沈秀清清嗓, “好, 我多摘些,等会儿送进厨房里炒了吃。你去拿篮子来。”
“我这就去。”小桃快步离去。
沈秀飞到树干上,站在树上挑选柿子。
摘了一些果子, 她面前淑然黑影一闪, 一只大掌搂住她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迅速待她飞离柿子树。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远离柿子树的屋子里。她看向身前的人,直接给了他一掌。
她急忙后退,眉间愠色浓重,“你是何人?”
话将将说完,外面轰然一响,她第一时间望向方才发出巨响的地方。
只见窗外,院子里的柿子树被雷劈中,瞬间倒地。柿子咚咚咚落地,本就被雷劈得稀巴烂的柿子,在地面上砸得更加稀巴烂。
目睹这一幕,沈秀头皮一炸,整张脸立刻白了。
赶过来的小桃张大嘴,“姑、姑娘,雷……雷……您、您没事罢?”
沈秀嗓子发干,“没事。”她瞪着被劈得倒地的柿子树,心中大骇。
她离开这柿子树,也不过就几息之间。方才自己要是还在树上,恐怕她的下场,会与那一地稀巴烂的柿子相同。
明明是大晴天,却起了霹雳响雷,这晴天霹雳好似是故意要去劈她的一样。她怎么这么倒霉?
想到此,她脸色变了又变。她这人,向来是很倒霉的。
之前遇到地龙翻身,险些被花灯横梁架子砸中,被鸟砸到失忆,在溪水里险些溺水,这会子又险些被雷劈,她怎的就如此倒霉?
她倒霉到很不寻常,极其反常了。莫非是老天爷瞧她不顺眼,故意让她这般倒霉的么?
思及此,沈秀眸底沉沉如暗云堆积。或许,她应该去拜拜神仙什么的,消消霉运。
她平复着激烈翻涌的情绪,一转身,便对上绿衣男子漆黑的眸瞳。她微微一怔。须臾之间,她垂下睫,盖住目里的情绪。她问:“你方才是要救我?”
绿衣男子点头。
她左手为拳,右手为掌,左手放在右拳上面,置于胸前,抱拳拳做了个正正经经的武礼,“少侠,方才多谢。”
若不是他,她方才被雷劈中,或许以命丧黄泉。
绿衣男子并不言语,只摇了下头。
沈秀问:“你……似乎提前知道雷要劈中柿子树?”
雷劈下来,是猝不及防的,是一瞬间的事,躲开的可能性极低。但这位绿衣男子貌似提前知道雷要劈中柿子树一样。
绿衣男子依旧不言语,他伸出戴了手套的双手,在掌心里写字。
他写道,他赶路,从天上飞过,经过此方院落,看到她在柿子树上,发现她的头发有些竖了起来。
头发竖起,这是雷电要劈下来的预兆。于是他便将她带到了远离柿子树,有遮蔽物的屋子里。
沈秀立即去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这会子没竖起来了。
三岁小儿都知道,打雷时,不能靠近树。她也知道的,然这雷打得毫无预兆,她完全没有预防,那么晴朗的天气,谁知道会突然打雷,不然她也不会毫无顾忌在树上摘果子。
她再次道谢,“谢谢你。”
小桃发抖,后怕道:“姑娘,怪我没发现您的头发竖了起来。”
“不怪你,这事没法预料,好在没事。”
这时,听到动静的杨氏与沈有财跑过来,“怎的了怎的了,发生什么事了?”
了解清楚事情原委,沈有财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他抓住绿衣男子,感激得沁出泪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闺女!”
若不是这位公子救了秀秀,秀秀现在可能就跟那棵柿子树一样,可能就……
沈有财越想越后怕,他拍着胸膛,缓着气连连道谢。
绿衣男子颔首,转身便要离去。沈有财一把拽住他,说是要备厚礼感谢他。他摇头示意不用。
沈有财不让他走,“那、那好歹留下吃顿饭,也快午时了,小伙子、咳,不是,恩公,留下来吃顿午饭如何!”
沈有财又说,这会子午饭差不多已备好,也没什么好菜,吃了午饭,再留下吃顿晚饭,晚饭定要好好招待招待恩公。
绿衣男子点头应允。
这位公子,名叫吴名的公子,他们的恩公,貌似口不能言,是哑巴。沈有财也没多问,只笑呵呵,热情地招待他。
沈秀睇了睇热情招待吴名的沈有财。
屋外,晴朗的天色变得阴沉,惊雷之后,雨来了。
雨淅淅沥沥而落,雨气潮湿,将她的眼角也氤得湿润起来,她低下头,掩去面上隐而不露的情绪,“我去厨房看看。”
厨房里热雾腾腾,香气萦绕。厨娘王婶见沈秀来了,忙行礼。沈秀摆摆手。站在边上看厨娘炒菜。
“王婶。”
王婶放下铲子,“姑娘?”
沈秀:“若你心爱之人,易容成另一个人,站在你面前,你是否会认出他?”
王婶面臊,赧然道:“若真是心爱之人,又怎会认不出呢?”
是啊,若真是心爱之人,怎会认不出来呢?
即便他面貌完全不同,即便他用浓重的熏香掩盖住了身上原本的香气,即便他装作哑巴,即便他戴手套遮住双手,可是你一看到他,还是会认出他来,甚至没有任何迟疑,任何犹豫。
心爱之人,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会一眼认出来。
沈秀口中发苦。她拿起篮子里的甜瓜,用力咬了一口。王婶在切豆腐,她问王婶:“还有几道菜没做?”
“就剩豆腐没做了。”
“豆腐要怎么做了吃?”
“准备做红烧豆腐。”
“做香辣酥豆腐如何,我来做。”
豆腐烧好,菜上桌。沈有财请吴名入座,“恩公快请坐,别客气,趁热吃!”
沈秀用余光去瞧化名为吴名的谢扶光。沈有财不停给谢扶光夹菜。谢扶光夹了一块香辣酥豆腐。咀嚼两下,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沈秀一下。他又夹了一块香辣素豆腐。
“恩公爱吃香辣酥豆腐?”沈有财问。
谢扶光点头。
沈有财笑容满面,直接把香辣酥豆腐端到谢扶光面前。接着他也夹了一块豆腐吃,“这味道……秀秀,这豆腐是你做的?”
“是。”
“我就说这味道怎么这么像你做的。”他嘿嘿笑着,又继续给谢扶光夹菜。
谢扶光一直在夹香辣酥豆腐。
沈秀慢慢咀嚼着米粒,食不知味。
最后,那一盘香辣酥豆腐几乎全进了谢扶光的肚子里。
饭毕。沈秀忖了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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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我有话与吴公子单独说。”
“行。”杨氏与沈有财离去。
房间里只剩下沈秀与谢扶光两人。沈秀的视线在谢扶光平平无奇的面容上逡巡。
心有万千沟壑,终而无言沉默。她有许多话想说,最终话到嘴边,唯余叹息,“多谢你。”
“不用。”他在掌心写字。他戴着黑色手套。她记忆里的那双漂亮的手,被手套覆盖遮掩得严严实实。
她默默注视他的双手,而后上下扫视他。六年过去,他清瘦了一些。
“砰!”
头顶骤然传来巨响。下一瞬她被谢扶光拽入怀中。
雷猝不及防劈下来,屋顶轰然塌落!
谢扶光抱着沈秀往外飞,躲避开塌落的屋顶。
“砰!”
沈秀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谢扶光身上。她想抬头,但她被他按在怀里,严严实实地圈着,无法抬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扶光带着她迅速远离屋子,来到长廊下。脚尖落地,她头上的桎梏一松,她迅疾抬头,“扶光!”
听到她唤他“扶光”,谢扶光微顿。
她语速极快,上上下下扫视他,“你没事罢?”
他喉结滑动,没再装哑巴,“没事,你呢?”
沈秀神经一松,“我也没事。”她望向前方厅堂。
前方厅堂,已经被雷劈得坍陷下去。她喘着气,惊魂未定。
长廊尽头,听到轰鸣的杨氏与沈有财奔过来,“唉哟我的天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沈秀与谢扶光没在前厅,夫妻俩狠狠松下一口气。沈有财惊怕地扶着胸膛,“才劈了咱院子里的树,怎的又劈了咱家厅堂!咱们家这地儿准是风水不好!快!咱先离开这里到别处去!快!快!都先离开!”
“我们走!”沈秀转回头,谢扶光忽然向她倒下来。她一把抱住他。温热的鲜血从他额头上淌落,溅在了她脸上。
她愣住。
扶起谢扶光,她语速急促,“扶光!”
他双目紧闭,无声无息。
“扶光!”她扬声唤他,下意识去探他的气息。
将食指放到他的鼻子下后,霎时间,她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离一空,四肢冰凉,手足发软,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第 153 章
沈秀唇色发紫, 整个人犹如风中烛火,水里浮萍。她难以置信,哆嗦着手指, 再次去探谢扶光的气息。
感受到他鼻子下面微弱的气流,她一滞。
原来是错觉!
极度的担忧与恐惧,让她产生了错觉。竟让她以为他没了呼吸。
失而复得般, 她紧紧抱住谢扶光。
……
药房里,大夫拧眉查看谢扶光头上的伤, 扒拉他的头发,将他头上的假发摘下来。黑直的假发摘下来后, 他真正的头发暴露出来。
大夫心想, 怪不得这人戴假发,却原来,他的头发全白了。年纪轻轻, 头发却全白了。倒是很少见。
沈秀定定地看着谢扶光的头发。他的头发,如寒冬之雪, 白得刺目。
他的头发怎么全白了?何时白的?她眼球酸涩, 指尖微微颤抖。
大夫检查过谢扶光的伤口后, 说他脑袋被重物撞击,伤得不轻。好在并无性命危险。
沈秀如蒙大赦, 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雷劈下来, 屋顶塌落,他带着她逃离时,她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到了他身上, 她原以为他没事, 却没想到伤到了头。
万幸没有生命危险。
雨一直下,如数万条银丝, 连成一张大网,将整个燕州罩得密密层层,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沈秀坐在床前,一眨不眨地守着谢扶光。她轻轻抚摸他雪白的长卷发,低低念着他的名字。
沈有财瞧了瞧谢扶光,又瞧了瞧沈秀。没想到,这位吴公子,竟是谢扶光!
