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寿北市, 上东小学。
烈日当空,刚铺设没多久的水泥地滚烫发热,空气里水分似乎都变得黏糊糊的。
秦溪和黎书青站在教学楼口, 对视了一眼, 而后默契地伸出手。
……石头剪刀布。
秦溪剪刀, 黎书青出布。
“好不容易请假一天,看来老天爷都觉着我不该请假来开家长会。”黎书青苦笑着收回手。
秦溪偷笑。
“这回也该你去听听老师怎么说我们家平平了。”
两个大忙人,经过的大风大浪也不少, 可能让他们齐齐苦脸的只有学校家长会。
平平,大名黎兰乔,十一月初五满十岁。
四年级一班学生,同时也是全校闻名的“费头子”,还有个身份是班级学生们推荐的劳动委员。
第一次开家长会时秦溪激动得半宿都没睡着,第二天还特意打扮一番才去的学校。
结果在那场开别生面的家长会上,秦溪听班主任细数了半小时黎兰乔半学期所创作的“丰功伟绩”
带领班级同学帮老师洗自行车, 结果用砂纸把车漆磨得黑一块银一快。
还有什么撕语文书折千纸鹤送老师。
给学校围墙挖了个狗洞, 带领同学们钻出去买零嘴吃。
课上公然给同桌投喂从家里带来的食物。
等等……
老师们对黎兰乔真是又爱又恨,关键是人并没有因为到处闯祸而耽误了学习,常年稳居班级第二名。
老师曾经找秦溪谈过话, 希望回家可以跟孩子好好沟通沟通, 多花些心思在学习上就能考第一名。
秦溪回家这么一问, 得到的答案直接让一家人都无语了。
黎兰乔就是故意不考第一, 要问原因吗……来自这会儿苦着脸轻轻摇头的爸爸。
班级第一名要当班长,可黎书青告诉自家闺女班长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原本是安慰第一次竞选班长落选的伤心闺女,哪知被她牢牢记在了心里。
这句话的影响力还不止在平平身上, 刚上二年级的安安同样也坚决执行爸爸说过的话。
而且比姐姐执行得还彻底。
大名黎鸣谦的安安拒绝任何当班干部的机会,并且从不参与各种学校活动。
美其名曰——浪费时间。
秦溪笑完黎书青, 背过身来也不由摇头失笑。
老大跳脱,老二又跟个小老头一样暮气沉沉。
平时除了上学,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看书,从课外书一路进化到黎书青的医学生。
家里长辈宠孩子,专门把二楼客厅布置了个书房,书一摞一摞地往家里买。
黎书青带着,家里四个孩子没事都喜欢往书房里钻。
“早晚都得挨一下,走吧。”
秦溪相当赞同:“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什么都等开完会再说吧。”
二年级在一号教学楼,四年级在三号教学楼。
夫妻俩就此分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
今年升班后二年级从一楼搬到了四楼,来开家长会的家长们多得在楼梯口排起了队。
秦溪站在楼梯下,打算跟着人群慢慢上去。
就在这时,一道有些沙哑的女音传来:“黎鸣谦的家长。”
秦溪一听,赶忙回过头去,二年级一班班主任谢老师抱着摞书,笑盈盈地从远处走来。
而她身后跟着的一串孩子中黎鸣谦在最后,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黎鸣谦同学刚才被她姐姐喊去帮忙,我在沙坑里找到的他。”
谢老师笑得无奈,眼眸中快速闪过一抹笑意。
“妈。”
黎鸣谦从队伍后走上来,秦溪才看到他校服肩膀上有两块灰突突的印子。
“你姐又欺负你了?”
“黎兰乔同学踩着黎鸣谦同学肩膀爬单杠。”
简单一句话,谢老师就又给黎兰乔新添了一桩荒唐事——把弟弟当成脚踏板。
秦溪无奈,把人拉过来检查肩膀有没有受伤。
“肩膀没事。”黎鸣谦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就是刚才我把大姐摔了,晚上回去她肯定要找我麻烦。”
“你爸今天也来学校了。”
“真的吗!”
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几下,颓丧顷刻间一扫而空,又高兴地嘿嘿干笑了两声。
晚上大姐肯定没功夫找他麻烦,说不定晚上还得挨教训。
“妈,那晚上我要吃大螃蟹,大姐不喜欢吃螃蟹,今晚她肯定没有胃口吃饭。”
秦溪笑着点头。
“黎鸣谦妈妈。”谢老师忽然又开口,不过周围全是等着上楼的人,想了想说:“家长会结束你来办公室找我一趟吧。”
“黎鸣谦闯祸了?”秦溪惊诧不已。
“不是不是,你别紧张。”谢老师连连摆手:“那我就这会儿先问问你的意见。”
“你有没有送黎鸣谦去水井小学考试的想法?”
秦溪一怔,先是低头看了眼安安,有些犹豫地摇头:“以前没想过。”
“我们几个老师都觉得这孩子完全可以去水井小学试试。”
谢老师能主动提出来,当然是真心为黎鸣谦着想,不想埋没他的天赋。
可秦溪听完,心里犹豫更大于高兴。
姐弟俩没有第一时间去考水井小学,其实是黎书青和秦溪商量之后共同之后下的决定。
水井小学固然好,可繁重的学习任务跟座山一样压得穿不过气。
就是秦望家接近天才的智商偶尔也会因学习满脸疲态,那几年里他完全没有任何课余活动。
平平性子跳脱,秦溪都不敢想就算能考进去,说不定转眼会把教室给拆了。
事后证明他们的考量完全正确,女儿第一个学期就把窗户玻璃取下当桌板垫着写字。
安安很适合水井小学里的氛围,秦溪又不想他童年一直在埋头学习中渡过。
可不送去又感觉是阻碍了孩子的前途。
思来想去后,秦溪决定……亲自让秦望家跟安安说说他读书时的事。
能不能接受,要不要去,让孩子先自行考虑下,之后秦溪再跟黎书青商量商量。
***
家长会结束后。
秦溪和黎书青带着孩子先回了趟小吃店,拿上打包的吃食又出发去秦望家宿舍。
大学毕业之后,秦望家顺利保送本校研究生。
听黎书青说,才研一就有好几所研究所抛出橄榄枝,其中东城生物研究也在其中。
说不定一两年后,两人还会成为同事。
学校给研究生的待遇对标研究员,单人宿舍,一房一厅还带卫生间。
“姐,你怎么来了!”满头大汗的青年光着膀子来开门,看到秦溪,下意识先往她手里看去:“带什么好吃的了?”
“舅舅。”
“舅舅。”
平平和安安从身后探出脑袋来,乖巧地叫人。
“原来是我家平平和安安来啦,快进来快进来,舅舅这有不少好东西。”
两个孩子欢呼着跑了过去。
“你在干嘛呢?”
秦溪提着东西走进屋里,好奇地四处转头打量。
屋里没有其他人在,倒是地上两摞捆在一起的砖头吸引了她视线。
“锻炼手臂力量,要不以后连实验器材都搬不动。”
秦望家随口回道,领着两个孩子去屋里搬出一大箱写满外国语的零嘴来。
“这是我导师和师妹送的,你们一会儿走全拿回去吃。”
“师妹?”秦溪一听,马上来了兴致,放下袋子就凑了过去:“怎么好好的姑娘要送零食给你?”
“那我上哪知道去。”秦望家回得理直气壮,末了还奇怪地挠挠脸:“姐你不也经常送东西来吗!”
得!秦溪耸肩。
看样子是还没开窍,姑娘的暗示多半打水漂了。
“今天安安的老师说,让我们把孩子送去水井小学考试……”
孩子们拆开包装开始咔嚓咔嚓吃零食,秦望家抹了把额头的汗又继续走到屋子中间。
秦溪总算知道那几块砖是干什么用的了。
……简易哑铃!
“平平的话……”秦望家挤眉弄眼地笑了笑,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学校里枯燥得很,不适合我家平平。”
说得很委婉了,还是惹得平平很不服气。
“我要是去考的话肯定能考上,我就是不稀罕去,咔嚓咔嚓——”
表示不满的同时,嘴里也没忘了继续往嘴里塞饼干,两个腮帮子鼓鼓的跟个小松鼠一样。
“平平最聪明,咱们才不稀得上水井小学。”秦望家赶忙找补。
“就是,咔嚓咔嚓——”
随着小姑娘傲娇地仰头,嘴角喷出的饼干屑让黎书青额头青筋狂跳,忍不住出声道。
“掉的饼干渣自己打扫干净,再擦擦嘴!”
平平立刻跳起来,跑到门外边去找扫把。
磨人的小丫头一走,秦望家才笑呵呵地继续说:“不过水井小学倒是很适合安安,学校里最近新建的图书馆听说是本市最大。”
不等秦溪有什么反应,安安就从沙发跳起来,连连追问。
“图书馆很大吗?有多大……我明天就可以去看吗?”
秦溪:“……”
黎书青:“……”
好像夫妻俩的担心完全多余,秦望家都还没说其他,光是个图书馆就足以让孩子产生了浓厚兴趣。
秦望家笑:“看吧,我比你们还了解安安。”
秦溪和黎书青只能点头。
“三零三寝室的秦望家,三零三寝室的秦望家。”
就在秦溪两人连连赞同的时候,楼下突然响起宿管阿姨的吼声。
也许第一时间没有听到回应,又扯开嗓子大声喊叫起来。
“是从港市打来的电话,长途电话。”
“舅舅,是长途电话。”平平也跟着焦急吼。
只要是长途电话,接电话也要收费,每一分那可都是钱啊!
秦望家急匆匆放下砖头,拿起件短袖随便套上就跑了出去。
港市的电话除了吴云汉别无他人。
秦望家离开后,秦溪又帮着收拾了下乱糟糟的宿舍,根本没有多想。
直到秦望家一脸震惊地回到宿舍。
“姐,我爸说……找到我妈了。”
吴云汉找到了秦春……一个活着的秦春。
第132章
爆炸性的消息让宿舍里安静了好几分钟。
秦望家讲完电话里黎冬说的消息, 整个人呆呆地坐在窗边,只透过一张侧脸根本无法判断出他此时的心情。
秦溪心里默默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站起来走到窗边拍了拍秦望家肩膀。
“姑父那边怎么说?”
“让下个月去港市, 我……我妈下个月从台省飞港市。”
根据吴云汉电话里所说, 秦春因身体问题, 眼下正在台省修养。
等身体允许乘坐飞机后,将转到港市市立医院继续治疗。
内陆医疗条件跟不上,所以人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别瞎想。”秦溪叹气, 还是像以前那样将手覆到秦望家头顶慢慢摩挲:“小姑还活着是好事,对你对我们秦家人来说都是第天大的喜讯。”
“我知道。”秦望家望着窗外,不知是说给谁听:“只是没想到父母都还健在,我却当了这么多年孤儿。”
震惊,不可置信,最后心底无边无际的失落感蔓延开来。
远在台省的亲妈在这二十多年漫长岁月中,有没有一刻想起山沟沟里的孩子。
答案秦望家并不想也不敢去深究, 长长呼出心中的郁气后笑了起来。
“要是去港市, 这回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上回说去都没去。”
“好,这回我们一大家子都去。”秦溪笑。
到现在还记得几年前秦溪没有陪他去港市, 光长年纪, 心眼子倒是一点都没长大 。
既然是天大喜讯, 秦溪几人消化完后当然第一时间要把消息送回秦家。
秦海夫妻究竟要多久时间才能接受秦溪不知。
刚到秦家, 几人就接到许婉华打来的电话,连屋子都没进就匆匆赶往医院。
赵国庆又晕倒了 。
上次短暂晕厥后,去医院检查出高血压, 自此之后家里在饮食方面就变得非常注意。
没想到秦溪他们刚离开家没小半天,老爷子就因跟人下棋被气得晕了过去。
寿北市, 市二院。
“赵首长在三楼干部病房。”
两人刚跑到医院大厅,胡丽就赶忙从护士台站起来给两人指路。
秦溪还是第一次看见黎书青完全乱了分寸,埋头往楼上跑时还跑错了楼层。
“妈妈,这是二楼呀。”安安小声嘟囔。
母子三人慢了些,只能默默看着他又折回来往楼冲上去,跑动中早已乱了呼吸。
“爸爸不会哭了吧?”平平小心翼翼地询问秦溪:“我刚到爸爸脸上有水。”
“爸爸只是流汗了。”
汗是真汗,有没有泪水秦溪也没空细瞧。
等母子三人跑到三楼,心立刻定了下来。
人才在走廊门口,赵国庆豪爽的大笑声抢先飘入了耳朵,其中还伴随着高高大叫着“爸爸哭了”的叫声。
听这中气十足的笑声,也不像是有问题。
秦溪平息呼吸,这才牵着两个孩子走进病房。
“爸爸你哭了,你就是哭了……我看到你流眼泪了。”
一个大头娃娃摇头晃脑地在病床前晃悠,非要找到黎书青流眼泪的证据。
赵国庆见状,笑得更是大声。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许婉华摇头失笑,听到脚步声,忙又说道:“高高,你妈妈回来了。”
“妈妈!”
妈妈两个字就是个开关,一胖一瘦两道身影同时冲来,把秦溪撞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了几下。
吃相同的饭菜,同样喂养,兄妹俩的身形差距却一天天差距明显起来。
高高整整高了妹妹一个头,壮实得跟个小牛犊子。
孩子还真是一天一个样,四岁前明明是兴兴看着更高些,吃得多拉得也多。
秦溪拉回差点被撞飞的魂儿,一手提一个娃的后衣领。
“外公,你没事吧?”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儿吗?倒是书青……你来帮我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哭!~”
“哭了!”高高马上喊。
赵国庆的调侃让病房里欢声笑语一片,黎书青哭笑不得地给抹了把额头的汗,还真回答了。
“是汗!”
