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次日早上, 顾笙醒来的时候晏辞已经不在了。

    窗外不知名的鸟儿在树梢跳来跳去叫个不停,自从回到晏府后,顾笙几乎每天都是被这鸟叫吵醒的。

    架子床外侧被榻上凉凉的, 昨晚躺在他身旁的人显然已经离开多时。

    顾笙盯着床铺发了会儿呆,不多时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

    一个模样清秀, 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十六七岁的哥儿探进头来, 见他醒了,方才推门进来。

    这哥儿名字叫做惜容, 是几天前陈管家送过来说是照顾他起居的小仆,模样家世都干净,是卖身进府的。

    他见顾笙醒了,上前几步福身:“少夫人, 奴服侍你洗漱。”

    顾笙随晏辞出府之前也是每日晨起有人服侍他, 不过那时他不讨夫君的喜,服侍他的小仆也跟着见人下菜,每次都随便糊弄了事。

    惜容站在他身后细心替他束发, 顾笙看着面前的铜镜, 轻声问道:“惜容,夫君什么时候出去的?”

    惜容手上动作不停, 回道:“公子辰时不到就出门了, 他特意叮嘱奴婢们, 不要吵醒少夫人。”

    晏辞这几日每天都出门很早,有时和陈管家一起,有时自己带着几个小厮出门。

    顾笙自从回到晏府, 在府里时基本上不去前院, 他知道晏老爷不喜欢府里的哥儿和女眷没事去前院转悠,按照晏家的规矩, 前院是男人们会客的地方,经常会有来拜访的外男,所以平时女眷和哥儿们的活动范围就在厢房以及后面的小花园。

    他们回府的第二天,陈昂就派了一个嬷嬷来教导顾笙,他说是晏辞吩咐的,以后晏家内宅哥儿女眷的吃穿用度,还有后院的收支都交给顾笙负责打理。

    顾笙初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错愕。

    先前在晏家,后宅的事一直是晏夫人负责,如今她出逃且下落不明,晏府后宅的内务便都交给了顾笙。

    顾笙压根没想到晏辞会把这些事都交给他,紧张地握着晏辞的手:“我要是做的不好怎么办?”

    晏辞回握他的手还捏了捏:“别怕,你一定可以的。”

    顾笙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

    “我让陈叔派几个嬷嬷来教你。”他捏了捏顾笙的鼻子,“我夫郎这么聪明,一定能把晏府打理好。”

    顾笙靠在他的肩上:“我还是有些担心”

    晏辞垂头望向他:“你不相信自己,那你相信我吗?”

    顾笙抬起眼看向他,用力点了点头,丝毫没有犹豫:“相信!”

    “那么为夫相信你一定能管好晏府,夫人信不信为夫的判断?”

    顾笙脸上微红,点了点头:“我相信夫君。”

    自此每日辰时用过早膳过后,就会有嬷嬷来教顾笙学习如何打理内宅,账房会定时将账本拿过来给顾笙过目。

    顾笙知道这些事是出嫁前就要学的,奈何他并没有学过这些,所以这段时间学的格外认真。

    府上一般的护院和家仆月银是五百到七百文,账房的月钱要高一些,毕竟会识字写字,每个月一两多一些。这些外院人的月银都是由陈管家负责发放,顾笙只用负责后院的丫鬟仆人的月银便好。

    顾笙指着府上众人月钱的发放支出,疑惑地问嬷嬷:“这月钱支出是不是有所偏差,为何只记录了前院的月银,后院为何没有?”

    嬷嬷与他解释说,这府上的丫鬟小仆这些人是没有月钱的,因为他们不像账房和管事,是晏府雇来的,每月会按时发放月钱。

    他们这些人大部分很小的时候便被父母或是人牙子卖进晏府,签了卖身契,一辈子都是晏府的人,主人若是心情好就赏他们几个子,心情不好不赏也是没关系的,但是晏家之前都是每月每人发放二百文,作为零用钱。

    顾笙一点一点记着,闲着的时候嬷嬷便退出房,他自己一个人看着账簿,一旁的惜容站着侍奉他

    那嬷嬷临近中午时候回了仆人住着的偏院,他们这些下人也只有中午和晚上入睡前有空闲时间聚在一起聊聊天。

    偏院里,一群丫鬟小仆正聊着天,之前他们中有人偶尔遇见大公子,每次与其行礼,对方都含笑颔首,跟从前眼神呆滞一脸戾气的样子判若两人,所以院子里的下人们都对这位大公子印象极佳。

    “对了!我跟你们说,大公子他记得我的名字!”一个新来的小仆忽然兴高采烈地说,“之前我的衣服不是坏了个洞,那天在路上遇到大公子,他看了我一眼,结果第二天陈管家就让我去领了一件新袄子。”

    “我也是我也是!”一个小丫鬟跳出来,“我就那天去后院时,陈管家对他说了一遍我叫什么,结果那天他叫我去清扫少夫人的后院,就叫了我的名字!”

    几个人叽叽喳喳,越说越兴奋:“你说他不会记住所有人的名字了吧,可是陈管家只对他说了一遍诶。”

    正在这时,嬷嬷推门而入,几个人见她回来,有与她关系好的凑上前问道:“嬷嬷回来了,少夫人为人如何?”

    嬷嬷笑道:“少夫人为人和善,是好相处的主子,咱们以后尽心尽力行事,少夫人不会亏待咱们的。”

    她这样一说,几个小丫鬟开心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毕竟她们许多之前侍奉过晏夫人,总是战战兢兢的,生怕被晏夫人身旁的嬷嬷打骂。

    如今迎回来大公子和少夫人,因为不知新主子脾性如何,几个丫鬟小仆心里还是很忐忑的,如今听嬷嬷这样说,稍稍放下心来。

    顾笙不会知道暗地里自己已经成了人美心善的少夫人,晏辞更是不会知道家里下人们对他的评价,他最近对一件事比较上头。

    几天后一大早便甩开了跟着自己的小厮,独自遁去了晏家的库房。

    自从几天前他跟着陈叔逛了一遍晏家的库房,晏辞心里就越来越痒,因为晏家库房的香料太全了,市面上常见不常见的都有,他看着那些香料,脑子里已经想出了好几种香方。

    而自从上次他那辨别麝香真假的方法在香坊一战成名后,晏家香坊的小工们认为他这个少东家的确有些真才实学的,故都不敢怠慢他。

    所以晏辞找来库房管事点了几味香料,管事立马就让人每样包了几包给他送了来,还试探着问:

    “少东家想制什么香,在下直接拿去工坊制出来就是,到时候直接送到府上。”

    晏辞委婉且坚定地拒绝了,他要制的这香可不能到处乱说,比较私密,而且万一传出去对他名节不好。好不容易才在晏家众人眼里树立了一个翩翩公子的好印象,再被人说表里不一就不好了。

    于是晏辞带着那几味香直接跑去了苏青木的店里。

    苏青木的店面还是老样子,靠着晏辞那几道香方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一见到他来,正在吩咐店里小工打理柜台的苏青木立马迎上来。

    “哟。”苏青木大步上前,“你怎么过来了?”

    晏辞开门见山:“借你香房一用。”

    自从在镇山租了工坊,苏青木后院这处香房就不怎么开工了,晏辞将带来的香料一一打开摆在台上,苏青木看着那些香料:

    “母丁香,麝香,薝糖,龙脑诶,还有这几个是什么?”

    他这些天跟着晏辞耳闻目染也认识了不少香料,但是其中有几味没见过,就比如面前这种像树脂一样白色透明的片状香。

    “这是白笃耨(nuo)。”晏辞道。

    这香料是由笃耨的树脂所化,夏季遇热易化,冬季时却会凝结成固体,是地地道道的舶来香,烧起来的时候味道十分清远,除了产量少和贵以外,没有其他缺点。

    “这么贵的香料你准备做什么呀?”苏青木看着他已经挽起袖子,十分熟练地坐在地上的凳子上研磨起来,疑惑地问。

    晏辞停下手里的动作,神神秘秘地看了他一眼:“附耳过来。”

    苏青木往他身边凑了两步低下头,晏辞低声跟他说了个名字。

    苏青木睁大眼睛直起身子:“嘶,这个香的名字这个名字有点儿东西啊”

    他摸着下巴沉思:“是我想的那样吗?”

    晏辞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就是你想的那样。”

    苏青木一瞬间来了精神,他一撸袖子,一脸精神地蹲下身,看着正在研磨的晏辞:“你这香真能做出来?”

    晏辞表示不知道:“我也没做过,这不是好奇嘛,万一呢”

    “等一下”苏青木兴致勃勃跟他商量,“你这玩意儿做完了分我点。”

    晏辞埋头磨香:“我得考虑考虑。”

    苏青木“啧”了一声,锤了他肩膀一下:“你还得考虑考虑,还是不是兄弟?”

    晏辞直起身:“这香我也是头一回,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他指了指地上七八种香料,“香料我都没敢多拿,这些香料运气好点儿制出香丸也只能保证在五颗左右。”

    “成。”苏青木嚷道,“我先预定两颗。”

    “只能给你一颗。”

    “哎呀!快点,好哥哥,算我求你了。”

    “你叫我好爹爹也没用,而且你又没有夫郎,你要这个干嘛?”

    “我备用着不行吗,万一以后有了呢?!”

    两人一顿拉扯,正在这时,前面的杨安闻声推门走了进来:

    “你俩拉拉扯扯干吗呢?”

    苏青木一脸扭曲站起身,只听杨安道:“东家,外面来了辆车停我们门口了,挡住咱们的店面了。”

    苏青木道:“那就让他往一边挪挪呗。”

    杨安嘴里还磕着瓜子,有些为难:“说了,他不理。而且这个人吧我想着得给你说一声。”

    苏青木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跟着杨安去了前院。

    晏辞继续在香房磨着香料,不多时忽然听到前面苏青木一声大喊:

    “你赶紧给我让开!”

    声音里带着丝毫不掩饰的愤怒。

    晏辞的动作一顿,直起身子看向屋外,听得前院一阵交谈,声音有些急促,似乎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朝着前面走去。

    还未踏进前面售卖香品的正厅,他就看到苏青木站在门口,正跟门口停着的马车说着什么。

    马车帘子掀开,露出一身绿色的锦缎衣服的胖子。

    其面貌平庸,一双眼睛被满脸肥肉挤成一条缝,此时面上带着平时特有的憨厚笑容。

    竟然是之前一直跟晏方在一起的赵安侨。

    晏辞挑了下眉,他前些天还在想之前他和晏方勾结欺负原主,骗走腊梅香方的事,结果这人竟然自己上门来了。

    他听到苏青木怒道:“你堵着我的店门了,赶紧给我让开!”

    那赵安侨笑容不减:“苏老板怎么这个态度,这生意人最基本就是要待人和善,讲究来者是客的道理,苏老板这个态度怎么能做成生意嘛?”

    苏青木恼了起来:“笑个屁,你们以前骗我香方,还找人打我一顿的事我可没忘,赶紧给我滚!”

    晏辞看着僵持的两人,眼睛微微一转,走上前:“苏兄!”

    苏青木闻言转过头,表情惊异,很明显没明白晏辞为什么突然换了称呼。

    只见晏辞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面上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等苏青木开口,目光落到赵安侨身上,一副十分诧异的样子:“是你?”

    赵安侨面上原本憨厚的笑明显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在这能遇到晏辞。

    第 122 章

    晏辞清楚, 这厮之前和原主算是酒肉朋友。

    原主之前一直被晏方欺负,结果老爹还不给他主持公道,所以一受了委屈就出门找他那些个“朋友”喝酒, 赵安侨明显是跟他喝酒最多的那个,那时原主那时明显将赵安侨当做朋友, 醉酒后不知道和他说了多少晏家的事。

    当然, 由于原主对香不感兴趣,肯定也记不住什么香方, 所以这厮才勾搭上晏方,和其狼狈为奸,两个人都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赵安侨看见晏辞,不自然地动了下嘴角, 不过他面上的不自然一瞬即逝, 脸上依旧带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的憨笑:“晏兄,你也在这儿。”

    这声晏兄叫得自然至极,仿佛还是以前跟原主关系好的时候, 连晏辞都忍不住抬头打量他一番。

    那赵安侨被他看的尴尬:

    “前些日子听闻晏兄归府, 还没来得及祝贺晏兄。”

    晏辞笑了起来:“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说起来当时我被赶出门, 里面还有赵兄的一份功劳。”

    此话一出, 赵安侨脸皮再厚都撑不下去了, 可他偏偏一副为难的样子:

    “晏兄,这其中其实有些误会”

    晏辞还没开口,苏青木破口大骂:“去你大爷的误会!”

    然后抡起一旁的扫帚就想往他脸上抡, 晏辞赶紧把他拽住, 高声道:“好了好了苏兄,咱们的香还没制完呢, 别跟他在这儿废话!”