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他心绪极其复杂。既怨恨谢扶光从前那边对待秀秀,又感激他今日救了秀秀。若不是他,秀秀今日可能被雷劈中一命呜呼,若不是他,这会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可能就是秀秀了。
唉!沈有财咂嘴,叹了又叹。
“秀秀,你先去睡,爹在这儿守着他。”
沈秀没听,一直紧握谢扶光的手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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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叶府。厨房里,杨氏捏着勺子,搅动热腾腾的鸡汤。
“沈夫人,我来罢,您去歇着。”叶家的厨娘搓搓手,恭敬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自己来。”杨氏向叶家的厨娘投以一瞥。
原本她家是准备先找个客栈住下。还没去找客栈,得知了消息的叶云川就前来,让他们先住他们家,等新宅子找好了再搬过去。于是他们一家便来了叶府。
搅拌着热汤,杨氏心里琢磨着不知谢扶光何时会醒。已经三日过去,他还未苏醒。她沉气,望向窗外灿灿的日光。
东院里,叶云川看了看形神憔悴的沈秀,道:“秀秀,快去休息。”
沈秀摇摇头。
阳光越来越明亮。沈秀准备起身关掉一扇窗子,忽而发现谢扶光的眼皮动了动。
鸦青色的长睫微微颤动,他缓缓睁眼。
“扶光,你醒了?”
“秀秀……”谢扶光嗓音沙哑。
她喜不自胜,“你终于醒了。”
她抱住他,泪腺湿润起来,“你终于醒了。”
他轻轻地将手掌放到她后脑勺上,“秀秀。”
任她抱了一会儿,他缓慢地动了一下睫毛,“为何不点灯?”
“点灯?这会子是白天,用不着点灯,你觉得屋子里太暗,想点灯?”
“现在是白天?”
“是,你看,外面日头正好,屋子里照得亮堂堂的。”她指向窗户。
谢扶光倏地沉默下来。良久,他道:“秀秀,我看不见你。”
“看不见我?我不就在你面前,你怎么————”沈秀意识到了什么,“你的眼睛看不见?”
“嗯。”
沈秀怔然,她在他面前挥挥手,“看不见?”
“看不见。”
咚的一声,沈秀的一颗心直直坠地。
她侧身大喊:“周阿婆,周阿婆!”
很快周阿婆进屋,她满目惊喜,“主上醒了?”
沈秀从胸腔里挤出每一个字,整个人都在颤抖,“周阿婆,您快来看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闻此言,周阿婆顿时失色。一番诊断后,周阿婆神色凝重,额间的皱纹仿若久晒不干的咸菜。
见周阿婆神情凝重,不好的预感淹没了沈秀,她甚至有些不敢问周阿婆。
好半天,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阿婆,他的眼睛怎么回事?”
周阿婆言,他这是重物撞击,大脑损伤,引起的失明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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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治好吗?”
“这……”周阿婆止言,似是难以说粗口。
“阿婆?”
周阿婆艰涩道:“恐怕……治不了。”
这种损伤程度,不可逆,不可恢复。是治不好的。
空气仿若凝固起来。沈秀颤颤道:“阿婆,请您一定要治好他的眼睛。”
“我……我无能为力。”
有些话说出来很残忍,但周阿婆必须残忍地说出事实。她道:“这不是医术高低的问题,即便是医术再高超,也不能让断了的胳膊重新长出来,不能让人死而复生,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也就是说,谢扶光的眼伤,是无法治愈的,是不可改变的既定事实,医术再高超的大夫,也不能治好他的眼睛。
沈秀已经傻了。她呆愣愣的,“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她的脑中仿若插入了一根钉子,钉子在不断搅动她的脑浆,巨大的痛苦,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怎么会这样,阿婆,你诓我的是不是,他的眼睛能治好,是不是?”
周阿婆面露不忍,有心想编个善意的谎言,宽慰宽慰沈秀,只是最终她还是无法编出谎言。
“不会的,能治好的,一定能治好的。”沈秀握住谢扶光的手,“扶光,你的眼睛会治好的,别担心。”
谢扶光听出沈秀声音里的哭腔,他道:“没事,看不见也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沈秀几近崩溃,眼泪簌簌而落。
“真的没关系。”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背部,安抚她,“没什么大不了。”
沈秀哭得更加厉害,无法接受事实,“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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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了,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无干。”
“可是要不是我,你也不会————”
“不是,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必自责。”
沈秀泣不成声,泪水一颗颗浸湿他的胸膛。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眼瞎了,无甚要紧,她不必自责,这不是她的错。
边上,周阿婆看了看谢扶光。作为失明的当事人,他异常冷静,情绪异常稳定。好像一点也不伤心难过。
但,这怎么可能呢?眼瞎了,怎么可能一点也不伤心呢?大抵,比起他自己伤心难过,他更怕沈秀伤心难过,是以才能这般冷静地安慰沈秀。
周阿婆满目沉痛,随之便见谢扶光皱起了长眉,“秀秀?”
唤了几声,都不见沈秀有动静。
周阿婆赶紧上前,“她晕过去了,无大碍,别担心。”
周阿婆将沈秀带走后,谢扶光双目无聚焦,静静望着一片黑暗的世界。
从前,他不能待在沈秀身边。但至少可以偷偷看看她。
如今,他双目失明,偷偷看她的机会也没有了。
他再也不能看见她。
第 154 章
灯火如豆, 残影在信纸上漂浮。沈秀写好信,封起来,绑到信鸽上。
她摸摸信鸽, 至窗前将它放飞。
她凝睇漆黑如墨的夜空,望月楼迦能快些收到信。月楼迦医术高超,她希望他能治好谢扶光的眼伤, 让谢扶光恢复光明。
她知道,她向月楼迦求助, 有些不要脸,可她宁愿不要脸, 也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治疗谢扶光眼睛的可能。
除了月楼迦, 那些有名的神医,昨天她一醒来,就都差人去寻了。
虽周阿婆说谢扶光的眼伤无法恢复, 但她还是抱着希望想试试,说不定就治好了。
“治不好的, 除非真的神仙来了, 才能治好他的眼睛。”
周阿婆的话, 再次在耳边回响起来。沈秀呼吸一窒。汹涌的歉疚宛如笔首,不断地戳着她的心窝, 她疼得气息紊乱起来。
竭力平复下来后, 她快步来到谢扶光的房间。进门前,她调整好情绪。
谢扶光靠在床边,“秀秀?”
她走近, “你怎知是我?”
“你的脚步声。”
“你能听出我的脚步声?”
“你的脚步声, 与别人不一样。”
她坐到他身侧,温声道:“眼睛怎么样, 能看见我吗?”
“不能。”
“别担心,会好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变得轻松,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他突然躲开她的手。
她一愣,“怎么了。”
他静默良久,哑声道:“我的头发白了。”
“我知道,怎么了?”
他低垂眉,不愿让她看到他,“头发白了,眼也瞎了,很丑。”
“哪里丑了?”沈秀很生气,“别胡说,一点也不丑。就算你头发白了,眼睛瞎了,也是世上最最好看的人!”
他想看着她的眼睛,以此来判断她所说的话的真假,但他看不见。他的眼睛无法聚焦,只能茫然地看着空气。
这让他看起来极可怜。
沈秀鼻腔酸疼,“扶光,你的头发雪白雪白的,卷卷的,像雪做的花,很漂亮。还有你的眼睛,就算看不见,也是这世上最最好看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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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是吗?”
“是的!不信你问小桃。小桃你过来。”
小桃走过来。谢扶光却没问小桃,只问沈秀,像是要得到她的肯定,“是吗?”
“是的是的。”
“你不会嫌弃?”
“不会!”她斩钉截铁。
“真的?”
“真的!”
谢扶光展颜,弯起唇角。
她抚摸他的长发,“头发什么时候白的?”
“离开你的前一夜。”
怪不得他离开前,都没见她一面就直接走了。到底是有多痛苦,才会一夜白头?她轻抚他的头发,隐忍住无法抑制的难过。
周阿婆端着药进屋,“主上,该喝药了。”
“我来。”沈秀接过药碗。她舀起汤药,吹了吹,喂到谢扶光嘴边。
周阿婆道:“主上,您最好蒙一条眼纱,护好眼睛。”
谢扶光闻言,袖口里飞出一条红丝带。他将红丝带放到沈秀掌心。沈秀会意,把红丝带系到他头上。
他披散着长发,波浪卷的长发垂在肩头,雪白柔顺,与红纱相衬,雪映红梅,红梅映雪般美丽。
戴上眼纱的他,好看得不似真人。
即使他瞎了,也依然如他的名字一样,依然闪闪发光。
周阿婆在心底赞叹一声主上的绝色容颜后,静静退出屋子。
谢扶光一口一口喝完汤药,一喝完,沈秀连忙往他嘴里塞蜜饯。给他掖好被子,她说:“你好好休息。”
他拉住她,“别走。”
“我不走。你脑袋受了伤,需要好好休息,快睡罢。”
他抓着她的手,闭上双目。
远方天际渐渐透出微光,秋日的清晨凉沁沁,淡雾如轻纱在叶府里漂浮。
沈秀打着呵欠醒来。她的手仍然被谢扶光握着。她观察沉睡中的谢扶光。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她安下心来。
她抽了下手,他立刻握紧,条件反射般。
六年过去,他还有着之前的习惯,即便是在睡梦中,只要她一离开他,他便会无意识地,条件反射般地抓紧她。
她点住他的穴道,将手抽出来。再解开他的穴道。
她出了屋子,洗漱过后,端着吃食走进谢扶光的房间。
谢扶光坐在床上,支着上半身,苍白的脸上透着浓重的焦躁。
他从前就如此,与她分离就会出现的焦躁不安。因为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焦躁不安,貌似比以前更加严重。
她疾步过去,“扶光。”
待他抓住她的手了,他身上的焦躁不安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杨氏与沈有财来看谢扶光。注意到谢扶光紧紧握着沈秀的手,夫妻俩对视了一下。
沈秀去如厕时,杨氏跟上去,“秀秀。”
“娘?”
“谢公子他的眼睛,还能治好吗?”
“我希望能。”
“嗳。”她还想说些什么,到底没说出口,“赶紧去罢。”
沈秀侧身去往花厕。
这边厢,谢扶光靠在床边,静待沈秀归来。
叶云川运内力,悄无声息进入他房间,同时示意小桃不要出声。
叶云川步至谢扶光身前。定视谢扶光。他打量谢扶光的眼睛。但谢扶光蒙着红纱,他看不见他的眼睛。
他果真瞎了?叶云川细细端详。
谢扶光此人,卑劣无耻,之前曾用那样无耻的伎俩欺骗过沈秀,是以,叶云川难免不对他的一切行为都产生怀疑。
他怀疑谢扶光是在装瞎,以此博取沈秀的同情。毕竟他这样的人,完全能干出这样的事。
谢扶光轻声道:“看够了么?”
叶云川:“你能看见我?”
“我能听见你,从你进屋开始。”
“一开始就听见我进屋了?我明明……”他明明运用了内力,悄无声息入屋,谢扶光居然一开始发现了他?
谢扶光:“你的功力不到家。”
叶云川安静下来。想来,谢扶光若真的瞎了,以他超凡的耳力与敏锐度,他仍然是那个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只不过变成了武功天下第一的瞎子。
谢扶光:“有事?”