“骗人,汗水怎么会从眼睛里流出来。”
安安一把捂住弟弟叫喳喳的嘴巴,拖着人让开了病床前的位置。
“没事怎么会晕倒?”秦溪看向黎书青。
“就是被气的有点昏头,是你们外婆大惊小怪。”
看高高挥舞着小胖手不停挣扎,赵国庆乐呵呵地拍了拍床:“到外祖身边来,我给你讲故事。”
“我也要听。”兴兴连忙弯腰脱鞋。
黎书青仔细观察赵国庆的脸色,确认没什么大事后冲秦溪小声道:“我去问问师父,你跟外婆说说小姑的事。”
“好。”秦溪应着。
那边黎书青从张越楠院长那得到赵国庆只是血压高引起的短暂头昏后终于放下心来。
秦溪也简短地把秦春还活着的事跟两位长辈说了。
“那些年妻离子散的人家太多太多,你小姑啊……算命大。”
听罢,赵国庆很是感慨。
那些年好些老战友被打成反动派,有些等到了平反那天,但更多的却没机会见到黎明。
赵国庆不知道秦春那些年究竟有些什么遭遇。
可特殊时代之下的人们,太多身不由己,能跑到万里之外的台省,其中必定也有诸多奇遇。
“商量好什么时候启程去港市?”许婉华问。
秦溪摇头、
“生意上的事我们不懂,家里你就放心,我们会好好照看几个孩子。”
“等等。”赵国庆抬手,大手在高高脑袋上摩挲:“两个小的又不上学,你带着一起去港市见见世面。”
“外祖,我呢?我也要去。”平平立刻道。
“下个月我和你祖奶奶要去南市的疗养院,你不想去?”赵国庆笑问。
每年冬天,部队都会给老干部们安排到气候温暖的南市疗养。
疗养院三面环湖,每家长辈都带了孙辈们一同前往。
上树下水,摸螃蟹摘果子,是孩子头平平最最喜欢的地方没有之一。
要在没去过的港市和南市之间做选择,多犹豫一秒平平都觉得对不起小伙伴们。
赵国庆刚说完,小姑娘立马就举起小爪子一蹦三尺高 :“我最最喜欢外祖,我要去南市。”
“小丫头就是嘴甜。”赵国庆笑。
“那我可以看动画片吗,六点就要开始放了。”
小小的病床,赵国庆只能靠坐在床边,平平占据了床位位置,轻车熟路地拿起遥控器按电视。
从进病房门起,她就看到了放在柜子上的电视机。
电视机打开,动画片激昂的片头曲准时响起。
许婉华这才碰了碰秦溪手背,低声笑道:“让他们的爷爷看看两个孩子。”
秦溪立刻明白了赵国庆让她带孩子去港市的原因。
孩子出生后,黎冬回来过两次,不过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离开,跟孩子们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我跟书青商量商量。”秦溪只是说。
“不用商量了,带着去吧。”
忽然,不知何时返回的黎书青淡淡开口。
“爷爷年纪大了,坐飞机不容易,你正好带孩子们去看看爷爷。”
父子俩这些年关系缓和了不少,但也绝谈不上和乐融融,黎书青还故意解释清楚同意带孩子去的原因。
“你不去?”许婉华奇怪。
黎书青摇头:“任务在身,没法请假。”
至于是什么任务,肯定属于保密工作,秦溪知道丈夫半个字都不会提。
黎书青果然不再说工作的事,又和秦溪说起了刚从张越楠那听到的详细信息。
虽然当时调查出的消息是秦春已死,但吴云汉这些年都没放弃寻找妻子的尸骨。
红丰村村长的死亡太过蹊跷,又因在调查过程中出现了台省人。
各种谜团搅合在一起,让吴云汉把寻找目标转移到了台省。
其中有多少曲折暂且不提,但吴云汉对妻子的执着寻找却听得人动容。
“听你说得,我真想看看我这个姑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父母口中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春姑姑。
苦苦寻找妻子多年未娶的姑父吴云汉。
秦溪对两位都无比好奇起来。
***
港市,枫叶大道。
九零年代的港市有多繁华,在此刻清晰具象的展现在面前。
看过了前世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现在的港市内并没有让秦溪看得移不开眼。
可要和现在的内陆相比,那两者之间的差距真可以用天堑来形容。
秦溪他们到的时候是晚上,车子穿过高架桥进入城内时,那一片片的霓虹仿佛将天都照亮了。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闪烁着,音乐声和着车喇叭声,嘈杂而又热闹。
见识了城内的繁华,车子渐渐驶向郊区。
那栋平日里总隐藏在黑暗中的法式别墅今夜灯火辉煌,所有佣人都候在院子中。
没人敢在此刻抱怨,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焦急等待的先生和老爷。
“老爷在等谁?”
就这么等啊等啊,大家不知不觉已经站在院中快两个多小时,有不明所以的园丁低声询问。
“听说是大少爷的妻子……”
“闭嘴。”
旁人的回答还没说完就被管家冷声打断。
回身冷冷地扫视一圈,压低声音也无法压抑的寒意:“你们谁要是敢对少夫人不敬,就等着滚蛋吧。”
佣人们不清楚,老管家可是跟着黎冬多年,最清楚他的脾气。
大少爷从没来过老宅,但位置一直在那摆着,谁都动摇不得。
更别提现在还有小少爷和小小姐,那可是老太爷看着出生的重孙子。
每年东西流水似的从港市送往寿北,说不宝贝恐怕没人信。
“好像来了。”有人就在此时惊呼。
管家抬头看去,只看到大门口黎冬和老太爷脚步匆忙的迎了上去。
这黎家啊……真正的主人来了。
第133章
“孩子睡了?”
秦溪刚动了动, 车门已经迅速被拉开,黎老爷子歪着脑袋,笑呵呵地看向车后座。
“路上折腾一天, 下飞机就困得不行。”秦溪笑。
一老一少毕竟在同个屋檐下生活了好几年, 再次相见没有半点陌生。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我抱孩子上楼去。”
一道声音隔着半掩的车门传来,语调中是藏都藏不住的高兴。
“爸。”秦溪叫了人,这才转身把兴兴抱起来递过去, 自己则是慢慢托起还没睡熟的高高。
高高在秦溪脖颈上蠕动来蠕动去寻找舒服位置,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
随着秦溪从车里走出,院里的佣人们都沸腾了。
倒不是因她有多么惊为天人,而是因为黎冬竟然抱着个孩子。
动作很笨拙,是能看得出的小心翼翼,走动期间还轻轻拍着孩子后背,温柔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哪是行事作风雷凌风行, 一言九鼎, 在整个黎家那就是绝对权利的存在的黎冬。
二小姐因为和狐朋狗友喝酒彻夜不归,被赶出老宅自寻出路。
根据老管家所说,那可是收回所有钱物的撒手不管, 要是不改正, 以后这黎家恐怕根本没有她份儿了。
对女儿都如此严厉, 没想到对孙子竟然那么温柔。
“兴兴乖, 爷爷抱你去睡觉。”
声调慈祥,带着连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宠溺。
黎老爷子看得高兴,稀罕地望着重孙子像只蝉蛹似的扭来扭去。
“你爸妈和望家呢怎么没来?”
“他们直接去吴家了。”
下了飞机, 吴家和黎家派来接机的人就候在机场,两边都想接人, 差点没因此发生口角。
“成成成,只要接到你们就成。”黎老爷子笑得心满意足。
“书青一直记挂着您的身体,这回我来还带了不少补药。”
习惯了亲力亲为,秦溪折回车前准备拿药,谁知刚走两步,司机就像是被惊吓到一般连声惊呼着听不懂的港市话冲到后备箱。
“以后这些活你都别抢着干,要不他们得被扣工资。”黎老爷子笑着解释道。
港市和内陆不同,依旧保留了许多潜移默化的旧主仆思想。
要是刚才秦溪亲自把包拿出来,下一秒就会被管家记在小本本里。
秦溪点头。
黎冬越看怀里的孙女越稀罕,抱着抱着突然用下巴摩挲了下孩子嫩白的小脸。
众人又齐齐惊诧中。
“先进家里再说,晚上风大。”
稀罕完孙女,黎冬又忙探头来看高高,要不是黎老爷子提醒,还要站大门口看半天。
“先回家先回家。”
两扇大门敞开着,站成两排的佣人们齐齐用目光迎接着秦溪走进宅子。
阵仗庞大,总有种电视剧里阔太出场的感觉。
“妈妈,我想吃肉包子,有大螃蟹的包子……”
可惜,没能沉浸多久,高高半梦半醒地砸吧着嘴,奶声奶气地嘟囔着。
“是不是飞机上没吃饱?”黎老爷子忙不迭关切地问道。
黎冬更是直接,朝旁边招了招手:“让厨房准备点吃的送到小少爷房间里。”
“爸,孩子说梦话呢。”秦溪赶忙阻止。
“先准备着,万一半夜醒了才有得吃。”黎冬挥手,老管家立刻安排下去。
这么一开头,陆陆续续就有人离开队伍忙碌了起来。
秦家老宅已经不能简单地称呼为别墅。
秦溪往侧边看过去,发现还有几栋屋子隐在树影之中,更应该称呼为宅邸。
屋内宽敞的客厅中被现代沙发和装饰画所填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沙发背后那一大片儿童乐园。
七彩的滑梯和各种玩具延伸出好几米去,其中好像还有个粉红色的泡泡池。
看也知道是专门为两个孩子准备的游乐区。
“明天高高起床要是看到这些玩具,估摸着一早上都得赖在里面不出来。”
长辈们为孩子的到来做了许多准备,秦溪是随便一扫就能数出好多项来。
全部包边的桌角,满墙书本,大门口边上还停了几辆玩具车。
“你的房间在二楼,旁边是两个孩子的房间。”
黎冬很满意自己的布置,上了二楼后颇有兴致地给秦溪介绍起来。
二楼应该是全部重新装修过,到处金灿灿的内饰,通道上还铺了地毯,走上去一点脚步声都听不到。
“爷爷住一楼,我住三楼。”黎冬继续介绍着,言语中没有提到半句妻子孙菲和女儿黎雪芝。
秦溪并不知道前不久黎雪芝因为嗑药被警察局逮捕,黎冬一气之下把人赶出了门。
而孙菲因为不放心女儿,暂时跟女儿住一起。
说是不放心,但黎家上下都知道其实就是担心黎雪芝再闯祸,去看着人罢了。
“这是你和书青的卧室。”
黎冬推开走廊尽头的房间,装修豪华是必然,大得估计在屋里说话都能听见回音。
秦溪心里一动。
黎冬不知道黎书青眼下的身份根本无法离开内陆,说不定随着日后研究成果出来,连见他们都会变得艰难。
这间费尽心思装修好的房间,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让房间主人看到。
让秦溪意外的是,黎冬还给平平和安安都准备了卧室。
四个房间挨着主卧室,风格都还是参考了孩子们的性格。
屋里没有半点异味,想也知道肯定装修了很长时间,并不是接到电话后临时装的。
“今晚孩子们就跟我睡吧,要不明早起来得闹。”
“都行都行。”
主卧大床睡四个大人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只是母子三人。
黎冬轻轻把兴兴放到床上,又是帮着脱鞋脱外衣,秦溪想帮忙还被阻止了。
忙活完兴兴,又抱了高高过去 。
秦溪和黎老爷子站在床边,根本插不上手。
“让你爸帮忙吧,咱们爷孙俩好好聊聊。”黎老爷子压低声音,笑眯眯地看向秦溪:“跟我好好说说你姑姑的事。”
“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秦溪老实说道。
秦春原本预定昨天的飞机飞往港市,中途好像出了点什么事,一拖再拖改到了下周。
接下来黎老爷子又问起赵国庆的身体。
当得知前不久刚出院后,老爷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低沉下来。
七十古来稀,他和赵国庆都是半截身子入黄土的人。
黎老爷子很清楚,这一世,他们两个老友或许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不过伤感只是一瞬,很快他又被眼下能和孩子们多相处一段时间而开心起来。
“孩子皮肤嫩,要用毛巾擦,不能用手。”
直到睡前,秦溪就一直默默听着老爷子指挥黎冬给两个娃娃擦脸擦手。
“……”
一夜无话。
不知是不是卸去了路上的疲倦,秦溪这一夜睡得很沉。
加上窗帘又厚实,秦溪一直以为天还没亮,其实早已经过了八点多。
早上醒来,两个孩子没在身侧。
随便梳洗清爽下楼,远远就看见两个身影在玩具区里欢笑奔跑。
黎冬盘腿坐在滑梯前,一遍遍地接着呲溜滑下来的兴兴。
“爷爷,你坐远点,我要冲下来了。”
玩具区对两个娃娃的杀伤力无异于绝世好刀于秦溪,短短几个小时爷爷就叫得如此顺溜了。
“你慢点。”
黎冬笑着,还是听话地往后挪远了些。
“孙媳妇醒啦!”黎老爷子搬了个椅子坐在边上,看到秦溪下楼忙站起来招呼:“先去吃早饭吧。”
“好。”
秦溪收回目光,不用问,两个小崽子肯定吃饱喝足,才玩得连亲妈站旁边都没发现。
两个娃娃咯咯咯的笑声穿破力极强。
秦溪坐在离得老远的餐厅里都能听到两人脆生生叫爷爷的声音。
吃完早饭返回客厅,孩子终于发现他们的亲妈起床了。
可也仅仅是看了一眼,又满头大汗地投入了海洋球的怀抱。
“妈妈,你也进来玩啊!”兴兴盛情邀约,欢快地在球里划动手臂:“来一起游水啊!”
“爸今早不上班?”
秦溪抬头看了眼墙上时钟,指针指向九点十五分。
看黎冬穿着西装应该是要准备去工作的,眼下绝对是被孩子们跘住了步子。
“马上就去。”
话是这么说,人是一动不动,连半点要移开视线的意思都没有。
看了会儿,又突然自言自语添了句:“反正公司没有什么要紧事,几天不去没事。”
转瞬间,就从马上去变成了几天不去。
“爷爷,你上班的地方好玩吗?”兴兴突然来了兴致,从海洋球里伸出个小脑袋来眼巴巴地看着:“爸爸的研究所一点都不好玩,什么都不能碰。”
“爸爸说那些是实验器材,碰了就会坏。”高高连忙补充。
“爷爷上班的公司非常大,还能从屋里看到好多房子的屋顶。”黎冬连说带比划。
秦溪偷笑。
无论多么冰冷的霸道总裁,面对可爱生物时都会自动带上夹子音。
黎冬的比划让高高惊奇不已:“竟然有那么高的房子,还能看到别人家屋顶。”
“要不要跟爷爷一起去公司?”黎冬突然道。
“要去!”高高连忙举手,兴兴也爬出球池,两只小手紧紧抓着黎冬的领带:“我也要去看高房子。”
“行,看完房子中午咱们去吃大龙虾,下午再去游乐园坐摩天轮好不好?”
