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年初二

    积雪融化可要比下雪天冷太多了, 连鼻子呼出的气都成了白烟,纪河天才刚亮就跑到村口等人了,这会儿天都大光了还没等到邢家的牛车。

    他脚上穿的黑色棉鞋都被地上融化的积雪湿透, 脚丫子被冰冷、湿哒哒的的棉花包裹住,比赤脚站在雪地里都冷, 冻得他围着村口的大榕树打转。

    出来的急急忙忙, 连袖套围脖都没给带, 套上袄子就跑了出来, 纪二舅么在后头拉都拉不住他。

    这会儿冻得他嘴唇都青了,搓着手使劲跺脚,嘴里嘟嘟囔囔着:“姑姑他们怎么还不来?我都快冻僵了。”时不时伸长了脖子朝进村的大路瞅两眼, 被冷风一吹又赶紧缩了回来。

    纪河正低头捧着已经冻僵的手哈着热气,侧耳听见车轱辘的声音, 他立马伸长了脖子去瞅, 终于, 在他内心的千呼万唤下远处缓缓驶来一辆牛车。

    他撒丫子朝牛车奔跑过去,双脚早已经冻得僵硬都快没了知觉, 后脚踩前脚踉跄一下摔了个四脚朝天。

    牛车缓缓的停在摔趴的纪河跟前,邢南站在牛车一侧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小表弟, 身上大半的衣衫沾着地上的泥水, 头发脸上都糊上了一块一块的黑泥, 双手撑在地上,两条腿搭在一块姿势怪异跟打了结似的, 努力昂起头颅, 滑稽又搞笑。

    邢南跟他对视着忍不住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车厢里的几人不明所以,对他忽然停车就有了疑惑, 又听见他莫名的大笑都忍不住探出头来查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众人都笑出了鹅叫声,笑的浑身抽抽,牛车都跟着震了好几下。

    邢阿娘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河小子你这是干啥呢?拜年也用不着行这么大礼呀!”

    坐在她身侧的裴玖怀里搂着小平安,笑得肩膀不停抖动,睡的正香的小平安被阿么给抖醒了,努力伸着小脑袋想朝外去看。

    纪河被揶揄打趣了也不气恼,傻兮兮的干咳了一声,朝着站在身旁的表哥伸手嘿嘿一笑:“表哥快拉我一把,手脚都冻僵了起不来。”

    他一手的泥,邢南并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小表弟,瞬间止住了脸上的笑,十分嫌弃的伸手握住纪河脏还算干净的手腕,跟拔萝卜一样,把人从地上轻轻松松的给拽了起来。

    被当萝卜拔的纪河心里使着坏,刚被提溜起来脚能活动开就跟八爪鱼一样想去扒拉着邢南,刚刚他可是看到了表哥嫌弃他的样子。

    坏还没使成就被邢南轻轻松松的给压制住了,邢南比他高了一个肩膀,手长腿长的,一发现他的坏心眼,两条胳膊就给他钳制住了,把他稳稳当当的禁锢在离自己跟前半米远。

    纪河不甘心,手被抓住了他就伸长了腿去勾跟前的人,邢南一抬脚挡住了他,“再不老实就把你扔旁边的沟里去。”

    大榕树不远处有就是一条臭水沟,隔着五米远都能闻到臭味,纪河可不想去里面扑腾一遭,老老实实的收起了自个儿的坏心眼不再瞎闹了。

    一身都是泥水,冷风一吹就结出了黑乎乎的碎冰碴子,邢阿娘怕把孩子给冻坏了招呼人赶紧回家去。

    邢南上了牛车坐在一侧跟另一侧的小表弟隔的老远,一脸的嫌弃,纪河嘟着嘴抱怨:“表哥你咋能这样?我这是为了等你们才冻僵了手脚站不稳摔的,你还嫌弃我。”

    “你还好意思说,过了年都十五岁了还跟八九岁的小娃娃一样想一出是一出,大冷的天出来等什么?咱们驾着牛车就能到家门口用着着你来村口接呀?”邢南直视着前方看都不带看他一眼。

    纪河自觉没劲,低着头搅动着几根脏乎乎的手指头,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念叨着啥。

    等到了家门口,人还没下牛车呢!纪河就被纪二舅揪住耳朵拽下了车,看他一身的泥水,跟在泥塘里来回打过滚一样,纪二舅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捞起院门后的烧火棍。

    纪河立马变成滑不溜秋的泥鳅,小身板一扭从纪二舅手底下逃脱了,一下子跑的老远,纪二舅抄着棍子追着就要去打他,被邢阿娘给拦住了:“二哥先让河小子去把衣服换了,一会儿人都要冻坏了,等他换了衣服你再打也不迟。”

    “没听见你小姑说的?还不赶紧去洗洗把衣服换了,你以为你是条泥鳅啊!大冬天的给滚一身的泥,哼!”纪二舅瞪着院子一角的纪河气的肝都疼。

    纪河弱弱的朝他阿爹说:“那你先把棍子丢开。”

    “你赶紧给老子滚回屋去洗洗。”纪二舅对着纪河咆哮,这混小子早晚要把他老子给气死,纪二舅气冲冲的丢了手里的烧火棍,纪二舅么赶紧拽着这混小子去屋里换衣服。

    纪老太太在堂屋里等着小女儿一家来拜年,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想出去看看,被孙媳妇给拦着不让出去。

    老太太身子愈发不利索了,起身都要人扶,屋里点了四五个火盆,老太太还是冷的直打哆嗦,身上裹了两件厚厚得袄子,带着裘皮帽子,腿上还搭着裘皮毯子都不顶用,可不敢再让她出门吹点冷风。

    好在没一会儿邢家人都进屋了,推开房门里头还挂着厚实的布帘,进屋出屋都有门帘挡着风,拨开布帘迎面一阵暖风。

    “快进来都快进来。”

    老太太坐在垫了两层褥子的躺椅上,还想起身去迎接,邢阿娘抱着小喜乐走到她身旁,“阿娘你别起身。”邢阿娘把小喜乐抱到她跟前,“咱们乐哥儿好几日没见到老祖母了,今儿知道要来见老祖母笑了一路呢!”

    小喜乐朝着老太太笑弯了眼睛露出粉嫩的牙床,牙床上冒出了点点幼齿,看的人心生怜爱。

    老太太接过小喜乐放在自个儿大腿上,干瘪粗糙的手指摸了小脸又摸小手,怎么都抹不够。

    裴玖懂事的把小平安也抱了过去,老太太左摸摸又摸摸高兴的不得了,暗沉的脸上多了几分气血,浑浊的双眼早几月就不太能看的清楚了。

    她干枯如同树枝的手掌不停的摸着孩子们,感受着他们的温度、柔软,要把温暖细滑的触感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海里。

    “好、好、好,孩子们都好好的。”

    老太太咳嗽了几声,一声声沉闷的咳声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扣住了喉咙,听的一屋人心酸,站在一侧的孙媳妇刘小娟端了痰盂跟热水,等老太太吐干净了让她含着热水漱漱口。

    等老太太舒服些了,一个个跪着给老太太磕头拜年,老太太像是知道自己已是弥留之际,挨个细细的摸了过去,摸孩子们的眉眼鼻梁唇角脸蛋额头,怎么也摸不够,嘴里呢喃着“好、好”

    干瘪粗糙的触感划过了所有人的脸颊,众人不约而同的红了眼眶。

    “阿娘还有大小子一家呢!下午他们就过来了,你再好好看看摸摸。”

    邢阿娘握住老太太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她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哭腔,心头已是酸胀发闷。

    “好、好,等大小子,我的大小子原才这么丁点大,现在都当阿爹了,好啊!好啊!”

    老太太许是有些乏了,软软的窝进被褥里,蜷缩着腰背,干枯寂寥,脑海里浮现出孩子们孙辈们幼时的模样,转眼又到青葱年纪,一幅幅画面老太太都记得深刻。

    见老太太睡着了,给她盖上了厚厚的被子,众人擦了泪水,大过年的好日子不该沉浸在厚重的气氛里。

    纪大舅母率先露出了个笑容:“时辰也不早了,弟夫郎咱们赶紧做饭去,小妹、妹夫大小子下午才过来,今日都住一宿别赶夜路了。”

    “好。”一旁沉默的邢阿爹应了声,轻轻的拍了拍邢阿娘的背脊。

    明儿大年初三是要上邢大伯家去拜年的,只是老太太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他们合该多陪陪老太太的,这么些年老太太过的不容易。

    年纪轻轻夫君病逝,一个女人家幸幸苦苦的把三个孩子拉扯大,等孩子们成亲生子后又操心着孙辈,邢阿爹没在自个儿亲阿娘身上感受过的爱意,在跟邢阿娘成亲后都在老太太着感受到了。

    话题慢慢岔开,气氛也逐渐恢复,纪河要带邢小妹去外头放炮仗,邢小妹怏怏的不肯出去要在屋里守着老太太。

    纪大舅母几个长辈去厨房围着灶台忙活了,裴玖带着孩子们在屋里玩耍,刘小娟陪着他逗逗孩子偶尔说上一两句,二人都是文静话少的性子,守着孩子们也不觉得无聊。

    邢小妹乖巧的爬俯在老太太的膝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给老太太捏着腿,闷闷的不说话,裴玖知道她心里难受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心里也难受的紧。

    直到吃午饭老太太都还在睡着,众人也不好惊醒她,锅里给热着些清淡易消化的饭菜等老太太醒了再吃。

    今儿早上是先送了邢东他们到卫家才过来的,吃了午饭邢南赶着牛车去接兄长一家,纪河屁颠屁颠的也要跟着去,这会儿倒是忘了先前对邢南嫌弃他的不满,一口一个表哥喊的又甜又响。

    邢东俩口子带着孩子刚进院子,老太太就醒了,仿佛是有心灵感应。

    在路上邢南已经给他讲了老太太的身体状况,邢东一进门就跪在老太太跟前磕了三个头,“外婆,祝外婆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卫青燕抱着孩子跪在他身旁,眼里已然泛起泪花,紧咬着下唇未曾开口,他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嚎啕大哭。