“来看看你,多谢你救了秀秀。”
“分内之事,无需言谢。”谢扶光言毕,耳朵微动,转向门口,“秀秀。”
叶云川也转向门口,来人果然是沈秀。谢扶光不是瞎了么,他是如何知道来人是沈秀的?
沈秀给叶云川打招呼,“云川哥。”然后自然而然把手放到谢扶光手里。
目睹这一幕,叶云川抿紧嘴唇,他别开脸,“我有事,先走了。”
过了几日,谢扶光
䧇璍
头上伤口渐好。给他上完药,沈秀摸摸他微凉的脸,“天气又凉了些,多添件衣裳,仔细着凉了。”她取来衣裳,帮他穿上。
给他穿好衣服,沈秀突然问:“你那日,是真的赶路,才偶然发现我在柿子树上的?不要骗我,说实话。”
“不是。我一直在你身边。”
“我以为你会遵守承诺,远离我。”
“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但我必须保护你。”
“所以这么多年,你一直藏在我身边保护我?”
“是。”他下颌绷紧,“对不起。”
“我想知道你这几年保护我的时候,可曾受过伤?”
“没有。”
那就好。沈秀忍住泪意。他不遵守承诺,她并不气,只是唯愿他真的遵守承诺远离她,这样,他现在便不会失明。
“你可以打我。”谢扶光道,“可以打我出气,怎样都可以。”
他仰起苍白的脸。精致昳丽的面容,在他卑微的语气下,显得尤其脆弱可怜。
他就像一个甘愿被她任意摆弄的布娃娃。
她轻抚他的肩膀,“我没有生气。”
“不生气?”
“不生气。”
他笑起来,头埋进她脖子里。
恰时,沈有财的大嗓门穿透入屋,“秀秀,秀秀,华神医来了!”
沈秀喜上眉梢,华神医来了?她连忙起身迎接。
华神医乃是她去请几位神医之一。传言他医术赛神仙,乃是在世神医。她希望他能治好谢扶光的眼睛。
华神医比传言中的要年轻许多,她原以为他是个老头,不曾想他外表大概只四十多岁,并不像老头。
华神医见了她,神色微微变化。尔后专心给谢扶光把脉。他按着谢扶光的脉搏,眉间褶皱愈来愈深。
大致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华神医仍然不吭一声,继续诊脉。
时间变得缓慢而磨人,沈秀心焦如焚。她就像等待判刑的罪犯,如被油烹水煮,煎熬难捱。
“他这眼伤……”华神医忖度着开口,“很难治好。”
沈秀听了这话,喜道:“很难治好,那就是有治好的可能?”
“咳……”华神医只是说词委婉了些,倒让人误会了。他斟酌言辞,“我是说,我等凡人很难治好,怕是只有请神仙来才能治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秀:“真的治不好?”
见她满目痛苦,华神医于心不忍,但没办法,他治不好,也无人能治好。
已经破碎的镜子,又如何能重圆,如何能恢复如初?除非给谢扶光换一个脑袋,但这就更不可能了。
华神医离去后,沈秀清清嗓子,尽量不让谢扶光察觉出她的难过与痛苦,她道:“我们再去找别的大夫,一定能治好你的眼睛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第 155 章
这一日, 谢扶光吃了药,因为药性睡了过去。沈秀走出屋子。外头天气晴朗,阳光温暖明媚。
她踩着地面上的阳光, 一步一步往前走。明媚的日光照不到她身上,她周身阴云笼罩,眉目向下耷拉。
信鸽已经去了七八日。不知月楼迦收到信没有。不知他收到信后, 是否愿意给谢扶光治眼睛。
她走着走着,闭上双目。试图不用眼睛走路。不用眼睛走路, 她的速度慢下来,唯恐撞到什么。
世界一片黑暗, 却要往前走时, 无法抑制的担忧与恐慌不禁油然升起。
沈秀皱撞到树干,钻心的疼痛渡至全身,她捂住额头, 潸然泪下。她只是体会了一会儿失明的状态,就已经受不了, 谢扶光要如何才能承受得住一辈子都这样?
一辈子都这样, 会是多么绝望痛苦。她完全能预想到。
她抹着泪, 耳边突然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云川,你都多大了, 快三十岁的人了, 还不娶妻,你真要我们老叶家绝后?”
“爹,我说了, 我不会成亲。”
“你实话告诉我, 你是不是喜欢男子,是不是好龙阳!”
“胡说什么, 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只是不想娶妻而已。”
“你……你这小子,真真是要气死你爹我!”叶应天面色铁青,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讨债鬼!”
叶云川缄默,忽而,他道:“爹,其实……我有心仪之人。”
叶应天冷哼。之前卫风还在世时,曾告诉过他们,云川有心仪之人。那时他与妻子逼问云川,他心仪之人是谁,云川始终不松口透露半个字。
卫风去世后,叶云川告诉他们,所谓的心仪之人,是骗他们的,根本就没有这人。
“又想骗我?”叶应天瞪他,“还以为我会上当?”
“是真的。”叶云川道,“只是,我不能娶她。”
“不能娶?”叶应天横眉倒竖,“我就知道你果真喜欢男子!不能娶的,不是男子还是什么?!”
“不是,是女子。”
“真是女子?”叶应天将信将疑,“是女子为何不能娶?怎么,她不中意你?”
“她的确不喜欢我。”
“她不中意你,你就想办法让她中意你。你小子这点信心都没有?还是不是我叶应天的种?”
“不只是她不喜欢我,还有别的缘由。我不能娶她。”
“还有什么缘由不能娶?莫非她已为人妻?”
叶云川没回应。
他这反应,让叶应天以为他真猜中了。还真猜中了?叶应天怔然,“你喜欢的那姑娘已为人妻,所以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娶了?你要为那人守一辈子?”
“嗯。”
“你倒是个痴情种。像我,不愧是我的儿子!”叶应天捏捏胡子,郁塞的心情通畅了些。儿子因痴情不想娶妻,总比别的不想娶妻的缘由要好。
心爱之人已为人妻,这种遗憾,他完全能体会得到。想到此,他同情起他的儿子来。安慰了几句后,他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她既已为人妻,你又何必执着于她。”
叶云川余光发现斜前方的沈秀。她哂笑,露出不是故意听到他们谈话的尴尬。
他望着她,像是在回答叶应天的话,又像是在与她说话,“我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人。”
叶应天啧了一声,“够犟,够倔,真不愧是我老叶家的种!”
沈秀快步返回,在月洞门里遇见杨氏。杨氏道,家里的新宅子已经选好,就在离叶府不远的南面那块地方。
“何时搬过去?”沈秀问。
“云川让我们先别搬过去,得试试风水如何,等下一次雷雨再看看。”
“恐怕不是风水的原因,大抵是我的问题。”
“什么?”
“那日雷劈了两次,两次都好像是专门来劈我的。娘,你不觉得我很倒霉?我好像总是霉运缠身。”
杨氏惊愕,回想起从前种种,她干干地动了动下巴。下一瞬,她道:“咱去寺庙烧香去!去佛门清静之地,去去晦气。”
生怕沈秀再倒霉,杨氏拉着她就走,“现在就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了想,沈秀同意,“好,烧香去。”
穿越过红墙黛瓦的寺庙,进入殿堂,殿堂庄严肃穆,宝鼎香浮,焚烟沉沉。矗立在中央的佛像,庄严宏伟,宁静祥和。
沈秀拈香,叩求神佛保佑:“一愿他恢复光明,二愿我霉运消除。愿佛祖显灵,千万教我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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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佛祖显灵,我定重修古庙,再塑金身。”
她跪坐在蒲团上,认认真真磕头。又至各处拈香。
“秀秀,我方才听人说,今日寺里有大师赐观音圣水,观音圣水清净无邪,能降福驱邪,驱散晦气,咱也去看看。”杨氏拉着沈秀往宝殿另一边跑。
身着袈裟的一禅大师,盘坐于蒲团上,手里拈着杨柳枝。他前面,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排在最前面的人,在他面前叩首。他拈起杨柳枝,蘸了下在玉净瓶的圣水,洒在叩首的人的眉心。
沈秀听排队的人道,这位一禅大师,佛法精深,乃在世活佛。她望望在世活佛一禅大师,只盼望他赐下的观音圣水,能去掉她的霉运。
排了不少时间,终于轮到她。她学着前面的人,叩首,仰头,等着大师把杨柳枝上的圣水洒到她眉心。
等了好半天,却不见一禅大师动作。沈秀疑惑,看向一禅大师。
一禅大师垂眸。他拈起杨柳枝,拂过观音圣水,洒到沈秀眉心。
“多谢大师。”沈秀磕头。她正欲离去,一禅大师开口:“老衲观你乃有缘之人。”
有缘之人?沈秀惊讶。一禅大师又用杨柳枝扫拂了下观音圣水,洒到她眉心。如此,重复了两次。
后头排队的人艳羡不已,“大师三赐圣水,这小姑娘好大的福气!”
杨氏欣喜不已。没想到高僧会说她闺女是有缘人,还特意三赐圣水!
“多谢大师。”沈秀受宠若惊,磕过头,她给后面排队的人让出位置。
杨氏喜不自禁,“大师说你是有缘人,还给你赐了三次圣水,你身上的霉气定能全部消掉。”
“但愿如此。”沈秀摸着凉凉的眉心,心思飘远,不知扶光醒了没?她想快些回去。回程途中,沈秀靠着马车,归心似箭。
又过了几日。闻月楼迦来了叶府,沈秀一步并作两步,飞快来到月楼迦面前。
她喜出望外,“楼兰王陛下!”
六年不见,楼兰王仍与从前一样,皎若冷月,貌若神祇,一双冰蓝的眸子,美得惊心动魄。年岁没在他身上起作用,他一点也没变老。和谢扶光一样,一点也没变老。
月楼迦的目光在沈秀身上逡巡。眉心一蹙,他捏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把完脉,他取出一颗药丸,“吃下。”
“这是?”
“你忧思过甚,气血凝滞,须通气血。”
沈秀忙不迭吃下药丸。
月楼迦继续给她诊脉。这几年,他泰半时间都在燕州暗暗保护她。他早就发现谢扶光也在暗处里保护她。也因此,前一段时间时日他母后忌日时,他才能放心地回楼兰祭祀。
未曾想,他一走,沈秀就出了事。
“不用给我诊脉。”沈秀急不可待,“我带你去见谢扶光,请你帮忙看看他的眼睛能不能治。”
月楼迦随她来到谢扶光的房间。
“扶光,”沈秀对谢扶光道,“楼兰王陛下来了,他来看你的眼睛,说不定他能治好你的眼睛。”
谢扶光嗯了一声,他头一歪,靠在沈秀肩头。
月楼迦目色微沉。转而注意到谢扶光雪白的长发。他看了看自己雪白的长发,又看了看谢扶光雪白的长发。
旋即,瞥向谢扶光深红的眼纱,他道:“取下眼纱。”
沈秀替谢扶光摘下眼纱。
红色眼纱下面,谢扶光长睫眨动。
月楼迦俯视谢扶光的眼睛。
谢扶光的眼窝微深,瞳孔漆黑,如夜里湖面上晃动的月光,漂亮得仿若能将人拉入湖底的漩涡。
月楼迦冰凉的手指掐住谢扶光的下巴,抬起他的面庞。仔细观察了片刻谢扶光的眼睛,他手里飞出一根银针。
银针直往谢扶光眼球里扎。在银针即将扎进去时,谢扶光一动,银针破碎落地。
谢扶光笑吟吟,“你想做什么?”