    他此话一出,赵安侨眯成两条缝一般的眼睛转向他:“晏兄在制香?”

    苏青木吼道:“关你屁事!”

    晏辞赶紧拽住他,神色上很焦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声音虽小,说出的话十分清楚:“咱们赶紧回去吧,不然那降真香煎制时间太长就变味了”

    此话一出,苏青木果然停下了动作,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啊?”

    晏辞盯着他,苏青木赶紧“哦哦”两声:“对对。”

    然后转头指着赵安侨:“今天我们有正事要做,懒得理你,赶紧走!”

    说罢两个人一边小声交谈着,一边转身回了香坊。

    等到进了后院,苏青木才一脸古怪:“什么降真香,你不是要做你那个什么娇啊什么媚啊的?”

    刚才从晏辞叫他“苏兄”开始就觉得奇怪,直到他说出降真香几个字,一看晏辞那个眼神,苏青木顿时明白他肯定是又想干什么,于是索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晏辞坐回凳子,把今日随意束的长发甩到一侧,回头给了苏青木一个眼神:

    “之前他骗你的香方,还有打你的仇,想不想报?”——

    顾笙放下笔的时候夜已经深了,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旁的惜容立马上前用剪子剪了剪桌子上蜡烛的烛芯。

    有些昏暗的屋子稍微变亮了些,顾笙一手揉着有些发酸的手腕,一边看着桌子上平铺的一整篇小楷。

    他这些天除了跟着嬷嬷学习如何管理后宅,如何平衡后宅的吃穿用度和日常花销,还找了一个先生学习写字,在这儿之前他只跟晏辞学过写字,但是晏辞的字体不是寻常人会的,就连教字的先生看了都自愧不如。

    所以顾笙准备先从小楷练起,晏府的后宅平时不能让外人进出,所以顾笙只能在惜容的陪伴上每天跟先生学两个时辰的楷书。

    每到晚上,他就自己一个人坐在东厢房旁边的耳房里练字。

    耳房有一张读书写字用的小桌子,还有一张软榻,软榻前的几案上放了一尊小巧的莲花尊形熏炉,炉旁有一个青釉瓶,斜插着几只从后院摘下来的鲜花。

    不多时,外面回廊上传来轻快的脚步声,这是晏辞的脚步声,闻之,惜容上前开门,年轻男人身上披着秋意踏了进来。

    他脱下身上那件质地不错的带风帽的墨青色斗篷,递给了惜容,后者接过便出了屋,顺带关上了屋门。

    晏辞迈进耳房,却没有去抱顾笙,直接坐到背靠着墙的软榻上。

    看着桌前顾笙转过头,一副想给他看自己今日练的字的期待模样,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过来给我看看。”

    顾笙小心地捧起那张纸,轻轻吹了吹纸上半干的墨迹,然后站起身走到晏辞面前。

    未到跟前,晏辞就一把将他拉过来按在腿上。

    哥儿的身子又暖又软,因为有地龙的原因,他此时只穿了一件软袍,身子被热气烘的暖暖的,此时只隔着薄薄一层软衫,感觉更好抱了。

    顾笙急忙双手抬高捧着那张纸,生怕纸皱了。

    他本来走过来很认真地想给晏辞看自己今天练的字,结果这厮骗自己过来,还趁自己举着纸腾不出手,微凉的一双手不老实地在自己身上到处乱摸,还逮着机会就往单衣里面探,没轻没重地几下揉得他生疼。

    顾笙咬着下唇扭着身子躲闪,终于腾出一只手没好气地拍开他,气的脸都红了,只惹来对方一阵笑。

    晏辞双手从他腋下伸过来将他扣在怀里,顺手接过他手里的纸,随即在他脸上轻咬一口:“这字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过几天就成大家了。”

    顾笙靠在他怀里,虽然刚才被他毛手毛脚弄了一番很生气,可是闻着他身上熏香的味道身子也放松下来。

    他窝在晏辞怀里,感受着身后人的体温一点点变热,挺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面带羞赧地转过身。

    晏辞顺势靠在软榻上,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软榻扶手上,动作放松且随意,唇角带着笑看着顾笙,一副任他动作的架势。

    顾笙抿了抿唇,不用他说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可这么多次以后,每次还是会被他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烫,索性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轻车驾熟地拽开他的衣带,钻进他的里衣,一路向下

    晏辞一身墨色的银纹盘领对襟袍服,腰上围了一条同样是银色的裘带,整个人腿长腰细,丰神俊朗至极。

    此时他就坐在库房门口的一张桌子后面,一只脚踏着一只软凳,手里的一支毛笔不时在他指尖转一下。

    一旁的陈昂看着自家公子虽然眼睛盯着纸面,但是面上的表情魂游天外,明显在想什么高兴的事。

    他轻咳一声,出言提醒道:“大公子,那只笔再转,墨汁都要飞溅出去了。”

    于是笔停了,晏辞正了正色,在纸上工整地记录下一个数字,他的思绪还沉浸在昨晚某些高兴的事上,不过倒也没漏掉面前小工汇报的数字。

    自从几天前的麝香事情过后,他就命令管理库房的管事找时间将所有的香料清点一遍,由他一个个记录在册。

    不出三天,管事就将上次麝香的事查清楚了,他说麝香停在驿站的那晚,正巧赵家也进了一批麝香过来。

    不过他们的那批麝香第二天一进铺子立马就送到工坊制成了香品,并且立马就卖了出去,可偏偏那份订单是晏家一个月前刚刚接到的,也因此那主顾取消了和晏家的这份交易。

    麝香这种香料保存得当,香味会愈发浓厚,根本没有立马将其制成香品的必要,他们动作如此迅速,很有问题。

    管事再三对晏辞发誓自己当时去云州采买时一个个看着他们装箱,绝对不是货源的问题,晏辞“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按照坊市间的均价,一颗麝香整香市面在七两银子左右,虽然批量采买价格会低一些,就算是五两一颗。若是掺假的香就会贬值十之三四,这样算下来这批麝香至少损失了几百两。”

    晏辞在纸上写写画画:“这些劣质麝香会导致一部分香品制不成,算上这批损失的订单,那损失就多了。”

    他放下笔抬起头看向陈昂,“陈叔,先前那批麝香运去客栈时,看管仓库的小工是谁?”

    陈昂找来名册,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应该是不同时辰看管仓库的。晏辞照着名单顺下去,发现这几个小工竟然是分别在不同的库房。

    “大公子是怀疑这几个人有问题?”陈昂问道。

    “不能排除有人替换了麝香的可能。”

    陈昂眉头一拧,库房里那些香料少说也有几百两,万一其中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发现都难,若是恰好制成了香品摆在柜台上售卖,岂不是要砸了口碑。

    那赵家先前得了晏家的香方就抢了自家不少生意,而且赵家喜好四处找别的铺子收购香方,制出来的香品五花八门自有受众。

    像晏家这种坚持经典的已经不多了,近年来进账的数额也是逐年下降。

    “我这就把那几个小工叫过来。”陈昂转身就要去库房。

    “陈叔你先别急。”晏辞叫住他,“何必打草惊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不过要陈叔配合才行。”

    他跟陈昂说了自己的想法,陈昂听罢微微诧异:

    “公子是说灵台观的斋醮?这斋醮之事重大,没有合适的香方,哪个香家都是万万不敢夸下这等海口的,若是到时候被知县问责”

    “诶。”晏辞笑道。

    “陈叔只管按我说的便是。”

    “就说晏家已经研制出了一道降真香方,势必会成为这次斋醮的首选香品。最好将这个消息传的越广越好,但是被人问起,你只说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香方的内容。”

    第 123 章

    没过几日, 陈昂便按照晏辞的吩咐,私下里让府中几个小厮有意无意在路边茶摊,或是早点铺子, 将“新接管晏家的少东家有意参加灵台观的斋醮典仪,并且制出一道降真香”的事传了出去。

    短短几日, 镇上已经有人频繁议论了此事。

    鱼饵已经放出去, 就等鱼儿来咬钩。

    临近斋醮,镇上大概下个月初便会有官府的人到各家香铺来收香品, 所以这段时间赵家一定会尽可能保证自己所制的降真香是镇上的香铺中最好的。

    眼看年关将至,晏辞花了几天时间,将店里进账的簿子一一清点,发现进库香料一定规模囤压, 又因为先前香方的泄露, 导致腊梅香衍生香品远远没有去年售卖的多,最近几月出账远高于入账。

    由于晏老爷一直病着根本不知晓此事,如今发现的时候, 晏家虽是表面上风平浪静, 可是内里已是危机四伏。

    “这次的降真香买卖不能让。”

    晏辞看着那账簿,越往后翻眉头便越蹙, 他暗自心想:“这灵台观的生意若是做成了, 就可以凭借这笔入账填补晏家账簿上一块窟窿, 但若是做不成,恐怕赵家从此在镇上就要一家独大,想要打压他们更容易了

    自从晏老爷将晏府交给晏辞管理后, 他就几乎不怎么出卧房的门了, 有什么事都传话给陈昂,让他代办。

    苏青木秉着好奇心来拜访了晏府, 晏辞也说到做到,让厨娘用最好的菜招待,于是苏青木前两次还有些拘谨,后来在晏家吃了几顿好餐饭,也放开了,没事就过来转转,甚至跟门口的护院都熟络了,只需要打个招呼,就能大摇大摆的进来。

    除了他之外,另外一个经常来的人是应怜。

    哥儿依旧一副清秀的模样,除了突兀地少了一只眼,顾笙平日在这府中无所事事,就央求应怜经常来看他。

    两个哥儿一见面就如胶似漆,叽叽喳喳说着哥儿之间的悄悄话,每当处理完香坊的事,晏辞一进门就能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聊天。

    “前些天你那个案子,王猎户因为受贿证据确凿,已经被判流放了。”

    这是应怜带来最近的消息。

    “乔哥儿得了王猎户全部的家当,自己一个养着那几个孩子还是苦了点儿,可至少从此不会挨打了。”

    晏辞闻言面上没多大惊讶,他之前答应过乔哥儿会想办法帮他摆脱王猎户,如今这个判决下来倒也算遂了他的意。

    除了乔哥儿的事,前几天他让人给了一百两银子到余荟儿的母亲和弟弟那里,同时让人寻了一块儿坟地安葬了余荟儿。

    这件事原本与他无关,可是晏方到底是晏府的人,他身死是罪有应得,那温氏原本还不依不饶,但是一百两银子不仅够他儿子娶媳妇,甚至够她余生所用,于是便拿着一百两走了,承诺从此不再纠结此事。

    晏辞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产生了一丝对余荟儿的同情。

    今日外面阴雨连绵,正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随着降下的秋雨,短短几日镇上温度便骤降。

    晏辞顾笙,还有苏青木和应怜,此时四人正在偏房围着桌子打牌,晏辞坐在最靠门的位置,刚打了几把,外面就走进来一个小厮到他身后,低头凑近他的耳畔与他说了几句话。

    晏辞正盯着手里牌的图案,闻言眉头一挑,自言自语道:“这么快”

    余下几人一齐看向他,他也没解释,将手里的牌塞到那传话的小厮手里,让他顶替自己继续打,自己则起身离开,去了前堂。

    晏家的前厅,此时正站着一人,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不轻的物什,从其打扮看应该也是某府的小厮。

    晏辞走入正厅,随意地坐在正厅中央的红木椅上。

    他故作不知此人来历,只等着那小厮自己开口介绍:

    “晏公子,奴是赵家的仆人,前些日子我家公子的马车挡了您朋友的店门,今日公子特遣奴来带些薄礼给晏公子赔不是。”

    晏辞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抬眼看着那小厮:“真是奇怪,我和你家公子素来有嫌隙,镇上人都知道,他这是搞得哪出?”

    他摆了摆手:“不要不要,送客。”

    那赵家家丁一见此忙道:“晏公子您先别急啊,不妨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做决定。”

    晏辞动作顿了一下,然后随意招了下手,身旁的小厮立马上前把那赵家家丁手里的东西接过来。

    晏辞解开外面罩着的锦布,里面竟然是个上好的紫衫木盒,他掀开了一条缝,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盒子里面放着两坛酒。

    酒坛是密封的,只是掀开了盒子的一条缝,那酒香便瞬间盈满正厅,香气甘醇浓厚,就算晏辞这种不懂酒的人都在心里微微诧异。

    然而他只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佯装恼怒:“不过是区区两坛酒,算什么好东西,难道看不起我晏家,以为我晏家会缺这个?”