“哇!”
此时此刻,黎冬在两个娃娃眼里,那就跟天神一样高大。
一句话里提到的东西,他们一样都没见过。
“要是孩子们不听话,爸你就打电话给我。”秦溪笑道。
“我们会听爷爷的话。”高高忙不迭举手保证。
“小没良心的。”秦溪笑骂。
不过有黎冬帮她带孩子,自己正好趁机会到港市的一些美食老店里逛逛。
***
港市,八城区。
秦溪给秦望家那边去了电话,得知他们今天将要见一些亲戚后,就独自外出瞎逛去了。
当她到处瞎转悠时,黎冬带着两个孩子刚进入黎氏大楼的大厅。
大厅金碧辉煌,几十道视线齐刷刷投向正在奔跑笑闹的两个娃娃身上。
“妹妹,你看房顶的灯好大啊!”
高高围绕着屋顶水晶灯投射到地板映照出的一大团亮光转圈圈,自己惊奇还不忘跟妹妹也分享。
兴兴则是完全因大厅里衣着光鲜亮丽的人惊呆了。
两个孩子周围,随时跟着保护的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
这大堂的面积时少说几百平,谁能想到两个丁点大的小孩子跑得跟阵风似的快。
“三哥你看,那里有好大一朵花。”
突然,兴兴注意到大堂中间的一盆花里开了两朵白色像是喇叭一样的花。
高高眼珠子一转,立刻想到:“我们摘回去送给妈妈怎么样?”
“不行!”平平立刻摆手:“你忘记妈妈说,别人家的东西不能要,那是不对的。”
“爷爷说这是他的办公室,那我们去问问爷爷怎么样?”
“好呀,妈妈最喜欢白色的花了。”兴兴立刻道。
秦溪:从来没说过……
众人注视中,那两个小孩儿跑到董事长身边,仰头说了些什么。
而后笑声就传了开来。
在一阵吸气声中,董事长亲自抱着两个娃娃,将那盆天价兰花刚开的两朵花都摘了。
不知道后勤部总经理看到兰花被摘,会不会心痛得捶胸顿足。
那盆水晶兰花从内陆高价买来,后勤部专门派了两个人养护,还要按时搬到阳光房里晒太阳。
前台的任务之一,就是守着那盆兰花。
就这么……被两个小屁孩儿摘了。
可摘了又能如何,董事长亲自抱着摘的,谁敢多说一句。
“那两个孩子是谁?”
终于,有人发出了疑惑的询问声。
就算公司网络还没有很发达的时下,董事长带着孙子孙女到公司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栋办公大楼。
中午吃饭时间,女卫生间里补妆的女职员们也在讨论着这件事。
“以前就听说董事长有位公子,没想到孙子都这么大了!”
短发年轻女性抿了抿唇,一脸艳羡。
艳羡的对象当然是那位没露过面的秦少夫人。
旁边卷发女人一脸鄙夷,斜眼看向短发女:“你就别做梦了,我听冯秘书说,人家已经有四个孩子了。”
“想想都不行啊!”短发女不服。
“你们是没看见,早上秘书长还抱着两个孩子到我们办公室来了。”另外一人赶紧岔开话题。
从知道董事长有亲生儿子后,公司里的未婚女职员谁没做豪门阔太的梦。
结婚都没听说,没想到第一次亲眼看见竟然连孩子都会跑了。
“你别说,那两个孩子还真可爱。”卷发女笑。
其他两人纷纷赞同。
胖墩墩的小娃娃见着谁都甜甜的叫叔叔阿姨,这么乖巧的孩子谁讨厌得起来。
可……还真有人讨厌得明晃晃的谁都看得出来。
“你说daria是不是傻啊!秘书长就在面前,她还摆出那么一副不喜欢姿态?”
卷发女也觉着很奇怪:“我怎么觉着她表情好像恨死的样子。”
“不至于吧,恨一个小孩子干什么,又不是有毛病。”
“我倒觉得emilie说得对。”
“说起来,你们谁和daria有来往,她在公司好像一个朋友都没有哎!”
daria刚进公司两个多月,与部门同事除了工作上的事甚少来往。
私底下大家都说因为她从国外回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起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只跟公司外国人交往。
真假不知道,不过互相都不来往就是了。
“我听说啊……”其中知晓不少内幕的短发女故作神秘地放慢了语速,好一会才接着说道:“她其实是内陆逃到国外的。”
“逃跑?难道……犯了罪!”
“你怎么知道?”
短发女压低声音,凑近两人:“有一次在公司附近,我听到她跟一个男人说内陆话,我能听懂点点。”
“说了什么?”两人好奇。
“要钱。”短发女兴奋得左右看看:“还说要是不给就去告发她的事。”
“……”
就在几人好奇是什么事的同一时间,daria正站在办公室窗前往下看。
通过四楼办公室,能清楚看到公司大楼门前蹦蹦跳跳的两个身影。
女人看似只是静静站在那并没有什么特别。
要是仔细观察的话,能看到女人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拳,指尖狠狠嵌入掌心中,让两只手如同充血了一般通红。
外表越是平静,她的心脏此刻越是被滔天恨意所控制。
天真可爱的孩子笑脸像一根针似的刺得太阳穴狂跳。
“daria,员工档案的中文名那一栏你怎么空着?”
猛地,有人说着略有些生涩的港市语推门进入了办公室。
女人猛地回神,脸上迅速换上笑脸。
“可能是我忘记了。”
“那现在填上吧,人事部一会儿又该找我麻烦了。”男人递过来文件夹。
daria笑着点点头,龙飞凤舞地在文件上写下两个大字。
男人低头看了眼,真正留学派的他根本看不出女人写得什么。
反正只要写了就行,男人笑着顺便问了句:“你中文名叫什么?”
“彭冉,我叫彭……冉。”
女人言笑晏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多年没人提及的名字重新提及。
躲躲藏藏多年没用过的名字,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让第二个人听见。
可惜男人并没有任何表示,客套地夸奖了句“不错”就收起文件夹走了。
“……”
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微不可闻的呢喃声音。
“等了这么久……机会终于送到手边了。”
办公楼外,两个孩子已经爬上车子。车子缓缓开走。
彭冉收回目光,像是个没事人那般坐回了工位。
第134章
一周后。
港市, 罗顿大道。
“少夫人,到了。”
车子缓缓停在公寓楼前,司机刚解开安全带, 秦溪已经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还是不习惯等着人服侍来彰显自己身份。
“三姐。”
坐在公寓门口台阶上的秦望家像是看到主心骨似的跳起来, 激动地几步跨下楼梯。
“我爸妈呢?”
“舅舅和舅妈在房间跟……跟妈说话。”秦望家说起秦春时还是有些结结巴巴, 说着往秦溪身后看了看:“怎么高高兴兴没跟着来?”
“爸带他们去游乐园了,我一个人来的。”秦溪笑。
这就一周,俩孩子已经完全不粘秦溪, 天天爷爷长爷爷短的成了黎冬跟屁虫。
两位长辈当然乐得找不找北,顺利让她这几天得以港市好多地方……直到接到秦望家电话。
接秦春的包机顺利从台省起飞,下飞机就直接送往疗养病房。
“那上楼吧。”秦溪笑笑,抬腿跨上楼梯、
这栋公寓楼的顶层四楼都被吴云汉买下,其中专门用一层用来疗养。
医疗设备和医务人员二十四小时待命,只服务秦春一个人。
“姑姑的情况怎么样了?”
姐弟俩进入电梯,秦溪随便问了问。
没想到秦望家只是摇头, 神色古怪:“我还没见到人。”说着像是身上很痒般挠了挠手臂, 又说:“房间门关着,我爸妈哭了好久,我哪有机会见着人。”
秦溪瞬间明白过来, 肯定是因为吴云汉哭受到了不小冲击。
叮——
电梯门一开, 就直接进入了装修得像是医院的房间, 电梯旁就是个前台。
大厅休息区里坐满了人, 秦溪一眼扫过去,大都她都还见过。
其中的吴娇娇也看到了她,忙不跌站起几步迎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秦溪诧异。
从寿北离开时, 吴娇娇正忙着找适合开第二个养殖场的场地。
看她的样子,根本没打算回港市。
“被喊回来的。”吴娇娇撇嘴, 微微歪头不言而喻。
沙发上除了吴老爷子外,另外的吴金航夫妻秦溪在小吃店也见过几面。
“秦老板。”吴老爷子身子有些不利索,杵着拐杖好像想站起来,颤颤巍巍半天都没能站起来,只能歉意地笑了笑 :“先来坐着休息会儿。”
左边长条沙发角落,有个半瘫在沙发上的男人,眼睛一闭一闭好像随时都要睡过去似的。
对于秦溪的到来,他浑然不觉。
“我哥。”吴娇娇小声介绍。
秦溪点着头,看房间门一时半会没有打开的意思,也跟着坐到了吴老爷子身边。
两条沙发一左一右,光是凭位置就能看出吴家人的清晰阵营。
左边是吴金航夫妻和儿子,右边吴老爷子和吴娇娇。
“回来都不回家住。”
刚一坐下,秦溪就听到吴娇娇的妈刘佳慧阴阳怪气地开口:“一回来就住酒店,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
说得显然是吴娇娇。
“我的房间不是早被大哥布置成了儿童房,怎么?让我回去睡走廊啊!”吴娇娇立刻反唇相讥。
这几年经历了许多事,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如今已变得强大而凌厉。
自从拆穿父母虚假的“偏爱”之后,两边几乎没了多少来往。
“家里那么大……怎么会没有你的房间。”
“你说得家是大伯的房子,可不是我们家的。”吴娇娇冷笑。
明明有自己的房子不住,非要住大伯家,为什么住人家那,不就是享受惯好日子罢了。
不过是一群“蛀虫”而已。
特别是回想起自己以前也是其中一员,吴娇娇都觉得没脸见大伯。
“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吴金航呵呵笑着,目光不时瞟向吴老爷子。
“我怎么记得早在十几年前就分家了。”吴娇娇又不怕死地又怼了回去。
吴老爷子一直不动如山,直到此时才轻咳了声,沉声道:“如今你大嫂也回来了,你们还是早点搬回自己家住吧。”
“爸……”
吴金航焦急的叫声被开门声打断,秦海边抹眼泪边走了出来 。
“望家……三妹你也来了,你们进来吧,三春要见你们。”
洁净崭新的房间里,哭声逐渐被笑声所替代。
“秦……望……家。”
床上半躺着的妇人头发半白,看外貌比张秀芬还要苍老些。
脸颊上几乎没多少肉,眼角密密的皱纹,柔和的目光似乎盛满了故事,就是笑着,整个人都好像带了抹涩。
不过能看得出来秦春姑姑年轻时候是个很好看的姑娘,依稀能从五官中看出岁月的美丽来。
“春啊!望家来了。”秦海转身冲床上的人说道。
秦春目光陡然亮了起来,直直看向随即走进来的高大青年。
“妈。”秦望家生涩地喊了句,就跟个胆怯的孩子一样,躲在秦溪身侧,不敢上前。
“小姑。”秦溪说,牵着秦望家走到床前:“望家还有些认生。”
“我懂,任谁都没那么容易接受死了几十年的妈又活着回来了。”秦春的声音很好听,说得还是纯正寿北话。
枯瘦如柴的手抬起,中间停顿了半晌才触摸到了秦望家的手腕。
“秦……望……家。 ”
这个名字仿佛在心底念了许许多多遍,再次从口中吐出时,慢慢变得顺畅了许多。
现场并没有电视剧里那种抱头痛哭捶胸顿足的认亲戏码。
秦春微笑着,秦望家浅笑着。
母子俩互相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快又错开,而后又看向对方。
而秦溪此刻的目光,在床另一遍紧紧握着秦春姑姑另一只手的吴云汉。
浓眉大眼,双眼皮很深,脸上还挂着未干泪痕,衬衣右袖口皱巴巴地耷拉盖住了手背,衣袖被泪水浸湿了大块。
此刻没人打断这一家子的相聚,什么离开原因什么曲折经历都好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秦溪默默退后一步,安慰自家老爹去了。
秦春姑姑一家都是默默流泪,秦海和张秀芬反倒是哇哇大哭,哭着哭着两人还变成了抱头痛哭。
“爸,你这几天吃了不少好吃的吧,怎么下巴长圆了那么多。”
秦海:“……”
大家:“……”
“臭丫头,跟你爸一样没眼色,什么地方就拆你爸老底。”张秀芬骂。
秦海:“……”
看似骂秦溪,其实不也正说明确实吃胖了的意思。
秦海甚至都有些怀疑起自己来,赶忙抬手摸了摸下巴。
“老吴说,望家就是受三妹影响,性格乐观得很。”秦春冲秦溪招了招手,目光随着她坐到床边:“小姑欠你的人情这辈子应该还不清了。”
“都是一家人,小姑别说那些客气话。”秦溪笑回。
“不是客气呀!”秦春叹气 :“要不是你,望家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连想都不敢想。”
吴云汉羞愧地错开眼神,目光虚虚落在雪白的被子上。
“你姑父做事历来优柔寡断,所以这大半辈子才都在痛苦中渡过。”秦春拍拍吴云汉的手背:“缺点一大堆,可就是有情有义这点我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事业有成,功成名就,依然无法放下亡妻而孑然一身。
秦溪非常赞同秦春说的这句话。
只要是人就没有十全十美,吴云汉只凭这一点,就能让人原谅其他的小问题。
不过原谅的事轮不到秦溪来做决定,只有真正的当事人秦望家才有资格。
“妈,我不怪爸。”秦望家笑了笑,伸出另一只握住吴云汉的手:“而且我现在过得特别好,我很满意。”
“好孩子好孩子。”秦春叹。
接下来不可避免地会提起当年的事,秦春有些累了,说完往后靠去,面上露出丝疲倦。
吴云汉立刻起身帮她垫枕头,掖被子,还端来水杯喂了点水。
忙活完,众人才静静听秦春提起当年的事。
当年怀着秦望家时,吴云汉收到乡里通知,去城里拖拉机厂当两个月的翻译,帮助了解国外机床。
觊觎秦春好几年说媒被拒的红风村村长杨宝柱的大儿子杨巡趁夜翻进了院子,想趁机糟蹋她。
秦春奋力抵抗,黑灯瞎火的不注意打了杨巡脑袋两棍子。
杨巡没有得逞还受了伤,回家又没脸跟人说,就自己这么忍着。
可不知是那一棍子还是本身就有什么疾病,四天之后,秦春突然听到别人说杨巡突然倒下,就这么瘫了。
杨宝柱送到医院去检查,也没查出个什么问题来。
就这么瘫在家里小半年,人就不行了。
谁料到伥鬼一样的杨巡临死前最后愿望竟然是让秦春陪葬,死后去地下也要做夫妻。
要是不陪葬,他死后就阴魂不散一直骚扰杨家人。
杨宝柱本来就是个迷信的,又有大儿子死前不闭眼那出,杨巡死后没两个月就自己把自己吓出了病。
老念叨说杨巡阴魂不散,要祸害杨家的子孙后代。
然后他们就真动了要让秦春陪葬的想法。
当天晚上杨家人把秦春掳走带到红风村,原先居住的村子当夜就遭遇了泥石流。
这让杨宝柱就更加相信是杨巡在做怪。
“没想到刚听杨宝柱说了原因,我的肚子发动了。”
秦春生下秦望家后昏死过去,杨家人不管她是死是活,当即就把人装进棺材埋到了杨巡墓里。
可老天爷有眼,秦春在棺材里醒了过来。
因为怕被发现,棺材是被草草掩埋并没订死又埋得浅,她推开棺材盖子最终费力爬了出来。
秦春不敢回红风村找孩子,只想着先回家找村长再想办法。
可村子被泥石流埋了,秦春上哪找去。
不仅没找到家,还无意间从坡上滚了下去。
再次醒来,她睡在一辆开往省城的卡车斗里,身上盖着厚厚的棉絮。
而她……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第135章
最狗血的剧情发生在滚下山坡后, 秦春失去了记忆。
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来,要去哪?