月楼迦倒也坦诚,“试探。”
旁侧沈秀明白了月楼迦此番行为的意图,她不悦,“扶光是真的失明了。”
月楼迦不置一词,直接按住谢扶光的脉搏。诊脉许久,他口中吐出冷冰冰的字语:“永久性失明,不可恢复。”
其实沈秀早就有心理准备,然而听到这话,她还是有些承受不了。她喃喃:“真的一点治好的可能都没有吗?”
她眼角泛红,仿佛要哭出来。月楼迦缓和语气,“没有。”
沈秀深埋下头。他指尖微动,抬手。谢扶光先他一步,将手放在了她身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扶光:“秀秀,我说了治不好也没关系。”
她吸了下鼻子,无声地抱紧谢扶光。
紧紧相拥的他们,刺目到,犹如方才的银针扎进了自己的眼球里。月楼迦眉目结霜,移开目光。
片刻后,他转身离去。
注意到月楼迦离开了,沈秀赶忙追上去。她追上他,“谢谢你!”
他侧眸,“你还喜欢他?”
她顿了顿,“喜欢。”
“即便他现在是一个瞎子?”
“对。”
“你可知我现在在想什么?”
“什么?”
“杀了谢扶光,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然后带你去楼兰,同我成婚。”
沈秀瞳孔收缩,迅速后退,“你敢!”
“我不敢。”
她一愣。
只听他道:“我不敢。因为喜欢你,所以不敢,也不会这样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秀砰砰直跳的心脏瞬间平复下来,“别再吓我。”
风吹过,一片枯黄的落叶落在她发间。他欲帮她拿掉落叶。她防备警惕地往后一退,“干什么?”
“头上有落叶。”
她摸头发,摸到树叶。
他厌恶她对他的警惕防备,他没再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等一下!”她喊住他,“请等一下!”
他驻足,“说。”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她厚着脸皮请他给谢扶光看眼睛,耽误他的时间与精力,她很是过意不去。她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他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她拿什么感谢他?
“真的谢谢。”
月楼迦:“不必。”
她思索一番,“你吃了饭没?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用。”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无以为报,好像只能真真诚诚地为他烧一顿饭了。
“你给我做?”
“我给你做。你想吃点什么吗?”
“什么都可以。”
“好,那你稍微等一等。”
沈秀准备做自己拿手的那几样菜。做好菜,她将菜端到月楼迦面前,“我手艺不怎么样,你且将就着吃。”
他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很好。”
他几乎把所有菜吃得干干净净,实在吃不下才撂筷,“剩下的菜,我想带走。”
盘子里的菜,也就剩些边边角角,他想带走?沈秀收起诧异,吩咐小桃去取食盒。
送走了月楼迦,沈秀赶紧回到谢扶光的屋子里。
谢扶光抬起蒙了眼纱的脸,问她,“我的头发好看,还是月楼迦的头发好看?”
“你的。”
同样都是雪白的头发,她更喜欢谢扶光的波浪卷。
谢扶光唇边漾开浅笑。他将脑袋枕在沈秀腿上,双手箍住她的腰。
沈秀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睡罢,睡罢。”
杨氏站在门边,探头往里瞧。瞧见谢扶光枕在沈秀腿上,两人亲密无间,她心绪沉浮不定。
待谢扶光睡着,沈秀出来后,杨氏道:“秀秀,谢公子这眼睛是好不了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一直照顾他。”
“你要一直照顾他?”
沈秀点头。谢扶光为她失明,她理所应当照顾他。他失明后,她最怕的不是他行动不便,而是怕,有人趁他失明欺负他。是以,她会在他身边,一直一直照顾他。
杨氏:“那你们俩这是和好了?你准备嫁给他?”
沈秀无言。她低视着地面上光滑的大理石花纹。
不知多久过去,她道:“不会。”
“你……”杨氏语滞。秀秀明明喜欢谢扶光,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那么喜欢。现在他俩貌似已经和好,又为何不想嫁与他?她迟疑道:“你是不是嫌他眼睛看不见了?”
“没有。”沈秀立刻否认。
她会把谢扶光当做朋友,会无怨无悔照顾他。但不会嫁给他。
若她嫁给他,她对不起失忆前的自己。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她道:“我和他,以后永远是朋友。”
第
䧇璍
156 章
杨氏听了沈秀的话, 只道:“何必,何苦。”
沈秀摇摇头。与谢扶光做一辈子朋友,好好照顾他, 这已经是她最能接受,最能心安的选择。
她若嫁给他,与他成为夫妻, 她如何对得起失忆前的自己?失忆前的自己恨谢扶光,恨之入骨, 怎么可能会嫁给谢扶光,成为他的妻子?
她若嫁给谢扶光, 她就是在背叛从前的自己。她心里实在是过不去这道坎。
杨氏想不通。既然都还互相喜欢, 为何不好好在一起,非要犟着倔着折腾。心里那道坎就真的这么过不去?人这一生,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啊!
人生至多不过百来年, 活一天就是万幸。为何要在万幸得来的日子里,不好好珍惜, 非要折腾?
有句话不是说得好, 百年哪得更百年, 今日还须爱今日。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罢了。”杨氏不再劝说。
自那次雷雨之后,半个多月过去, 第二场雷雨终于来临。雷雨连续下了好几日, 沈家新买的宅子安然无恙,未出任何问题。
是以,沈秀与萧扶摇夫妻商量好, 过两日便搬到新宅子里去。萧扶摇不舍, 让他们再多住一阵子,沈秀没同意, 不愿再叨扰。
与萧扶摇商量好后,沈秀迫不及待要去见谢扶光。
萧扶摇喊住着急要去见谢扶光的沈秀,“秀秀,别忙走。”
“干娘?”
“你失忆前,曾对我说过一些话。”
沈秀失忆前,她见沈秀练功晒得黝黑粗糙,问沈秀怕不怕晒黑变粗壮变丑,而找不到夫婿。那时,沈秀言,男人并不重要。
“你现在这么喜欢他,把他看得这般重,倒不像从前的你了,我有些意外。”
“人是会变的。”沈秀语气停了停,接着道,“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自己也很重要。我喜欢他,我也喜欢我自己。我还是会继续练功,哪怕会变黑变粗壮变丑。我不会因为怕他嫌弃,就强迫自己改变自己,放弃做我想做的事。”
她喜欢谢扶光,但也会珍重自己。
萧扶摇深以为然,深表赞同,“很好。”
沈秀辞去,疾步去往谢扶光那儿。一进屋,就见谢扶光下了床。他头上的伤好了许多,如今已经能下地。
他抬着双手,摸索着前行。因为看不见,他的脚步很谨慎,很轻,每一步都像踩在空气上,小心翼翼地探测前方的障碍物。
撞见这一幕,沈秀心里酸涩难捱,她飞奔至谢扶光身前,扶住他,“扶光。”
他展颜,笑意流进眼底,“秀秀。”
“你下床要做什么?”
“你还没过来,我想去见你。”
“我与干爹干娘他们商量搬新家的事,耽误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对不起。”
“搬新家?可要带我一起去新家?”
“当然。”她道,“我们一起去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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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伤还没好呢,赶紧躺回床上去。”沈秀牵着他去床边。
搬去新家那日,秋风拨开云雾,绵延万里晴空,风清云淡,天气格外惬意舒爽。
沈秀扶着谢扶光,走出叶府大门,上了马车。不多久抵达新宅。
谢扶光他住的房间,所有东西,包括墙面,沈秀都让人用绵软的棉花包了边,即使他不小心撞到屋子里的东西,大抵也不会出大问题。
她小心谨慎地将谢扶光扶进屋,“扶光,以后你就住这里。”
“好。”
听他说屋子都用棉花包了遍,他眸子里浮现出一些细碎光芒,“多谢。”他抬起她的手,红唇凑近,轻轻一吻。
她立刻抽回手,“以后不要这样。”
他微愣,尔后歪头,“为何?你……不喜欢我了?”
沈秀没欺瞒他,“喜欢,但,我没办法和你在一起,我们以后是朋友,以后你别再这样。”
她向他解释了缘由。
听罢,谢扶光沉默。他苍白的脸泛起微红,鼻尖开始发红,就像是眼纱掉色,将他的脸染红了一样。
红唇微微颤抖,一颗颗泪珠穿过他的眼纱,淌落而下。
垂泪的他,脆弱得,像是破碎了一般。
沈秀急忙道:“别哭,别哭,对眼睛不好。”
“反正已经瞎了,再不好又有什么区别?”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很轻。每个字都很轻,偏偏每一个字的重量都压得她心口疼痛难抑。
“对不起。”她道,“对不起,”她捏住他的双肩,“我们以后作朋友,我会一直照顾你,永远照顾你,就这样,好好的,行不行?”
谢扶光默不作声,泪水如珠,一颗颗砸落。
她哽咽,“扶光,我们就这样,还不好?”
听到她的哽咽声,簌簌掉泪的谢扶光身形微顿。他又让她为难,又让她难过了。
他是不会让沈秀为难,让她难过的。他会满足她一切要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他说,“好。”
“你同意了?”
他不再垂泪,弯唇带笑,“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沈秀心如刀绞,不敢再直视他。
他说:“秀秀,我很累,想睡一会儿。”
她嗓音发涩,“好,你好生休息。”
她一步三回头,关上门离去。
待沈秀离去,谢扶光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敛去。
眼泪从他无神发灰的眼里滚落而下。他咬住颤抖的嘴唇,泪水斑驳。
怕沈秀发现他又在哭,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无声地哭,哭声全部咽在喉咙里,在喉咙里无尽回荡。
取出匕首,正要划自己一刀,他立时停下动作。
他险些又忘记,若留下伤疤,会很丑,会很难看,沈秀会不喜欢。
他掌心运力,打了自己一掌。嘴角溢出鲜血后,还要再打自己一掌时,他倏地住手。
若把自己打出个好歹来,谁来保护沈秀?