    那小厮虽然微垂着头,但眼睛时不时小心观察着晏辞的神色,见他这副样子,忙抬头解释:“晏公子有所不知,这是我家公子年前得的两坛‘三生露’,是胥州流云酒庄的特供酒。”

    闻言,晏辞眯了眯眼。

    他抬手摸了摸下巴,他知道这个流云酒庄,听说是百年老店,酿酒工艺都是祖传的,在胥州也是首屈一指的酿酒工坊,一年卖的特供酒都是有数的,就算想买都不一定抢得到。

    而这两坛特供三生露,闻着酒香扑鼻,酒的好坏只闻香味便能知道,绝对逃不出晏辞的鼻子,而这两坛酒少说一坛也得有十五两银子。

    这赵安侨,为了达成目的还真是毫不吝舍。

    晏辞原本恼怒的神情一滞,眼里流出一丝迟疑,随即有点踌躇:“三生露?这这礼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

    那小厮也是伶牙俐齿,见他面上松下来,忙笑道:“我家公子说了,自己不是晏公子这般懂的品酒之人,这两坛酒放在手里只能收藏着,不如送来给晏公子,才能真正让这两坛酒实至名归,不枉虚名。”

    晏辞被这两句话逗笑了,顺势道:“赵兄真是有心了,那天一点儿小事,何必送上这等大礼。”

    他指了指这两坛酒,让一旁的小厮收下去,那赵家的家丁一见此,知道这晏家大公子还是如自家公子说的那般,嗜酒如命。随后浅说了几句便告辞,高高兴兴回去给赵安侨复命去了。

    那赵家家丁前脚刚走,闻讯而来的陈昂后脚就踏入正厅,脸上带着薄怒,看着晏辞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踌躇良久还是耐着性子道:

    “公子为何要让那赵家家丁进门,又为何要收下那两坛酒?谁都知道赵家与我们是对家,之前又骗去了晏家的香方,大公子如此行径,晏家岂不是又成了白檀镇的笑话?何况大公子早些时候告诉我已经戒酒,难不成是骗我的虚言?”

    他面色颇沉,但是碍于晏辞的身份不敢与他说太过激的话,只是沉声劝诫。

    晏辞自然知道他的一番苦心,耐心道:“陈叔请放心,虽然我收下这两坛酒,却不是为了喝。”

    他看着陈昂,眼神间颇为坚定:“赵家骗去腊梅香方的事我绝不敢忘,赵家这些天凭借晏家香方赚得的银两,我一定会从赵家手里讨回来。”

    他声音不大,字字明了。

    看着晏辞眼中的清醒,若是以前,陈昂只当大公子为了喝酒诓骗他。可是如今,陈昂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愿意相信他的话

    自从晏辞收下赵安侨的两坛酒后,赵家就时不时隔三差五来晏家送些珍贵的酒品,借着给晏辞品鉴的名义送过来。

    晏辞也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面上一副从警惕到放松的样子。

    背地里每次他都和苏青木两人拍开酒封,好好喝了一回。

    苏青木啧啧称奇:“这就是十五两一坛的酒啊,这赵家孙子为了你的香方真是不遗余力。”

    晏辞晃着手里的酒盅,眼里微有醉意:“管他的,他既然爱送就让他送。”

    如果搁在原主身上,或许早就被这“糖衣炮弹”击毙了,可惜晏辞不是原主。

    几天后,赵安侨就不送酒了,而是邀请晏辞前去镇上的酒楼一叙,晏辞欣然前往

    在不知第几个晚上晏辞一身酒意地回来后,一直坐在厢房的顾笙终于有些慌了,他这些天一直在屋子里坐到很晚等晏辞回来,每次他身上都带着酒气。

    顾笙站起身,从一旁架子上拿着润湿的帕子走上前擦拭他的脸。

    “夫君”

    他看着晏辞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仰头喝下去,然后转头看着他,身上虽是一股子酒味,面上神色却是无比清醒。

    顾笙本来还想去小厨房给他端一碗醒酒汤,然而看到他的样子,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怯生生地问:

    “你喝酒了吗?”

    晏辞笑了一下,上前攥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跟前:“怎么,害怕了?”

    顾笙靠在他胸前摇了摇头,然而鼻尖的酒味很重,他很忐忑地说:“没有只是你身子不能喝太多酒”他不再说话,而是用力抱住他,“在外的时候要更加注意身体才是。”

    晏辞回抱住他,低头看着他:“我不是答应你不会喝酒了吗,所以相信我。”

    他这些天和赵安侨几人去了镇上的酒楼,表面上扮演着一个虽继承家业但是仍改不掉喝酒的贵公子。

    这招的确有用,之前的那些个“狐朋狗友”个个凑了上来,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不过话没说几句,先倒上几杯酒。

    里面的佼佼者当属赵安侨,此人内里完全不似表面那般憨直,漂亮话一套接着一套,酒也是一杯接着一杯。

    晏辞总算明白原主当时为什么愿意跟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了,应该是在家里过于失意,遇到这些所谓的“好友”,在各种恭维声之中便更加受用。

    每次离开宴会,他就吐出舌底一块儿浸湿的小海绵,虽然面上一副醉醺醺的样子,实际上内里比谁都清醒。

    这样一连受赵安侨邀请出去了五次,这期间赵安侨也不知从何处弄到的各种美酒,也不心疼,全部拿出来招待晏辞。而且这厮也是沉得住气,丝毫没有表示对晏辞手里那个不知有没有的“降真香方”的好奇。

    几次过后,晏辞看起来就好像已经完全对赵安侨其放下戒备,与其有说有笑,仿佛又回到了先前的时候。

    这样直到再一次前去的时候,晏辞本以为还会是一众富家子弟像之前几次一样聚在酒楼的厢房,一场单纯“灌酒”的酒宴。

    然而这次在赵安侨身边,还站着两个十六七岁,身子曼妙,容貌极佳,神色间有些怯生生的哥儿。

    第 124 章

    这里和之前几次去的酒楼不同。

    这里明显是一个私家别院, 晏辞琢磨着应该是赵家在镇上的一处私宅,一踏进这个宅院,就立马有侯在门口的小厮将他引进了院里的一处厢房内。

    晏辞脚还未踏入厢房, 敏感的鼻子便已经闻到了从房间里传来的阵阵酒香,他进了门也不看人, 径直盯着桌上的酒盅, 面上活脱脱一副嗜酒如命的模样:

    “赵兄今日这又是什么酒?”

    赵安侨见他进来,笑呵呵起身道:“晏兄有口福了, 今天这坛是燕京太和楼的窖藏玉泉酒,这不我刚弄到手就立马请晏兄来品鉴了吗。”

    晏辞面上一喜:“太和楼?是那个每到岁末,都会酿造贡酒向皇宫进献的太和楼?”

    “哎呀呀,晏兄果然见多识广。”赵安侨招呼着晏辞落座, 他身后站着的那两个十五六岁的小哥儿立马上前, 一边一个,伸出素白的一双手给他们斟酒,斟酒后便又安静地站到一旁。

    如今到了十月下旬, 晏辞身上穿了两层衣服都隐约觉得有些凉, 站在他身旁的那哥儿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内里的肌肤若隐若现, 身上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晏辞看了看那哥儿, 疑惑地问:“这两位是?”

    赵安侨呵呵笑道:“品尝美酒, 自然要有美人在旁助兴才是。喏,这两个是我从外买来的一对小奴,自小养在这宅子里, 晏兄只管放心, 来历清白,干净的很。”

    最后的八个字他微微加重语气, 似乎在强调什么。

    晏辞但笑不语,不一会儿又看了看门外:“怎的不见其他人过来,难不成这美酒今日只有我和赵兄两人品赏?”

    赵安侨“诶”了一声,笑道:“这玉泉酒只有一小坛,让他们那几个不懂赏鉴的酒鬼来做什么何况美人只有两个,当然要先紧着晏兄。”

    他面上露出一副大家都懂的表情,指了指身后两个哥儿:“你们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去给晏公子看看?”

    两个哥儿闻声走到晏辞身边,纷纷跪下。

    两人同时微仰起头,眉目乖顺地垂着,从坐着的角度来看,正好能看见他们一截嫩白的脖子和娇俏的脸,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

    晏辞总算知道这两个哥儿是来干什么的了,这赵安侨大概怕光是酒迷不了他,又弄了两个哥儿来诱惑他,而且选人上看起来是花了心思的,这两个哥儿神态和模样上都和顾笙有几分相似。

    “品酒就品酒,让他们在旁边候着便是,何必打扰赵兄和我的雅兴。”晏辞端起桌上盛满酒的酒盅,“我先敬赵兄一杯就敬我与赵兄之间重归于好的情谊。”

    “也好也好。”赵安侨连忙端起酒盅,脸上真挚的不行,一副惋惜的模样叹气道,“晏兄,你我本来就是多年好友,若非我一时鬼迷心窍,被晏方哄骗,我们俩早就该像今日一样痛饮达旦。”

    晏辞表示赞同:“赵兄说的是,我那弟弟实在狡猾,全部事由都是他从中作梗。”

    他说罢一饮而尽,赵安侨也跟着一起喝了,暗地里朝晏辞身后的哥儿使了个颜色,那哥儿上前,拿起酒壶将晏辞的酒盅盈满。

    酒出入口时甘冽,然而后劲儿很大,晏辞三杯酒入了口,就感觉到口腔内侧一阵麻意。

    他身边那哥儿一刻不停地给他斟酒,赵安侨眼见着这晏家大少爷同许久以前一样来者不拒,只要是酒就敢喝,不一会儿舌头都大了,话都说不清楚。

    赵安侨抚掌笑道:“晏兄看起来不胜酒力,要不先下去休息休息?”

    桌前的人扶着桌子,腰都直不起来,可偏偏摆了摆手:“没事我还没醉”

    赵安侨笑了起来,看了他身后的哥儿一眼,那哥儿上前扶起桌上人的身子,端起一杯酒放到他唇边,看着他一点点喝下去。

    又过了片刻,赵安侨笑着看着眼睛里已经迷离的晏辞:“晏兄,可还看得清我是谁?”

    说了两三次,喝醉了的人才有反应般将目光转向他,眯了眯眼,身子一软就要趴到桌面上,一旁的哥儿忙扶住他。

    赵安侨见其已经烂醉如泥,脸上的笑容更为灿烂,语气一转:“晏兄,最近听说晏家也在研制降真香香方,可有此事啊?”

    男人听到他的话,晃了晃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赵安侨耐着性子又问了几遍,他才张了张嘴:“有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赵安侨得到这个回答,屁股往前挪了挪:“难不成晏兄也想参选灵台观斋醮的用香?”

    醉的一塌糊涂的人看向赵安侨,眼看着已经醉的快要没了意识,嘴里喃喃道:“就是一道香,闲着没事做着玩”

    不等赵安侨说话,他突然笑了起来:“赵兄想知道吗,赵兄和我是好朋友,我可以告诉赵兄”

    赵安侨一听此话,肥胖的身子在椅子上不安地动了动,看着晏辞的眼神里都是兴奋:“晏兄此话当真?”

    面前的人咯咯笑了起来,然后朝赵安侨招了招手,赵安侨忙凑过去。

    晏辞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赵安侨的面色初时惊讶,接着越听越惊喜,等到听到最后,身旁的人已经退回身子,把面前的酒盅一推,就趴在桌面上昏睡过去。

    赵安侨看着趴在桌子上睡死过去的人,又轻声唤了两声:“晏兄,晏兄?”

    趴在桌上的人完全没反应。

    赵安侨叹气摇摇头:“晏兄这酒量还是这么差”

    他站起身,面上却根本掩饰不了的喜色,将那两个哥儿中的一个扯过来,手粗鲁地摸上他的面颊,肥胖的身子几乎将那哥儿纤细的身子压垮。

    那哥儿不敢反抗,只能受着。

    接着赵安侨抬头指了指另外一个刚才一直给晏辞喂酒的哥儿,又指了指趴在桌子上的人:“好好伺候晏公子,明白吗?”

    哥儿忙跪在地上应了声是,赵安侨就搂着怀里的哥儿出了门,沿着走廊往私宅的另一头走去,一路上粗鄙的调笑声不断传来。

    那跪在地上的哥儿等着外面的声音远了,方才抬起头,小心打量着伏在桌子上的人。

    他五岁时和十几个长相不错的哥儿一同被人牙子卖入赵府,从小就被养在这私宅,学习歌舞唱曲儿。长到十五岁后,他们这些哥儿就被赵家陆续送出去用来结交其他世家,或是商贾,或是是官府,他和刚才的哥儿是这批中最后两个。

    哥儿面色微红从地上站起身,看着桌子上醉死过去的人,他犹豫了一下,颤颤着伸手想去解他的衣领。

    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手腕就被人隔着袖子扣住了。

    哥儿感受到手腕处的力度,诧异地抬起头,就看到原本烂醉如泥的人缓缓从坐直身,修长漆黑的眉眼里清明非常,哪有丝毫醉意。

    哥儿愕然地看着他,那人下一刻就松开自己的手腕,然后拿起桌子上的酒杯,靠近鼻尖闻了闻,接着好看的眉头蹙了蹙,又将那酒杯放回桌面。

    哥儿咬着唇,见男人迟迟没有看向自己,于是大着胆子上前:“公子”

    年轻的男人闻声转头看向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非常,只是一眼,却看的哥儿心跳加速,尤其是面前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梅香,萦绕在室内,和酒香混在一起,好闻的要命。

    哥儿曲起手指,按照以前嬷嬷教的样子,去解自己的衣领:“还请公子怜惜奴”

    其实身上那薄薄的纱衣甚至不用解,稍稍用力就能扯碎。

    手指还未动,忽然听到椅子上的人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外表一样清隽。

    哥儿的手指顿住了:“回公子,奴唤作流枝。”

    “流枝。”男人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坐。”

    流枝惶恐地伏地:“奴不敢。”

    “坐吧。”男人没再看他,手又执起桌上空的酒盅在指尖转了两下,“陪我聊聊天。”

    流枝有点儿奇怪地抬头看向他:“公子不需要奴来服侍吗?”