好心人把她送到省城医院, 在那住了一周后还是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感觉。
院长看她没处可去, 就让秦春在医院食堂里工作还医药费。
小半年后, 秦春离开医院,好心的院长又借了自家老房子给她住,还介绍了份在商场打扫的活儿。
就是在商场里, 秦春认识了来寿北探亲的台省人胡夫人。
胡夫人是她的外号,其实她本人名叫胡媛,是个专门做古董生意的女老板。
机缘巧合下,胡春捡到胡媛遗留在商场的贵重古董,归还后两人来往逐渐多了起来。
胡春虽然失忆,但有两点她非常清楚。
“一是院长说我刚生完孩子,所以我知道我有个孩子, 二就是我数学特别好, 心算很厉害。”
看来秦望家的高智商是遗传了秦春姑姑。
一来二去的,胡媛看出了秦春能力,说服她跟着自己干古玩倒卖的生意。
后来两人因被地皮流氓团伙盯上, 时常受到骚扰和勒索, 还以要举报威胁两人给钱。
万般无奈下, 胡媛打算回台省, 并且劝说胡春跟她一起回去。
去到台省后,两人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为当地赫赫有名的古董市场老板。
一直到胡春四十多岁, 她因为一次轻微脑梗住院,出院后竟然逐渐恢复了些记忆。
此后, 她派人回红风村寻找儿子的下落一无所获。
“由于特殊原因,我在内陆已经没有合法身份,就是想回内陆都回不去。”
说起来,秦春对秦望家又升起无比愧疚。
“说起来都是妈没用,要不然就不会让杨宝柱骗了那么些年。”
秦望家在红风村受苦的那几年,吴云汉正遭遇商场倾轧,生命安全受到威胁。
而秦春比起父子俩也没好多少。
生意越做越大,其中牵扯到了台省许多黑白两道的人物,更因争夺一座玉坑得罪了个大人物。
胡媛因此丧命,临死前把公司交给了秦春。
自那之后,秦春只能悄悄寻找秦望家的下落,得知孩子被哥哥一家接回家后,才放下心来。
几年之后,秦春终于想起了她一直以为已经死亡的丈夫吴云汉。
“大哥知道,我性格历来骄傲,好多事都不愿先低头。”
秦海点头。
就是想起吴云汉,秦春都不想立即跟丈夫团聚,而是又派人调查了一番。
要是他再结婚,亦或是身边有人,那秦春是坚决不会再跟其相认。
就算后来得知丈夫还是孤身一人,还是没有主动联系,而是放出了些消息引吴云汉自己去寻找。
听完秦春的讲述,秦溪才算是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骄傲。
秦望家同样有此感觉,听完之后忍不住问道:“要是爸找不到你,那……”
“我虽然骄傲,但不是脑壳有毛病。”秦春笑了笑:“我原本打算过一段时间就先回趟寿北来着。”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秦春刚决定好,就因一场人为车祸而戛然而止。
秦春在医院里住了两年多,做了多次手术才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只不过还得依靠呼吸机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再此期间,吴云汉找到了秦春。
兜兜转转多年,一家子才终于得以团聚。
就是这场团聚经历了太多坎坷和波折,他们一家三口都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而杨宝柱之所以自杀,是发现吴云汉成了大老板,担心他知道真相后迁怒自己的家人,算是畏罪自杀了。
没人会可怜杨宝柱,但吴云汉和秦春都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要不是因为他们的歹心,秦春母子无疑也葬身于了那场泥石流中。
“如今,只要我们一家能团圆就行。”
良久,秦溪终于听到吴云汉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秦春笑:“当年嫁给你,村里的人都说你老牛吃嫩草,现在看来,你比我看着可年轻多了。”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样子。”
“话倒是说得好听。”
“我是真心的。”
坐在床边的秦溪和秦望家面面相觑,此刻是继续坐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两位年近六十的长辈含情脉脉地互相望着……、
最后还是秦溪先站起来,拽着电灯泡二号秦望家站起来:“姑姑,你和姑父先说说话,我们去外边等着。”
秦望家连连点头。
说了那么多话,秦春确实很疲倦了,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还是强打起精神继续。
“刚才你们在门口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为了方便门外的医生护士能听到屋里动静,房间建得并不隔音。
秦春听到了休息区里吴娇娇和吴金航夫妻的争论,并且心里还有了决定。
她转头看向吴云汉:“以后这个家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吴云汉立刻道。
“以后你和我的财产都是儿子的,其他人要是心怀不轨,那可别怪我不客气。”
霸气啊……
秦溪眼前一亮,对秦春姑姑的敬仰瞬间拔高个层次。
有铁血手腕女强人的那味儿了。
“我心里有数。”吴云汉也跟着眼前一亮,仿佛间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大声指出不公的圆脸姑娘。
“别心里有数,现在就去解决。”秦春皱了皱眉:“我正好有话想跟大哥嫂子说。”
“这就去这就是,医生都说了让你少操心。”吴云汉无奈笑笑,跟着站了起来。
秦溪和秦望家跟着他一起走到门外。
休息区里,吴金航一家四口正在争吵,两边泾渭分明,一对三的明显阵营。
“那是爷爷给我的地,凭什么分你。”吴娇娇冷笑。
她不要求分父母财产,大哥反倒是觊觎上了养殖场的那块地。
说着,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那对只是嘴上说爱自己的父母:“你们派人调查我了?”
刘佳慧躲避开眼神,吴金航坦荡地点了点头:“那不叫调查,是关心你懂吗?”
“我不懂!”吴娇娇甩手,直接指向一旁洋洋得意的大哥:“你们所谓的关心就是想让他坐享其成?”
“他是你亲哥,怎么能这么说呢,跟外人合作哪有亲哥好,你不是白拉拉把钱分给外人吗!”刘佳慧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十几年前,吴金航和刘佳慧还只是厂子里普普通通的一级职工,两人都只是小学毕业。
纵使外表已经蜕变成富商阔太太的外表,内里还只是那个目光短浅斤斤计较的小民罢了。
吴云汉心里清楚,所以一直以来都不愿让弟弟两口子掺和到公司里来。
这会儿听弟媳连女儿的钱都惦记,不由冷冷嗤笑一声,直接插话:“还真有出息,连娇娇的养殖场都要惦记。”
“大哥,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吴金航眉心一跳,连忙解释。
吴云汉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慢慢地淡漠从眼底升了起来。
“烂泥扶不上墙。”
简简单单六个字说完,伴随着吴云汉的冷哼,吴金航家三人都是齐齐一抖。
吴娇娇笑了起来。
“养殖场能赚钱全靠秦溪,要不你们真以为一块荒地我能折腾起来!”
在生意场上越是经历得多,她对自己认识就越是清晰。
目光短浅,能做好别人安排的事,但绝不是能安排事的人。
至于她哥吴宏,烂泥扶不上墙确实是对他最好的形容。
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他们一家到港市来时吴宏已经上初中,这么些年连港市话都没学会,成天就和群吃喝玩乐的公子哥们混在一起。
这其中,也有黎雪芝的身影。
不同的是,人家是真正豪门小姐,她哥吴宏充其量就是个跟班而已。
就是被其他人嗤笑还老觉得自己混的圈子厉害,以后吴云汉说不定还能用得到他。
秦溪看了眼吴宏,没说话。
这人一副萎靡之相,看也知道早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就这还惦记着亲妹妹的那点钱呢!
“今晚你们就从宅子搬走,宅子里的东西都不准带走。”吴云汉说,接着看向吴老爷子:“爸,你说呢?”
“搬走也好,省得天天吵得慌。”吴老爷子淡淡道。
“娇娇还是住老宅,一会儿我就让人把你的房间重新布置下。”
因为得到秦春的消息匆匆赶去台省,吴云汉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回老宅。
要不是刚才听吴娇娇说,他都不知道侄子竟然打算把婚房都安在老宅,这是打算……鸠占鹊巢?
“大伯,你听我说。”
“我没什么好听你说的。”吴云汉抬手,像是赶苍蝇似地挥了挥手:“要是再说,那你现在住的那个房子我就一并收回来。”
“……”
世界瞬间安静了。
得罪谁吴金航两口子都不敢跟吴云汉对上,灰溜溜离开前,刘佳慧还小声让吴娇娇好好哄哄爷爷和大伯。
吴金航一家三口离开后,吴云汉又连忙返回了房间。
“以后保持。”秦溪挑起大拇指,对吴娇娇笑道:“要拿出今天的气势来对付那些餐厅老板,保证那些人不敢再甩脸子。”
“我又不是雪花姐那样随时随地都能表演翻脸,一次就耗尽我的全部力气了。”吴娇娇苦笑。
强势说得简单,对别人说句重话她都觉得困难,下次恐怕再也没勇气这么阴阳怪气了。
“多练几次就习惯了。”秦溪笑。
“还是算了吧,以后骂餐厅老板还是由你去,要不雪花姐去也成。”
柳雪花的脾气随着年纪增长变得越发厉害。
不管你是多大的老板,谈生意时敢磨磨唧唧,那都逃不掉一通骂。
所以秦溪每次遇上难缠的客户都会带柳雪花去。
到现在的战绩是……百战百胜。
第136章
港市, 丽景大酒店。
宴会厅内富丽堂皇,华丽的吊灯闪烁着暖光,照亮了其中潺潺流水的水晶喷泉。
穿着各种礼服的人群觥筹交错, 黎冬在其中尤为引人注目。
别人都是女伴相伴, 只有他, 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笑盈盈地不时停下步子与他人交谈。
作为今天黎氏集团主办的酒会,宴会厅里许多都是各个部门派来的的职员。
众人目光追随着祖孙三人, 亦或是艳羡,亦或是好奇。
其中,只有一道视线似是吐着毒舌信子,紧紧地黏在两个娃娃身上。
“真想看看黎公子的夫人长什么样?”
“你就看两个孩子的长相,还能差了!”
“那倒是,好可爱啊……刚才还给了我颗糖。”
身边是女同事们烦人的聊天声,特别是一声声夸奖孩子可爱的话题中, 让彭冉逐渐烦躁的情绪逐渐攀升中。
要不是秦溪出现, 现在站在黎冬身边受别人羡慕的就是她和孩子。
忽然,眼底的嫉妒骤然迸发出恶狠狠的光芒。
她看到港市证劵集团的董事长取下条项链来挂到小姑娘脖颈上,那一串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宝石刺得她几乎失去了理智。
彭冉独自一人站在角落, 面目狰狞地平缓着差点喷涌而出的怨毒。
“时机还没到。”
仰头将杯子里的香槟喝下, 那张阴冷的脸缓缓绽开个笑容。
彭冉从阴影中走出, 不远不近地跟着黎冬移动, 不时和其他部门的同事闲聊几句。
就这么绕来绕去半小时后,机会……来了。
“爷爷,我要上厕所。”
平时秦溪不准兄妹几人多喝饮料, 所以今天一进宴会厅,高高兴兴就缠磨着黎冬要了好些饮料。
转悠了这么半天, 终于没忍住提出要去上厕所。
而此时很不巧的是黎冬正和一个重要的人物聊着天,一时半会没法脱身。
总秘书见状,忙不迭提出自己带两个孩子去卫生间。
总秘书在身边工作已经十多年,黎冬很放心的就把孩子交了出去。
他们身后,彭冉笑着跟了上去。
她知道,报复秦溪的机会就在眼前,错过这个机会之后将再无可能。
总秘书长对黎冬忠心耿耿,可她因洁癖而独身到五十岁,整个公司的人也无人不知。
要带两个孩子上厕所,彭冉相信她绝对过不去心里那关。
出了宴会厅,总秘书果然在卫生间门口停下步子,一脸为难地在门口徘徊着。
彭冉走上去,状似无意地打了声招呼。
“Andy。”
“daria来得正好,快帮我个忙。”总秘书长出口气,连忙把两个孩子拜托给了彭冉。
彭冉欣然答应帮忙,领着两个孩子就进了卫生间。
进去前,她特意看了眼走黑乎乎的楼梯通道。
帮孩子上卫生间,帮他们洗手擦干净,彭冉一直尽力扮演着温柔亲切的阿姨形象。
“daria,你总算出来了。”
一看到彭冉和孩子们出来,总秘书满脸焦急地迎了上去:“董事长办公室好像失窃了,我要回公司去看看情况,能麻烦你把孩子送回董事长身边吗?”