忖度之后,他把手放在大腿上,用力掐。
掐自己,不会留下伤疤,不会伤出个好歹。
他眼角猩红,一边哭,一边用力掐自己,自虐式地掐着。
掐着掐着,大腿上的疼痛让他冷静了些许。
能在沈秀身边已经很好。与沈秀共度的每一天,都如一场又一场美梦。他已经很满足。
也该知足。
想清楚之后,他笑起来。一面笑,一面哭。笑着哭着,又开始掐自己。
第 157 章
沈秀离开谢扶光的屋子后, 漫无目的在宅院里穿行。风拂过,吹干她面庞上的泪痕。很快脸上又被绵延不绝的泪水覆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方才见谢扶光哭,她内心产生了动摇。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做正确的选择, 开始怀疑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
她迷茫而痛苦,蹲下来,抱着头泣不成声。哭到泪腺干涸, 她甩甩脑袋,强迫自己放空大脑, 不再想任何事情。
一晃好几日过去。沈秀端着一盘子点心,刚进入谢扶光的房间, 就见谢扶光手快速擦着眼纱。
他半靠在床边, 红袍如流云泻地,雪丝垂在肩头,微微凌乱乱。眼纱湿润着, 他飞速擦拭着眼纱。
沈秀忙过去,“你哭了?”
“没
YH
有。喝茶不小心, 茶水溅到了眼纱上。”
他的鼻尖是红的, 整张脸也泛着红, 明显是哭过的样子。她并不蠢,不至于这么明显的还看不出来, “说谎, 你哭了,为什么哭?”
他笑了笑,“能待在你身边, 我很高兴, 高兴得哭了。”
既然是高兴地哭,为何她却能感受到他的哀伤与痛楚。她心知肚明, 他并不是高兴得哭。
想起他方才快速擦眼纱,似是很怕她知道他在哭,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一定偷偷哭过许多次。
苦涩地动了动指尖,她擦干净他面庞上的泪,道:“别哭了,饿了么?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谢扶光喜欢吃她做的菜。她想让他开心一些。
他问:“你给我做?”
“嗯。”
他先是弯弯红唇,随之道:“算了,烧饭很累。”
“不累的。”
“还是别去了。”
“可是我想给你做饭吃,给你做饭吃,我就很开心。”
“真的么?”
“当然。”
他歪了歪头,“我也要去厨房。”
“你就好好在屋子里待着。”
“我要去。”
思及他离开她会焦躁不安,她妥协,“好。”
于是她扶着谢扶光来到厨房,让人给他搬了椅子,让他坐在边上。
炒菜时,沈秀向谢扶光投以一瞥。他靠坐在椅子上,支着耳朵,在专心致志听她的动静。
他看不见她,只能靠耳朵,艰难地去感受她的动静。她又难受起来。
很快烧好菜。她捧着碗,喂谢扶光。他乖乖张口吃饭,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
夜里入睡,沈秀在床上翻来覆去,整个脑子里都是谢扶光偷偷哭的场景。心口上如同插着一把刀,她难受地蜷缩起身体。
她的内心再次产生了动摇。
她清楚地认知到,她想与谢扶光做朋友,但也想与他做夫妻。两种念头,在她脑子里不停打架。
与他做朋友,她痛苦。与他做夫妻,背叛从前的自己,她也痛苦。两种选择都是同样的痛苦,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一颗心,仿佛要被这两种念头,撕裂成两半。
醒来时,她的两只眼睛肿成两颗红桃。
杨氏:“眼睛怎么回事?哭了?”
沈秀嗯了一声,不言语。杨氏猜想多半是因谢扶光哭的。
“娘,别告诉扶光我眼睛肿了。”
“嗳。”杨氏赶紧去弄熟鸡蛋,给沈秀滚眼睛,消消肿。
拿着鸡蛋给沈秀滚眼睛时,杨氏道,现在正到了吃大闸蟹的好时节,这时节的大闸蟹最最肥美。醉仙楼的香辣大闸蟹定然顶顶好吃。她问要不要吃醉仙楼的香辣大闸蟹。
沈秀没怎么听进去,只如木偶般点头。杨氏便派下人去醉仙楼买香辣大闸蟹。
醉仙楼。听跑堂的说沈家来订两份香辣大闸蟹,厨子赶紧去雅间里请魏朝清。
雅间里,魏朝清执书,端坐于椅间。他容颜清瘦,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好似修竹,如玉温润。
听了厨子的话,魏朝清立时放下书,疾步去往大厨房。
白茫茫的鲜香弥漫开来,所有厨子都不自觉慢下手里的活儿,齐齐望向魏朝清那边。
香,香,太香了!这香的,仿若能感受到黄灿灿的蟹黄流在嘴里的鲜味似的!
都是同样的做法,怎么魏大人做的香辣大闸蟹就这么香哪,简直教人不禁食欲大开,垂涎三尺。
醉仙楼的主厨咂咂嘴,恨不得凑到锅里去,将那红灿灿的香辣大闸蟹全部塞进肚子里,吃个尽兴。他擦擦口水,瞧了瞧魏朝清。
魏朝清轻轻翻动着大闸蟹,眼角眉梢带着温温润润的浅笑。
魏大人很高兴。
唔。每次魏大人给沈家做菜,都如这般高兴,高兴得像是这辈子最高兴的事一样。
至午时,沈秀将剥好的大闸蟹放进谢扶光碗里。
谢扶光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弯眉道:“好吃。”
她笑笑,也吃了一口蟹肉。她旁侧,沈有财掰开大闸蟹,蟹壳清清脆脆裂开。蟹黄颤巍巍地溢出来,饱满的金橙色映入视野。
送入口中轻轻一抿,极致鲜味迅速占满整个味蕾。雪晶雪晶的蟹肉,肥美丰润,鲜嫩微甜,甜中带辣,如若甘露一般的清鲜爽口。
蟹黄入口绵润,柔软温热,原汁原味的鲜美融化在舌尖后,沈有财连忙去吃蟹膏。
蟹膏洁白,晶莹弹润。每一寸都带着绝妙的丰腴香醇的口感。慢慢咀嚼间,在唇与齿里,打滚翻腾。
整道香辣大闸蟹,火候,调味,皆极其到位。每一口螃蟹里都带着微微辣意,吃起来仿若在口中酝酿了整个秋天的甘美,如一壶秋酿让人饮之沉醉。
“哎呀,这醉仙楼的香辣大闸蟹,真真好吃得能让人将舌头都吞下去!”沈有财沉醉在大闸蟹的甘鲜香醇里,竖着大拇指连连喟叹。
杨氏附和着点下巴,“不若晚上再去醉仙楼买两份吃。”
“行!晚上再去买两份!”
好吃到让杨氏与沈有财赞不绝口的香辣大闸蟹,沈秀却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她嚼着蟹肉,注意力一直在谢扶光身上。
他戴着眼纱,慢吞吞地进食,这让她更加食不知味。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沈秀一直都夜不能寐,食欲不振。这一日,寻来的大夫来给谢扶光瞧了眼睛,摇头叹气只说治不了,仍然与之前其他大夫一样的说词。
谢扶光喝了药睡去,沈秀便去了寺庙,为谢扶光祈福。
她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祈求神佛,让谢扶光恢复光明。
走出宝殿,她神色涣散地前行。昳丽鲜艳的红闯入视野。黄墙下,朵朵艳丽的红花,染着深深的秋意。
望着红花,沈秀面前浮现出谢扶光的身影。一想起他,她的脑子里又开始打起架来。
她到底是该与他做朋友,还是做夫妻?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她坐在石墩子上,痛苦地垂下泪来。
不知多久过去,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施主,可是有何伤心事?”
沈秀转头,“一禅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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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禅大师身着锦斓袈裟,眉目间带着温善的佛性,“施主可有什么伤心事?”
“没有,多谢大师关心。”
将将说完,她踟蹰几下,道:“大师,我有一事不知该如何抉择,烦请大师为我指点迷津。”
一禅大师:“且讲。”
沈秀简洁明了,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她的纠结与痛苦。她问:“大师,您说我该与他做朋友,还是做夫妻?”
“这要你自己做决定。”
“可我不知该如何做决定,我既想把他当做一辈子朋友,又想与他做夫妻。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大师沉吟:“不如抽签,让天意来定夺?”
沈秀怔了下,“抽签?让天意来定夺?”
“施主可以一试。”
她咽嗓,“好,我试一试。”
一禅大师取来签盒,“抽到绿签,乃是天意要让你们做朋友。抽到红签,说明天意要让你们做夫妻。”
她闭目,从盒子里抽出一只签子。
一禅大师:“绿签?你与他做朋友罢,天意如此。”
握着绿签,沈秀张张嘴,一时失音。
见她沉默,一禅大师道:“我且问你,抽到绿签,你是觉得天意如此,要顺应天意,就此罢了,还是想重新抽一次?”
“我……我想重新再抽一次。”
“那么,你内心真正的选择已经明了了。”
若她内心更想与谢扶光做朋友,那么抽到绿签,她应该接受这绿签。然她没有,她还想再抽一次,说明她内心更想抽到红签。
“这一刻你心里想到的,才是你真正想要的选择。”
一禅大师语重心长,“阿弥陀佛,施主,人生短暂,须依循内心,把握住你真正想要的,莫要辜负年华。”
沈秀愣愣,霎时如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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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师指点!”
沈秀马不停蹄回到家,脚不受控制,奔向谢扶光的房间。一进他的屋子,她发现他又在偷偷哭。
他提前听到她的脚步声,又忙不迭擦泪,以防她发现他又哭了。
“你又哭了。”
“我只是太高兴。”
“我知道,你不高兴,一点都不高兴。”
她用力将他拥入怀中,像是要把他抱进她的身体里。
眼角还带着泪光的谢扶光:“秀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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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抱紧他,“以后不会让你哭了,扶光,我们成亲罢!”
第 158 章
谢扶光一僵,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
“莫要消遣我。”
“没有,我很认真, 扶光,我想通了,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 重要的是当下,我不与你做朋友了, 我要与你做夫妻,我要与你成亲!”
他迟疑, 嗓音有些钝钝, “此话当真?”
“当真。”
他又问一遍,“此话当真?”
“当真。”
“此话当真?”
他一连问三遍。
沈秀举起手,“真的真的, 比真金还真,我发誓。”
谢扶光的气息急促地紊乱起来, 玉白的肌肤迅速涨红, 血管即将喷张爆开。
下一瞬, 他用力打了自己一掌。
“你干什么!打自己干什么!”沈秀一惊。
“我快晕过去。”他喘着气解释。
沈秀掏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同时按压他的穴道, 帮他慢慢平复情绪。
他伸手抱紧她, 下巴靠在她颈边,一点一点缓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感觉到脖子上淌下温热的液体,沈秀一凝。
温热的泪珠沾湿纤长卷翘的浓睫, 滑过他瓷白如脂的面庞, 砸在了沈秀心窝上。她急问:“怎的又哭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扶光泪中带笑,“高兴的哭。”
这次, 是货真价实的,高兴地哭。
她捧住他的脸,摘下他的眼纱。
“别哭了。”她将嘴唇轻轻印在他眼睛上,亲掉他的眼泪。
谢扶光眼睫轻颤。他扬起脸,雪白长卷的发丝垂在红衣上,如雪落在了曼陀罗花上,纯净而绮丽,等着她采撷。
他如一朵卷卷的娇花,仰着头,任她随意摆弄处置。
她凑上去,亲住他红得滴血的唇瓣。
浓郁的花香淹没了她。
亲到呼吸困难的时候,沈秀与谢扶光分离开。他迅速又缠上来,颤抖着睫毛索取她的亲吻。
他黏黏缠缠地问:“我们何时成亲?不如就今日?”