    “不用。”

    流枝不知所措:“是奴不合公子心意吗?”

    “不是啊。”男人的声音很随意,目光依旧没落在他脸上,“我不喜欢人服侍,就喜欢跟人聊天。”

    他转过头弯了弯眼:“你们公子不是让你们迎合客人的喜好吗?”

    流枝看了看男人的侧脸,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只敢坐一小部分椅面,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公子要聊什么?”

    男人用指尖轻轻擦拭着酒杯的边沿,端详片刻问他:“这酒器难道不是新取出来的,为什么上面怎么沾着一层脏污?”

    流枝生怕他会怪罪,忙接过他递来的酒杯,看到上面边缘处残留的少许茶末状的残留,这才松了口气,解释说:“公子,这不是脏污,这是我家主人寻来用来助酒的东西。”

    “助酒的东西?”

    流枝道:“以前别的客人来的时候,都会要这种粉放在杯子里,合着酒一同服下,可以增加兴致。”

    他没说什么兴致,男人也没有问。

    眼见着男人收回目光,流枝有些紧张,从椅子上撤下身跪到地上,哀求道:“公子你疼疼奴吧。”

    男人奇怪地看着他。

    流枝硬着头皮道:“回去了,府里的嬷嬷要是知道奴没有破身,一定会觉得奴没有伺候好公子,会,会把奴卖到窑子去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化为一声抽泣。

    椅子上的人依旧没有动作,流枝埋着头不敢说话,只听头上传来一个声音:“那这样吧。”

    流枝充满希冀地抬头看向他,只听男人道:“我不把你服侍不周的事说出去,你也不要把我没喝醉的事情说出去,这样可好?”

    快到亥时的时候,晏辞方才回了府,他衣服都没换就回了房,衣角还带着夜里的霜露。

    顾笙正坐在椅子上绣一副未绣完的绣品,见他回来,起身帮他脱下外衣,晏辞勾着他的腰和他厮磨了一阵,这才脱了衣去屏风后面沐浴,不一会儿便传来了水声。

    他的那件外袍是几天前刚做的,外面是墨青色的绸缎,内里衬着一层薄薄的兔裘。

    顾笙将他的外袍仔细整理一番,正要挂到架子上,忽然发现他的袖口处蹭了一块脏。

    晏辞平时不会绝不会将自己的衣服弄脏一块儿,于是顾笙伸出手,用指尖在那块儿脏污上轻轻刮了刮。他抬起手,才发现指甲里沾着香粉,放在鼻尖一闻,带着一股香味。

    那脏污竟然是一块儿浅色的胭脂。

    他一愣,接着抬起头看向屏风,屏风后面水声不断。顾笙知道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一块儿属于哥儿才会用的胭脂。

    他的心跳乱了一阵。

    应该是不小心在店里的时候蹭到的吧。他心想。

    可是指甲里的残留的香味,有一些冲鼻,有一些旖旎,不会是晏辞研制的香,更不会是沉芳堂里的香品的味道。

    等到晏辞穿了件亵衣出来,顾笙已经将那外袍挂了起来——

    几日后,晏辞从赵安侨那宅子里出来,接着就去了苏青木的铺子。

    “那孙子什么表现?”

    晏辞揉了揉脖子:“肯定是回去就去立马照着香方制香呗。”

    苏青木眼里冒光:“你给他那香方是真的假的?”

    晏辞笑道:“香方这东西有什么真假,只有好坏之分,无非是制出来的香好不好闻。”

    他接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里面装的正是他从赵家酒杯底部刮下来的一层细腻的粉状物。

    “这又是什么?”

    晏辞没有回答,他转着那小瓶:“我本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我注意过他每次给我的酒里都有这个。”

    他回忆着流枝的话:“放在酒里会让人上瘾,就是让人喝完还想喝。”

    苏青木看着那粉末半晌:“还好你没喝下肚,不然要中他的套了。”

    “我回去让陈叔查了查这东西。”

    晏辞用指腹拭着那粉末:“应该是一种有毒的菌子晒干磨成粉,少服上几次只会让人上瘾,但是若是服用次数多了,或是一次性服用很多,就会中毒,中毒的时候人会神志不清,极度亢奋。”

    他顿了顿,在苏青木惊讶的眼神中接着道:“我怀疑晏方突然发疯跑到我家烧我的房子,就和这个粉有关。”

    晏方原本已经和晏夫人一起逃跑的,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子里就很让人惊讶,何况又是那副诡异的样子。

    苏青木讶然:“难不成是姓赵的往他杯子里下过毒,才让他神志不清,疯疯癫癫?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晏辞耸了下肩,表示不知道

    这样一连几天,晏辞每次都是亥时之后才回府。

    他这几日每次回来便要先沐浴,沐浴的时候,身上那件袍子就随意扔到一边。

    晏辞洗的很快乐,等他洗完了出来,就看到顾笙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呆,手里还紧紧攥着他刚刚脱下来的袍子。

    晏辞看了他一眼:“怎么了,这么喜欢这袍子?”

    顾笙微微晃了一下神,他睫毛颤动几下,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什么。”

    晏辞没有将他的反应放在心上,可是顾笙坐在椅子上却更加用力地攥紧手里的外袍。

    他最开始还没有放在心上,也没有留意,可是这几日每次晏辞从外面回来,一进门身上都带着那股属于哥儿的胭脂香味。

    顾笙咬着唇,鼻尖有点儿酸,为了不让晏辞看到他的表情,他赶忙将头低下。

    一直到晏辞熄了蜡烛上床,顾笙都是心不在焉的,他躺在黑夜里脑子里各种念头,耳畔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晏辞平稳的呼吸声。

    顾笙小心支起身,他看了看晏辞安静的睡姿,确定身旁的人已经睡熟了,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起身,然后跨过他下床。生怕脚步声会惊动他,顾笙鞋也没穿,赤着脚下地拿着挂在架子上的外袍,然后便去了耳房。

    他轻轻合上门,点燃蜡烛,坐在白日里写字的椅子上,就着烛火翻看着那件外袍。

    顾笙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可是他心里难受,他根本睡不着,他就是想看看这件外袍上还有没有那天看到的那抹胭脂印。

    翻了一会儿,墨色的外袍里里外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顾笙双手攥着那袍服,呆坐在椅子上,在心里不断骂自己有病,竟然不相信自己的夫君。

    可是他也不知为什么,心里堵得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产生,那无从追溯的直觉告诉自己,夫君这些天就是跟另外一个哥儿在一起。

    第 125 章

    院墙外面的更夫路过, 长夜五更最后一次打更声响起时,晏辞醒了。

    他一夜好眠,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于是眼皮沉了沉,就又睡了过去。

    直到窗外不知哪里传来的鸡叫吵醒了他, 方才再次睁开眼。

    那几声高昂的鸡叫告诉他现在应该已经过了卯正之时, 按现代时间来算,大概过了六点。

    晏辞迷迷糊糊坐起身, 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外面天还没全亮,透过窗纸,隐约能看见天边泛着的鱼肚白。

    他习惯地准备起身穿衣, 不过他坐起来腿刚放到地上, 身后就有一双手环住他的腰。

    顾笙以往都要天亮以后才醒,每次自己起床时他都安稳地睡着。

    “怎么起的这么早?”晏辞伸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只不过身后的人不仅没松手, 还抱得更紧了。

    晏辞顺势又坐回床上, 他回过身将身边的人连人带被子拉入怀里。

    “再睡一会儿。”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 “天还没亮。”

    怀里的人明显听到了他的话, 可是双手却根本没有要放开他的意思。

    晏辞顿了一下, 然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做噩梦了?”

    怀里的人没吭声。

    晏辞没有再发问,他直接伸出手抬起怀里人的下巴, 就着泛进窗纸的光线细细打量着他。

    脸还是那张脸, 因为最近伙食好的原因腮上多了点儿肉,就是此时上下眼皮有点儿肿, 也不知是昨晚偷偷哭了,还是整晚就没睡好。

    晏辞放开手:“真的做噩梦了?怎么还吓哭了?”

    顾笙重新把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就是不说话。

    晏辞叹了口气。

    他靠着床架,将顾笙拉到怀里,一直抱着他直到外面天亮,腰间的手却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不累么?”他低下头,“难不成今天我们要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坐在这儿吗?”

    顾笙摇了摇头。

    晏辞提议道:“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有力气回来再继续坐这儿。”

    腰间环着的胳膊动了一下。

    顾笙终于抬起头,他的头发被晏辞揉的乱糟糟的,脸色不太好看,抬头看着晏辞,踌躇着问道:

    “今天可不可以不要出去?”

    晏辞闻言,没有问他为什么,只是伸出手帮他顺了顺头发:“好。”

    毕竟顾笙才刚回府,刚学着处理府内的事,白日里可能遇到了些不知道怎么处理的事

    用了早膳后,晏辞果然留在了府里,他兴致很好地站在马厩前看着马夫喂马。

    自从他回了府后,每天出门前都得去马厩转一圈。

    是的,他要去看马夫喂马。

    因为每天站在马厩前,看着几匹膘肥体壮甩着尾巴的马吃草的样子,他内心里就会升起一种充实的满足感,比自己吃饱了还快乐。

    马厩依院墙而建,石砌的食槽,墙上刻着拴马的石栓,他去的时候小黄正卧在墙角的稻草堆上,短短几天它就胖了一圈,受伤的腿依旧有些跛,好在现在已经不需要它出门了。

    余下还有几匹供日常出行的马,而剩下那两匹让晏辞每次见到都移不开眼的乌越骊,被单独放在一个看起来更大更宽敞的马厩里。

    晏老爷如今不怎么出门,这两匹马就成了晏辞的座驾。

    喂马的马夫与他说,这种马本是来自西域一个叫乌越的古国,那个古国曾经以产名马著名,后来其国大匹优良马种都被大燕派使臣高价买了回来,各个州的豪绅都以拥有一匹“乌越”马为傲。

    “骊”即代表通体漆黑的马,这种来自乌越,血统纯正毫无杂色,身形高大,聪慧有灵性的黑马就被称为“乌越骊”。

    晏辞每次看到这两匹马都手痒。

    一旁的马夫看着他一副想对两匹马上下其手的样子,赶紧拦住他:“大公子,这两匹马看着温顺,实际上傲气的很,你得先跟它们说说话再上手,不然以后它们不服你,不把你放在眼里,不好好拉车不让你骑。”

    晏辞奇道:“还有这种说法?”

    “可不,这两匹马平时只喝井里刚打上来的水,只吃早上刚割的带着露珠的马草,平时对府里其他马理都不理,可娇贵着呢。”

    晏辞啧啧两声,敢情这还是两个得供着的祖宗。

    他于是站在马厩前,尝试跟两匹黑马建立感情,顾笙则在惜容的陪同下,站在不远处的房檐下看着他。

    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那时是在他们乡下的小屋里,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他好不容易养大的小毛小花,晏辞每天早上都会给它们喂食。

    虽然小毛小花不在了,但好在小黄过上了养膘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大宅子里不像他们在乡下的小屋,这里不止他和夫君两个人,而且宅子外面还有许多人。

    顾笙的思绪不知怎的又飘回到前几天那抹胭脂印上,他抬头看着正对着两匹马温声细语,还被其中一匹喷了一下的晏辞,心里忽然产生一个从没有过的想法:他不想让夫君出去见那么多人。

    这个想法一产生,顾笙下意识就觉得很羞愧。

    这种羞愧来自于小时读过的那些给哥儿看的有关德行训诫的书,上面字里行间要求着哥儿不可以善妒,出嫁之后如果夫君要纳侧室,也应当坦然接受,还要帮着夫君罗列打理纳侧的事宜。

    他是他的夫郎,又是晏家的少夫郎,更应该恭顺大度才是。

    甚至前些天他还听到院子里嬷嬷的谈话,她们说晏家后院太冷清了,公子以后若是纳了侧室就会热闹起来。

    顾笙想着,如果夫君在外面遇到了别的哥儿,还想要带回府,他要怎么办?