    邢东的嗓音已是哭腔,明明前几日见老太太还算健朗,这才几日啊!老太太就如同失去精气的枯树一般了,亲眼见着干瘦老矣的老太太邢东或是再也忍不住,高大的汉子跪着都比坐在躺椅上的老太太高了大半个头。

    他俯在老太太的膝头无声痛哭,只有不停颤抖的肩膀能看出他的悲痛。

    老太太颤颤巍巍的伸手摸着他的脑袋慈爱的笑着:“小时候你就爱这样,咳咳心里委屈了难受了就要趴在外婆怀里才哭,咳咳咳咳咳”

    老太太咳得沉闷难受,邢南扶住老太太的肩膀缓慢的轻拍着她的背部给老太太顺气。

    干瘪的手上搭在了邢南的手上,“三儿,别瞧着你大哥成日里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他啊!从小就惯会隐忍,心软懂事又坚强。”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就是不说,他就爱把事都憋在心里不愿意让你们操心。”

    老太太最心疼的就是这个大外孙了,最放不下的也是这个大外孙。

    第一百三十二章

    那一年邢东才八岁, 邢家刚分家不久,也是一年冬季,俩口子带着俩孩子来给老太太拜年。

    直到那会儿邢阿爹跟邢阿娘都没跟老太太说分家的事, 还是老太太偶然间看见大外孙躲在墙脚根捂着嘴偷偷哭才知道的。

    八岁的孩子瘦瘦小小的身上只有一把干瘦的骨头,哭的双眼红彤彤可怜极了, 老太太这么要强的人都忍不住心疼的落了泪。

    老太太搂住他心疼的不行, 邢东不安的小声央求老太太:“外婆你别告诉阿爹阿娘行不行?”

    小小的孩子, 眼里全是不安, 老太太怎么能忍心不答应他?

    “那你说说为什么要偷偷的哭?为什么不能让你阿爹阿娘知道?”

    邢东倔强的不肯开口,老太太软硬兼施磨了他许久才让他讲了心里话,才八岁的孩子嘴就能这么紧, 也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

    邢家分家闹的难堪,邢大伯跟邢阿爹都是重情义之人, 却忽略了自己的夫郎、媳妇、孩子。

    周英跟邢风, 邢阿娘跟邢东、邢南几人在祖屋里住时受的委屈不止一点半点, 经常是莫名其妙的就换来邢老太太的打骂。

    小小的孩子看着自己的阿娘受了委屈也不敢吭声,心里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他只想自己能快快长大,好能保护阿娘不再受欺负。

    阿爹跟大伯要去外头做工时常不在家, 阿娘跟大伯么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计, 邢老太太只带邢阳不管他们。

    小小的邢东每天就带着两个弟弟, 只要不被打骂,他们就觉得很开心了。

    有一日三叔买了烧鸡回家, 四岁的邢南从来没吃过烧鸡忍不住凑近了去瞧, 却被三婶周云兰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邢南痛的哇哇大哭。

    那是邢东第一次没有隐忍,他看着半边脸都肿起来的小弟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他们被欺负的画面, 他已经失去二弟了,不能再让小弟受到伤害。

    瘦小的邢东抄起棍子打向周云兰,打的她痛呼不已,他才八岁,要不是趁着周云兰不注意还不一定能打着人,一旁的邢文跟邢老太太反应过来立马就去夺他手里的棍子,邢老太太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打的小邢东鼻血直流。

    小邢南哭喊着挡在哥哥面前,“不要打哥哥,是三儿不乖,不要打哥哥。”

    这可是邢文的亲侄子,他半点没有心疼,反而一脚踢开了才四岁的邢南,两个幼儿被三个大人轮番虐打,直到邢阿娘跟周英做完地里的活回家才看到两个孩子身上的伤。

    邢阿娘悲痛的嚎啕大哭,周云兰却还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小邢南害怕他们再欺负阿娘,“阿娘怪三儿不乖,你别哭,三儿不疼,一点都不疼。”

    半边脸肿的老高,身上都是成片的青青紫紫哪里会不疼,邢阿娘觉得天都要塌了,欺负她就罢了,怎么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邢阿娘怒气冲冲的出了屋子与周云兰撕打了起来,邢老太太还要去帮忙被周英拖住了,周英也是心寒了,都是亲孙子怎么就能忍心下手?

    这回邢阿娘跟周英都不肯罢休,喊人给在镇子里做工的兄弟二人送了信,兄弟二人急急忙忙的一回家就看到浑身是伤的两个孩子,又惊又怒更多的是心疼。

    邢阿娘跟周英再也忍不住将这些年来受过的欺辱一口气倒了出来,兄弟二人怎么能不心寒?他们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做苦力,家中的夫郎、媳妇、孩子却受尽了欺辱。

    邢大伯跟邢阿爹也终于看清了这个家,所谓的亲情血脉不过只有他们二人真心对待罢了。

    小邢东以前是恨邢阿爹的,他恨邢阿爹没有好好护着他们,恨邢阿爹太听邢老太太的话。

    还是邢大伯细细的将他们从前的事跟小邢东说了他才慢慢的对自己阿爹有了改观,原来阿爹也吃过那么多的苦受过那么多的罪。

    从那以后小邢东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好好护着阿爹阿娘跟弟弟,他要坚强,要努力变的强大,叫别人再也不能欺负他们一家。

    “外婆,我大伯说了坚强的汉子是不会哭的,所以我不能哭,我哭了就不是坚强的汉子了,以后也不会变的强壮,我不想这样,只有强壮起来我才能保护阿爹阿娘跟弟弟。”

    小邢东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说的话绕来绕去,老太太却懂了他的意思,从那以后邢东果真再没当着别人的面哭过,只有实在难受了才会俯在老太太膝头上无声的落泪。

    邢东成日里大大咧咧,却是爱极了家人,他从不抱怨,不诉苦不将自己柔软的内心袒露出来,因为他是大哥,他是阿爹阿娘的儿子,他是夫君,他也是一个阿爹,他的责任就是护着一家人。

    老太太拉着邢南的手搭在邢东手上,“三儿,你大哥懂事的太早,他心里的苦太多了,现在你也长大了,日后你要帮他分担,别再让他一个人扛着了。”

    “外婆,我晓得了。”

    邢南紧紧握住邢东的手,兄弟二人相视无言,却都能感受到彼此心中的情谊。

    邢阿娘却早已哭成了泪人,当年她失去了二儿子心头悲痛以至于时常忽略另外两个孩子,她心痛又自责,邢阿爹虚虚搂住她,侧头抹着眼泪。

    老太太说了不少的话,整个人萎靡了许多,纪大舅母赶紧岔开话题,“老太太,锅里热着青菜肉糜粥,你说了这么久该饿了,咱们吃点东西再聊。”

    刘小娟见婆母给自己打了个眼色,立马去厨房端了粥跟小菜过来,伺候着老太太吃了小半碗,见老太太确实是吃不下了,才把碗筷撤了下去。

    吃完没一会儿老太太又睡了过去。

    众人也不吵她了,晚饭改去纪二舅家吃。

    汉子们吃肉喝酒,纪大舅母跟纪二舅么则不停的劝慰着邢阿娘,又说了许多的俏皮话这才让邢阿娘堪堪露出了个笑脸。

    “大儿,是阿爹对不住你们。”

    邢阿爹一口饮尽杯中酒,眼眶猩红。

    “阿爹别说了,咱们好吃好喝讲点开心的事,那些事都过去了。”邢东一如既往的没个正形,笑嘻嘻的勾搭着邢南的肩膀:“三弟今儿咱们跟舅舅、阿爹可要喝个痛快,你别又喝到一半就不喝了。”

    邢南很无语,就那么两回罢了,他可不想喝多了惹小夫郎不高兴。

    一提起喝酒,卫青燕就想到了昨儿夜里邢南的蠢样,把这事说了出来,众人哄笑了起来,邢阿爹脸上也带上了笑意。

    邢南臊的脸都红了,裴玖抱着孩子瞅着他吃吃的笑,“哎哎!都赶紧喝酒了,都说要喝个痛快,这才两杯就都去说话了,满上都满上。”

    邢南一巴掌拍在纪河后脑勺上,“还杵着干嘛?快去倒酒啊!”

    纪河撇了撇嘴,倒酒就倒酒打人干什么?又不是他在说,真的是无妄之灾。

    夜里要留宿,纪大舅母吃完了饭带着刘小娟便去收拾客房了,纪大舅家的院子有两间客房,夜里裴玖带着孩子们跟邢小妹睡一间,卫青燕带着孩子跟邢阿娘睡一间,喝酒的汉子就都睡纪二舅家,省的还要人扛来扛去。

    夜色渐浓,孩子们都打起了哈欠,夫郎妇人带着孩子们回屋去睡了,一整日又是赶路又是情绪波动太大早就疲乏了。

    喝酒的汉子们是一个比一个精神,把穿开裆裤年纪的事都拿出来说了,纪河被拘着不准喝酒,也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听饿了还从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当夜宵。

    一顿酒喝到月上中天,还是纪二舅么看不下去过来催了好几遍几个汉子才悻悻作罢回屋去睡了。

    隔天是大年初三,吃了早饭邢家众人就拜别来老太太往竹溪村赶,中饭是赶不上了,赶个晚饭还是可以的。

    这头邢大伯跟周英没得信,在门口望了又望也没见着二弟一家人,中饭时间都要过了,赵三叔一家都在屋里坐着了,周英便让吴亮上家里去看看,结果家里也没人。

    转头一想昨天大年初二是去邢阿娘娘家拜年了,这会儿还没回来该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住了,邢大伯大手一挥说不等了,他们先吃,一会儿吃完了再去看看。