“今日?什么都未准备好,太着急了。”她知道,他想快些成亲。忖度片刻,她道:“你生辰快到了,你生辰那一日我们成亲,如何?”
他生辰是十二月二十一日,现在是十月。还有接近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婚礼。
谢扶光亲亲她,“都听你的。”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双臂箍她,抱了很久也不松开。如菟丝花一般,似要这样缠着她到天荒地老,永不分离。
“谢公子,你的药————”杨氏与沈有财一进门,就见谢扶光与沈秀亲密相拥着,夫妻俩顿然止声。
杨氏简直没眼看。就算是做朋友,秀秀与谢扶光也太亲密了些。
沈秀仍然亲昵地抱着谢扶光,她道:“爹,娘,我有话与你们说。”
沈有财:“啥,要说啥?”
“我打算与扶光成亲。”
“什么?”杨氏与沈有财惊住。杨氏道:“你不是说……怎的又改变主意了?”
“先前是我没想通,我现在想通了。我想嫁给扶光,想与他成亲。”
杨氏呐呐:“你想好了?”
“想好了。”
“真的想好了?”
她郑重道:“想好了。”
“好,你想好了便好,我与你爹都依你。”
沈有财无异议,“都依你。”
紧接着,沈有财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谢公子,我们家就秀秀这一个女儿,我和她娘都舍不得她嫁出去,若我要你入赘我们家,你可愿意?”
“入赘?”谢扶光寻着沈有财说话的方向,歪头道,“我愿意入赘,我愿意嫁给秀秀。”
听他说愿意,沈有财稍微放心了些。他方才也只是试探谢扶光的诚心而已。他想试探谢扶光愿不愿意放弃自尊,入赘他家做上门女婿。若谢扶光愿意,说明他的确很爱秀秀。那么自己就更放心将秀秀交给他了。
沈有财清嗓,“我方才只是在开顽笑,说的话并不作数。是娶是嫁,一切都要看秀秀想如何,一切都由她自己做主。”
言罢他转头对沈秀道:“秀秀,你是想嫁给他,还是想招赘婿,娶个赘婿回来?”
沈秀还未说话,谢扶光扯扯她衣袖,“秀秀,我想嫁给你。”
“你确定?”沈秀道,“嫁不嫁,娶不娶,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我如何都可以。你若不想当赘婿,就不要勉强自己。”
“没有勉强。”谢扶光道,“我想嫁给你。”
嫁给她,做赘婿也好。女子嫁男子,男子可以随意休掉女子,女子却不能休掉男子,主动权完全在男子手上。
他不会休沈秀,但他要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是以,他要嫁给她,做她的赘婿。
他恳求:“秀秀,请娶我。”
沈秀与他十指相扣,“好,我娶你。”
沈有财乐了。赘婿好,赘婿好啊!他就这一个女儿,哪里能舍得把女儿嫁出去。若谢扶光肯嫁给秀秀,他与女儿就不用分开,往后他们俩生的孩子也是他老沈家的!
他喜不自禁,“那咱去挑个良辰吉日,择日成婚!”
“爹,我和扶光已经决定好,在他生辰那日成亲。”
“他生辰是什么时候?”
“十二月二十一日。”
“也就是下下个月?那日子还久,咱们能好生准备准备!”
余光触及杨氏捧着的碗,沈秀道:“娘,你拿的是扶光的药?”
“唉哟,险些忘了,药熬好了,谢公子,你赶紧趁热把药喝了。”
沈秀把药端过来,药还热腾腾冒着气儿,她喂谢扶光喝下药,道:“喝了药赶紧睡,你好生休息,养养神。”
谢扶光扯住她的指尖,“别忘记向我提亲,三书六礼,聘书,礼书,迎书三书,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别忘记。至于聘礼就罢了,我不要聘礼,我的嫁妆,是我所有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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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秀意外,“你这么了解这些?我都不知道三书六礼是哪三书哪六礼。”
他眨眨长睫。与她分开的这六年,他每时每刻都在幻想与她成亲,梦里与她不知举办了多少次婚礼。故而婚礼仪式流程,他熟知到倒背如流。
他柔声道:“秀秀,请快些准备。”
仿佛不快一些提亲下聘,他就会死掉。
沈秀揉揉他雪白的长卷发,“我会很快写好聘书,向你提亲,不会让你久等。”
“我等你。”
第 159 章
秋风凉, 草未央。
蓝天白云下,青山绿水间,草原丘陵起伏, 山花烂漫,牧草金黄,牛羊成群。成群的牛羊踏着金黄的牧草, 追寻着风里的原野气息。
“嗷呜!”一只健硕的金狼出现在草坡上。它毛发蓬松干净,冷硬而富有光泽, 似如披了一袭华丽的金色战袍。
巡视自己的子民一般,它望着不远处的牛羊, 幽幽绿眼里透着能让所有人发毛的冷酷与凶残。
“小金。”
听到这呼唤, 金狼迅速回头,奔向斜后方的男子。
一头扑进男子怀里,金狼身上的冷酷与凶残荡然无存, 整只狼变得乖巧起来。它蹭着男子的手,撒娇似的咕噜咕噜发声。
男子揉着金狼的头, 朗声大笑, 雪白的牙齿若浸过了最艳的日光。
忽而, 一道凄厉的声音骤然响起,“啊!救命!”
只见远处, 一只狗头虎正在追赶一个小女娃。
金狼迅速冲过去, 与此同时,男子从背后抽出箭羽。
“嗖!”一箭射中狗头虎!狗头虎瞬间倒地。
小女娃见虎头狗中箭而亡,她脱力地瘫坐在地上。
男子走过去, “没事了。”
小女娃惊魂未定, 抖着下巴道:“大哥哥,谢谢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女娃离开时, 看了一看男子背上背的箭羽。大哥哥箭术真好!这么远都能射得这样精准。她若是和大哥哥一样厉害就好了!
小女娃一路奔回家,“阿娘!阿娘!我遇到狗头虎了!”
正在挤羊奶的妇人大骇,她急得一把搂住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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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桑桑,你遇到狗头虎了?受伤了没?又没有事?”
“没有,一位大哥哥救了我。大哥哥好厉害,比部落里的神箭手还厉害!”
“没事就好,往后不要一个人跑那么远!听到没!”
“听到啦!”
“对了,救你的那位大哥哥是谁?”
“不认识,不是我们部落的。”
他们部落是赫兰草原上的一个小部落,部落里的人基本上都互相认识。救她的大哥哥她没见过。
“兴许是别的部落的人。”妇人还欲说些什么,就听她丈夫在外头喊她们出去吃饭。她拍了下桑桑,“赶紧洗了手,吃饭去。”
今日部落外出打猎,满载而归,为庆祝部落猎得丰厚的战利品,部落举办了篝火宴。
肉块在烤架上烤得滋啦作响,浓浓的肉香几乎笼罩了整个部落。让人流口水的香味里,部落里的人们围着火堆,手拉手,笑容满面地跳着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祭司举起一串金黄油亮的烤肉,“敬王上!”
部落所有人跟着举起金灿油亮的烤肉,“敬王上!”
桑桑靠在母亲身边,津津有味啃烤肉。桑桑母亲拿起肉串,沾沾果奶,喂到她嘴边,同时支着耳朵听老祭司与首领他们谈话。
似是谈及了东陵,部落的老祭司冷冷道:“终有一日,我赫兰铁骑会踏过东陵长河,荡平东陵!”
赫兰与东陵,乃百年宿敌,终有一日,他们会打到东陵,报仇雪恨!
桑桑第一时间举起拳头,奶声奶气道:“不对,不对,东陵改成秀国了,是要荡平秀国!”
部落里的人连接跟着响应,“对对对,荡平秀国!”
“荡平秀国!”
倏然,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插.入,“说得好!”
众人齐齐看去。
桑桑一眼认出来人。她如一只鸟儿,飞奔过去,“大哥哥!大哥哥!阿娘,这是之前救我的大哥哥!”
桑桑母亲觉得这黑衣男子有些面熟,她定睛一瞧时,旁边的老祭司不可思议地颤动着唇瓣,“……王……王上?”
闻言桑桑一愣。王上?大哥哥是王上?
“王上!参见王上!”首领轰然跪下。
王上?部落所有人瞠目结舌。四周的空气变成了实体,所有人都动也不能动,四肢关节,口中之舌,全都彻底僵成石头。接下来,他们都跟着扑通跪下,“参见王上!”
赫兰峥:“都起来,不必拘礼。”
“王上,您来此处,是有何吩咐?”首领激动到浑身发抖。
这是他们的王,统领草原所有部落的草原战神,草原狼王,赫兰王陛下!他只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能与尊贵的陛下说上一句话,便是他天大的福分!
他满脸胀得通红,激动中带着狂热的崇拜,恨不能跪下膜拜赫兰王的脚趾。
赫兰峥:“游猎误入此地,打搅了。”
首领几近语无伦次,“不不不,不打搅,不打搅,您能到此处,是我们所有人的荣幸!”
老祭司到底年岁大些,沉稳些,他很快平复情绪,问赫兰峥可曾用了饭,问赫兰峥可愿屈尊在此用饭,他们当尽心准备膳食。
“不必,”赫兰峥扫视烤架上的烤肉,“吃这个就行。”
老祭司忙不迭说这些食物粗鄙不堪,不能进陛下尊口。
赫兰峥朗声一笑,拿起一块肉吃进嘴里,“不错!”
他一挥衣袍,直接盘坐在篝火前,“大家都一起吃。”
老祭司与首领只说不敢,其他人也惶惶地低垂下脑袋。与陛下同吃,他们哪里敢哪!
赫兰峥皱眉,“我说了不必拘礼,都一起来吃。”
不敢再不从命,首领忙招呼大家继续吃。他亲自倒酒,奉上前。
赫兰峥举杯一口饮尽,尽显草原男儿的豪爽与粗犷,“好酒!
不远处,桑桑悄悄抬头去瞄赫兰峥。大哥哥是陛下!陛下救了她!极度的喜悦几乎砸晕了她。她竟这么有福气,能让陛下救她一回?