“当然可以。”彭冉笑。
目送着总秘书走远,彭冉脸上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红色长甲狠狠掐入掌心。
“阿姨,我们快回去找爷爷吧。”高高一直惦记着宴会厅里好吃的小蛋糕,忙不迭高声催促起来。
“爷爷他们现在就在楼下,我带你们下去找爷爷好不好?”
彭冉蹲下,满脸笑意地询问道。
高高立刻举手说“好”
倒是兴兴,有些警惕地望了眼彭冉:“可是刚才爷爷在四楼啊,怎么会去楼下了呢。”
“今天晚上的宴会已经结束了,爷爷就在楼下等你们呐!”彭冉不慌不忙地摸了摸平平的碎发:“你们不想回家找妈妈吗?”
就是这一句,兴兴立刻放下戒心,开开心心地点了几下脑袋。
“我们回去找妈妈。”
“快回去找妈妈。”
“好!”彭冉笑着站起来,一手牵着个孩子:“带你们回去找妈妈。”
随着叮一声打开的电梯门,几人的身影消失。
***
半小时后,黎家大宅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秦溪接过电话时还有些奇怪,佣人说是找她的电话。
自己在港市没有朋友,早上才刚从姑姑那边回来,按理来说不应该是他们。
“你好。”
“……”
电话里女人声音冰冷,秦溪的表情也跟着逐渐沉了下去。
直到彭冉的大名报上,秦溪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在哪?”
“好,我这就出发。你的目标是我,不要动孩子,不然我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嘟——嘟——嘟嘟
电话那头忙音传来,秦溪才浑身颤抖着放下了听筒。
寒意从脚底不停往心脏涌去,舌头仿佛被黏在上颚,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
“怎么了?”
先前还在看书的黎老爷子看出不对,慌忙杵着拐杖走上来询问道。
“高高兴兴被彭冉劫持了。”秦溪说 。
“什么!”
“彭冉!她竟然敢对两个孩子下手。”
秦海和张秀芬同时嚷出来,两人慌得瞬间乱了阵脚,紧张得脸颊迅速涨得通红。
见他们如此,秦溪反倒是冷静下来。
“四龙城,一百万现金。”
这是彭冉在电话里提出的赎金,一百万元现金,由秦溪一个人带着钱到四龙城里交钱。
她已经派人在别墅四周监视,一旦发现有其他人跟随,立刻撕票。
黎老爷子立刻变了脸色。
“四龙城。”
四龙城是港市非常特殊的一个存在,里面鱼龙混杂,各种古惑仔偷渡客和毒贩住在其中。
别说是普通人,就是警局也不愿轻易介入其中的各种纠纷。
四龙城属于四不管地带,要是彭冉真把两个孩子绑到其中,他们就是找警局,一时半会也无法找到孩子在哪。
想到这点,黎老爷子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
不等秦溪看到,他眼前猛地一黑,拐杖脱手直接栽倒在地。
好在只是着急引起的血压上升,等把人扶回房间后,黎老爷子缓缓苏醒了过来。
毕竟前半辈子也经历过诸多凶险,黎老爷子终于缓了过来,开始询问起秦溪的打算。
“我先带着钱过去,等我出发你们就报警……”
秦溪不知道四龙城的情况,但彭冉点名让她独自前往,要是被监视的人发现其他人踪影,恐怕对孩子不利。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
“好,你带着钱先去,尽量拖延,我保证警局那边最多半小时就会到。”黎老爷子沉声道。
即使知道前头是看不见的危险,他们现在也别无选择。
“我马上给你准备钱,之后会派人跟着你。”
秦溪点头。
黎家别墅里一片惊慌,就在这种混乱中,客厅的电话又突然响了起来。
“秦溪,是书青的电话。”
伴随着秦海声音的是秦溪疾步走远的身影。
秦溪不知道四龙城在哪,只能提着钱走到别墅区外的大路上拦了辆的士。
司机一听秦溪要去四龙城,看她的目光都不由带上了丝嫌弃。
车子开到距离四龙城还有一公里时司机都不肯再往前开,说是怕遇到拦路要钱的古惑仔。
秦溪只能提着行李袋下车步行。
二十来公斤的袋子对秦溪而言不重,但像她这样独自一个年轻女性走进四龙城,那就特别引人注意了。
四龙城更像是个聚集起来的大面积“贫民窟”
有两栋高楼外,其他都是平房和各种木板房聚集而成。
街道边,有人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地上,有人满手的血还在与人互打。
对于如此种种场景,四龙城的人仿佛早习以为常。
来来往往的人连一个多余眼神都没往斗殴的人上移,大家该干嘛干嘛!
秦溪放慢脚步,目光只是虚虚落在通往更深处的小路上。
她知道,自从自己走进四龙城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跟我走!”
一道故意压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点都不出秦溪意外。
让她心里有些诧异的,还是此人说得竟然是寿北话。
虽然有些故意加了些港市的语调,可还是能一下子就听出是寿北人来。
秦溪跟在男人身后默默往棚户区的小路里钻去。
那人个子不高,甚至有些瘦得过头,露在袖子外的手腕瘦得能看到骨头。
他的脸用块黑色围巾围了起来,只漏出一双没有神采的眼睛来。
眼底有恨意翻涌,又好似夹杂着恐惧。
没来由的,秦溪好像觉着认识此人,那双眼睛以前应该在什么地方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而男人没有丁点想跟秦溪说废话的意思,一路领着她飞快在棚户区里绕圈圈。
是担心秦溪身后跟了人?
走了一段距离后,他突然领着钻进了一间平房里,就在秦溪以为快到的时候,又从后门钻到另一条路上。
秦溪有些担心起来。
要是没人领着,寻常人根本没法在这片棚户区里找到出去的路。
兜兜转转了半个小时,男人终于停在了两间平房前。
嘎吱——砰
秦溪刚走进屋里,房门就被人从里面重重关上,头顶的灯瞬间亮了起来。
“秦溪。”
屋子面积不大,就十来平的样子,彭冉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冷冷出声。
兴奋,怨毒,甚至还有丝兴奋。
精致的妆容也不无法遮盖其扭曲到近乎恐怖的脸。
“你要的钱我带来了。”秦溪把袋子丢到地上,余光中注意到床上蜷缩着的两团身影,心倒是一下安定了下来。
两个孩子被毯子盖着脑袋,但看到她之后还发出“嗯嗯”的声音,看着倒是没受多大的伤。
袋子落到地上发出沉闷地一声砰。
带秦溪来的男人高兴地拉下黑布,几步走到袋子前蹲了下去。
就这一瞬,秦溪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
周明?
这不是陷害秦海偷电缆不成,反倒是被秦溪送进监狱的周宝山二儿子周明!
他怎么会在港市……
第137章
就在这时, 后门处又走进来个黑影,骂骂咧咧地将一袋子东西丢到门边。
“妈的,今天又什么都没偷到。”
随即, 男人才注意到昏黄的屋里多了几个人。
周强!周明的哥哥。
这两兄弟竟然都跟彭冉勾结在了一起。
秦溪不知道三人是从什么时候计划了这一出, 不过今天他们恐怕根本没打算放母子三人离开。
“秦溪!”
看清了秦溪的周强震惊无比, 随后又紧张地看向彭冉:“你真把她弄来了……不要命了!”
“哥,你快来看,这么多钱, 咱们能回家了!”
袋子里的一沓沓钞票被随意捧了出来,周明整个人都陷入狂喜之中。
秦溪从周强进门时就不慌不忙地往床边退去,看距离差不多了,直接转身就朝床上扑去。
彭冉一惊站起,看秦溪并没有夺门而出的打算,这才放下心来。
“你去找两个人守在外边,别让她跑了, 我还有事没做完。”
美丽优雅的礼服下伸出只脚来, 高跟鞋尖趾高气昂地点了点周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周强不满:“老子又不是你的小弟,别想使唤我。”
“四十万给你们。”
周强不再多说, 眼底中一闪而过的阴狠快速划过, 最后只是努了努嘴背过身去。
“我先去强哥那一趟。”彭冉走到钱袋子前, 弯腰拿钱的手一顿, 表情阴沉:“没钱你以为强哥会帮我们办事?”
刚才那瞬间,周明下意护住了袋子,目光恶狠狠地防着彭冉。
“让她拿钱。”
周强发话, 周明这才松开了手。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秦溪已经找到两个孩子, 解开了他们身上绳子和嘴里的布。
“我警告你,要是孩子敢哭把人引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或许一开始周强并不同意绑架孩子,但看到那么多钱之后也已经动心,还隐隐是最心狠手辣那个。
秦溪虽然安抚着孩子,余光其实一直没离开几人。
彭冉拿了一沓钱离开后,屋里就剩下兴兴小声的哭泣声。
高高好像被吓坏了,大眼直勾勾地望着周强兄弟,竟是连害怕都忘记了。
秦溪给两人仔细检查,确认没受伤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
屋里气味实在不好闻,秦溪脑中迅速想着脱身办法。
就在这时,终于从钞票中回过来神来的周明忽然开口说话,内容让秦溪不禁一颤。
“哥,咱们要不要把这娘们也绑起来,我记得她力气比男人还大。”
周强看了眼秦溪,不以为意笑着摆手:“有强哥照着,你还怕她跑?”
“哥,这娘们阴着呢,当年咱爸那事我猜肯定是她想的注意。”周明恶狠狠地的瞪着秦溪:“就是你把我们兄弟害成这样的。”
秦溪心里一动。
因为下一秒,她就看见周强嗤笑了声:“咱们一个院里长大的,她啥孬样咱们还不知道!”
周家的两兄弟,秦溪记忆里了解不多。
不过透过这会儿两人对话足可瞥见一些特征,让秦溪把主要的目光转向了周强。
心眼子比周明要多,容不得别人指挥,而且自大狂妄。
接下来,兄弟俩的聊天逐渐印证了秦溪的看法。
周明话里话外都想听彭冉安排,等拿到钱之后按照先前说好的分钱。
不过周强明显没那个意思,不仅提醒周明提防彭冉,还着重提到不要让强哥知道他们手上有这么多钱。
“拿了钱咱们就找蛇头回内陆,这破地方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一会见势不对,咱们就拿了钱先跑。”
“咱们只求财,千万不能……”说着说着,周强忽然地瞟见高高脖颈上挂的那串宝石项链。
昏黄灯光下,秦溪清楚看到他双眼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惊慌起来。
“你……洪董事是你什么人!”
周强应该是认出了这串项链原本的主人,几步抢到床边,伸手就想来抓高高。
秦溪眸一凛,抱着高高侧身多开周强的手冷笑。
“看来彭冉没跟你说我们的身份啊!”
机会来了……
周身气压在秦溪冷笑之后压的更低了,周强俯下身来,一把扯住秦溪衣领。
“什么意思?”
“彭冉就是让你们兄弟俩去送死,就这你们还相信她会分钱呢!”
秦溪冷笑着,手下轻轻拍着高高的后背,一丝一毫都不放过周强的神色变化。
犹豫刚一出现,秦溪立刻反问道:“你也不想想,我随手就能拿出一百万,难道还会是偷渡来的?”
“……”
周□□呵一声,转身又去揪了周明的衣领:“你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把人绑来的?”
“从……从……丽景大酒店。”周明结结巴巴好一阵才说完。
“丽景大酒店?丽景大酒店!”
一个能在港市排前几号的大酒店,出入者皆非富即贵,周强兄弟两个又怎么得罪的起。
秦溪见状,又继续添油加醋。
“你们只知道我丈夫的外公是……可你们不知道吧!我公公黎冬可是黎氏集团的董事长,我的姑父,小姑……”
秦溪也没特意夸大,就只是老老实实地讲述了一遍背后亲人的身份。
“两个孩子是黎冬唯一的孙子孙女,他们要是出了事,港市恐怕没你们立足之地,想回内陆?那就得看看我外公答不答应了。”
没偷渡前是厂子里的职工,就算来了港市,还是只能窝在四龙城里当个黑户。
周强兄弟的见识一直局限于底层社会,许多事他们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见过。
秦溪说得背景越强,两人的恐惧就越强。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前还住同个院子,十年后人家竟然已经成了豪门的少奶奶。
这种级别的人物经常会出现在各种八卦杂志和新闻中。
周强很清楚……他们根本得罪不起那样的人物。
“妈的!彭冉那个臭婆娘是要害死我们吗!”
“大哥,那咱们怎么办?”
秦溪清了清嗓子,把孩子放下,紧接着从床上走了下来。
“这钱可以全部送给你们,我还可以帮你们回内陆……”
两人的视线齐齐看向秦溪,周明手里的刀晃了晃,仿佛只要一个冲动就会朝秦溪砍过来。
“要是你们不想回内陆,那我也可以找关系把你们送到台省去,到了那谁都没办法动你们……”
“台省?”
秦溪说了半天周强都只是冷冷听着,直到台省一出来,迅速表情一变。
“没错,只要我说,我公公立刻可以让你们坐上台省的飞机,只要你们上了飞机,不管谁都没法再阻止你们离开。”
秦溪在赌,赌兄弟俩见识浅薄根本不知道没有合法身份无法坐飞机的事。
“万一你反悔了呢!”