    化雪的天,道路上的泥水都结成了冰碴子,车轱辘一压上全是咯吱咯吱声,车里载着孩子家眷不敢赶得太快,等到了村口午饭早吃完了,都该忙活起晚饭了。

    一行人便直接去了邢大伯家,将纪老太太的事给说了,周英拉着邢阿娘边安慰边落泪,纪老太太是个好的长辈,邢大伯一家也受过纪老太太不少恩惠,每回邢阿娘回娘家,纪老太太都会给她带些粮食菜干鸡蛋的回来两家人分,特别是在刚分家的那两年,兄弟俩都穷,又有孩子要养,纪老太太送来的粮食可是帮了不少的忙。

    聊了好一会儿邢阿娘才想起给邢大伯家的年礼还在家里头,不放心孩子们去拿她跟邢阿爹又回家了一趟。

    邢大伯让吴亮去喊赵三叔一家来吃晚饭,吴亮去的时候赵三婶子已经在做晚饭了,老俩口就没去,让赵宝根跟纪净月去了,小俩口乐呵的很,赵宝根喜欢跟邢家兄弟混在一块,纪净月也喜欢跟裴玖、卫青燕呆着。

    吃了晚饭就没多留,酒也是浅浅的喝了几杯,明日都要上他们家去拜年,昨日留宿在纪家,家里现在冷锅冷灶的,还得先回家收拾收拾。

    一行人趁着月色赶回了家,烧了炕灶,厨房里的灶膛也烧上了热水,挨个排队去洗漱,邢阿娘跟卫青燕还在厨房收拾食材,裴玖料理了三个小崽子哄着他们睡下才腾出手来去帮忙。

    等忙活完躺在床上已经是后半夜了,幸好过年就是忙拜年接客这几日,不然他们怕是连年节都不想过了,比平日里干活都要累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忙忙碌碌的人情往来一直到大年初六一家人才真正的空闲了下来, 邢家还算好的,亲戚少跑跑就这么几天,有些亲戚多的人家直到出了年节亲戚都还没走完。

    阳光明媚, 外头积雪早已融化,泥泞的道路也都晾干了, 冰碴子融化露出粗糙本体的树梢上偶尔有一两只鸟儿短暂逗留鸣叫两声, 被强制赖了会儿床的裴玖推了推禁锢着自个儿的汉子, “该起了, 日头高照都晒屁股了。”

    不愿睁眼的邢南把大脑袋闷进小夫郎肩颈蹭了蹭含含糊糊的开口:“今儿又没事,再睡会吧!”

    低沉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嘶哑,光洁的皮肤被汉子说话时口中呼出的热气吹的做痒渗出了鸡皮疙瘩, 勾的裴玖心跳加速,噗通噗通跟胸腔内有个小人儿在不停的蹦跶似的。

    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小夫郎的回答, 邢南从他温柔滑嫩的颈窝露出半张俊脸, 一只眼睛半眯着, “孩子们都还没醒,用不着起这么早, 今儿就好好歇息一日吧!阿爹阿娘不会说什么的。”

    一头乌黑的长发搭在邢南脑后的枕头上,几根调皮的发丝散落在他的高挺的鼻尖, 凌厉的眼睛半眯着没有半分平日里的冷硬, 一派慵懒作态, 裴玖被他的皮相迷惑了心智,低头亲在了他的鼻尖上, 鬼使神差的伸出粉嫩湿滑的舌尖轻舔了一下。

    湿热的触感一触即逝, 邢南咻的抬起了大脑袋, 眼睛睁大,攥住正要逃离的小夫郎纤细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 凑着小夫郎白净的脸蛋又亲又咬,从额头亲到眉眼、鼻尖、唇角,流连在颊边的酒窝,吸了一口脸蛋上的嫩肉,牙尖叼着已经泛上红晕的嫩肉稍用点力,就留下了浅浅的两排牙印。

    “哈哈哈,痒痒,别闹了。”

    裴玖被他又亲又咬,脸上的痒痒感都蔓延都心窝里了,在他怀里挣扎着笑得都快喘不上气了。

    邢南一手扣住他扭动的腰肢,一手扣在他脑后不让他躲开,二人嬉笑打闹的动静有点大,把小床里睡着的两个小崽子给吵醒了。

    屋里顿时充满了小平安的嚎哭声,邢南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小夫郎,嘴里嘟囔着抱怨:“混小子专会挑时间。”

    裴玖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哄着孩子:“阿么来了,小平安嗓门可真大,别嚎了,一会儿把你弟弟也给闹哭了。”

    小喜乐吸吮着白白胖胖的大拇指,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爱哭鬼哥哥,一脸的嫌弃样,裴玖穿好了衣服抱起小平安看着小喜乐的小脸,噗呲笑了出来,“才丁点大的小人儿脸上都能瞧出嫌弃的样子了。”

    他伸着手指戳了戳小喜乐的脸蛋,小喜乐立马给了阿么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夫郎都起来的,邢南肯定不会再赖在被窝里,穿好了衣服来抱他的心肝小宝贝。

    “就这闹腾的混小子谁看了都得嫌弃,还是我的乐哥儿最乖,快让阿爹香一个。”

    邢南撇了眼停住假哭的小平安,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喜乐香了一大口,短硬的胡茬刮在小喜乐的脸蛋上逗的他“咯咯咯”的直笑。

    “别蹭他了,一脸的胡茬,再蹭两下该刮疼了。”

    裴玖笑看着亲近的父子俩,刚刚那一脸的胡茬可把他给痒痒坏了。

    邢南腾出手在自个儿下巴上摸了一圈,确实有点扎人。

    邢阿娘他们都吃过早饭了,两个儿子跟儿夫郎都还没起,她就把饭菜都热在了锅里,老俩口慢慢悠悠的把家里都收拾好一块上地里转悠去了。

    裴玖刚给小崽子们收拾好卫青燕也抱着小鱼儿出来了,几人洗漱完吃过了早饭晌午都快过完了,邢小妹在外头玩了一圈回家,“你们今儿起的可真够晚的。”

    “你又上哪去疯了?”

    邢小妹脑门上还冒这点点细汗,邢南拿着拨浪鼓在逗小喜乐,只侧眼瞧了她一下。

    “才没有去疯,大溪那边有人在撒渔网捕鱼,我跟月姐儿就去瞧了会儿热闹。”她一路小跑回来有些渴了,径直走进厨房喝了一大碗水。

    “还没出年节怎么就去捕鱼了?”卫青燕好奇的问了一句。

    邢小妹摇头,她哪知道呀!不过是瞧着人多跟月姐儿去凑了会儿热闹,撒网捕鱼的都是些年轻的汉子,她跟月姐儿两个姑娘家远远的瞧几眼还成,可不兴凑近去搭话平白惹来闲话,名声都要不好了。

    在地里转悠了一圈的邢阿爹邢阿娘回来了,“都杵在院子里不冷吗?”一进院门,大人小孩都在院子里待着,虽说高空悬挂着金光璀璨的大太阳,但这大寒天里阳光的温度抵挡不了干冷的气温跟凛冽的寒风。

    大人就算了,冻一会儿还成,三个都没满周岁的孩子也抱在外面玩耍,这当阿爹阿么的真是心大。

    邢阿娘拧着眉头从邢南手里夺过小喜乐,“小崽子才丁点大,冷了热了不会说,冻坏了怎么办?”

    几人讪笑着不敢答话,卫青燕跟裴玖抱着孩子跟着邢阿娘进了堂屋,屋里烧着炕,一进门就热风扑面,把孩子们放在炕上热乎一下就把他们的帽子围脖给摘了,裹在外面的厚棉袄也给扒拉了下来。

    小崽子们没了束缚,小胳膊小腿伸蹬的欢实。

    吃了午饭没一会儿赵三婶子跟纪净月过来家里唠嗑,赵宝根也颠颠的跟在后头,“东哥、南哥村口来了个贩子在卖树苗,你们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赵家院子里有颗柿子树,是赵三叔在赵宝根出生的那年给种下的,现在每每到了秋季树枝丫上都能挂满橙红的柿子,沉甸甸的,压的树枝弯曲好似一不经意说话太大声点就能把树枝给惊断了。

    卖树苗的货郎挑着两箩筐树苗在村口叫卖,赵家离村口近,赵三叔听到外头热闹让赵宝根去看看卖的是什么,他们家挑着买了一棵石榴树苗,石榴多子,寓意人丁兴旺多子多孙,赵三叔乐呵呵的把树苗用土胚暂时养在厨房里,他们家没砌炕,厨房日日生火做饭烧水,里头温度是最高的,不至于把石榴树苗给冻坏了,等立了春就能栽种到院子里,日后等赵宝根跟纪净月的孩子大了,石榴树苗也该能挂果了。

    听赵宝根这么一说,邢东没什么想法,邢南倒是瞅了瞅自家空荡荡的院子觉得买两棵树苗栽种起来也好,夏日能赏花,秋日能结果,像去年他们去刘大户家抓猪崽子那回正好是夏天,高墙瓦院里两颗桃树或是含苞待放,或是争奇夺艳,随风飘舞的漫天花瓣弥漫着一股幽香,在树下纳凉躲闲真真是妙极了。

    邢南勾着他大哥的肩膀一块跟赵宝根上村口去了,邢阿娘在后头喊着:“咱们也买棵石榴树苗啊!”