    若是他刚嫁到晏府时,有人告诉他晏辞要纳侧室,他会恭敬地顺从夫君的意愿。

    可是如今,他希望夫君眼里只有自己。

    顾笙垂下眸子,他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善妒,他只是感觉心里那块石头不仅重量没有减轻,反而更沉了。

    第 126 章

    等晏辞在廊下逗了一会儿马, 正想招呼顾笙过来,回头就看到顾笙正垂着眸子站在檐下,小脸上依旧一副忧郁的样子。

    他抬了抬手挥退了顾笙身后的惜容, 大步上前。

    感觉到手心的温度,顾笙慌忙抬头, 见夫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此时脱了外衫, 此时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

    “你快把外衣穿上。”顾笙焦急地催促着,“天气这么凉, 你怎么还把衣服脱了?”

    “没事。”

    晏辞丝毫不担心自己,而是低头看着他:“想什么呢?”

    他将他拉到那两匹乌越骊前面:“不是你让我今天不出门吗,怎么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昨晚的梦现在还怕?”

    顾笙听完他的话,意外地不吭声了。

    晏辞心情颇好, 垂头问他:“想不想摸一下?”

    顾笙看着面前比夫君都高的两匹黑马, 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两匹乌越骊四肢修长,不时抖动一下长长的鬃毛,站着的时候一动不动, 有一种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风姿。

    就在刚才, 这两匹马听着晏辞说了半个时辰的好话,硬是连头都没低一下。

    顾笙本来就堪堪到晏辞的肩膀, 此时抬头看着两匹黑马, 有点害怕, 晏辞鼓励他:“别怕别怕。”

    他说着拦腰毫不费力地抱起他,顾笙感觉到身子忽然悬空,忙抱紧他的脖子。

    晏辞发出一阵笑声, 顾笙贴的他很紧, 感受到他的胸腔的震动,脸上一热。

    晏辞怕他够不到, 放在他腰间的手往上掂了一掂,另一只手则托着他的大腿根将他抬了起来。

    顾笙一声轻呼,急忙扶住晏辞的肩膀,他连忙看着那边忙碌的下人们,虽然他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根本没人往这边看,可顾笙还是脸上一红,嗫嚅着:

    “你,你做什么,还有人看着呢”

    结果下一刻晏辞就变本加厉地在他大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奇怪地看着脸上更红的顾笙:

    “看就看嘛,我在家抱自己的夫郎,还要怕看?”

    顾笙羞愤地瞪了他一眼,只不过这一眼没有丝毫震慑力就是了。

    他不想理他,转过头,这个高度让他正好可以一伸手就摸到马的鼻子。

    顾笙犹豫了一下伸出手,他五指指尖白皙,指甲圆润,看着很惹人怜爱。

    其中一匹马斜了他颤抖的手一眼,似乎知道眼前清秀的哥儿不是刚才那个想对它上下其手的臭男人,鼻子里打了个喷,然后幅度很小地微垂了下头。

    它只让顾笙的指尖碰了一下,就立马又傲娇地抬起头。

    “诶嘿。”晏辞啧啧称奇,竟然还看人下菜碟,“你看这马还是个色胚,它喜欢你。”

    顾笙一摸到就缩回了手,根本不想知道马是不是色胚,他低头小声对晏辞说:“你快放我下去。”

    晏辞没有听他的,侧过头几乎跟他鼻尖对着鼻尖:“心情好点了?”

    顾笙抿着唇,幅度很小地点了下头。

    “再摸两下?”

    顾笙赶紧摇头,晏辞憋着笑,又在他腰上捏了捏,这才把他放到地上。

    顾笙一下地就赶紧往后退了半步,生怕晏辞又当众做出什么令人羞愤的事来。

    好在晏辞什么也没做,他抱臂盯着顾笙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这夫郎胆子太小,还爱害羞,是遇到事要往心里藏的那种人,可是面上又藏不住心事。虽然晏辞相信陈昂挑选下人的眼光,但也不排除府里有人欺负他的可能。

    “有人欺负你?”晏辞用手指沿着顾笙下颌的弧度缓缓划过,“跟为夫说,为夫帮你出气。”

    顾笙忙摇头:“没有。”

    是他自己小心眼,顾笙难受地想着。

    自从几日前看到夫君外袍上的胭脂,还有隔几天就能闻到的那种不属于晏辞的香味。

    因为他对晏辞身上的味道太熟悉了,虽然萦绕在他身上的那香味淡淡的,可是顾笙还是敏锐察觉出来。

    他不知道是不是夫君跟那哥儿每天呆很久的原因,以至于他身上都带了那味道。

    一想到这里,顾笙胸便闷的更加难受。

    他一边在“大户人家当家夫郎应恭顺得体,不得善妒,主理后宅为夫君纳侧添丁增子”的祖训和“不想让夫君见太多人,最好这辈子都别见别的哥儿”的小心思里来回挣扎。

    挣扎了几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自己不仅善妒,还不想让夫君纳侧,是个悍哥儿。”

    顾笙坐在东厢房里,顶着眼底的乌青,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本《德训》。

    他拢着身上一件薄薄的丝绸袍子,虽然看着面前的书册,可是却是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不一会儿,门口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顾笙闻声望去,只见惜容急急忙忙从院门外走进来,连门口小灶上烧热的水壶都顾不上拿下,便走到顾笙跟前,急声道:

    “少夫人,公子从外面带了个人回来!”

    顾笙愕然抬头,“啪”的一声,手里的书册掉到地上。

    惜容指着院门:“现在那人已经安置在偏房了,少夫人要不要去看看?”

    顾笙赶到偏房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见院子里人声鼎沸,顾笙握紧惜容的手,尚未进门,一个嬷嬷便从门里出来迎他,满脸笑容,未到跟前声音已起:

    “恭喜少夫郎,公子新添了一门侧室,以后晏家就又多了一口子人了!”

    顾笙心肝直颤,脑子里“嗡”地一下乱了。

    他没听见后面那嬷嬷絮絮叨叨说了什么,一味地踮着脚尖去看那挤满了人的偏院,可惜他连晏辞的头发丝都看不到,只能不停地问身旁的人:

    “我夫君呢?我要见他!”

    他不断想往人群里挤,可是那里人头攒动,他根本过不去。

    那嬷嬷这时拉住他的胳膊,焦急道:“少夫郎你这是做什么,公子他是晏家唯一的男丁,不多纳几个侧室开枝散叶怎么行?”

    旁边的惜容也拉住他,劝慰道:“少夫郎,你不要任性了,你这样公子看到会不高兴的”

    顾笙心里砰砰乱跳,他只是朝里面大喊着:“夫君!夫君!”

    他唤着的人并没有出门,而且偏院里不停地响起“恭喜”的声音直接掩盖住他的声音。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状拉住顾笙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少夫郎,大喜的日子,你不要这么不懂事!”

    顾笙用尽全身力气都挣不开他们,直到身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吵吵嚷嚷的,都在做什么?”

    顾笙回过头,看见晏老爷在陈昂的陪同上缓缓上前,很不满地看了自己一眼,沉声道:“你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夫家的名声,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一旁有嬷嬷上前:“回老爷,少夫郎不想让公子纳侧,吵着要见公子呢。”

    晏老爷眉头紧锁,看着顾笙,半晌摇了摇头:“我晏家不能有这样善妒的少夫人。”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既然是这样,晏家就容不下你了。”

    他话音刚落,那边一个小厮就从偏房飞奔出来,脚都不点地,手里还高高举着一张纸,直接冲过来递给顾笙。

    顾笙接过来一看,看见上面赫然是“放夫郎书”四个字,笔迹和落款正都是晏辞那龙飞凤舞的字。

    顾笙颓然倒地,一边拼命抵抗着身后数人想要把他拖出去的手,一边朝着那熙熙攘攘的偏院悲戚哭道:“夫君,你不要休我,不要休我!”

    晏辞正骑着他那匹乌越骊驰骋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他和他的马一样意气风发,长发和马鬃齐飞。

    当他正要在马背上直起身扬起马鞭时,结果那马鞭也不知怎么的,鞭梢拐了个弯儿,直接抽到了自己的脸上。

    于是乎他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在不断坠下的失重感中,他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漆黑,鼻尖萦绕的香味弥留未散,正是睡前点着的笑兰香。

    他的睡意一点点褪去,才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疼。

    晏辞迷茫地坐起身,就听到身边的人一声大喊“夫君不要休我!”

    晏辞仅剩的睡意全无,赶紧下床拿来烛台点上火,凑到床边一看,只见床上的人鬓发全湿,汗水搅着泪水涂了一脸。

    “顾笙?”

    晏辞试探着叫他的名字,结果顾笙猛地一挥手,差点又给他右脸一巴掌。

    晏辞把烛台放到一旁的柜子上,赶紧叫醒他。

    顾笙倏忽睁开眼,胸口不断起伏着,他盯着头顶的架子床,许久才意识到刚才是自己做的梦,梦里自己因为不让夫君纳侧,变成了人们口中“善妒”的悍哥儿,被夫君一纸休书赶出了家门。

    感受到烛光,他侧过头,看见晏辞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左脸上还有可疑的几道红痕。

    顾笙爬起身。

    他看着晏辞,晏辞看着他。

    直到晏辞想要开口的时候,顾笙先绷不住了。

    他紧紧抿着唇,眼泪爬上眼眶,在里面打着转。

    晏辞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似乎在做什么心里挣扎,脸上憋得通红,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你把他带回来吧。”

    “吧”字刚说完,小夫郎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晏辞一脸迷茫,把谁带回来?

    他错愕地看着顾笙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原地思考了一下,随即走过去将他抱在怀里:“你在说什么?”

    顾笙勇敢地仰起头,细声细语地说:“你不是看上别的哥儿了吗?你把他带回来吧,我不嫉妒。”

    晏辞处于半梦半醒中,完全没有听懂前半句话。

    他只听到了后面的话,顿时拔高了声音:“你不嫉妒??”

    顾笙本来情绪就不佳,这几日白日里一直压抑着,如今刚想在晏辞面前表现的“大度”一点,结果却被他这么一吼,顿时吓得吧嗒吧嗒掉起眼泪来,一边抹着泪,一边呜呜咽咽道:

    “我,我不嫉妒,呜呜,我,我会大度的,呜呜呜”

    晏辞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揉了揉额角。

    是他魅力不够,还是直接被人厌倦了?

    他连心心念念很久的X生活都没体验过,睡在自己身边好几个月的人大半夜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还让自己去纳侧,这是什么情况???

    第 127 章

    顾笙几乎是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

    他浑身泄力一般跪在床上, 用双手捂住脸,肩膀不住颤抖。

    他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做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说完以后就忍不住哭了, 等到哭了一会儿才渐渐从刚才的噩梦里缓过劲儿来,原本的勇敢也跟着一起散去了。

    噩梦带来的惊惧褪去, 剩下的就只剩羞赧了。

    顾笙见身边的人半天没说话, 他慢慢放下手,小心地抬眼看在床边站着的晏辞, 然后就看到后者听完自己的话脸上愈加迷茫的神情。

    随后晏辞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

    顾笙见状,觉得他是不是生气了,没敢说话,抿着唇往床脚缩了缩, 把自己隐藏在床幔的阴影里。

    晏辞看不清缩在床脚的人, 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不过清醒过来的大脑却逐渐回味过来他的话。

    什么叫让自己把“他”带回来?“他”是谁?把谁带回来?

    “过来。”

    他隔着床,也不等顾笙回答, 一手拉着顾笙纤细的胳膊, 轻而易举地把他拉到烛光能照到的地方。

    就着烛光,顾笙一张小脸上泪痕满满, 眉毛更是微微蹙着, 此时冷不防被光线照到, 眼睛不舒服地眯了眯。

    “你做噩梦了。”晏辞放下手,得出结论,“梦里的事不能当真。”

    顾笙靠着床架坐着, 他曲起双腿, 用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他当然知道梦里的事不能当真,可梦虽然是梦, 话却是这些天一直压在心底的。

    于是他觉得有些尴尬,自己的确是被梦吓到,结果一睁眼却不小心把话也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夫君”顾笙忐忑地唤道。

    他在心里胡乱想着,会不会是夫君不想让自己知道他最近一直跟别的哥儿在一起?

    自己是不是应该装作不知道才对?

    或者等到夫君自己把那哥儿带回来,自己以正室的身份大度接受比较好

    顾笙越想越委屈,他打心里一点儿也不想这样做。

    他心里愈发难受起来,心中忐忑地偷瞄晏辞脸上的表情,与此同时晏辞也正巧回眸过来。

    视线交汇,顾笙赶紧别开眼。

    “”

    晏辞坐到他身边,然后用袖子一点点将他额头上的细汗擦干净,轻声问道:“你是梦见我纳侧室了?所以这么害怕?”