赌对了!秦溪心里一喜,面上还是着急地继续劝说中。
“我可以给我公公打电话,让他立刻送你们离开,等你们上飞机前再告诉他我在哪。”
屋里只有两张床,连电视机都没有,平时绝对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外界。
秦溪说得每一句都是在试探。
试探周强兄弟了解多少,底线在哪,也是再给黎冬那边争取时间。
“哥,我们真的要相信她说得话?你别忘记了爸……”周明显然不信。
秦溪不在乎,只是紧紧盯着周强的表情。
“闭嘴!难道你真打算让彭冉那婆娘当木仓使,下场都是死,还不如赌一把。”周强恶狠狠地冲秦溪挥了挥拳头:“要是你敢骗我们试试。”
“我带了两个孩子在身边,肯定不敢骗你的。”秦溪连忙害怕地摆了摆手。
“要是没人指路,外边的人一辈子都别想找到你。”
“哥!”周明一看周强这是准备答应,一下子急了:“要是咱们出卖了彭冉,强哥不会放过咱们。”
“你以为钱的事被强哥知道了咱们逃得掉。”
周强白了眼周明,心思烦乱地在屋里来回踱步,又点燃了根烟:“要是彭冉说了,咱们都别想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香烟燃尽,屋里逐渐被劣质的呛人烟味所笼罩。
秦溪不知何时又缩回了床上,紧紧搂着两个孩子,好像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她说得对,与其相信个杀人不眨眼的□□,还不如赌一把。”
周强狠狠把烟头砸到地上,喷出口中最后一口烟雾。
彭冉为了报仇让他们兄弟去送死,就算现在把秦溪母子完好的送出去,恐怕也难逃被抓。
可要真听了彭冉的话,利用完转头肯定马上出卖他们。
下场恐怕比被抓还要凄惨,钱保不住那都是小事了。
与其如此,还不如拼一把,就算没走成那大不了供出秦溪所在的位置,还是坐牢。
心里这么一琢磨,周强立刻下定决心。
“要是敢骗我们兄弟,大不了就同归于尽,看是你两个娃娃的命金贵还是我们两条贱命划算。”
周强朝周明示意。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彭冉那婆娘只要去了强哥那,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周强意有所指的笑了笑,接着安排:“你去三黄哥那借手提电话。”
彭冉一个漂亮女人能在四龙城混下来,没攀附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当靠山怎么可能。
他们早知道强哥的众多女人中就有彭冉。
“行!”
周明把刀往腰带上一插,立刻转身出去。
秦溪心下稍安,这才终于能分出心思来安慰两个孩子。
“别怕,我们在这等爷爷来接。”
“……”
“妈妈,我想回家。”
“别慌,妈妈不是说了等爷爷来接我们回家吗!”
意料之外的,高高好像充当了安慰的角色,依偎着秦溪小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妹妹。
“别怕,哥哥会保护你。”
“好。”兴兴奶声奶气地回道,在哥哥的安慰下果真慢慢停止了哭泣。
周强没空搭理秦溪母子几人,在屋里转来转去,忙碌地收拾着要带走东西。
看来这间屋子应该是周强兄弟住的房子。
也许十来分钟,也许半个多小时,周明回来了。
手里拿着个前世只在怀旧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手提电话,果真跟块砖头一样大。
“当着我们的面打,要是敢耍滑头我立刻就杀了他!”
周明把电话递给秦溪,转手提起高高的衣领,提溜到自己面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平平吓得立刻埋到了秦溪怀里。
“妹妹别害怕,哥哥一点事都没有。”高高反过来安慰起妹妹。
这小子的表情没有一点害怕,好像还有丝……兴奋?
秦溪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看了高高好几眼才确认他果真没有半点害怕。
秦溪收回目光,按下黎冬的个人手提电话号码。
电话只响了三下就立刻被接通。
【喂,是谁?】
听筒那边传来黎冬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问完不等回答就立刻接了句。
【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只要人没事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周强走过来,抓着秦溪的手把电话移开了耳朵。
话筒里的声音清楚传了出来。
秦溪开口【爸,我是秦溪。】
【秦溪,你没事吧,两个孩子呢?两个孩子没事吧!都怪爸弄丢了孩子……】
黎冬自责地说了一大通。
后背猛地传来痛意,周强打着手势,用无声的口型催促着秦溪别废话。
【爸,你听我说……】
秦溪便把刚才和兄弟俩协商好的条件跟黎冬说了说,并且着重强调了自己不会追究他们的意思。
【绑架高高兴兴到四龙城的人是彭冉,跟周强周明没关系。】
“……”
几秒钟,听筒那边黎冬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黎冬用名义发誓,只要他们不伤害你和孩子,我保证送他们安全前往台省,事后也绝不追究。】
周强听到这,直起腰一把抢过电话。
不知道黎冬有没有听清楚刚才秦溪话里的意思。
主犯是彭冉,从犯是周强周明,被绑架地点在四龙城。
周强在电话里和黎冬商量了派车来接他们前往机场的时间。
听着听着,秦溪猛然从中听出了不对。
周强并没有上钩!
根据刚才周明带秦溪进来前她对四周的观察得知。
周强说的地方应该在四龙城内,如此狭窄的街巷,车子开进去之后很难再开出去。
特意把接人地点选在那……说明他根本就没打算坐车去机场。
秦溪一个激灵,把兴兴往旁边挪了挪,把手伸入棉被内摸索到了刚才发现的一根皮带。
悄悄把皮带卷起来绕到手上,再抱起兴兴挡在手上。
做完这一切,周强那边也已经和黎冬说完了话。
周强比她想的可要精明多了!
秦溪甚至怀疑周强从头到尾都没想放过她,刚才装出那一副被骗的样子。
【我们还要一百万。】
终于,他的最终目的出现。
第138章
黎冬立刻答应了周强的要求, 条件还是只有那一个,不要伤害秦溪和两个孩子。
【我要先见到钱,你亲自送来, 要是其他人出现就立刻杀了秦溪。】
秦溪身体一震, 终于明白了周强两兄弟的意思。
他们是要逃去台省, 但手里得有人质。
秦溪和孩子的命在他们眼里没有黎冬值钱,根本不值得挟持。
秦溪很想大吼让黎冬别来。
可听筒那边黎冬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表示会独自带上一百万来四龙城。
周强这才满意地挂断电话。
“哥, 他会不会带公安来?”
“他不敢!”周强自信地撇了撇嘴:“有钱人最怕死,何况他唯一的宝贝孙子就在咱们手里,他还敢耍什么花招。”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先把他们换个地方关着,你把老周叫来一起守着,我去三黄哥那一趟。”
“哥……”
周强抬手,目光看向秦溪,意思不言而喻。
他去三黄哥那干什么不能让秦溪知道。
秦溪被拽起来, 周强看她抱着两个孩子, 丝毫不担心中途人跑掉,推搡着母子几人出了门。
要不是常年在其中生活,没多少人能记住棚户区的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催促着秦溪往更深处走。
沿途中不时有人掀开帘子探出头来看上两眼, 也有认识周强兄弟的会出声大哥招呼。
“哟!哪里来的女人?”
“难道是强哥的新相好?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
“周强看不出来啊!连有娃的女人都下得去手, 你这是缺女人缺傻了吧。”
来自各地的方言夹杂着令人恶心的打量眼神全部落在秦溪身上。
她此刻就像是个货品, 任由这些人不怀好意地打量。
周强咧嘴笑着, 不时会顺着那些人的调戏回上两句。
“等接客的时候让你第一个开荤。”
“生过孩子的女人才更有滋味,大闺女不懂情趣。”
秦溪没法捂住两个孩子耳朵,只能在他们耳边让两人自己捂住耳朵, 不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途中,经过一个稍微大点的棚子, 周强停下步子朝里吼了句。
“老周!”
“谁啊?”
“周强。”
一阵窸窸窣窣声后,出来个光着膀子的皮肤黝黑男人,肩膀上两条鲜红痕迹最为显眼。
这人是做苦力的……
秦溪心下暗暗想着。
就见周强转身朝周明打了个手势:“带人跟上来。”
棚子里非常昏暗,唯一采光只有门板上凿的一个洞,大部分光亮只能依靠头顶拳头大的灯泡。
几个男人进入屋里都得微微佝偻着身体。
穿过第一个棚子,没想到后面别有洞天,三间明亮的平房就在后头,中间还用木板围了个小院子养鸡。
“你去那边站着,不准到处看,”
一进入院子,周明就把秦溪赶到院墙鸡窝边,恶狠狠地瞪着她不准乱瞟。
秦溪抱着两个孩子蹲了下来,很听话地没有乱瞟,而是默默回忆着刚才所经过的那些路径。
周强和老周在第一件间平房前说话,原本按照这个距离普通人是绝对听不到聊天内容的。
可这一世秦溪的五感一直强于常人。
聊天内容一字不落地传入了耳朵,同时也让她心里猛地升起一股子希冀来。
周强邀请老周一同加入绑架勒索的行列中来,老周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给出的理由是,有了老婆孩子,以后不打算干刀尖舔血的活,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
秦溪的位置一般人听不见,周明自然也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
回头看秦溪埋头安抚着孩子,忙不迭往那边走了几步。
秦溪立刻抬起头,趁机打量起这座小院子。
而后,目光经过左边第一间房子时猛地一震,与窗后边静静看着她的女人各自都吓了跳。
吴娟?
两辈子加在一起,让秦溪头回有了世界真小的感觉。
窗子后那张脸虽然圆润了不少,可秦溪还是一眼就看出她就是几年前失去消息的吴娟。
她似是不相信般的眨了眨眼,而后又揉了几下眼睛。
秦溪此刻心里真是七上八下,不凑一起就坚决不出现,怎么一出事仇人就全涌了出来呢。
下一秒,吴娟竖起食指无声做两个嘘的动作。
周强那边,老周不答应之后,他从劝说就逐渐变成了恐吓。
要是老周不参与进来,那立刻就把他私藏强哥手下站街女的事桶出去。
“咳咳——”
老周满脸怒容之时,屋里突然响起咳嗽声。
“老周,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音调是正宗北市话,以前同在一个大院里生活过的周强兄弟愣是半点没有听出来。
老周冷着脸推开门走进屋里去了。
周明赶忙问:“哥怎么办?”
“放心,他会答应的,要是让强哥知道,他婆娘今天就得被抓回去接客!”
周强敢直接领着秦溪上门来,就是算准老周不敢拒绝。
老周进入屋里没多久就再次出来,表情与进屋前简直像是换了个人,表情上还带了丝笑。
“我同意帮忙,不过我有个条件……”
老周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赎金他拿六万块,用来去港市其他地方安顿。
他只负责提供屋子和帮忙看押,绝不做任何需要出面的事儿。
周强想都没想就同意下来,随即伸出手。
“你也别怪家门不讲义气,这四龙城里我们兄弟只相信你,其他人都不可靠。”
合作达成,周强又转身当起了好人。
老周冷哼:“要不是我婆娘不想在四龙城里待,我才没那么容易答应。”
“老弟懂得。”周强笑。
老周藏了个从强哥手下逃脱的妓女这事没多少人知道,他也是撞见老周家里挂了女人衣服才猜到。
当初那娘们逃跑,强哥可是派人在城里到处搜索,动静闹得非常大。
“行了,既然我答应加入,那就一定尽心尽力。”
老周从角落拿起把柴刀别到腰带上,朝周强摆了摆手:“你们该去忙就去忙,这女人有我看着跑不掉。”
“我们去三黄哥那一趟,准备点家伙什在身上才放心。”周强搓了搓手。
老周眼皮一跳,干笑两声。
“那哥就帮我们看着会儿,我们去去就来。”
说要走,周强还是抱臂站在原地,直到老周动了,脸上这才露出笑意来。
“我不打女人,你自己听话点。”
老周走到秦溪面前低头说道,然后转身打开了第三间屋子的门。
秦溪二话没说,抱着两个孩子麻溜地进了屋里。
屋里只有张光秃秃的床,以前应该是杂物房,屋里飘散着股子浓郁霉味。
老周退出去,咔哒一声锁上了房门。
“钥匙你拿着。”
老周把钥匙抛了出去,周强笑嘻嘻地接下,在手心里把玩了阵,终于是满意离开。
周哥没说话,望了眼没什么动静的屋子,搬凳子坐到了棚子边。
刷刷的磨刀声响起好一会儿,旁边屋子终于有了动静。
秦溪从角落里找到床懒褥子,拖到床上铺好。
“你们先玩一会儿,等爷爷来接咱们就回家。”
高高立即乖巧点头,兴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闻言也忙点点小脑袋。
安顿好两个小的,秦溪起身走到窗边。
吴娟挺着个大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到窗边,没好气地开口:“你来四龙城送死吗?”
“被绑来的。”
猜不透吴娟的想法,秦溪没有贸然求救,只是这么淡淡地回了句。
“上哪都能遇上你,我这辈子还真倒霉。”吴娟又说。
秦溪不回了。
“周强那两兄弟心黑,他们就算拿到了钱也不会放过你,这四龙城里……没几个好人。”
秦溪:“……”
“说了别这么看着我,今天帮你这一次,就算还了那年算计你的事,咱们两清了!”
前几年还偶尔从李秀兰那听说吴娟在广市一个城市里上班啥的,后头生活区里老邻居们各奔东西,就再也没有听到吴娟这个名字。
她变化挺大的,但是往变好那个方向去了。
能看得出来,老周和她夫妻感情很好,吴娟穿得孕妇裙子都是很好的面料。
“要是你放我们走了,那你们……”
“我和老周正打算离开这里,要是能顺利跑掉就皆大欢喜,要是跑不掉……”吴娟轻轻抚摸着腹部:“反正横竖都得死。”
吴娟似是打开了话匣子,反正也不用秦溪说,很是坦然地讲述了这几年坎坷的人生。
被人骗,被人卖,一路辗转被卖到了港市。
来到四龙城当夜,不甘心就此堕落到成为妓女的她冒死出逃,在城中乱窜时被老周救回了家。
一个帮人要债为生的马仔,一个可怜姑娘差点被逼良为娼。
两人就这么在一个屋檐下过起了日子。
之后老周重新找了份正儿八经的活干,吴娟就在家里煮饭洗衣。
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可后来她怀孕了……
要光是两个人那凑合着也能过,可他们都不想让孩子在四龙城里长大。
况且头上还一直悬着个强哥。
救秦溪是还债,也是为了他们孩子的未来!
“周强没认出你?”