    “晓得了。”

    邢南扭头大声的回了一句,声音欢快,可以见得他此刻的好心情。

    他想象着等孩子们长个几年能满地撒欢的时候,今年种下的树苗也该能开花结果了,夏日的时候小夫郎带着孩子们在树下纳凉戏耍,秋日的时候就能吃上树上结的果子。

    越想他脚下的步子越快,生怕去晚了一步货郎带来的树苗就会被人全给买走了,被落了好远的邢东哭笑不得,“三弟你走那么快做什么?树苗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没人跟你抢。”

    “大哥、宝根你们快跟上,去晚了好树苗都没了。”

    邢南扭头朝身后说道,脚下的步子是一点都没减速,身后的二人无法,小跑着追上了他。

    他们到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围着货郎,叽叽喳喳的大都是来瞧个热闹,像邢东说的树苗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大伙就来看看,会买的人少之又少。

    围了一圈的村民见了兄弟二人主动让出了空间,邢南挤了进去挑挑拣拣的买了四颗树苗,两棵石榴树苗,两棵桃树苗。

    等立了春,两棵石榴树苗栽种到后头的新院子里,两棵桃树苗就栽种在前头院子,正好一边院墙下种一棵。

    邢南美滋滋的提着用草绳绑好的四棵树苗,他力气大用不着邢东帮忙,他脚步轻快的朝家去,邢东跟赵宝根闲着也是闲着,跟邢南说了声俩人去大溪边看人撒网捕鱼去了。

    外头一派和谐,村民们都还沉浸在年节的欢乐气氛中,邢家三房可就有些闹腾了,不过这回他们是关上门闹,院门紧闭着只偶尔传出几句高声的咒骂,村民路过他家门口都是匆匆而过,生怕大好的日子碰上不讲理的周云兰惹了晦气。

    大年初一邢文就去镇子里通知了邢阳家里来了个清秀的小哥儿,邢阳一听就知道是自个儿偷跑了的外室,他恨的牙根痒痒,却不能表露出来。

    这才刚刚让老丈人消了点气,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再出事,邢阳忍下心中一口恶气没多说什么,只让邢文回去告诉周云兰先好好安抚张小团,等他忙完这几日再回家去。

    见自个儿儿子这样,邢文心中便有了底,自觉的那小哥儿说的都是真话,回家后俩口子想着每几个月就能有个白白净净的大孙子了,每日喜气的不行,日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张小团,周云兰收敛了她一身的刻薄相,三人相处之间面上倒是挺温馨的,只是都在心底里打着小算盘。

    等邢阳忙完了镇子里的事一回来,该戳破的谎言都戳破了,邢文跟周云兰一听张小团竟然是青楼里出来的立马就变了脸,拿了扫把棍子就要把人赶出门,青楼里出来的小倌谁能知道他肚子里折孩子是谁的?

    张小团可一点都不怕事,他既然敢来那肯定是留了后招。

    “你们要敢碰到我半分,明儿一早刘家就能知道所有的事。”

    他昂着头颅高傲的睥睨着三人,要不是肚子里有了邢阳的孩子,他哪里能看的上这一家农户?没钱没权也罢了,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邢阳再是怒火中烧也不敢发出来,邢文跟周云兰可不是被吓大的,他们俩口子向来无理扯三分惯了,周云兰骂骂咧咧的拿着扫把朝张小团身上挥,张小团尖叫一声“啊”,堪堪躲开了挥来的扫把。

    “阳哥我肚子里头真是你的孩子,我是有错不该偷跑,但我怕啊!当初我要是不跑咱们的孩子早没了。”张小团闪身躲在了邢阳身后,眼尾泛红眼眶里流出两行清泪,双手扯着邢阳的衣袖,楚楚可怜的哽咽着:“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本想第二日给你个惊喜,哪知道刘掌柜的人找上了门来,我我要是不跑咱们的孩子就没了,我一心爱慕于你,这是我们的骨血,我没有别的法子了,阳哥你信我,你信我。”

    邢阳被他哭诉的心软了,到底是自个儿的枕边人,他原就喜爱小哥儿这楚楚可怜万分依赖他的模样,此时也对张小团的话信了有五分,但张小团带着所有银两偷跑的事还是在他心里留了芥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去的。

    张小团伺候过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一眼就能瞧出邢阳此时在想什么,他索性身量一软,整个人贴在了邢阳的胸膛上,双手捧着已经挺起的肚皮,双眼缓缓闭合,嘴里哽咽着发出虚弱无力的声音:“阳、阳哥,我好、好痛,孩子、孩子、我们的孩子”

    邢阳慌忙搂住他,朝一旁的阿爹阿娘大喊:“快请大夫,请大夫,团哥儿你别吓我啊!”

    周云兰吓的脸都白了,村里见过这小哥儿的人也不少,她可不想再闹出人命来,她不过是想把人赶走罢了。

    院子里一阵慌乱,谁都未曾注意到紧闭双眼一脸苍白的张小团嘴角微微上扬了几分。

    第一百三十四章

    邢南一人兴冲冲的提着树苗回了家, 屋外寒冷他提着树苗放在了堂屋的一角,“你大哥跟宝根去哪了?”去的时候三个人,只回来了邢南一人, 邢阿娘从炕上下来凑近去瞧树苗便开口问了他一句。

    “他们上大溪边去凑热闹了。”邢南指着两棵不过他腰间高的树苗对邢阿娘说:“这两棵是石榴树苗,我捡着最精神的两棵挑了回来, 枝头还冒着绿芽呢!”他眉眼间露出几分得意。

    见他跟个孩子一样, 邢阿娘眼梢也爬上了笑意, 炕上几人都下来围着树苗瞧, 纪净月摸上那小小的一片嫩芽,“还是南哥会挑,宝根比你先去都没把这棵好的给挑回去。”

    “这两棵是啥树?”眼神掠过石榴树苗看向旁边的两棵, 裴玖眉眼弯弯的侧头看向邢南好奇的问他。

    邢南更是得意了,“是桃树苗, 等立了春两棵石榴树苗就栽种到新院子, 桃树苗就种咱们前头院里, 正好院门两侧贴着院墙一边一棵。”

    也不知道邢南又想到了什么,棱角分明的一张酷脸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愉悦, 卫青燕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哪傻乐个什么劲,“买了几棵树苗就乐呵成这样了?你出门捡到银子啦?”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没。”他脑海里正浮现出小夫郎站在盛开的桃树下, 漫天飞舞的花瓣随风轻落在他的发梢肩头, 小妹带着孩子们围绕着桃树嬉闹, 小夫郎清浅的眼眸跟随着来回跑跳的孩子们,眼里如同盛放着璀璨星河, 树下摆放着圆石桌, 阿爹跟大哥坐着, 桌上还有一壶飘散着水雾的热茶,阿娘坐在另一侧缝补着旧衣物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意, 哥么手捧一杯热茶轻轻的踢了一脚眯眼享受的大哥。

    越想邢南身上散发出的愉悦气息就越浓重,把屋里几个人都给看稀奇了,这人傻了不成?

    裴玖伸手去摸他的脑门,微凉的掌心贴在邢南的大脑门上,他才从自个儿的臆想里抽出了神识,不解的问小夫郎:“咋了?”

    “你才是咋了,杵在这盯着几棵树苗眼睛都要粘上去了,奇奇怪怪的,我看看你是不是冻坏了。”他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不常有的揶揄。

    其他几人都直愣愣的瞅着他,眼里带着戏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邢南生起了几丝尴尬,握拳抵在嘴角轻咳了一声:“咳,我就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果子。”

    几人也不知信没信他的话,浅笑着回了炕上,逗孩子的逗孩子,聊天的聊天,裴玖才转身刚刚贴上邢南脑门的那只手掌就被轻轻的捏了一下,耳边响起邢南的低语:“你笑话我,等晚上有你好看的。”

    说完他便疾步出了屋子,裴玖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的为今晚担忧,一个大汉子肚量怎么的这般小?不过是逗了他一句还要记仇,要不等吃了晚饭他就说屋里冷带着孩子们睡炕上?

    柴劈好了,圈养的牲畜都喂食过了,前后院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地里邢阿爹也去瞧过了,出了屋子邢南也没活计可做,他便晃晃悠悠的上大溪边去找他大哥跟宝根憨憨了。

    刚走上小道迎面碰上了邢文拽着刘大夫,邢文一脸焦急,刘大夫被他拽着跑的上气都快接不上下气了。

    小道不宽,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并肩而行,一侧是水渠,一侧是低洼的田地,邢南侧身冷冷的瞥了一眼邢文,只朝他身后的刘大夫打了招呼。

    刘大夫气都喘不上了,哪还能说出话来,邢文又拽着他向前跑,他只好对邢南伸手摆了摆以作回应。

    看了眼二人急匆匆的背影,邢南便继续朝大溪边走去,不知道那一家人又在整什么幺蛾子,管他的,反正只要他们不把主意打到自个儿家来就成,要是还敢再对他们耍些泼皮无赖就别怪自个儿下手狠了。

    还没出年节村民们都忌讳在喜庆的日子里寻医,除了人命关天的大病这段日子几乎是不会有人去看大夫的,刘大夫难得的清闲了下来,闲来无事也到大溪边去凑热闹。

    他才刚到只见几个年轻的汉子刚撒下网,就有人急匆匆的来寻他了,还不等刘大夫多问上一句就被人拽着跑了起来,大溪边到处都是大块小块的石子,绊的他差点就摔了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又被焦急的邢文拉着跑了起来,这会儿刘大夫才看清拽他的人是邢文,心里顿时就冒出了一簇怒火,邢文跟周云兰俩口子成天的瞎闹腾,大过年的日子也不歇停,刘大夫再好的性子也来了脾气,正要出口训人却听到邢文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着:“要命了,要了,一尸两命”

    断断续续的话只听清了几个词,这几个词也足以让刘大夫心头的怒火熄灭了下来,这会儿他比邢文还要急。

    二人脚不停歇的跑进了院子,还没缓过气又被邢阳给拽进了屋里。

    屋里床上躺着个脸上苍白的小哥儿,盖着厚厚的棉被都能看出高耸的腹部,刘大夫心生疑惑,邢阳娶的是个姑娘家,他家怎会躺着个身怀六甲的小哥儿?刘大夫平日里不是看诊就是上山采药吗,甚少在村子里溜达,所以并未见过张小团。

    到底是医者仁心,刘大夫只疑惑了一瞬,立刻给人把起了脉,不一会儿功夫刘大夫眉头皱了起来,旁边看着的三人看刘大夫面色严肃,吓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周云兰越想越怕,畏畏缩缩的颤着音问:“刘大夫他、他可是、可是还、还有救?”