    顾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他再次鼓起勇气,酝酿着道:“你要是喜欢他就把他带回来吧”

    晏辞一脸莫名其妙,看着顾笙如此认真的模样,感觉有点好笑:“我喜欢谁?我把谁带回来?”

    明知故问!顾笙难过地想,非要自己说出来他才会说实话吗?

    他抱着膝,把脸埋在膝头,不想看他,闷闷的声音传来:“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哥儿。”

    谁?

    晏辞眉头皱的更深,他拎着顾笙的手腕将他拉了起来。

    后者一个踉跄被他拉得前倾栽倒在他怀里,脸还撞上了他的胸口,口中发出小小的一声闷哼。

    “抬头看着我。”

    晏辞毫不留情地捏了捏顾笙的手腕,示意他把头抬起来。

    顾笙抿着唇,感受到手腕上微微痛楚,只好小心翼翼抬起头,有点儿心虚地看着他。

    晏辞本来想解释一番,但是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有点儿纳闷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跟一个哥儿在一起?”

    顾笙原本心里还生出一点小希冀,结果被晏辞这句话砸了了个稀碎,他呼吸一滞,声音都抖了起来:

    “你,你真的”

    晏辞捧起他的脸,用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水:“我是跟一个哥儿在一起,但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了约摸片刻钟,顾笙终于在晏辞的声音中抬起头:“你是说,你虽然跟那个哥儿在一起,但你没有喜欢他,也没有想把他带回来吗?”

    “我当然没有啊。”晏辞赶紧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怎么会把别的哥儿带回来呢?”

    顾笙听完他耐心的解释,这才小小松了口气,一直绷紧的身子稍稍放松,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自己窝在他的怀里,将头埋在他的颈侧。

    原来是误会。

    他有点儿尴尬地想,脚趾都跟着蜷缩起来,自己还为此胡思乱想了好几天,甚至把以后怎么跟那个哥儿相处都想过了。

    晏辞默默叹气,伸手回抱住他。

    半晌顾笙才从他胸前抬起头,脸红地松开手,嗫嚅着:“既然如此,那就没事了”

    他头也不抬,像条虫子一样地往床的内侧挪去,只想赶紧把这件事翻篇,下一刻被晏辞拉住手腕。

    “等会儿。”晏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笙心里紧张地回头看他。

    只见晏辞一本正经地板着脸:“我已经说完了,现在该你说了。”

    顾笙被他认真正经的样子吓到,缩了一下脖子:“我要说什么?”

    晏辞指出:“就说说你刚才说的‘你不嫉妒’是为什么?”

    顾笙涨红了脸,怎么也没想到晏辞问的是这句话,他暗地里挣扎了好多天,结果现在被晏辞一针见血地挑明了,只能硬着头皮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晏辞严肃地点头:“很生气。”

    顾笙慌忙伸出手去拉他的手,急声道:“你别生气,我以后会变得大度一些的。”

    “”

    晏辞吸了一口气:“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顾笙迷茫地看着他。

    晏辞看着他脸上无辜的表情,欲言又止:“你到底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脑回路怎么跟正常人不一样?正常人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有劈腿嫌疑不应该很生气吗?

    顾笙咬着唇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而后爬起身,穿鞋下地,从屋子角落里的柜子里翻出一本书来,接着拿着那本有些发黄的书过来。

    晏辞看着他身后的柜子,貌似是放顾笙陪嫁的物品的。

    等到顾笙走到前面把书给他,晏辞接过来一看,见封面上面写着《德诫》两个字。

    书本不厚,看起来像是某种启蒙书。

    他随意翻开一页,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他能看懂繁体字,不过才看了几句就皱起眉头。

    他又合上书,看了看封面上的两个字。

    顾笙在一旁与他解释说:“这是哥儿小时候都要读的书。”

    而且这是小时候爹爹唯一让他看的书本。

    晏辞将那书放在一边,认真道:“先别看了。”

    顾笙不明所以。

    晏辞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带别的哥儿回来,你会怎么办?”

    顾笙咬了咬唇:“我会跟他好好相处。”

    “就这样?”

    顾笙想了想,有点紧张地用手指搅着衣角:“那,我会好好照顾他”

    晏辞教他:“你应该生气,撒泼,然后打我,骂我,让我不许纳侧室。”

    顾笙赶紧摇头,急切地解释:“夫君,我不会的!”

    “所以你心里一点不高兴都没有?”

    顾笙顿了一下,诚实道:“会但是我会克服的”

    晏辞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为什么要克服?”

    顾笙被他逼得眼泪都快冒出来了:“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晏辞眯着眼问出另外一个问题:“你不喜欢我?”

    顾笙连忙不住摇头:“不是的!”

    “你喜欢我,为什么同意我纳侧室?”

    而且还来了句“他不嫉妒”,简直没把晏辞气炸,还以为自己在顾笙心里一点儿位置不占,自我怀疑半天。

    顾笙低下头,谨慎回答:“是书里说的呀。”

    上面写着为人夫郎,不可以妒忌,不可以反对夫君纳侧室,还要帮着夫君多纳侧室才对,否则就是“善妒”,可以被夫君休弃的

    “若是书上的某些东西本来就违背人性的呢?别管书上的,你是这么想吗?”

    “不是但是我是你的夫郎,不应该左右夫君的想法”顾笙在晏辞目光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占有他吗?”晏辞奇怪地问,“你的想法没错,正视自己的想法和欲望有什么不对的?”

    顾笙埋下头,晏辞看着他红的快要溢出血的耳朵,知道再逗怕是真要哭了,于是靠在床架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也应当希望我是你一个人的。”

    “难道你希望和别人一起分享你夫君吗?”

    这句话说的就有些露骨,顾笙一下子红了耳廓,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了个“没”字出来。

    最后他实在被晏辞盯得发毛,于是扑上去用软软的身子抱住他,只为了避开他的视线,希望这样夫君就会放过他。

    晏辞顺势接住扑过来的人,语气依旧不急不躁,循循善诱:“那你喜欢我吗?”

    顾笙毫不迟疑地大力点头:“喜欢!”

    晏辞被这“铿锵有力”的一声喜欢逗笑了,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起来。

    他侧了侧头,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顾笙的脸颊,在他耳畔低声问了最后一句夹杂着少许捉弄意味的话:

    “那你想要我吗?”

    顾笙“蹭”地红透了脸,终于绷不住哭了起来:

    “你不要问了!”

    第 128 章

    顾笙被他这句话羞得面红耳赤, 伏在他肩头久久不敢抬头。

    他今天晚上着实怕惨了,惊喜交加,此时折腾了半夜才后知后觉天都快亮了。

    晏辞安抚着他, 轻轻吻着他的耳垂,轻声问:

    “下个月你生辰, 想要什么?”

    “还有今天的事, 我送你个礼物吧,就当赔个不是。”

    顾笙被他吻得痒痒, 一边躲避他的吻,一边更用力抱紧他,摇了摇头:“我不要什么礼物,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晏辞被他这句话弄得哑然失笑:“你要求怎么这么低, 要求这么低的小哥儿可是不被人疼的。”

    顾笙眨了眨眼, 没有反驳他的话,却依旧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能跟你在一起就好。”

    “”

    自那日以后, 晏辞每次出门回府之前, 都要去苏青木那里把衣服理干净,生怕再沾染上什么奇怪的味道。

    他把衣袍贴近鼻子, 用力闻了闻, 又递给苏青木:“你闻闻这上面还有味没有?”

    已经被迫闻了三遍的苏青木皱着眉指出:“你现在的样子就像在外面偷吃怕回去被媳妇发现一样。”

    晏辞心道, 他可不敢让顾笙再多心,谁知道他那小脑袋里不小心又胡思乱想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苏青木指着前两天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研究的香,此时那香磨成粉搅了蜜放在阴暗的角落窖藏着。

    “你这香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

    “你急什么。”晏辞宝贝地拿起那罐子看了一眼, 这可是他的杰作, 得到过几天才能打开

    “四十两降真,三十两黄熟, 三十两栈香,十两丁香皮,三十两紫檀。”

    晏辞一边说着,一边指挥着旁边的小工,看着他们取来他说的几种香料,细细切碎后,将几种香料混合在一起。

    另外一个小工又取来一两建茶末,刚好可以调两盘茶汤。

    小工将茶汤缓一边慢倒入混合好的香末中,一边不断搅拌,直到茶汤完全浸入香末之中,那桶里的香料形成一种半是湿润半是干燥的模样,挂桶壁上。

    搅拌均匀后,下一步就要炒香了。

    炒香是将原生香料逐步打磨成可以用作合香的料子的步骤之一,又分为“清炒”和“料炒”。

    这一步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要根据香料不同来控制火候,有的香料只能炒制表面微黄,有的则可以炒制焦黑,若是稍有不慎,这些上好的香料可能就会味道受损。

    工坊里负责炒香的小工看架势颇有经验,把那浸过茶汤的香料放到铁锅里,灶台下生了火,接着动作娴熟地炒制起来。

    炒制檀香的时候,晏辞亲自掌勺,慢火炒制不多时便有紫色烟气飘出。

    “一般到这个程度就可以了。若是炒的太过,就要溢出腥气了。”

    他挽着袖子在炒香的台子前站了三个时辰,直到锅里的香料欲焦未焦时方才让人灭了火,接着又取了麝香木十五两,和三十两白茅香一起磨碎混合煮制烹炒,炒至变色。

    又另取甘草,甘松,藿香,龙脑,以同样的方法炮制,最后再将这些香料混合在一起,研成细末,加以炼蜜搅拌均匀。

    等到工坊小工将这些刚刚制好的香料封罐,再搬去地窖窖藏,已经到了深夜。

    陈昂已经看了晏辞前前后后忙了一整天,这个时候终于得出空来,上前问道:“大公子这些事何必亲力亲为,交给管事在一旁盯着便是了。”

    “这香方以前没人用过,第一次做我还是在旁盯着的好,以免步骤出错,或是浪费多余香料。”

    晏辞指着小工们手里的罐子与旁边一直跟着他的管事说:“还有这道香品所耗降真木量数繁多,我昨日见库房清册上的降真香原木存量不够,管事务必在在腊月之前,将足够的降真木采买回来。”

    管事道:“少东家尽管放心,在下昨日就已经安排人去采买,已经派了脚力最快的驿夫前去接取,断不会有误。”

    陈昂在一旁看了许久,这时才开口:

    “这香虽然用的也是寻常香料,可是公子所说的配比与晏家流传下来的古方皆是不同。”

    他问道:“这道香叫什么名字?”

    晏辞回道:“清心降真香。”

    陈昂点了点头,也没问他这香方是从哪来的,到底是晏家的老人,知道什么可以问什么不可以问,能在晏家待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理由的。

    “陈叔明天就将这成品拿到店里去吧。”晏辞将额外做的一捆线香递给陈昂,“记得取一个香炉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这香日夜不停地点着,可以让人闻,但是不管谁问起一概说不知道哪来的香方。”

    陈昂点了点头:“公子这是有新打算。”

    “对。”晏辞道,“我要让赵家心甘情愿把腊梅香方主动还回来。”

    自从他上次“醉酒”把香方透露给赵安侨后,还会当做没事人一样找晏辞去喝酒。消停了几日便再次送来拜帖,邀请晏辞到茶坊一叙。

    晏辞欣然前往,到了才发现赵安侨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身边依旧带着那两个小哥儿,那叫流枝的哥儿本来安静地站着,一见到晏辞推门进来,神色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服了服身。

    这叫流枝的哥儿似乎因为很受晏辞“满意”,于是赵安侨每次都安排他陪在一旁,留下来侍奉晏辞,而且这哥儿看晏辞的眼神一次比一次期待。

    赵安侨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笑道:“这哥儿自从离了晏兄以后就魂不守舍的晏兄这是有什么好本事,把这哥儿的魂都要勾走了。”

    晏辞但笑不语,却没有看流枝,朝着赵安侨道:“赵兄,今天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赵安侨肥胖的脸上堆满笑意,招呼道:“晏兄,快快,快坐。”

    晏辞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好奇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看赵兄神色颇喜,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流枝依旧一身单薄的纱衣,软软地跪在晏辞另一侧,拎起茶壶往他的杯子里注满茶汤。

    赵安侨笑嘻嘻道:“晏兄,这次来,主要想跟你商量件事。”

    他吩咐另外一个哥儿从一旁桌子上的香盒里取出一块香饼,放在香炉里点燃了,香味徐徐升起,味道缥缈。

    晏辞一怔:“这香?”

    赵安侨指着那香炉:“晏兄怎么忘了,这香方可是前些日子你给我的。”

    晏辞一愣,随即脸上一愠:“赵兄这是什么意思,这分明是我的香方,如何就成我给你的了?”