桑桑母亲则在心头暗自感慨,早就听说他们的王是这世间最最好的王,她今儿可算见识到了他们王到底有多好。
尊贵的王,与庶民同吃同饮,不拘小节,并不自恃身份高贵,傲慢轻贱他人,待他们竟像身份地位同等的人一般!
另一边厢,部落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心上漾起涟漪。
她们的王,身形高大魁梧,身着黑色箭袖长袍,披散在肩后的编发里,缀着细细的长辫。
鬓若刀裁,长眉英挺,鼻梁挺拔,麦色肌肤泛着野性的光泽。
传言陛下俊朗无俦,神勇无敌,胜过这世间任何男子,可真正见了他,才知她们的王比传言中还要英俊。
赫兰峥饮着酒,抬手时,胳膊上健壮的肌肉仿佛要爆裂开,麦色的肌肤映着篝火,透着熠熠之光。
凉风吹动他的长辫,他放下酒杯,看向老祭司。老祭司方才的话在风里再次响起。
荡平东陵。
九年前,赫兰大祭司卜卦,言,若要荡平东陵,必须除掉一人。此人乃是赫兰荡平东陵的最大阻碍。
有此人在,赫兰铁骑将永远也无法踏足东陵。
此人乃是一位女子,东陵女子,姓沈名秀。
一个东陵女子而已,何以能成为他荡平东陵的最大阻碍?
荒谬。
然大祭司断言,此人必除。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为了赫兰大业,此人必除。且这人还是东陵人,每一个东陵人,亦或是说是每一个秀国人,都该死。
赫兰峥决定派人去杀沈秀。未料九年过去,这女子竟极难除掉。
若再除不掉她,他会亲自去杀她。赫兰峥眯眼,一口饮尽烈酒。
曦光现,宿雾空。清蓝天光洒进院落,将整个院映照得温暖起来。沈秀站在卧门前,伸伸懒腰后,进入谢扶光的房间。
屋里,谢扶光抱着装着聘书的锦盒,轻轻抚摸。
自沈秀昨日将聘书交与他后,他便一直抱着聘书不离手,仿若抱着绝世珍宝,生怕弄丢。
沈秀一跨过门槛,他便抬首,“你来了。”
他武功高强,耳力总是如此好。失明之后耳力变得更好了。即便他失明了,武力值也并未削弱多少。如此这般,也不怕不轨之人接近他,沈秀也放心了许多。
她拍拍锦盒,“放一边罢。”
他抱紧盒子,仍不松开。她失笑,让下人摆上早食。
即使是吃早食的时候,谢扶光也没把锦盒放下。他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拿着汤匙喝粥,完全没有放下盒子的打算。
沈秀无奈笑笑,喂给他一块春卷。他张嘴乖乖吃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黑下来,月照绮窗,映出一泓秋水色。沈秀摸摸谢扶光的脸,“你早些睡,我回房了。”
夜渐深,谢扶光悄无声息来到隔壁宅子里。
手下恭恭敬敬给谢扶光开门,“主上,人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谢扶光进入屋内。
屋内灯火明亮。李绣娘与冯裁缝见谢扶光进了屋,急忙躬身行礼。
李绣娘与冯裁缝,是燕州有名的绣娘与裁缝,谢扶光特意派人寻来,专来教他做嫁衣。
他熟知婚嫁习俗,深知女子若要嫁人,须自己绣嫁衣。
一针一线一嫁衣,一生一世一双人。嫁人的那方,只有自己一针一线绣嫁衣,才能与伴侣白头偕老。
他要嫁给沈秀,便要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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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嫁衣,即新郎服,他的喜服。
沈秀不允许他绣嫁衣。她说,不亲自绣嫁衣,他们俩也能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知道,她是心疼他,才不让他绣嫁衣。口头上他依了她,私下里偷偷派人寻了绣娘与裁缝,教他做嫁衣。
他要亲自绣嫁衣,要与她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烛光摇曳,时间变得缓慢而绵长。李绣娘打量了一下拿着针线的谢扶光。
这位谢主顾,年岁与她大儿子差不多,生得这样好看,怎的就瞎了眼睛,真真好生可惜。她不禁在心底惋惜。
怕是老天妒他这无双容颜,才教他瞎了眼,落了瑕疵。
双眼看不见,做喜服何其艰难。且还要在三月之内做完,更加艰难。这位谢主顾,何至于要如此为难他自己,唉!
不过,这样的金贵人儿,为何倒像是用过针线的样子?李绣娘这般想着,也问出了口。
谢扶光:“缝过月事带。”
月事带?李绣娘愕然,一张老脸烫得发红。
她边上,冯裁缝暗暗啧啧,谢公子一个大男人,还缝过月事带?是给他妻子缝的罢?冯裁缝虽然也是做针线活的,可他一个大男人,既放不下面子,也不会去缝那什么月事带的。
女子月事不吉,月事带那玩意儿不吉利。谢主顾愿意碰月事带,还亲自缝制,倒真真是爱他的妻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谢扶光捏着针线,静影沉璧。
两者教,一者学,如是往复不停。云淡露华浓,天光微明时,手下提醒道:“主上,天快亮了。”
谢扶光放下针线布料。
李绣娘与冯裁缝,目光集中在谢扶光的手上。
那双雪白修长,精致漂亮的手上,多了好些刺目的伤口。
初学制衣,本就容易扎伤手,更何况谢扶光看不见,就更容易伤手。
第 160 章
沈秀发现谢扶光戴了手套, “怎么戴上手套了。”
“手有些冷。”
“天气是有些凉了。”沈秀搓搓谢扶光戴了手套的手,“若是还冷,我去给你弄个暖炉来。”
“有手套就行。”谢扶光怕她发现他手上有伤, 他把手抽出来,重新抱住装聘书的盒子。
沈秀微微一诧。若是以往,谢扶光肯定不会这么快就把手从她手里抽出去, 他就如菟丝花,黏黏糖, 能多黏她一会儿就多黏她一会儿。
是因为要抱盒子?她眉头扬了扬。
一连过了几日。这一日,沈秀与谢扶光说着话, 她说着说着, 发现谢扶光没了动静。
他脑袋一垂一垂,在打瞌睡。
她把他抱到床上,轻轻盖好被子。坐在床边, 她静静注视睡梦中的谢扶光。
他近来觉多,总是白日里困倦。她之前问晚上他是否是没睡好, 他说睡得很好。那么, 是吃药的缘故?但他之前吃药也不像这几日那么嗜睡。
等谢扶光睡醒, 沈秀唤来周阿婆,让她给他诊脉一番。
周阿婆只道, 近来给谢扶光吃的药与之前有些不同, 嗜睡正常,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见沈秀信了,早就与谢扶光通过气的周阿婆, 默默松下气。
又是一个月圆夜。灯盏下教谢扶光制衣的李绣娘与缝裁缝, 不约而同打了个呵欠。老是日夜颠倒,身子到底是有些吃不消。
李绣娘瞧了瞧谢扶光。他穿引着针线, 一点一点,艰难地缝制着衣裳。
尽管学得极艰难,他颊边却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他在做他最最喜欢的事,在做一件世上最最重要的事。
李绣娘颇为感慨,若不是爱极了他未过门的娘子,谢主顾何以要亲自做嫁衣,且还是在双眼失明的情况下。
谢主顾的娘子,真真好生有福气,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翌日。
谢扶光又在打瞌睡。他枕着沈秀的肩膀,雪白盈润的卷发搔着她的脖颈,已然沉睡过去。
她静坐在他旁边,打坐练功。
不一会儿,杨氏把她叫出来,“秀秀,我有事与你说。”
进了沈秀的房间,杨氏递上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打开盒子,沈秀取出里面的东西,“书?”
翻开书页,她倏忽一凝,“这是……避火图?”
“对。”杨氏老脸一红,“你也该知道这些了。”
早些把这些事教与秀秀,秀秀也能早些做好准备。
沈秀摸摸鼻尖,与长辈谈及这些闺房之事,她便是脸皮再厚,也有些遭不住,“唔……唔……晓得了。”
杨氏臊着脸皮子,细细教导了她一番郭伦之礼。
“晓得了,都晓得了。”
杨氏清咳,“晓得了就行。我去厨房瞧瞧午饭做好了没。”
待杨氏离去,沈秀翻翻避火图,忽而,她想到了什么,沉默有顷。
到时候圆房,谢扶光是否会激动兴奋到晕厥过去?
鉴于谢扶光一激动兴奋就喜欢晕厥,她怀疑他很有可能在成亲时,或者是新婚夜圆房时,直接晕过去。
她寻思,到时候得把药备着,得注意些。
……
十二月二十一日,一年中最最阴冷的这一日。
天寒地拆,滴水成冰,雪花纷飞,卷地而落,若鹅毛纷纷扬扬。燕州城遍地银装素裹,玉树琼枝。
“今日好大的雪。”叶府早起的仆人,抱着扫帚,哆哆嗦嗦扫门前雪。
仆人扫着雪,忽而发现门边高墙上坐了一人。
“公子!这么大的雪,您怎的坐在这儿?”
叶云川坐在高墙上,望着远方,仿若在等什么人。他满身白雪,晨风轻轻吹拂他的马尾。雪光映满他的白衣,映得他的肤色苍白无血色。
叶云川没反应。仆人挥挥手,“公子?”
叶云川摇了摇头。仆人挠头,“我去给您拿把伞来?”
“不用。”
“公子,仔细冻凉了。”
“没事。”
萧扶摇听下人说叶云川在外头淋雪,也不撑把伞,她赶忙过去,“是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非要折腾出一场病来?赶紧下来!”
叶云川置若罔闻。
萧扶摇蹙眉,“今日秀秀大婚,你冻病了,如何去吃酒席?”
闻此言,叶云川从高墙上一跃而下。萧扶摇把伞撑过去,拍拍他衣衫上的雪花,“赶紧进屋暖暖身子。”
叶云川换了身干净衣裳,萧扶摇把姜汤端给他,“快喝了。嗳,今日秀秀大婚,竟下了这么大的雪,今儿这日子真是……”
“这日子很好。瑞雪兆丰年,多吉利。”叶云川道。
“吉利,吉利。你赶紧喝完了收拾好,咱好快些去沈家。”
婚姻,昏因,黄昏为吉时。黄昏时,沈家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宾客只请了叶家人,高昌王等人,以及曼陀罗教教众等人来昏礼。饶是只有这些人,也将整个沈宅挤得满满当当。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叶云川站在喜堂里,望着堂前。
堂前,典仪在唱词:“合扇,和和美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秀与谢扶光牵着喜绸花球,在典仪的祝福声里,慢慢走到喜堂前端。
叶云川凝视一步一步走近的沈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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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着凤冠霞帔,衣摆长长拖地,凤冠前垂下流苏,微微遮住面庞。即便流苏遮住她的脸,她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流苏下的她在笑。
她双目翘成月牙,明媚灿烂的笑容,令她整个人都光彩潋滟起来。
她很开心,极开心。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叶云川垂目,苦涩地握紧拳头。
沈秀的目光透过垂下的流苏缝隙,落在谢扶光身上。
他头戴红冠,白发长卷,如雪如云,披在肩后。
眼纱轻垂,红唇映着雪肤,宛若盛放的红色曼陀罗,盛开到百花失色,昳丽鲜艳到极境。
沈秀看了看他身上的大红色喜袍,喜袍上绣着龙凤图,精美精致。这件喜服,是他一针一线,日日夜夜绣出来的。
直到今早,她才知他这几月白日困倦,并不是因为吃药的缘故,而是这几月他每晚都在绣喜服。
精美奢华的喜服背后,是他日日夜夜的辛苦劳累。喜服越是好看,她越是心酸难抑。
抑制着心里翻涌的潮湿情绪,她继续扬着笑,牵着喜绸,与谢扶光一同来到父母跟前。
典仪扬声:“一叩首,诗题红叶天受益,谢天赐良缘,二叩首,蓝田种玉地做媒,谢地造美誉。三叩首,结发夫妻由海盟,一拜天赐良缘定今生,二拜……礼成!”