    她心里并无半分愧意,只是害怕张小团在她家出了事,且这事瞒不下去,村里有许多人都见过张小团,有几个跟她臭味相投的夫郎妇人还问过这小哥儿是他们家什么人?周云兰虚荣的很,不仅没瞒着还洋洋得意的夸大其词说是邢阳的妾郎,周云兰害怕张小团要真救不回来肯定会拖累他们一家。

    刘大夫却没搭理他,松了松手指再搭上小哥儿的脉搏,这就稀奇了,这小哥儿脉搏稳健,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康健的很,胎相也稳,难道是他把错了?

    带着心中疑惑刘大夫连把了三次脉都是一样的脉象,他忽地心中明了,脉象没错,这小哥儿是在装病。

    但他摸不准这小哥儿为什么装病,还不等刘大夫开口,床上的张小团幽幽的睁开了眼睛,他心里也慌,大夫来来回回把了几次脉,肯定看出来他是装病的。

    他虚弱的开口:“阳哥、阳哥,孩子、孩子没事吧?”苍白的脸上一双泛红的双眼,眼角淌出一行清泪,声音气若游丝可怜极了,“周婶子你别打我,别打我,放过我们的孩子吧!”

    张小团一番话让邢阳心疼不已,刘大夫皱着眉头却也没将装病的事说出来,想来这小哥儿装病也是被周云兰逼的没法子了,不怪刘大夫作此想法,谁让周云兰无赖惯了,谁能对她生出好的想法来?

    “小哥儿身体并无大碍,胎相很稳,用不着吃药,气血有些虚弱,受不打骂惊吓,平日里不要让他情绪波动太大,多吃些补气益血的好好养养。”

    说完刘大夫就离开了他们家,这一家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周云兰连送都没送一下刘大夫,好似忘了是他们请的大夫,更是连诊金都未付给刘大夫,她就是故意的,要她给一个青楼的小倌出银子看病想都别想。

    邢文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长吁了一口浊气,浑身发软的坐在凳子上,邢阳侧坐在床边低声安慰着抽泣的张小团,邢阳自认是个聪明俊才,不然当初张小团也不会自己出了一半的银子赎身给他当外室,被张小团一番软语哭诉下来原本只信五分,现在是完全相信了。

    张小团面上可怜委屈,心里冷哼着,哼!蠢货。

    听了刘大夫的诊断周云兰心里的害怕忌惮没了,双手叉腰刚开口骂了一句“小贱蹄子”就被邢阳给吼住了:“闭嘴,阿娘你别骂了。”

    深吸了两口气邢阳才把语气缓和了下来:“阿娘,刘大夫说了团哥儿受不得惊吓,他肚子里还怀着你大孙子呢!这事就当过去了,日后团哥儿在家住着,你好好待他。”

    “啥?你要留一个青楼的小倌在家?要让人知道了我跟你阿爹还要不要脸了?”周云兰被邢阳的话气的都要升天了。

    邢文也是不满,却没开口,有周云兰这张嘴在,他习惯了躲在后头,多少年来一直都是这样,等周云兰闹够了他再出来示弱的说上一番好话,谁也揪不住他的错,千般万般不好的都只有周云兰。

    张小团微抬头泪眼朦胧的望着邢阳,“阳哥,我、我跟你走,去哪都成,别留我一个人在这,周婶子不喜欢我,我害怕”

    “一个青楼出来的腌臜东西老娘不喜欢你还有错了?还敢给我儿子上眼药,看老娘不掀了你的皮。”说着周云兰伸手要去扯张小团的头发。

    邢阳一把推开周云兰黑沉着脸怒道:“阿娘你能不能别闹了?”

    “阿爹把阿娘拉开,跟个疯婆娘一样除了撒泼还会干什么?”

    这话深深的刺痛了周云兰的心,她万般娇惯宠爱养大的孩子怎么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周云兰呆愣在原地,被邢文拉着出了房间都没回过神来。

    床上的张小团脸埋在邢阳胸口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随即小声咕哝着:“害怕,阳哥我害怕,你别留我一个人。”

    “团哥儿乖不怕,阿娘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你不用害怕。”邢阳搂着张小团劝慰了几句,“团哥儿镇子里你是肯定不能跟我一块去,要让我那老丈人知道了咱俩都落不了好,你先在家中好好养胎,阿爹阿娘那我会跟他们去说,等日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今日你也看到了,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你阿娘当着你的面都能下手打我,你若是不在我哪有好日子过?”张小团边擦眼泪边抽泣,泪水从眼眶流过脸颊汇聚在他尖尖的下巴上,瞧着好不可怜,“你在镇子里跟刘翠丽恩恩爱爱,就这么打发我?我就知道你不信我,你留着我也只是怕我跟你鱼死网破,算了,我这就走,走的远远的,只是苦了我这还未出世的孩子啊!”

    他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离开,邢阳忙抱住他,“我信你,我真的信,好哥儿你别闹了,大冷的天冻坏了怎么好?那丑妇我多看一眼都恶心,我只有跟你才是恩恩爱爱呀!”说着邢阳的手还探进了被子里捏了一把张小团的屁股,脸上带着猥琐下流的笑。

    张小团含着水光的双眸含羞带怯的望向邢阳,苍白的脸上浮现两坨红晕,软声侬语的诉说了一番情谊,邢阳被他勾的魂都快没了,前不久还在争论打骂,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二人又巫山云雨了起来,不得不说这小哥儿手段了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寂寥的院子里周云兰蹲坐在屋檐下冰冷的石阶上无声的流出两行热泪, 邢阳的一句话实实在在的刺痛了她的心,为人母谁能受得了被自己的亲儿子骂疯婆娘?

    结发老妻在默默心痛伤怀,邢文却无半分上前安慰的意思, 自顾自进厨房给自个儿倒了碗热水喝下,跑了这么远又累又渴, 他才没心思管周云兰。

    周云兰哭了没一会儿, 邢阳屋里传出了糜烂的声响动静, 气的她也不哭了, 起身要去踹房门,好一个浪荡货,果真是窑子里卖的腌臜货, 刚刚还要死不活的,一盏茶的功夫就把人给勾搭到床上去了。

    邢文皱着眉头拉住她, “别去, 再闹下去阳儿跟我们离了心不正如了那贱人的意?”

    他话是这么说, 心里却想着那个汉子能逃美人关?那小哥儿清隽秀丽,楚楚可怜的模样就是他看了都有几分心动, 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反正是做小的, 有什么关系?

    被邢文这么一说, 周云兰顿住了步子, 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却到底没去踹房门, 里头的动静听的她一把年纪的人都面红耳赤, 索性回屋躺下顺气去了。

    事后邢阳跟邢文跟周云兰长谈了一番, 左右不过是张小团单纯被骗进了青楼为他守身如玉,现在怀了他的孩子要老俩口好好待张小团等等, 说完了张小团的事,邢阳又把他心里的计划说了出来,刘掌柜只有刘翠丽一个女儿,刘翠丽对他又是死心塌地的,过几日让周云兰装病,他再跟刘翠丽诉苦卖惨,刘翠丽便会回娘家去求她阿爹,刘掌柜肯定不会撒手不管刘翠丽,能哄多少银子是多少银子。

    周云兰听完邢阳的话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心想:光哄些银子有什么用?不还是要被刘家俩口子管着?最好就是那老俩口人没了,刘家的房田钱财就只能留给刘翠丽,刘翠丽一个妇道人家,最后得来的东西那就全是邢阳的了。

    她把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来,邢文父子俩惊愕的看向她,邢阳只想谋财,绝对狠心不到还要害命,邢文也没这个胆子,但周云兰说的天花乱坠,把日后的美好日子都给计划好了,父子俩到底是胆子小,死活不同意。

    最后还是按邢阳的计划来行事,当天下午邢阳哄了张小团几句便急匆匆的赶回了镇子里。

    大溪边捕鱼的汉子们忙活了一天收获满满,凑热闹的村民们有好一些瞧着活蹦乱跳的鱼都去买了,邢南、邢东跟赵宝根也买了几条鲫鱼回家炖汤。

    回去路上邢南还跟邢东说了来的时候碰见邢文的事,邢东跟他一个意思,只要不来他们家整幺蛾子,爱咋地咋地。

    晚饭喝上了鲜香奶白的鲫鱼汤,回来时邢东还特意去村口李屠夫家买了两块嫩豆腐,从大年三十开始顿顿吃的油腻,今儿喝上一碗清淡鲜香的鱼汤,一家老小都满意的很。

    夜里裴玖还是没逃过,被狠狠的给折腾了,跟案板上待宰的鱼一样,被人捉住了命脉,一会儿炖汤,一会儿红烧,一会儿煎炸,炖的浮浮沉沉,烧的表皮红彤彤的冒着热气,这面煎完了换一面。

    中途还把可怜的小平安给闹醒了,这回裴玖可学聪明了,让汉子自个儿去哄孩子,不然又得跟上回一样,太羞人了。

    邢南气的人都要炸了,又没法子,小平安这混小子哭声嘹亮,再让他嚎两声别说小喜乐被吵醒,一家人都要被他给嚎起来。

    他披上衣服黑着张脸,抱起小平安一模,好小子,尿床了,小被子都给尿湿了,他只能耐着性子把小床里的被子褥子都给换了,换好尿布哄着小祖宗睡下,还好小喜乐睡的跟个小猪崽子一样,哥哥这么闹腾都没醒。

    收拾好混小子邢南急不可耐的钻进了被窝,一口咬在小夫郎修长的脖颈上,叼着一块细肉来回研磨,真跟条大狗一样,这里咬一口那里舔一下,闹的小夫郎直打哆嗦,又哭又笑的,浑身滚烫都要融化成一滩水了。