    他看起来很生气地站起身,就要拂袖离去。

    “晏兄你别恼啊。”赵安侨忙叫住他,“你听我说,真的是你告诉我的。”

    他上下打量着面色不好的晏辞:“我知道你之前就被晏方骗过香方,晏方不要脸,但我可不是他那种小人。”

    “虽然晏兄告诉我了这香方,可是我也不敢对外称是我做的不是。”

    晏辞面上隐有踌躇,似乎在懊恼自己酒后失言,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

    赵安侨一见有门,拱了拱手,言语间颇为诚恳:“晏兄,你我两家在镇上明里暗里相斗多年,我这几日细细一想,无非是父辈的恩怨。可是你我还年轻,何必把那些仇啊怨啊的带到我们这一辈身上。”

    “我赵家早就有心思与晏家化解恩怨,这些日子我与晏兄也是相谈甚欢,更是萌生了交好之意。”

    “这次请晏兄来,就是为了这降真香一事。”

    晏辞挑了一下眉,转头看过去。

    赵安侨一使眼色,流枝忙将一张写好的纸递到晏辞眼皮底下。

    晏辞接过来一目十行一扫而过,刻意忽略了上面各种委婉的用词,总结出一句话:“赵兄的意思是,想和我晏家合作一起拿下灵台观的供香?”

    “诶呦,晏兄当真是聪慧过人,立马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赵安侨站起身,伸手指了指流枝:“这哥儿样貌身段都是顶顶尖儿,就当是我的一个诚意,晏兄不如带回去当个小宠放在府里养着。”

    一旁跪着的流枝有点儿紧张地挺直腰背。

    晏辞摊了摊手,一脸无辜:“赵兄这不是害我吗,我家夫人本来心思就敏感,我再带个哥儿回去,怕是要茶不思饭不想,更要恼我许久。”

    赵安侨有点惊讶,似乎没听说谁家夫郎还能左右夫君的事。

    不过他也没表现出来,拱手道:“晏兄与夫郎伉俪情深,理应如此,是我考虑不周。”

    晏辞见状,顺水推舟地叹了口气:“赵兄,不瞒你说,之前你和晏方的事已经把我家老爷子气得够呛。如今晏家虽然是我做主,但这事传到老爷子耳朵里,我怕是要因此遭殃,所以这个我实在不好答应你”

    “别别。”赵安侨看他一副为难的样子,忙道,“晏兄,你我本就是一同长大的交情,之前的事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是我不好,伯父如今因为这事身子欠缺,改日我必定上门赔不是。”

    晏辞闻言,微微挑了下眉。

    他面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心里却想:怕不是赵安侨回去之后发现他故意放在沉芳堂台子上的香品比自家研制的降真香味道要好,但是根据自己“酒后失言”给的那张“缺斤少两”的香方又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所以这才找上自己。

    晏辞假装迟疑地思考着。

    赵安侨生怕他拒绝,赶紧表达自己的诚意,忙道:

    “不如这样,等我回去,就把铺子里那些所有跟腊梅香有关的香品全部撤下去,并且立字据为证,从此绝不再用这等香方制任何香品。”

    第 129 章

    晏辞回府之后把今天的事给陈昂说了, 奇怪地问:

    “这笔灵台观供香的生意到底有多大的利润,值得赵安侨这么放血?”

    陈昂听完道:“倒也并非是因为利润可观。”

    “这降真香说是与灵台观做的生意,倒不如说是跟官府做的。”陈昂与其解释, “那灵台观是圣人钦点的圣观,这斋醮又是多少年难遇一次, 官家重视一些是正常的。”

    “这笔生意虽然不见得有多少利润, 但是因此得到官府的青睐,得到周边镇子通行的许可, 以后在周围畅通无阻地做生意,这才是赵家的目的。”

    晏辞心想,怪不得那赵安侨宁可再舍弃腊梅香的利润,也死皮赖脸要跟自己搭伙, 他也是个狠人, 往长远考虑,失小得大。

    陈昂见他再次沉思,笑道:“只能说公子的香品独一无二, 只稍一闻, 就让赵家怕了,知道自己的香没法跟公子的比, 所以才想出这等计策。”

    或者说他太想要这笔生意了, 同时也是压根没看得起晏辞这个“酒鬼”。

    晏辞却是问道:“白檀镇这样一个小镇, 镇上的那几个□□品的小官也值得费心如此?”

    陈昂笑道:“公子之前不曾接手晏家的生意,自然不知其中的道道。”

    “这官再小,他也是官。”他顿了一下, “公子可知, 老爷先前便吩咐过,每年岁末都得从本年的收成中抽出三成银子, 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也不能用。”

    “这又是为什么?”

    陈昂面不改色:“这银钱便是每年年关送给官府的岁礼。”

    晏辞一顿:“你是说我们每年都要拿利收成三成给他们?”

    “这件事公子知道就好,我会去里正那里亲自走一趟,余下之事自不会让公子费心。”

    陈昂以为他第一次处理这种事难免感到别扭:“这种事虽然没人会在明面上说起,但是镇上有些名头的生意人家,要是想要明年一切顺利,私下里都会打点些给官府,不过是银钱多少的问题。”

    否则一个不如愿,敲诈,勒索,重税这几个随便一个砸在小商户的头上,都足够让其委屈一年没有饭吃。

    “我记得前些日子佃户交租的时候,有几家今年收成不好交不上,陈叔说必须让他们按时缴纳,否则会影响府内近几月开销?”

    晏辞吐了口气:“如果是这样,为何不先拿这笔岁礼一部分垫给府里的开销,先免了那几户今年的佃租,明年开春再让他们补上。”

    “公子,这岁礼还是一分不要少的好,免得惹来事端。至于那些佃农——”

    陈昂顿了顿:“大公子心善,减免这几家的佃租自然可以,但是恐怕其他佃农见此之后会纷纷效仿,明年开春若是补得上还好,补不上恐怕会节外生枝。”

    “陈叔此话没错,可是如今到了岁末,那些佃农留给自己的余粮只堪堪够过冬用,若是我们还要逼迫他们将活命的粮食交租,他们一家老小活不过明年春天,这跟杀人有什么区别?”

    而且晏辞一想到衙门那几个滥用私刑官官相护,到头来自己还得为了明年生计给他们“送礼”就觉得憋屈,他不再犹豫:“先拿出‘岁礼’的一部分垫府内的开销,另外这几个月府内的吃穿用度标准降一降。”

    “至于佃租,允许那几户佃农的佃租晚一点交,若是实在交不上,就先用家里值钱的东西抵押。”

    陈昂见他神态坚决,说的这两个办法也算折中,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但求那些佃户家里有值钱的东西能够抵押

    陈昂离开后,晏辞便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开始拆今早驿站送来的信件。

    不多时,书房的门又从外面被轻轻推开了。

    晏辞闻声抬了抬眼,见到来人立马放下笔。

    顾笙穿着一件寻常大户人家的哥儿穿的银鼠袄,外面罩着一件鹅黄色鹊袍,下巴拢在领子上的一圈裘茸里,显得人愈发干净可爱。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进来后,惜容便站在门外关上门。

    晏辞放松了身子,展颜道:“什么好吃的?”

    顾笙用勺子轻轻舀着碗里的吃食,将热气散去些:“冰糖银耳羹。”

    晏辞接过去,顾笙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红木椅子上看着他吃。

    吃了几口,晏辞的目光便落在他身上的袄子上,那袍子从外面看有点儿旧了,眼看着袖子上都起了毛边,原本明亮的鹅黄色也黯淡许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衣服,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怎么穿着这个?”他拉了拉顾笙的衣摆,“没让陈叔去布庄定件新的?”

    顾笙忙拒绝:“不用。”

    “这衣服虽然旧了点,可是里面的瓤子都没破,也保暖,还能穿好久。夫君不是说这几个月先减少府里的用度吗?”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想着这种事还是得先从自己做起,不然怕是府中人心有不甘,所以就退了新定的那批冬服,让惜容找出来以前的袄子穿。”

    晏辞闻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这个冬天就先坚持一下,等我想办法把府上前几月的亏空填补上,到时候一定给你定一批好看的衣服。”

    他将最后一口银耳羹喝掉,顾笙乖顺地把空碗接过去,低头却看见他面前桌子上一张展开的信纸。

    晏辞顺着他的目光落到刚刚裁开的信封上,解释说:“是胥州的来信。”

    一个月前,白檀镇到胥州的最快的一条官路因为连绵的雨季塌方,刚刚修好不久。前些日子晏辞给胥州主店写了信,询问那边最近的情况,今天才收到回信。

    信上所说,最近胥州城守卫比平时严了许多,街头巷尾传的消息是据说不日便有大人物要来,城门口巡逻的官兵都比寻常多了两倍,并且对出入城的文书检查的细之又细。

    已经有好几个异族商人因为文书上所记的运输货物与实际不匹被拒之门外,还有几个直接被拉去都指挥使面前问话,防止有不怀好意的异族混入。

    信上建议等过了年关,明年初春以后再去,免得此时前往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因为再过两个月便到了年关,府内很快就要准备采买年货的事宜。

    顾笙这是回府后第一年亲手打理府内的事务,他按照往年的采办品列好了清册,之后便安排人手提前去多个店铺走访,还经常在惜容的陪同下去铺子货比三家熟悉物价,确保过年之前把年货采买好的同时最大程度节省府内花销。

    而晏家的香坊,这些日子不仅要准备斋醮供香的事宜,还要制作新的一批“香斗”和“子午香”,等到腊八之后上架,到时候人们会大批购买这些过年用来祭祀的香品。

    晏辞便暂时待在府内处理铺子里的生意。

    自从那日赵安侨在茶坊与他信誓旦旦之后,没过几天赵家的铺子里所有有关腊梅香的香品全部下了架。

    赵安侨还邀请晏辞亲自去他店里看,还说他会立字据如果日后再用腊梅香方,就按获得的利润五倍赔给晏家,前提是晏辞得将先前那支“清心降真香”以晏赵两家的名义交了上去

    晏辞在库房里看着几个小工清点降真香余料,把手里的账簿合上,询问旁边的管事:“之前我说的采买降真木的事如何了?”

    管事一直跟在他身后等着答话,闻言一脸难色:

    “这降真木因为平时用的也不多,所以平时我们只与镇子周围几家供商有联系,不过前些日子在下派人去供商那里采买,却被告知所有的降真木都被人以两倍的价格买去了。”

    “全部?”晏辞拿着册子的手一顿,这灵台观再大,也只是一个道观,斋醮典仪上用到的降真木绝不会很多,周边那些供商的降真木想要供给镇上所有商铺完全绰绰有余。

    谁这么有病,一下子把所有降真木都买光了?

    他转念一想:“哦,是赵家买的吧。”

    管事十分吃惊地看着他,面上明显在说“少东家是如何得知的?”

    晏辞看着手里的清册,这赵安侨假借与自己合作,先用下架腊梅香骗取他的信任和香方,再趁着晏家没采购降真木的时候,将周边所有降真木买光,提前制成香品。

    这样一来,供香便全是他们家做的,跟晏家没有丝毫关系,晏家赔了方子不说,还赚不到一文钱。

    晏辞次日就直接令马夫去了赵家的私宅。

    “赵兄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见到赵安侨,就开门见山,一脸怒意地问道:“我昨日听说白檀镇周围所有降真木全部被赵兄买了去?赵兄又不是以卖降真香发家,要这么多降真木做什么??”

    赵安侨似乎早知道他会来,笑呵呵地上前迎接,还让流枝将他引到正厅,看上一壶好茶。

    看他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也不生气:“晏兄,你别急啊,我这不也是为了你我两家考虑,早些把所有的降真木买下来,这样到时候就算与人想制降真香,也买不到原料,这样不就没人跟我们两家争了嘛!”

    晏辞完全不信他这番措辞,冷笑道:“我看赵兄不是为了你我两家考虑,只是为了你赵家考虑吧?”

    赵安侨笑意不减,耐心道:“晏兄放心,你我是好友,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就是我的嘛?”

    晏辞气的气都喘不匀,指着赵安侨道:“说好了到时候这批香的利润你我分成,如今你把所有的降真木都买了去,用的还是我的方子,可货品是你供应的,你要我晏家以后怎么办!”

    赵安侨一脸惊讶:“晏兄,我可没这个意思,这是你自己猜测的,怎么能怪在我的头上?”

    他脸上虽然看着急着澄清,实际上两条缝状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愧疚,甚至还有点儿嘲讽得逞的意味。

    他看着晏辞气得发抖的样子,酝酿道:“晏兄,不如这样吧,这批降真木本来也用不了,我可以卖给晏家一半。”

    他眼珠一转,伸出一只肥胖的手掌:“不过这批降真木是我花两倍银子买的,这斋醮之事又迫在眉睫,路上运输费了不少额外的人力财力就按原价的五倍卖给晏家,晏兄你看如何?”