典仪祝词完毕,礼成!众人欢呼,鼓起掌来。
就在这时,“砰砰砰!”整个燕州城炸起了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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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不止是整个燕州城,秀国全国各地,都在同一时刻,礼成的这一刻,放起了烟花。
漫天烟火,将漫天的雪花都染成了五彩斑斓的绚烂色彩。
沈宅外面,烟花与雪花交织成的斑斓色彩里,魏朝清望着漫天的烟花与雪花,温润的面庞冻得清白。
今日是沈秀大喜的日子。他原想来送一份礼,祝贺她新婚。
然他若真来了,她定会不喜。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他不会自讨没趣,扫她的兴,给她添堵。
他只能偷偷站在外面。
他静静注视沈家,清隽温润的眉眼犹如蒙了一层灰,万念俱灰般的黯淡。
沈家喜堂里。戴着面具,伪装成宾客之一的月楼迦,看着凤冠霞帔的沈秀。直到沈秀牵着喜绸,与谢扶光一同进入洞房,他收回视线,走出沈宅。
大雪之下,长街寂寥,渺无人烟,颇为凄清。
无视落在身上的大雪,月楼迦慢慢前行。
卖伞的小贩,见月楼迦一人在雪下独行,伞也不撑,步伐也慢,满身白雪,要融进这无尽的大雪里似的。
他疾步过去,“公子,这么大的雪,买把伞罢!莫染了风寒!”
月楼迦并未理会。
小贩追上去,“公子,染了风寒可不好啊!”
月楼迦转头。
小贩一愣。
雪花融在月楼迦浓长的睫毛上,他垂着眼帘,眼眸冰蓝,比这漫天大雪还要森冷。
小贩一个激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顿觉自己小命保,结结巴巴哈哈两声,转身就跑。
才跑出去两步,便见雷大头朝他而来。
要死,怎就遇见雷大头这个天杀的!
雷大头一把拎住他的衣领子,“老子记得你这月保护费还没给?”
“大爷,已经,已经给过了!”
“放屁!没给!”
“真的已经给过了,大爷!小的断不敢说谎!”
“老子说没给就没给,快交出来!否则……!”雷大头怒目而视。
小贩哭起来,“大爷,真的给过了,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手头真的没一个子儿了。”
“啪!”雷大头甩了他一巴掌,“不给?吃老子一掌!”
小贩歪倒在地上,哭着道:“你这无赖,凭什么收保护费!别以为我不敢去衙门告你!”
“告我?哈,你敢告我?你小子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雷大头一脚踹向他。
小贩下意识抱住头,却没等到预料之中的疼痛。
听到耳边雷大头的痛呼,小贩抬首。只见前方,雷大头趴在地上,嗷嗷痛叫。
雷大头一面嗷嗷叫,一面怒指月楼迦,“你是谁!竟敢打老子!”
他将将说完,一阵风卷到他身上,他整个人飞起来,下一刻砸在地上。
“啊!”雪花在雷大头身上炸开,剧烈的疼痛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这人。
他急忙告饶,“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月楼迦眉目冰冷,掌心运力。
雷大头又飞起来,再次砸到地上。
如是几番后,雷大头晕将过去。
小贩抖着身,“恩公,多、多谢相助!”
月楼迦看也没看他。
小贩心里一咯噔,无端的生出一种感觉。月楼迦并不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是心情差到极点,在泄愤。而雷大头恰好就撞上了心情极不好的他。
小贩结结巴巴:“恩公,我……小的,小的送您一把伞。”
月楼迦依旧未理会他,只字未言,侧身离去。
雪越下越大。
达驽与其他影卫一直跟在月楼迦后方。穿过树林时,月楼迦停在树巅。
他轻拂衣袖,一排排枯树直接倒下。
达驽吞咽嗓子。他在陛下身上看到了毁天灭地的怒。
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嫁作他人妇,怎能不怒?
又打倒下一排树后,月楼迦敛袖,声音冰冷如雪,“把这些树重新种上。”
“遵命!”
一片片雪花,飘在一个个红灯笼上。每个灯笼都似裹了糖霜的柿子。
沈秀望望喜房上挂着的红灯笼。如若裹了糖霜的柿子像是进了她嘴里,浓郁的甜蜜将她淹没。
她转过头,扫视屋里贴着的对联: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抿着笑,她转回脑袋,摘下谢扶光眼纱,亲了一下他的眼睛,“扶光,生辰吉乐。”
谢扶光眼珠黑润,微微带笑。他轻轻触她的面庞。
今日的她,定然好看。可惜他不能看见她穿着喜服的样子。不能亲眼看见她娶他。
他用指腹,一点一点抚摸她的头饰,头发,脸颊,衣袍,用尽全力去想象现在的她是什么模样。
压住内心的遗憾,他说:“真好看。”
沈秀无言,直接抱住他。
他用卷发搔搔她的肩膀,举起交杯酒,道:“愿君举杯,长伴此生。”
沈秀绕过交杯酒,“交杯合卺,长伴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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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尽交杯酒,沈秀剪下一缕她的头发,再剪下他的头发,挽成合髻,装入荷包里。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扶光握紧荷包,就如之前抱紧聘书那样,仿若这是这世间最最珍贵的珍宝。
沈秀不禁莞尔,余光触及床边放着的药,她暗暗祈祷,希望他等会儿用不上这药罢。
念及此,她寻思时候也不早了,“咳,待会儿洞房时,你别太激动,控制一下自己,别又晕过去。”
“好。”谢扶光凑近她,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语调轻盈温柔到如外面的雪花,“秀秀,脱掉我的衣裳。”
“我给你脱?”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轻柔起来,“来,破我的身。”
闻此言,沈秀心尖一颤。
她捏住他的腰带。他什么也看不见,且就由她来引导他罢。
手指蜷缩几下,她有些赧然。
谢扶光微微垂头,在等着她动作。
她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后,拉下床帐。
纱幔低垂,遮住外面的窥探。帐内烛影闪烁,氤氲朦胧。
沈秀快速脱掉自己的衣裳。指尖轻触他的衣袍。抚摸着他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喜服,她说他绣得真好。
谢扶光:“你喜欢就好。”
她慢慢拨开他的衣裳。红色的喜袍,从他白皙肩上落下,如花瓣散落下来,露出他精致的锁骨。
锁骨下,细腻光滑如脂的雪肤上,巨大的刺青人像,鲜明惹眼。
沈秀摩挲他胸前的刺青。心脏闷痛。他刺青时的疼痛,她仿若能感同身受。她用力抱紧他。
没有衣物的遮挡,他们的肌肤挨着肌肤,体温相互浸染,心脏连着心脏,心跳一起轰鸣。
谢扶光低低笑起来。
“笑什么?”沈秀问。
“我们这样,像连体人。”
两个人的身体,没有衣物的阻挡,肌肤挤着肌肤,骨头挨着骨头,如连体人一般亲密无间,没有任何缝隙。
他紧紧勾缠住她,“若能永远如此做连体人便好。”
之前谢扶光经常遗憾不能与她成为连体人,想到此,沈秀抱紧他,“我也想与你成为连体人。”
这样,她就可以做他的眼睛。
“是吗?”他笑容加深。
“嗯。”她拍拍他,“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来罢,秀秀。”
她略略起身,扫视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白皙,修长,漂亮,因肤色白,带着略微的清冷感。他的身体如同他的容貌,精致如画,绮丽如花。
烛光笼罩在他如玉肌肤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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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溢彩。
她嗓子发干,不禁吞咽唾液。随后身体伏下去。
谢扶光胸口剧烈起伏。他面上尽是隐忍,手抓住床单,指骨捏得泛白。
此刻的他,眼角微红,浅含泪光,如沾着露珠的花,颤颤巍巍,带着病态的红晕。
沈秀亲着他,耳根绯红,当她碰触到某一处时。
“……嗯……唔!”谢扶光的身子激烈弹跳了一下。
他用力按压住自己的穴道,喘着气,眸含水光,“继续。”
沈秀用力吸一口气。
与沈秀负距离接触的那一瞬间,谢扶光身体再次猛烈一弹!
从未有过的,极致的欢愉,让他眼前一黑,直接晕厥过去。
沈秀把准备好的药丸塞进他嘴里。给他按压穴道时,她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
也不知,谢扶光是不是第一个圆房圆晕过去的新郎官。
她红着脸,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半夜里,谢扶光苏醒。
“醒了?”
谢扶光寻着沈秀声音的方向,缠住她,“我又晕过去了。”
“对。”
“我会忍住,这次不会再晕过去。”他亲到她唇角。
“你还想……”她哑然,“你这样子,改日再……吧。”
“不,就今夜。”
“我怕你再晕过去。”
伸出粉嫩的舌尖,卷走她掌心里的药丸。含住药丸,他道:“再试一试。”
他紧紧勾缠住她,黏黏缠缠。若勾人的花妖,妖冶惑人,“再试一试。”
他在撒娇么?沈秀招架不住,“那,那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别再晕过去了啊。”
极致的欢愉再次降临,谢扶光含着药,拼尽全力按压穴道,不让自己晕厥过去。
细细密密的汗珠,浮现在他鼻尖。他克制隐忍着,仰着胭脂红的脸,整个人像是要碎掉,透着破碎的清丽感。
眼泪掉下来的时候,一丝声音没控制住,从他喉咙里泄露出来,“啊……”
“嘘!”沈秀迅疾捂住他嫣红水润的嘴唇,“你声音小点,太大声了!”
他仰着纤细修长的脖子,眼瞳水红。眼泪将他的睫毛浸染的水光莹润,他泪水涟涟,乖乖道:“唔。”
下一刻。
他又叫出声。高亢的声音,大到几乎把房顶震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