    等被人收拾干净塞进被窝里,整个人都软的跟没了骨头似的,红肿的双眼连条缝都挣不开,被人揉吧揉吧揣进了怀里,意识早不知道飘都哪里去了。

    闲暇的日子没过几天,出了年节铺子就要开张了,冬日里太阳再大也不好晾晒萝卜条,初十开始一家人就开始拾掇起食材来了。

    赵三婶子跟周英天天来串门,邢风跟纪净月也是在家呆不住的,成天跟着一块过来,一起说说笑笑的做事也不枯燥。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节这一日,三家人一同上镇子里去热闹了一番,顺道把铺子给收拾了。

    还未入夜,天际红霞层层叠叠,一片一片的赤红如同浪潮,家家户户点起了灯笼高挂门前,巡街的队伍穿着艳丽的服饰,或高举花灯,或低拿绣球围绕着舞动的狮子沿街而来。

    一行人寻了个干净的摊子一人点了一碗元宵边吃边看,孩子们一整日都沉浸在对新鲜事物的惊奇里,知道夜幕深重月上枝头再也抵不住困倦之意窝在阿爹阿么怀里沉沉的进入了香甜的美梦里。

    翌日

    母子三人天还没俩就出发去镇子里了,今年头一天开张,两个人怕是要忙不过来。

    家里也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平常,邢小妹一起床洗漱好就去瞧自己的小侄子们了,邢阿爹先将新院子收拾干净,卫青燕跟裴玖一起拌了草料谷粮给牲畜喂食。

    三只小狗崽子过了个年长大了一圈,毛发紧贴着肉嘟嘟的身子,可爱又搞笑,跑起来甩着舌头一颠一颠的,生怕它们脚下不稳要摔地上打滚,这憨蠢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是能跟着去打猎的。

    吃过早饭邢阿爹就去地里伺候冬麦了,冬麦生长期比稻谷长许多,中间还要施肥三四次,邢阿爹挑了一担沤好的肥到地里,先把冒头的杂草锄干净才开始施肥,勤快些的村民也都在田地里干活了。

    “正子哥,听说周云兰重病人快不行了,是不是真的啊?”

    前几日邢阳大张声势的请了一个生人来,还是从前年从隔壁镇子里嫁过来的一个妇人认了出来,才知道邢阳请来的人是大夫,村里人看病一般都是找刘大夫,刘大夫实在看不了的才会上宝春堂去,村民们好奇心重,有人去问他,他只说是周云兰身体不适,也没得到个正经的回答。

    好奇心驱使,一个村民今儿就忍不住问了邢阿爹一嘴。

    旁边的村民对着问话的人忍不住翻起了白眼,人早八百年都断亲了,能知道点什么?

    问完了话这人才知道自己冒失了,讪笑着:“嘿嘿,瞧我这脑子怕是给冻傻了,正子哥你别介意啊!”

    “没事。”邢阿爹淡淡的回了一句继续给冬麦施肥。

    旁边的村民你一言我一语的扯起了闲话。

    “我才放现你这人蠢的可以。”

    “哎哎!我这不一下没想嘛!可不兴骂人啊!”

    “就周云兰快不行那事是不是真的?”

    “这谁知道啊!我家那口子前儿上刘大夫家给我阿娘抓药问了一嘴,人刘大夫什么都不知道。”

    “请的是隔壁镇子里的大夫,刘大夫怎么会知道?”

    “啊?没请过刘大夫啊?”

    “可不是,说也奇怪怎么没请刘大夫直接就给请了隔壁镇子里的大夫呢?”

    “指不定是周云兰作妖惯了,怕刘大夫对她有意见。”

    “我媳妇说那大夫不是给周云兰看病的,是给一个小哥儿。”

    “他们家哪来的小哥儿?你媳妇怕不是在做梦哦!”

    “哎呀!我媳妇亲眼见到的,他们家住着一个小哥儿,只是平日里都不出门,听说刘权他夫郎也看到过。”

    从村民们的闲扯里邢阿爹给听了个大概,不过他也没在意,他的想法跟两个儿子一样,只要不上他们这来整幺蛾子,爱咋地咋地。

    周云兰病重的事在村子里越传越玄乎,大家这才发现已经快时日未曾见过她到村子里转悠了,又想起大年初一时邢文上村长家借牛车的事,那会儿邢文就说是周云兰得了急症,看样子周云兰重病得事八成是真的。

    周云兰病重是不是真的邢家人是一点都不关心,纪家确是出了大事。

    半夜里一家人睡的正香,院门被人拍的“嘭啪”作响,新院子里的三只狗崽子连番嚎叫,一家人都被吵醒了。

    邢南第一个起身去开院门,门外站着的纪大舅跟纪天万分焦急,“三哥,阿奶、阿奶快不行了。”纪天颤抖着哭腔,在微亮灯光的照映下一双猩红的眼眸像是一只恶鬼。

    后面起身赶来的邢阿娘闻言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先是满脸震惊,几息后转为悲痛,她喉咙里发出如同小兽痛苦的嘶吼声。

    邢阿爹连将双臂环住她,把她从冰凉的地上抱起紧紧的搂在怀里,红着眼眶艰难的开口:“阿娘、阿娘”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纪大舅抹了一把眼泪,“你大嫂夜里守着阿娘,半夜里阿娘忽然咳嗽,吐了一口血痰,阿娘、阿娘便不省人事了,二弟去请大夫了,我先通知你们,赶紧收拾过去,别、别落了最后一面。”

    “把你们夫郎孩子们都喊起来,收拾收拾咱们去见老太太。”

    邢阿爹搀扶了已经站立不住的邢阿娘进了堂屋,纪大舅跟纪天一起帮忙搀着,裴玖跟卫青燕早听到院子里的对话,穿好了衣服,给孩子们也裹上了厚厚的棉袄,带上兔皮帽子,外面好裹了一张小被子。

    卫青燕把收拾好的小鱼儿让邢东抱着,他得去看看阿娘。

    裴玖俩口子抱着孩子们进了堂屋,见邢阿娘整个人瘫软在炕上,眼泪直流却紧紧咬着下唇没发出一点声音,唇角流出一丝鲜红的血液,身上只穿着亵衣披着外套,卫青燕接过邢阿爹拿出来的衣服要给邢阿娘穿。

    原来的时候卫青燕一只手就能捞起邢阿娘,这时邢阿娘却是死沉死沉的,卫青燕心里也不好受,不过是强忍着,他颤手在裴玖的帮助下终于给邢阿娘穿好了衣物,裴玖早已哭成了泪人。

    邢小妹只敢环住邢阿娘的胳膊低低的抽泣,一家人赶到大林村时天已经大亮。

    一行人进门时大夫刚好出来,对着他们摇了摇头。

    纪二舅么擦着眼泪把大夫送出了门。

    进了房门,老太太虚弱的倚靠在床头,侧着脸对着房门,一见着小女儿一家便露出了一抹笑意。

    老太太像一节枯枝一般的手臂颤颤巍巍的伸着朝他们招了招手。

    “好,好,孩子们都来了,都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在所有人都进了门以后, 她望着门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芳华年纪女儿家的羞涩笑意,那道高大的身影她一刻也未曾忘记。

    十七岁那一年,八月二十八日, 高大的汉子一袭红衣,憨厚的脸上浮着两坨红晕, 周围人声嘈杂, 那人眼眸里却只有她一人, 他双手局促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大掌牵上了她,手心里冒着汗,腼腆却又郑重的对她说:“我来接你了。”

    “你来啦!”

    “嗯!我来接你了。”

    汉子憨厚的脸上满是温柔, 依旧年轻,眼角没有一条皱纹, 他厚实的大掌覆在她干枯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 “好好看看孩子们, 跟孩子们好好道别。”

    老太太抬着手摸过了每一个人的脸颊,浑浊的双眼里满是不舍慈爱, 最后摸过了小喜乐,她的手臂缓缓垂下, 带着笑容老太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你们阿爹来接我了。”

    “阿娘, 阿娘”

    “阿奶。”

    “外婆。”

    大人们失声痛哭, 一句句深切的呼唤却是再也得不到回应。

    小崽子们发出了宏亮的哭喊,好似知道再也见不到疼爱他们的曾外祖母了。

    再是悲切, 痛哭之后大伙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操办老太太的后事, 要让她走的安安心心。

    邢东、邢南带着纪天去镇子里采买白喜事的食材纸钱香烛等杂七杂八的东西, 顺道上铺子里贴告示,老太太喜丧, 穷苦的人家都是办三天法事,他们按规矩办七天。

    三个汉子都红着眼眶,坐在牛车上沉默不语,纪天时不时抹一把眼睛,眼角都被他的衣袖搓破了一块皮,露出内里粉红的嫩肉,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心里的悲痛早就盖过了一切。

    一阵冷冽的寒风刮过,邢东脸色青白,额头鼓冒着青筋紧咬着牙关,邢南吸了吸鼻子,没有牵着住牛绳的那只手轻轻的拍在了邢东的肩膀上。

    那手像是拍在了他筑起的盔甲上,轻轻一拍就将无比坚硬的盔甲拍的粉碎,失去了坚硬的外壳,忽地放声嚎哭了起来,悲伤疼痛,邢东只觉得心口像是插了一把尖刀,还被人握住拧了一圈。

    寒风像是懂了三个汉子的悲痛,带着他们难过又竭力压制的嚎哭呼啸着去了远方,向那远方之人传达。

    三个汉子你嚎一句我接一句,官道上来往的人瞧见了,有理解的人好心朝他们大声喊道:“节哀!”,有不理解的三三两两嘀咕着,眼神瞟一下又瞟一下,到底是顾及三个汉子的高大身量只敢偷偷打量,偷偷私语。

    纪二舅上清水寺去请法师来做超度法事,清水寺在山顶上,修了人行的阶梯也修了上山的大道,牛车、驴车、马车都能行驶到寺庙门口,纪二舅却将牛车停在了山脚下的茶棚里,给了五文的看守费用,一步一步的爬上阶梯,一共四千九百阶,每行一步,邢二舅便向佛祖祈愿一句:阿娘、阿爹来世幸福美满,平安一生。

    纪大舅跟邢阿爹在列通知的亲戚友人名单,邢大伯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竟这么早就赶了过来,正好帮上了大忙,纪大舅跟邢阿爹心内悲痛,恍恍惚惚的做事,不是忘了这个就是忘了那个,邢大伯拍了拍两个汉子的臂膀,接过了他们手里的活,一个一个的跟他们核对名单。

    卫青燕带着三个小崽子在堂屋的小榻上,榻上摆满了他们爱玩的小玩具,有老太太做的,也有纪大舅母跟纪二舅么做的。

    只是小崽子们怏怏的没有一点精神,眼角红彤彤的,小鼻子一抽一抽,没一会儿就要哭喊两声,卫青燕只好挨个抱着去哄,他亦是忍不住落泪,刚止住的眼泪,又跟着哭闹的孩子一块流了出来。

    刘小娟跟裴玖在厨房忙活着午饭,早饭顾不上吃了,再是难过悲痛中午还是要吃的,不然如何顶得住,还有许多事要做,也不能让老太太走的不安心。

    裴玖眼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大颗大颗的滴落在灶台上,还有几滴落进了菜里,他尝一口菜都是苦涩的味道,那么好的老太太怎么说没就没了?