听吴娟意思,周强兄弟和以前的老周来往还挺密切,不可能一次都没见过她。
“我本来就很少在院里生活,化了妆他们不认得有什么奇怪。”
况且她现在这个富态样子不相熟的人很难认出。
当然……记性好的秦溪是个例外。
两人看似说了许多,但其实也就几分钟,老周站起来催促道:“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吧!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吴娟说。
“等等!”秦溪突然抬手,双手抓着窗户栏杆点了点下巴:“你们靠近点我有话要说。”
两人不解地靠了过来。
“你们确定躲避的地方周强找不到?”秦溪问。
从刚才一路走过来那些嘴里喷出污言秽语的人看来,秦溪相当同意吴娟所说四龙城没多少好人的观点。
要是人不牢靠,反手就出卖了他们,简直是得不偿失。
“没把握,所以我打算把你们藏在强哥老对头的地盘里,我去吸引开他们视线。”老周忽然开口。
“不行,你去了孩子我和孩子怎么办!”吴娟不同意,拽着丈夫的衣服不松手:“我们就猫起来等人来救。”
要是只有秦溪和老周,他们可以直接逃跑,有很大机会不被追上。
但眼下带了个孕妇和两个孩子,他们只能先躲起来。
秦溪沉吟半晌,又再次开口。
“你们俩带孩子藏起来,我去找人来救。”
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只要他们能安然无事,秦溪行事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凭她的能力,没那么容易被人抓住。
当然,秦溪之后也适时抛出了诱饵,以确保吴娟两口子能老老实实帮忙。
“今天能顺利脱身的话,我可以送你们俩回内陆,还会给们二十万块当成谢礼。”
刚才老周提出六万,秦溪就翻倍,让他们就算冲钱也能衡量清楚该帮哪边。
“可以!”吴娟应得干脆。
秦溪立刻转身去到床边。
“一会儿你们就跟着叔叔和阿姨躲起来,等妈妈去找人,到时候再来接你们。”
“不要,我要跟妈妈一起去。”兴兴立刻抱住秦溪不放。
“妹妹。”高高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趴到兴兴身边抓住她的手:“妈妈抱着我们跑不快。”
兴兴皱眉不肯放手。
高高就又凑近劝道:“我们躲起来让坏人抓不到,到时候等警察来把坏人抓走,我们就是小英雄。”
“小英雄?”
“对,回学校老师还会给戴大红花。”
“那我们就躲起来抓坏人。”
感谢幼儿园老师的大红花,让秦溪省去了许多口舌。
高高抱紧妹妹,仰头冲秦溪说道:“妈妈你快跑,早点找到人来救我们。”
秦溪哭笑不得。
“那我也得先知道你们藏哪啊!”
“别废话了,快走。”
母子几人说得欢欢喜喜,吴娟听得脑门子发胀,忍不住冷冷提醒道。
秦溪赶忙抱起两个孩子跟上老周。
折腾了大半天,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傍晚的四龙城更像是个等待着随时把人吞下肚的深渊,处处都隐藏着未知危险。
老周领着几人东绕西绕,尽量避开集中住人的地方。
“在四龙城里,普通人晚上没事最好别出门。”
一路上安静得没遇到一个人搭腔,虽说有看不见的危险存在,却也正好隐藏了他们踪迹。
华灯初上,天终于完全黑透了。
“就是这。”老周压低声音,指向隐藏在四龙城两栋最高建筑的旅馆。
靠近路面的地方露出半扇窗,有灯光亮起。
这是一家开在半地下室里的小旅馆,看守人待在一个里外互相看不见的房间里。
老周敲了敲窗子,下一秒里面伸出只手来。
“六十块一间。”
老周没二话,直接拿了钱递过去,片刻后一串钥匙递出来。
就在这时,旅馆旁边的小路上忽然有人大叫着跑过。
“我倒要看看他们拖着几个拖油瓶能跑多远。”
秦溪心里一惊。
几人默契地不再多话,快步往通道里走去。
声音是周强的……
而且听密集脚步声,大概率和彭冉那边已经合伙了!
第139章
旅馆不会管来租房间的人是谁, 只要给钱就给钥匙。
房间之所以什么都看不见,就是以防外头有人来问,给自己省事。
老周领着几人钻进黑漆漆的通道。
打开房间房门后, 秦溪来不及看房间摆设, 更没空搭理屋里那难闻的味道。
放下两个孩子, 拍拍吴娟的肩。
“孩子就交给你了。”
吴娟也点头,手搭上两个孩子的肩膀。
“第一次和你站一边就关乎生死,希望你别给老娘掉链子。”
“等着吧。”
秦溪转身, 很快融入了黑夜之中。
***
四龙城,金和洗头城。
从旅馆跑出来后秦溪一直没走远,躲在黑漆漆的转角好半天。
一是确认周强那伙人会不会这么快回来,二是不放心吴娟,打算等待一段时间才放心。
借着月光看了看黎冬跟周强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目光往四周扫过,在挂得乱七八糟的电线后方, 秦溪一愣。
周强所提的交易地点——金和洗头城竟然就在几十米开外。
这可真真就是在敌人眼皮下躲藏啊……
秦溪脑中飞快思考着法子, 目光慌乱移动期间,突然看到了块亮着货真楼的牌子。
牌子下好像是个商铺,就在铺里射出的灯光下, 一座电话亭的影子忽明忽暗。
秦溪一喜, 探出头左右看看。
确认街上没有脚步声, 抬头冲向电话亭。
“老板, 换个银币,用这个换。”
匆匆扫过机子的样式,秦溪退下手腕上的石英表, 从防盗窗下的缝隙推了进去。
老板拿起手表,转身拿起老花镜随便看了看, 二话没说就抓了把银币推过来。
从头到尾,两人都没任何对话。
秦溪刚转身,防盗窗哗地被拉下,里面的灯光迅速暗了下去。
或许这就是四龙城里的保命法则。
不管不看,装聋作哑。
好在门口的灯牌没有熄灭,还能让秦溪借着红色的光转动了座机的号码盘。
一圈圈的转动声在电话亭里回响。
说实话,此刻的秦溪就像只惊弓之鸟,眼珠子从来没这么忙碌过。
嘟嘟嘟三声后,电话立刻被接了起来。
不等对方说话,秦溪立刻开口。
【爸,你听我说,你现在不管在哪都先不要动,我和孩子现在都很安全。】
先报告了自身安全后,秦溪才小声问起黎冬的位置。
【我就在四龙城的金和洗头城附近躲着,我带了警察一同来,你放心……】
话还没说完,秦溪视线里猛然窜出几道人影来。
还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对方的手指已经指向了电话亭。
“老货说就在那个电话亭里……”
“妈的!”秦溪平生第一次骂了脏话,狠狠瞪了眼商店的方向,转身就被人卖了。
【爸,我在金和洗头城前门,来找我!】
说完,秦溪丢下话筒,抬腿冲出。
不是逃跑,而是往来人冲去。
两个人手拿棍子,没有致命性武器,脑子中只衡量了两秒钟,就迅速判断出能与之对上一对。
就在秦溪义无反顾冲上去时,躲在一家商铺中的黎冬也动了。
他转头,冲身后的人开口。
“人就在前门,快走。”
听筒里滋滋声中好似能模模糊糊听到有人惨叫的声音,这让黎冬的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立刻坐立难安起来。
那人点了点头,冲身后摆了摆手:“行动。”
刷——
上百平的屋里,齐刷刷站起几十个全副武装的警察。
“黎董请放心,我们已经接到处长命令,一定会确保人质安全,我们的同事就在四龙城外围待命,必要时刻会进行全城清理!”
男人指挥着警员们退出,不忘出声安慰道。
同时,他心里的惊骇并没有半点表现在脸上,只是暗暗揣测着那个明教秦溪的女性究竟是什么背景。
凭黎冬在港市的地位,或许能影响到此片区的总警司,但绝不可能让警务处处长亲自下令。
半天时间,整个南湖片区的警员全被调动起来,外围已经将四龙城围了个密不透风。
男督查听顶头上司说此次事件涉及到内陆的某高级人物家属。
此次解救要是出了岔子,从警务处处长到他这个督查都得问责。
黎冬神色并没有轻松多少,只是点了点头。
“明年我会给南湖区警务部门赠两栋大楼。”
“黎董客气了,我们受上级命令,一定会安全解救您的儿媳和两个孙子。”
两人一边说一边快速跟着队伍移动,中间督查还是忍不住从侧面试探了问起了秦溪身份。
黎冬只回了一句:“国家级人物的家属。”便不再细说。
凡是涉及到国家级,那就不再只是简简单单的安全问题。
督查一惊,神色迅速冷凝下去,心里也跟着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
港市和内陆的关系一向敏感,要是一个弄不好,那他可就不仅仅是受罚那么简单。
不知道头上这顶警帽还戴不戴得稳。
之后,他不再废话,迅速跟上队伍并且再次重申了遍此次任务的重要性。
黎冬淡淡瞥了眼收回眼神。
接到黎书青电话后得知了一个天大喜讯,可是他根本没有高兴的时间。
没想到就算在港市,到头来还是要用儿子身份才能成事。
这让黎冬不得不怀疑起自己这些年经营的事业又算得了什么。
有钱无权,到头来还是没有任何话语权,拿钱求人办事都不一定能成功。
就在此刻,黎冬完全抛弃了在港市扎根延续下去的想法。
这边迅速朝金和洗头城前门靠近,而那边街道中间,秦溪刚抢了其中一人的棍子反手甩了出去。
“强哥来了。”
刚被揍得屁股尿流的其中一个小混混指着不远处冲来的几个人。
挡在面前的矮个男人倒下,秦溪看清楚了道路尽头走来的一伙人 。
看过港市□□电影的都知道,不管主角还是反派,出场时都是一副昂首阔步的样子。
而眼下从道路那头走来的这十几个人就是如此。
前头几个打头阵的人中有周强和周明,四个人肩抗西瓜刀和棒球棍,得意洋洋地阔步走来。
他们后边的就是那个口中出现过的强哥。
花衬衣大大敞开露出纹满花纹的肚皮,一手搂着彭冉,走得吊儿郎当。
或许在他们看来,秦溪就跟地上的蚂蚁一样,随便一脚就能踩死。
所以此时不急不缓,根本没有半点焦急的样子。
“臭婆娘,敢坏强哥的事,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周强抢先开口:“等老子抓到老周,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强哥你看,就是这个女人,是不是还算有几分姿色?”
强哥的手在彭冉屁股上狠狠捏了把,才笑嘻嘻地将目光转向秦溪。
“这就是你刚才说要卖给我的‘货’?看着的确有几分姿色,我要了。”
秦溪静静站在那没动,倒不是腿软跑不动了,而是周强手里的木仓口此刻就对着他。
他去三黄哥那找的家伙什竟然是一把老旧木仓。
“还有两个小孩儿,也能卖点钱,特别是那个小妞,肯定有大老板喜欢。”
彭冉的目光就像是条毒蛇般黏在了秦溪身上。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拿了钱真放人,要秦溪死那也难解心头之恨,所以她早就想好了生不如死的法子。
卖去当妓女,天天看她被折磨到死才能解心头之恨。
“你先想好自己怎么死的吧!”
听她说罢,秦溪脸上并没有露出半点恐慌之色,而是笑盈盈地反唇相讥。
话音刚落,左右手同时动了。
左手将手里的棍子朝周强抛去,右手提起小混混挡在了身前。
虽说只看到了周强一个人有木仓,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好歹也得给自己找面盾牌。
“放下武器,不准动!”
最要紧的时间,警员们最恰当的出现。
秦溪心里一松,扯着小混混往声音来源靠近。
当密密麻麻的黑色从小巷子里涌出来事,强哥和彭冉表情瞬间一变。
全副武装,训练有素又悄无声息的靠近,当无数红点跳上脸颊时,强哥知道这回遇上了麻烦。
几十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他们,只要手指动动脑袋随时都会开花。
强哥在四龙城里是个角色,可面对什么特警那就是个活动靶子。
“臭婆娘,你他妈害死老子了。”
举起手前,强哥狠狠扇了彭冉一巴掌,这才赔笑着举起双手:“警官,警官别开木仓。”
“全部举手蹲下,要是敢反抗一律开木仓。”
督查朝强哥吼,说完又接过警员递上来的喇叭。
“四龙城已经被全部包围,奉劝躲在暗处的人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全部抓回警局。”
伴随着喇叭声,四处街道都开始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秦溪惊了。
没想到黎冬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竟然直接将四龙城围了。
黎冬看秦溪无事,终于是放下心来。
“孩子呢?”黎冬问。
秦溪丢开“挡箭牌”朝黎冬跑去,跑到半途听他这么一问,又回声往旅馆走去。
“秦溪!”
地下露出的半扇窗子打开了条缝,吴娟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带着明显喜意。
“带孩子出来吧。”秦溪说。
很快,两个孩子冲在前,老周扶着吴娟走在后,四人相继从黑暗里走了出。
“妈妈。”
兴兴一看到秦溪,泪珠子就跟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停滚落。
“妈妈,我们成小英雄了吗?”
高高跑进,第一句话竟然是求表扬。
直到秦溪点头,就见他高兴地挥舞了下拳头:“我是小英雄。”
秦溪此时哪顾得上其他,紧紧搂着两个孩子不敢再松手了。
今天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然而……并没有。
第140章
黎冬看到孩子安然无恙, 激动地往他们跑去中,余光忽然注意到有人动了。
也许是警员看彭冉身穿抹胸礼服,身形单薄, 警员们靠近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对她进行控制。
不过转身先把身边强哥铐上的功夫, 彭冉忽然疯了一样朝强哥后腰抓去。
一把黑色木仓赫然出现在她手里。
“她有木仓!”小警员着急大叫, 自然反应驱使之下,往一侧躲开。
而就是这个空挡,让彭冉看清了不远处的秦溪母子。
“我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话说完, 双手紧握木仓扣下扳机,心里窜起的癫狂促使着双手不停按动着扳机。
咔——咔——咔——
木仓只是发成沉闷的几下空响,木仓口静悄悄地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而与此同时,一道吼声与木仓响从另一端划破空气靠近。
“小心!”