    晏辞闻言抬头,眼里满满不敢相信:“五倍?你想钱想疯了吧?还是当我晏家是钱多人傻的疯子?”

    赵安侨收回手,一脸遗憾地道:“晏兄若是不愿意,那我就没办法了。”

    晏辞茶也没喝,直接甩袖离去。

    流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懂他们谈论的内容,正要给晏辞看茶,眼见他忽然起身离开,眼神间有一丝愕然。

    赵安侨见晏辞走了,面上也收了笑。

    这时一个赵府的小厮进来:“公子,之前采买的那些降真木都已经安放在了库房,足足装满了两间。”

    他犹豫道:“这些降真木也太多了,我们店里本来就没什么用降真木制的香品,这些东西屯久了,只能放着落灰,公子何必花这么大一笔银子把周围所有降真木都买回来?”

    “这笔银子太大,若是日后收不回来,怕是连府里日常开销都维持不了。”

    赵安侨胸有成竹地笑道:“你懂什么,等我成了灵台观这笔生意,到时候还怕这降真木的银钱收不回来吗?”

    他看着晏辞离去的地方,先前还听晏方说他这大哥忽然开了窍,不傻了。如今看来除了不成天醉醺醺的,和不知从哪知道些香方,还是跟往常一样是个蠢货。

    人蠢,那就没办法了。

    赵安侨看着桌上那冒着热气的茶汤,叹息就是可惜了这杯好茶和茶里的东西。

    他想着,等拿到了灵台观供香的资格,到那时候他再联合官府和周围的铺子使劲打压一下晏家,争取让他们破产才好,到时候直接收购了他一直眼馋的晏家那些铺子。

    晏辞就算再委屈也无济于事。

    正美滋滋想着,一抬头就看见流枝正看着晏辞的背影出神,他眯了眯眼,伸出手一巴掌将其掴到地上:“小贱蹄子,让你伺候他,你还伺候出感情来了?”

    出了赵府,晏辞上了马车,面上原本愤怒的表情一扫而空。

    他安静地倚在车壁上,面无表情地侧着头看着窗外闪过的街景,没有立刻让马夫驱车回府,而是去了沉芳堂。

    刚一下车,店里盯着小工干活的管事立马出门迎他。

    晏辞开口问:“我先前交代的事吩咐好了吗?”

    “少东家,您吩咐之后,我次日便写信联系了咱们在云州的供商,他们收到信后也立刻就拿了货出发。”管事回道,“按少东家后来给的那个方子,已经让小工前去制香了。等云州的那批降真香到了,再制成香品,正好赶得上斋醮。”

    他说完又笑了:“幸亏少东家提前让人联系了云州的供商,否则镇子周边的降真香都被人买光,咱们是有方子无原料,白白吃亏。”

    晏辞脸上没什么表情,心想按照赵安侨的脾性,做这种过河拆桥的事丝毫不意外:

    “我后给你的那张方子不许向任何人提及。等香做好后,用最快的速度直接派人送一支到灵台观,到了观门口如果不让进,就直接说要见延清真人,然后报我的名字。”

    管事惊讶于晏辞这番话:“少东家,你还认识灵台观里面的人?”

    “不过是一面之缘。”

    晏辞回忆了一下月前的“灵台观一游”。

    说是一面之缘,不过他确信那观里的道人肯定记得自己,而且他也相信自己送去的香会入得道人的眼。

    提起道士,他又想到之前遇到过的那个云游道士林朝鹤。

    那是一个很奇特的人,看着年龄到不了而立之年,可是周身带着一种让人容易忽视他的年龄,并且愿意信服他的气质。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日,但那人给自己留下很深的印象。

    最深的还是他跟自己说的话。

    晏辞决定赌一把,如果那云游道士之前所说是真的,那么就让赵安侨的那些降真香全部烂在库房里吧。

    第 130 章

    翌日, 晏辞就以府事繁忙为由,谢绝见客,回到府上还命令府上的人, 若是赵家的人前来,无论是谁也不要让他们进来。

    晏家的大门自此紧闭, 晏家的仆从们眼看着自家公子一副受了打击, 一蹶不振的样子。

    赵安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见晏辞不再出门, 后来又虚伪地递了几次请帖,不过不管他怎么递请帖,晏家那边也不回应。

    赵安侨以为晏辞伤心失意,心情大好, 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将那些降真香按照晏辞所述的香方制成了香品。

    晏辞的确是闭门不出, 甚至这几日连铺子都没去。

    他如今是镇上的名人,本来就因为斗香会上得魁名震一时,后来又因为余荟儿的事被人议论纷纷。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 自他回了府后, 在外就是一个俊郎多金有才气,被坏弟弟谋害经历凄惨惹人疼, 而且至今没有侧室的年轻公子形象。

    就连晏辞自己都不知道, 他已经成了镇上媒婆的重要盯梢目标, 不少人都盯着他想找机会把自家单身的女儿哥儿塞进晏府,同时晏家有一点儿风吹草动都会成为街头巷尾八卦的谈资。

    于是这些天外面传的最多的八卦就是:晏家大公子又被人骗了。

    有的说被骗了香方,有的说被骗了财, 还有甚者说被骗了心, 更有甚者说不仅骗了心还被骗了色。

    不管外面传成什么样,晏辞都不予理会, 主打一副失魂落魄,自此关起门来,在会客厅守着暖炉,专心致志和顾笙几个一起打牌。

    几人这些天几乎没下牌桌,刚开始四个人还都守规矩,客客气气自己玩自己的,直到晏辞和苏青木两人轮番当输家五六局后,暗地里使了个眼色,目光相互往对方那里瞄,结果看完以后皆是摇头叹息。

    晏辞看着自己一手烂牌,丝毫没有翻盘的可能,余光之下苏青木那个似乎比自己还烂,简直没眼看。

    对面的应怜见两个人鬼鬼祟祟密谋,敲了敲桌子:“你们俩,干什么呢?”

    “诶呦。”苏青木愁眉苦脸,“我们都连输五把了,裤子都要输掉了,你们就不能让让我们?”

    “让什么让?”应怜丝毫不心软,“牌技不精就得承认,哪有让人让的道理,笙儿你说是不是?”

    顾笙一直没说话,此时看着对面两个人,尤其自家夫君少有的皱起了八字眉,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晏辞无奈地抬头看着自家夫郎抿唇笑的小模样,连挣扎都不挣扎了,将手里一叠烂牌往桌子上一放:“我认输。”

    应怜定睛一看牌面:“嘿,又是我们赢了!”

    苏青木不甘心,看了看手里的牌,又看了看桌上的牌,拧着眉:“不应该啊,怎么又输了?还有你这牌怎么比我的还烂??”

    “明明是你的比我烂好吗?”而且牌艺不精也就罢了,怎么手气也这么差?

    应怜开心地伸手朝向他们两个:“少废话,拿钱拿钱。”

    晏辞将旁边所剩无几的几个铜板全部扫到对面去:“来,愿赌服输。”

    应怜十分爽快地把铜板收到荷包里,利索道:“谢谢大老板。”

    苏青木“噗”地笑出声:“还大老板?他是大老板,我是什么?”

    应怜头也没抬:“你是小老板,等你什么时候铺子也开大了,我也叫你大老板。”

    苏青木正了正身子:“这话我爱听!”

    对面的顾笙捂嘴“咯咯”直笑,屋里一派其乐融融。不多时外面的小厮过来,说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晏辞看向屋内的几人:“要不吃完饭再玩?”

    几人欣然同意,应怜和顾笙首先站起身,两个哥儿相互挽着聊着天出去了,晏辞和苏青木跟在后面,苏青木打牌的时候就一直注视着晏辞面上的神色,看着他面上一片平静,此时终于有了机会,试探着:“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急的样子,外面不是说这几天官府已经到各家去收香了吗,你准备了没有啊?”

    “不报了。”晏辞扬了扬唇角,“让他们争去吧。”

    苏青木一听顿时急了,眉头一拧,声音都大了许多:“我怎么跟你说的?不能让赵安侨那孙子得了这笔买卖,你怎么全忘了?”

    晏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急。”这才压低声音跟他把自己的打算说了,苏青木听完神色上这才稍有放松。

    就这样过了几天,晏辞一直在屋子里打牌,这种不用为生计奔波,可以每天吃完就玩,玩完就睡的日子让他一时有些恍惚倦怠,好在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在一个风中带着寒露的清晨,晏辞难得的没有在暖室里玩牌,而是坐在后院的亭子里,一只手握着一卷书,另一只手刚刚举起着盛着沏好的花茶的茶杯。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快步从前院穿过回廊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礼,字字清晰地说:“大公子,外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小童,一直躲在门口在门外往里面瞄,不知道想干什么,被护院抓回来了。”

    “许是谁家顽皮的孩子,给几颗糖放了就是。”

    小厮答道:“小的们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那小童身上一身道袍,不像是镇上的小童,倒像是从哪个道观跑出来的。被抓了还嚷着说认识公子,非要见你。”

    晏辞放下书:“小道童?”

    他眸子一转,站起身跟着小厮出了门,还未到前院门口,一眼就看见人高八大的护院手上正拎着一个穿着道袍,神色沮丧,嘴上却喋喋不休的小童:

    “施主,虽然我年纪小,但我真的是道士,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不信我把道经从头到尾背一遍给你听听!”

    那小童眉目清秀,此时小脸气鼓鼓的,活像是一只糯米团子,眉心一点朱砂红痣,灵气逼人。

    “归鹤?”晏辞一看这小童立马笑了起来,这七八岁的小道童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灵台观见过的灵台观主持延清真人的小徒弟,归鹤。

    他上前让护院松了手,诧异道:“你怎么自己下山来了?”

    归鹤一见到他,目中一喜,丝毫不掩饰面上的欣喜,跑着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大哥哥,我来找你玩了!”

    他探头探脑打量着晏辞身后的宅子,眉眼里掩饰不住的开心,不等晏辞说话,就兴奋地问:“大哥哥你就住在这个大房子里吗,这里可真漂亮!”

    晏辞牵着他的小手带他进去正厅,又吩咐下人去后厨拿来十几盘精致的点心。

    归鹤一见点心眼睛都亮了,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看起来愈发玲珑可爱。想必在山上清修时戒律甚多,不曾见过这么多漂亮的点心。

    他一手一个也不拘谨,吃的腮帮子鼓鼓的,一边吃一边谨慎地对晏辞道:“大哥哥,你可不要跟别人讲,其实我这次是跟师兄们一起下山的,趁着他们去忙,才偷偷跑过来找你玩的。”

    晏辞问道:“那你师兄都去哪了,他们会不会到处找你?”

    归鹤摇了摇头,又塞了一块儿点心:“他们一到镇上,就被那几个穿官服的大叔大伯们带去喝茶了。”

    这话说的略有歧义,晏辞琢磨了一下,大概是白里正那些人迎了灵台观的道人前去商讨斋醮之事:“那你师兄会来找你吗?”

    归鹤塞着一嘴点心,说话含糊不清,但是十分肯定地点头:“会的会的,以前每次偷跑出去,师兄们都能找到我在哪儿,就算藏在茅房也能被他们抓回去,怎么躲也没用。”

    看着他吃的开心,看起来是饿了。正好又到了用膳的时候,府里今日新买了一只羔羊,后厨刚刚烹煮了,晏辞便叫人端上来一碗炖的酥软的鲜羊羹来。

    结果归鹤看了一眼,赶紧摆手,圆圆的小脸上正色道:“不行不行,大哥哥,道经上说牛羊食草,是纯善之物,我们修道之人是不能吃这些的。”

    晏辞莞尔,心道这小家伙年纪不大,还挺正经的,他于是让人把羊羹端下去,换了碗热酥茶来,一边将酥茶递给归鹤,一边问道:“你们这次下山,可是因为降真香的人选有着落了?”

    “降真香?大哥哥是说过几天要用的那个香吗?”归鹤捧着碗喝了两口,这才放下碗,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打了个饱嗝:“本来师父对之前送来的几个香不太满意。”

    他学着延清真人的样子扼腕叹息,频频摇头:“然后就收到了大哥哥送来的香。”

    晏辞笑了:“闻起来如何?”

    归鹤仔细想了想,认认真真地摇头:“大哥哥不要问我,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过因为大哥哥的香不在官府送来的名册上,也不在那堆香品里,所以单独送来的时候,我师父很惊讶。”

    晏辞一顿,问道:“然后呢?”

    归鹤想了想:“之前大哥哥去观里的时候,那个姓张的知县大伯一直举荐称赞大哥哥,还有之前那个师父不太喜欢,我也不太喜欢的林道长也是我师父想了想还是点上了。”

    “师父点了那道香之后,这不没过几天便让我跟着观里几个师兄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