    老太太温热干燥的手掌温度他都还记得,老太太音容笑貌都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家人少了一个,那个会温柔的抹他脑袋的慈爱老人再也见不到了。

    看着泪流不止的裴玖,刘小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着帕子给他擦了眼泪,二人相对无言,望着裴玖眼里流露的悲伤,刘小娟也忍不住哭了出来,老太太是极好的人,她嫁进纪家前还怕跟好友一样,到了夫家会被婆母欺负,却没想到嫁进纪家才是她的好日子,老太太和善明理,婆母慈爱通情,连带着近亲都是些性子极好的人。

    家里没有什么破落规矩,老太太待她跟待自己亲孙女一般,教导她为人处事,也会开阔她的思维,还会同她嬉笑。

    纪老太太人缘极好,村里许多人家都不用去喊,看到纪家院门口挂上了白布便来主动帮忙了。

    屋里,邢阿娘瘫软着身子趴在床头,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喊,无声的流着眼泪,纪大舅么端了热水给老太太仔仔细细的擦拭着身子,换上了福禄寿衣,黑红双色的寿衣还是老太太去年未曾病倒前自个儿上镇子里去挑的。

    “小妹你别太难受,别把眼睛哭坏了。”纪二舅么把邢阿娘从床头扶到凳子上坐着,让她靠在自个儿身上,子女亲人的眼泪不能落在逝去之人的尸身上,活着人的悲痛和眷恋会通过眼泪禁锢着逝去之人的神魂,让她留念人间无法安心往生。

    棺木是早几年就开始制作的,有点家底的人家都会在老人家到了五六十岁的年纪就开始请人制作棺木,一副好的棺木制作工艺耗时长久,要先挑选木材,再请寿材店铺的老师傅上门制作,每隔三个月老师傅便会上门来给棺木上漆,一层一层的红漆,连上几年,肉眼看去便成了锃亮的黑色,穷苦的人家花不起银子也耗不起时间,大多是买上一副劣质的棺木,更甚有连劣质棺木都买不起的人家拿草席一裹仓促入了土。

    老太太的棺木是五年前就开始选木材制作的,早已完工,每年老师傅都会在七月时来给棺木补上清漆,今年开始就用不上了,再也不用来补清漆了。

    来帮忙的汉子们都知道白喜事的章程,帮着在院子里打上了棚子,老太太已经收拾好入了棺,一头白发被纪大舅母打理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双手叠放在腹部,老太太面容安详嘴角含着点点笑意,老太太走的安心,更是庆幸她生前未曾多受病痛的折磨。

    来帮忙的妇人夫郎们抢了家里的活计,洗菜做饭收拾桌椅,请来的法师刚过晌午就到了,铺上蒲团便开始诵经超度。

    连着七日,两个孙子两个外孙轮流守夜,一个个神形萎靡憔悴,擦了唇脂养护的嘴唇大寒天都没开裂,却在这几天都豁开了口子。

    小崽子们恹恹的没有一点精神,任大人们怎么逗哄都没点笑意。

    迎来送往,第七日正午时分,正阳高照,光秃秃的树梢冒出了绿芽,枯瘪的野草挺直了枝叶,暖黄的阳光撒在大地上焕发出勃勃生机。

    所有人瞻仰了老太太的遗容后沉重的棺盖合着沉闷的隆隆声缓慢盖上,披麻戴孝的子孙们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这一刻他们才打心底认清老太太是真的没了。

    一捧黄土一行清泪,迎来送往,有婴孩啼哭,也有人老去。

    立春那日,邢家兄弟二人将买来的树苗栽种了下去,家里萦绕着悲痛的氛围也被树苗富有生机的嫩芽撕开了一道裂口。

    “嫩包都长成小树叶了。”

    裴玖抱着小喜乐站在一旁观看他们栽种,邢小妹提了水桶拿水瓢给栽种好的树苗浇水,挂在枝丫上的水滴被阳光照耀的发出炫光,他低声感叹。

    小平安在邢阿娘怀里伸着小手指向树梢,纯真干净的眼眸里带着好奇,邢阿娘紧了紧臂弯轻笑一声,她眼角好似有多了几条细纹,鬓间的白发又多了几丝,嘴角豁开的口子结了痂就快长好了。

    邢家小铺在老太太下葬第二日就恢复营业了,赵三婶子跟周英还是一样,日日吃过了午饭就来做工。

    这几日邢风跟纪净月都来的勤,俩人都是大大咧咧爱逗趣的性子,慢慢的驱散了寂寥又深沉的悲伤。

    快三岁的朗儿走路已经相当稳健,跟只小蜜蜂一样在院子里来回跑蹿,小鱼儿马上就要一岁了,愈发不爱呆在炕上,一见到朗儿就要跟在他后头跑,还不肯要人抱着,非要自个儿跑。

    邢小妹只能抓着他两只小胳膊带着,可把她累的不轻,“你这混小子精力也太旺盛了,我胳膊都酸了,咱们歇会吧!不跟着朗儿跑了好不好?”

    朗儿听见了自个儿的名字,颠颠的绕过地上的木盆凳子跑到了邢小妹身边,“小姑姑歇,朗儿不跑。”

    “一头的汗,过来让阿么摸摸身上出汗没?”

    邢风一招手朗儿就乖乖的走了过去,伸手探进衣领子一模,好家伙,里衣都要湿透了,邢风拉着张脸教训他:“阿么有没有跟你说过跑出汗了就要歇会再跑?里衣都湿了,天还没暖和起来,生病了怎么办?”

    “朗儿错了,阿么别生气。”

    小崽子眨巴着圆乎乎的眼睛,软软糯糯的嗓音,邢风哪里还舍得教训他,幸好过来的时候给带了尿布跟里衣,“下回再这样就要打手心了,记着了没?”

    “记着了,跑出汗就不能跑了。”

    邢风抱着小崽子进屋里给他换了件里衣。

    被邢小妹抓着的小鱼儿眼睛跟着朗儿转,两条小腿用力的蹬在地上,想要跟着朗儿一块走,却又被小姑姑抓住动弹不了,急得他:“个,个。”喊个不停。

    “臭小子,阿爹阿么都不会喊,成天就会个、个、个的叫,我看你一会儿就跟着朗儿回家算了。”卫青燕都被这小崽子给气笑了,见天的教他喊阿爹阿么阿奶阿爷,一个都不会叫,就会跟在朗儿屁股后头“个、个”的喊。

    赵三婶子:“啊呦!我们小鱼儿这么喜欢哥哥不怕你阿么生气嘛?”

    听见自个儿的名字,小鱼儿扭过脑袋去看赵三婶子,眼睛里大大的疑惑,看样子是只听懂了自个儿的名字。

    守铺子的邢东跟邢阿娘这会儿也回来了,邢东刚踏进院子,小鱼儿就欢快了起来,“啊,啊,贴、贴。”两只小胳膊在小姑姑手里挣扎着。

    小奶音一出来可把邢东给高兴坏了,放下手里的罐子,抱着小鱼儿举的老高,“小鱼儿在喊阿爹,小宝贝快再喊一句。”

    “阿贴、贴,咯咯咯。”被举高高的小鱼儿扑腾着手脚,咧嘴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

    邢东抱着他香了一大口,臭小子总算是会喊阿爹了,一旁的卫青燕看的眼热不已,阿爹都会喊了,啥时候才能会喊阿么呀?

    邢阿娘拍了一下邢东的背,从他手里夺过小鱼儿,“牛车还在门口停着,赶紧把东西都收进来把牛车给卸了。”

    “嘿嘿,这就去。”

    “小鱼儿看,那是你阿么,快喊阿~么~”邢阿娘抱着小鱼儿指着卫青燕哄着他喊人。

    小鱼儿这下很给面子的朝卫青燕伸着小手,“阿、猫、阿、阿、猫,咯咯咯。”

    卫青燕激动坏了,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好在没把地上的木盆给打翻,这一声不标准的阿么,叫的他眼眶都红了一圈。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弟, 小鱼儿今儿喊我阿么了。”卫青燕美滋滋的对刚进门的的邢南嚎了一嗓子,

    邢南肩上挑着一担柴火被这一嗓子嚎的抖了个激灵,手里拿着的柴刀差点没拿稳, 在他前面回家的邢阿爹也被卫青燕嚎了好大一嗓子,父子俩神色微妙, 裴玖透过厨房窗户瞧见了在那捂嘴偷笑。

    赵三婶子跟周英忙活完领着孩子们回家去了, 院子里一家人神色迥异, 卫青燕跟邢东俩口子可劲的逗着小鱼儿, 小鱼儿被他们逗烦了,唬着张脸撅着嘴死活不肯再开口,邢小妹对大哥跟大哥么幼稚的行为十分无语, 不想看下去了,守着另外两个小侄子逗乐。