黎冬恨得睚眦目裂,此时此刻根本来不及多想,完全凭着本恩反应往木仓口飞跃而去。
木仓口没射出子弹,黎冬的身体却重重磕到了石梯上。
秦溪暗道一声不好, 赶忙放下孩子冲向了倒地不起的黎冬。
木仓声落, 倒下的还有另一人。
秦溪跑过去途中,清楚看到一颗子弹从彭冉的脑门没进去,快得连她脸上不甘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 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她手里的木仓只是个假把式, 可警员们手中的却能一枪毙命。
“爸。”
秦溪不作他想, 蹲下身去赶忙检查起黎冬的伤势。
孩子们也大声哭着追了上来, “爷爷”“爷爷”地叫着。
“没事!”黎冬捂着已经变形的手臂,想笑着安慰安慰孩子,却发现剧痛使得脸部肌肉根本动不起来。
手臂是肉眼可见折断, 至于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看不出来。
秦溪不敢轻易翻动,仰头让追过来的警员赶忙叫救护车。
黎冬这不顾一切的一跃是为了她和孩子们, 秦溪怎么可能不感动。
“救护车就在四龙城外围待命,最多两分钟就能赶来。”督查拿起对讲机前先安抚秦溪。
“我没事,别吓着孩子了。”
兴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呈现出不自然的嫣红色,而且整个人在不停打着哆嗦。
秦溪伸手摸了摸。
入手一片滚烫。
“兴兴发烧了。”秦溪抱起孩子打横,额头上也跟着急得冒出了层汗。
这是惊吓引起的高烧还是受寒不好断定,不过温度已经很高,必须得赶快去医院才行。
“妹妹。”
高高也学着秦溪用小手摸兴兴的额头,脸上全是担心。
“我没事,你快带孩子去医院。”黎冬挣扎着要起来。
“爸,你别动。”秦溪真是两头都乱,连忙又转身来劝黎冬:“我和你一起坐救护车还要快些。”
“救护车马上就到。”督查又出声给了个定心丸。
高高一直抚摸兴兴额头,趴在妹妹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等秦溪低头去看,小胖墩已经收回手,气定神闲地坐到一边。
“妈妈,妹妹没事了。”
秦溪奇怪地想追问他是什么意思,高高又看到了身后的爷爷还在痛痛。
“爷爷,我帮你吹吹就不痛了。”
边说着,小小的身子从地上弹起来,又跑到了黎冬身边。
救护车无法开进狭窄的街道,黎冬被固定后只能由救护员抬到救护车上。
秦溪抱着兴兴,又牵着高高,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中途看到吴娟和老周站在路边,又快步跑到督查面前请他帮忙把人一起带回警署。
随着秦溪跟着爬上救护车,彭冉的尸体盖上裹尸布
……一切终于落下了帷幕。
救护车一路风驰电掣开往医院。
经过检查黎冬左手手臂骨折,四根肋骨轻微骨裂,内脏并没有出血情况。
兴兴也在去往医院途中逐渐退烧,没多久又重新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
秦溪虽然疑惑,但接下来要做的事太多,让她根本无暇细想。
把孩子交给秦海和张秀芬后,又匆匆赶去了罗湖区警察署。
彭冉当场被击毙,强哥以及一众小弟被拘留等待审查。
参与绑架的周强和周明则被另外单独关押,因为涉及到国家级层面,所以将会直接把犯人转交内陆警局带回寿北。
秦溪也是到此时才终于知道,港市警务部之所以如此重视此次绑架案,完全是因为黎书青的身份。
国奖学者。
黎书青在两个月前正式通过□□批准,成为华国科学院国奖学者。
也就是说其研究成果已经过各项临床试验,只要再通过五年检测期,就能直接自动获得华国科学院院士称号。
不出意外,五年之后黎书青将成为华国历史上最年轻的科学院院士。
领着老周和吴娟从警察署出来时,秦溪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丈夫的保密工作做得还真到位……
***
港市,玛亚医院。
手术室内,黎冬正在进行骨折手术,秦溪和张秀芬坐在一边说着吴娟的事。
张秀芬感慨不已。
“以后你可不准再这么冲动,要不是遇上吴娟,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世事果真难料,谁想到会在几千里之外上演这么一出生死劫难。
坏人是以前一个院里的,救人的也是院里邻居。
世界那么大,偏偏还就在一个四龙城里碰上了,谁听都得感慨一句世界真小。
“你给吴叔打电话了吗?”秦溪又问。
“打了!你爸还嫌国际长途贵呢。”张秀芬笑。
子女们日子都越过越好,秦海还是没改掉那抠抠搜搜的模样,经常恨得张秀芬咬牙切齿。
“吴叔怎么说?”
“让吴娟先回去离婚,然后再把新女婿带回去。”
秦溪点头,是该这么做。
名义上吴娟的丈夫还在牢里,不离婚的话她跟老周就是婚外情。
“以后你和她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吧,这回她帮了你这么大忙。”张秀芬顿了顿又补充:“你爸也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自从吴娟陷害秦溪那事之后,秦还和吴建国的来往越来越少,到后来下岗连吴家搬去哪了都不知道。
要不是借这个契机,恐怕两家人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往。
秦溪不由又想起住大杂院时那些鸡飞狗跳的生活。
那时的阴阳怪气几句如今看来,其实不过小打小闹而已。
正在这时,医院走廊尽头传来阵密集脚步声,引得秦溪不由转头向那边看去。
“黎书青。”
领头之人,赫然是神色匆匆的黎书青。
“你怎么来了?”
再看他身后跟着的六个西装墨镜保镖,立刻就明白了。
政府出面护送黎书青来港探望家属,是光明正大的入港。
“我不放心。”
简简单单四个字足以解释所有,黎书青牵住秦溪手,两人坐到张秀芬身边。
保镖散开,守在各个能进入的通道口。
“我只有两个小时,中午我就得赶回北市参加一个重要会议。”
忙碌使得黎书青没有空安慰妻子和孩子,坐下立刻就问起事情来龙去脉,再之后是黎冬的伤势。
秦溪一一说了。
“……”
黎书青望着手术室外亮着的灯没说话,大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秦溪手背,是唯一能反应出其复杂心情的动作。
“不知道手术还要进行多久?”
良久,黎书青终于开口,目光在手术室和手表来回移动。
夫妻俩就随便说了这么一会儿,四十分钟已经过去。
“爸进去多久了?”
“快两个小时。”秦溪说。
她也盼望手术能早点结束,好让父子俩有机会见上一面。
好在手术室的灯在两人话音刚落就跟着熄灭,没多久医生就出来通知手术很成功,半小时麻醉苏醒时间之后就能送回病房。
黎书青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很可惜。
或许在黎冬清醒期间父子俩是没法说上两句话了。
半小时后,黎冬被推出手术室。
黎书青只来得及看了眼迷迷糊糊的黎冬就匆匆离开,走之前只给秦溪留了句话。
“等我开完会再给爸打电话。”
黎冬清醒之后,秦溪第一时间传达了黎书青的话。
也是那时,秦溪又发现了这父子俩非常相似的一个特点——别扭。
黎冬听完之后面上只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意思是知道了。
可接下来几天,眼神就没离开过手提电话,一天要提醒护工充几次电。
秦溪只要去医院探望,就旁敲侧击地问黎书青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
所有行动都表明他极其在意,却偏偏不主动打电话过去,父子俩都一副谁先打电话谁先输似的模样。
好在,第八天中午,手提电话里终于传来了黎书青的声音。
通话内容不详,通话时间创记录的达到了十六分钟。
电话挂断,黎冬当天胃口大好,一直笑眯眯地接待前来探望的朋友们。
原计划,秦溪会在港市待两个月,等黎冬的手拆了石膏之后才回寿北。
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又是一通电话让秦溪急忙带着孩子们赶回了寿北。
***
赵国庆病倒,病情发展迅速,短短两天时间已经陷入了时醒时昏的状态。
从玛亚医院出发,下飞机又直接赶往市二院。
这一天,天阴沉沉的下着雨夹雪。
雨水夹杂着稀碎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医院前的行道树被砸得不停沙沙作响,如同有无数只春蚕啃食树叶。
两个孩子天真无邪地叽叽喳喳地吵闹着要回家和哥哥姐姐堆雪人,并不知道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秦溪无心欣赏那挂满树梢的冰霜,心情沉重异常。
许是天又湿又冷,医院里并没有多少病人。
稀稀拉拉几个附近居民区的老人坐在暖气片前取暖,就算聊天声音也压得很低。
一进医院大厅,秦溪就看到了楼梯口前正在说话的张越楠和黎书青。
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黎书青不时点着头。
“爸爸。”
“爸爸。”
两个孩子全然没看出气氛严肃,满心欢喜地冲向许久没见的爸爸。
两只小鸟儿飞向黎书青,就像是一抹阳光,暂时将笼罩在周围的压抑尽数冲散。
黎书青微微笑着,展开双臂接住了两只“雏鸟”
“爸爸,我好想你。”
“爸爸,你来看我们怎么不叫醒我呀。”
孩子们快乐地跟爸爸说着这些天在港市的生活,当然也没忘提遭遇绑架时的恐惧。
黎书青听着,目光缓缓抬起,落到了秦溪脸上。
那是一种秦溪从来没见过的表情。
满是悲伤却又很平静,略微有些发红的眼尾带着丝苦涩,上扬的嘴角却挂了笑意。
有很多话,可不知从何说起。
“你跟秦溪说说情况吧。”张越楠叹气,拍拍黎书青的肩走开。
夫妻俩一人抱着个孩子,默默爬到五楼的干部病房。
这层楼里很安静,没有病人家属聊天声,也没有医生护士穿梭的身影。
越是安静,才让人越觉得恐惧。
“外公就住这间病房。”黎书青站在病房门口,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秦溪抬起右手摸了摸他的鬓角:“我带孩子们先进去看看外公。”
黎书青点头,把高高放下,由秦溪牵着进了病房。
病房里同样安静得让人窒息,空气里弥漫着药水味,生命检测仪器滴滴滴地回荡着。
走之前,赵国庆面色红润,还特意叮嘱秦溪让孩子们多陪陪黎老爷子。
可才一个多月,病床上的人已经变得她不敢相认。
骨瘦嶙峋,皮肤黄得可怕。
要不是还微微有些起伏的胸口,秦溪会以为躺在这的不是活人。
秦溪猛地撇开眼睛不忍再看下去,眼眶酸胀湿润,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妈妈,这是谁?”
孩子们根本没认出病床上的是平时最疼爱他们的外祖。
兴兴害怕地拉住秦溪的手往门口扯。
孩子虽然不懂什么是生老病死,凭本能也感觉到恐惧,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是外祖。”
胆子稍微大些的高高靠近病床,终于认出了赵国庆。
“外祖生病了吗?怎么不说话。”
“外祖这会儿睡着了,你们不要吵。”秦溪他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眼泪:“出去找爸爸吧。”
走廊里。
黎书青的目光只是虚无地望着楼梯口。
往前十几年,赵国庆每次从那里出现,都是笑盈盈的带来好消息。
十六岁时骑车摔到手,因为担心无法当医生而焦虑得整晚睡不着觉,外公走过来说臭小子手没事。
二十四岁时外婆因病住院,外公端着饭乐呵呵地说还好外孙是医生。
三十一岁,外公杵着拐杖从楼梯口走过来,说他当爸爸了。
三十六岁,那个人躺在病房里,再也没人给他带来希望。
空旷的走廊冷寂得人瑟瑟发抖,黎书青反复地搓着手,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到一点点暖意从掌心传来。
明明走廊里就有暖气,怎么还会觉着这么冷呢。
正如此恍惚地想着,掌心里突然塞进来两只小手,小女儿像个小暖炉,迅速传递来源源不断的暖意。
“爸爸,我抱紧你就不冷了?”
“那我抱爸爸这边的手。”高高也加入温暖爸爸的行列中来。
秦溪坐到边,歪头把脸上未干的泪径直抹到黎书青肩头。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于妻子的温柔埋怨,黎书青只能苦笑两声淡淡道:“我也被外公外婆骗了。”
夫妻俩都被骗了。
去香港前晕倒那次,其实赵国庆就已经检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老爷子知道外孙和外孙媳妇都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联合张越楠一起编造了个高血压晕倒的毛病。
况且胰腺癌在眼下国内外都没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
在疾病前,赵国庆毅然选择默默承受,硬是没让家人看出一点点异常来。
直到两天前晕倒被送到医院,又挨了一夜,张越楠才悄悄给黎书青打了电话。
对秦溪来说是晴天霹雳,对黎书青来说那就是暴风骤雨。
他就像条小船,在雨中漫无目的漂浮着。
多年所学让他知道此刻做任何治疗都是徒劳,却还是因着心里固执的不舍寻求最后一点希望。
“就在给你打电话前,我还想把外公送到港市去治疗。”黎书青温声说道。
“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
“外婆说,不要让外公再痛苦了,她说……”
然后一向闻温和的许婉华怒了,将黎书青狠狠臭骂了一通。
外公肩膀有个难看的疤痕,就像个山丘似的狰狞隆起。
后来才知道那是肩膀中弹后战友用玻璃生生把子弹挖出来之后留下的难看疤痕。
生挖时一声不吭的硬汉,却因生病疼痛整晚整晚杵着拐杖在院子里走路。
“我知道世界上没有能治疗胰腺癌的药,与其如此还不如让帮外公减轻痛苦,让他能睡几天安稳觉。”
那一刻,黎书青猛然清醒过来,给秦溪打去的电话是让她快点回来。
秦溪无声流着眼泪,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谢你……”黎书青低头,用脸颊轻轻碰了碰秦溪的脸:“在我身边。”
两人都能感觉到对方脸上的湿意。
现在他不仅是外孙,还有丈夫和爸爸同样重要的两个身份。
“我们把外公接回家吧!”秦溪说,终于是泣不成声。
“回家去!”
就算外公醒来,肯定也不想独自待在冷冰冰的医院。
“我去办出院手续,然后安排车来接人。”秦溪抹了把眼泪,站起来。
她怕在坐下去,哭泣的样子只会让黎书青更加难过,近乎逃也似的离开了。
前世父母相继离开,那种彻骨疼痛会在往后许多年的日日夜夜悄悄钻进心口。
除了自己熬过去,别无他法!
下楼时,秦溪冷得打了个摆子,下意识往窗外看去。
窗户外,大雪纷飞。
今年冬天应该非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