    吃晚饭的时候俩口子还不死心, 逗的小鱼儿哭闹起来才罢手, 惹得邢阿娘没好气的训了他们两句, 俩口子只顾着嘿嘿傻乐,浑不在意。

    冬麦已经成熟, 趁着这几日春雨细微村民们都开始抢收,麦穗沉甸甸的挂在枝头, 麦秆都被压弯。

    赶着收了麦子邢南几人进了趟山, 这回赵宝根也是跟着一块去了, 有了上次捕猎狐狸的经验,赵宝根抓起兔子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只要被他瞅见的兔子没一只能从他手里逃跑。

    几个汉子满载而归之时, 赵家迎来了大喜事, 纪净月诊出了三个月的身孕,把赵宝根给乐的傻了好几天。

    赵家就赵宝根这么一根独苗苗, 得知纪净月有孕后,赵三叔跟赵三婶子激动的老泪纵横,立马烧纸点香祭拜神灵列祖列宗。

    “都三个月了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月哥儿你肚子里这孩子太乖巧了。”卫青燕想到自个儿怀着身子时又吐又呕吃不好也睡不好不由得对着纪净月得肚子感叹。

    裴玖笑了笑没说话,他怀的是双生子,孕后期更是艰难,下地走动两步都要喘上好久,纪净月拿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哎!我这反应就是太能吃了,一顿能吃两大碗,刚吃完没一会儿又饿了,我怕是怀了个吃货。”

    “去去去,瞎说什么呢!我大孙子怎么就是个吃货了?能吃是福知道不?”赵三婶子斜了他一眼,嘴角却怎么也弯不下去,她抱怨道:“这孩子一点都不注意自个儿的变化,要不是我瞧着他最近吃的太多了,怕他吃坏了肚子喊了刘大夫给他把脉,我看他得到快生了才能发现自己有孕,收麦子的时候跟着一阵忙活还摔了一跤,得亏我大孙子是个结实的,不然有你们后悔的。”

    纪净月想想也是后怕,嘴里的糕点都不香了,皱着眉头双眼放空了起来,裴玖伸手在他面上晃了晃都没一点反应。

    “想什么呢月哥儿?手里的糕点都快掉地上了。”裴玖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纪净月回过神愁眉苦脸的跟他小声说:“玖哥儿你说我摔那一跤真没把孩子摔坏吧?”

    那回他挑着麦子回家时脚底一滑摔在了水渠里,半边身子都湿透了,肚子隐隐作痛了两天,那会儿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身孕,还以为是吃的太多吃坏了肚子也没怎么在意,本来都忘了这么一码子事,刚刚赵三婶子一说他就想了起来。

    他再小声也防不住赵三婶子就坐在他身侧,就离了一掌宽,赵三婶子在他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刘大夫都说了你跟孩子都好的很,嘀嘀咕咕的乱说些什么,赶紧把手里这块糕点吃了,可不许再吃了,刘大夫说了你不能胡吃海喝,玖哥儿你帮我盯着他。”

    “嗯。”裴玖点了点头笑看着纪净月,一副盯紧他的样子。

    纪净月把手里剩下的半口糕点塞进嘴里摊开手耸了耸肩膀。

    小哥儿生产远比姑娘家艰难,吃的太多孩子个头太大容易难产,赵三婶子不是舍不得给他吃,主要还是为了他身体着想。

    “我就知道你们都在这呢!”来人正是邢村长的大儿媳李红花,他们俩口子带着孩子在县里讨生活好几年没回来了,去年一家人都回来过年了,还没出年节邢成才就回县里了,李红花便带着两个孩子村里多住一段时间陪陪家里老人。

    “红花婶子快进来坐。”卫青燕收拾出一条板凳让人坐下,裴玖去厨房拿了个小碗给她倒了一碗热水。

    李红花瞧着院子里几个小哥儿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唇红齿白的越看越欢喜,“瞧瞧咱们家这些小汉子娶的夫郎,一个个小模样俊的我眼都花了。”

    “就数你这张嘴最甜,你家小哥儿跟姑娘咋没带过来?都好几年没见了。”周英比她大了十来岁,李红花刚嫁过来的时候最是亲近这个同族的大哥么,割草挖野菜都要跟着一块搭伴去,虽是好几年不见了,二人之间没有一点生份。

    李红花笑眯眯的喝了口水,“俩孩子回乡下就玩疯了,跟月姐儿一块不知道去哪疯了,还是小妹乖巧,咱们小妹是越长越漂亮了,个子也高了不少。”她转头视线落在了裴玖脸上:“这是三小子夫郎吧!长得可真俊,就是县里少见这么好相貌的小哥儿,三小子是走了什么大运不成?”

    卫青燕她是认识的,邢东成亲的时候还是她帮着一起给缝的喜被,赵家离着她家近,纪净月也是跟他见过几面,只有裴玖是头一回见,去年过年他们回来的晚,大年三十当天才到的家,过了年邢家又因着纪家老太太的事忙碌了一阵子不好出门,所以才到今日才见上面。

    裴玖被她夸的耳根子都红了,抿嘴腼腆一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他胆子虽说慢慢养大了点,但还是不怎么敢跟生人说话,一双清澈的小鹿眼染上了几分局促,更是增添了几分稚嫩。

    从婆母跟弟媳口中得知裴玖是个腼腆文静的性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在自己家中都这么局促,李红花也不逗他了,跟周英等人叙起了旧来。

    裴玖可算是松了口气,麻溜的端起木盆进了厨房,都忘了赵三婶子叮嘱他要看着纪净月别让他再胡吃了。

    “大哥么、大嫂、三嫂子。”吴翠丽着急忙慌的跑进了院子里,喘着粗气喊人,跑出了一脸的汗,卫青燕上前扶她坐在凳子上:“出了什么事让小婶婶跑这么急?”

    吴翠丽端了李红花喝剩下的半碗水喝下才缓过气,“周云兰家出大事了,阿爹跟章子都过去了,阿娘让我来报个信,让你们别过去,躲着点他们,别到时候那不要脸的又闹上你们家来。”

    “不是说她病重吗?怎么还能整幺蛾子?这是病好了?”赵三婶子露出鄙夷,都病的起不了身还能整事的也就只有周云兰这么个腌臜货了。

    吴翠丽:“就她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哪里像是病重的,比我家的牛都要健壮。”

    来之前她偷摸去看了一眼,周云兰堵在她家院门口,拦着不让人进院子,院子里发出凄厉的叫喊声,有人看不过去想强闯进去,被她一把就给推开了,哪里又一点生病的样子?整个人都胖了一圈,谁生病还能长胖?

    周英蹙眉,心神有点不宁,他是真的烦透了周云兰,“她家又整了什么事?”

    吴翠丽摇了摇头,“具体啥事我也不晓得,是她隔壁家的李奶么一大早听到她家院子里吵吵闹闹的,到中午吃饭都没停,李奶么洗碗时听到了好大一声惨叫,怕是住在周云兰家的那个小哥儿出了事,他担心那小哥儿又不想沾上周云兰那不要脸的货,这才去家里喊了阿爹过去看看。”

    “小哥儿?她家什么时候有个小哥儿了?”

    卫青燕不解,邢文跟周云兰就邢阳一个儿子,她家哪来的小哥儿?

    赵三婶子鄙夷道:“这事我知道,我家隔壁住的就是王大娟,成天爱倚靠在大门边跟几个多嘴的唠八卦,说是远方亲戚家的小哥儿借住,她周云兰能有这么好心?王大娟有回说漏了嘴,说是邢阳的夫郎,我当时也纳闷,邢阳娶的是个姑娘怎么变成夫郎了?后来仔细一想,呵,什么夫郎,肯定是背着他媳妇找了个小的。”

    “啊!咱们村还有纳妾郎的?”纪净月惊的嘴都张大了,他只听说过镇子里、县里有钱的富家老爷才会三妻四妾,确实从来没在村子里见过,不过是他娘家大林村,还是他夫家竹溪村。

    农家人能有些富余不容易,甚少有人能娶的起妾郎,就算娶的起也养不起啊!一家老小吃喝就靠那么几亩地,再说了好人家的姑娘、小哥儿哪能给人做小?白白坏了一家人的名声。

    裴玖原本是在厨房侧耳偷听,一听到赵三婶子的话也按捺不住出来听八卦了。

    李奶么担心的还真没错,张小团正躺在院子里哭天喊地,他身下一小摊血渍,院里就他一个人,邢文早就不见了人影,周云兰堵在门口不许人进门,张开双手挡在大门前,谁敢上前,她就发疯一般的嚎叫胡乱踢打,一时间连强壮的汉子都不敢上前。

    原本周云兰也是听了儿子的话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张小团,前几日邢阳还托人给家里送了五两银子,周云兰心里那点气也消的七七八八了。

    今儿一大早她正在厨房忙活早饭呢!虽说没有杀鸡宰鸭,但好歹舍得买了两个大骨棒炖了起来,没想到她端了炖好的汤一出厨房门,就看到邢文跟张小团在院子里嬉笑,张小团的手竟然还搭在邢文的肩膀上。

    周云兰瞬时火冒三丈,手里的汤碗“啪砰”砸碎在地上,滚烫的骨汤飞溅四散,“你们在做什么?好你个娼货,不亏是青楼里出来了,半刻都离不得汉子啊!阳儿才走了几日,你这个贱人竟然连公公都要勾搭了。”

    她猛扑过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抽在张小团脸上,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张小团被她打了直冒泪光,戚戚然热的望向邢文,我见犹怜的可怜样立刻激起了邢文的保护欲。

    邢文伸手把还要打人的周云兰推道在地,她一屁股墩摔在地上,尾椎痛的不行,眼眶红了起来,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邢文,只是她那一双吊梢三角眼,怎么看都是刻薄相,活像个怨妇,让人多看两眼就心生厌恶。

    第一百三十八章

    “你、你竟然为了这个娼货对我动手?”

    周云兰一手撑在地上, 一手指着邢文,那手颤抖个不停,她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 邢文竟能为了这个小贱蹄子跟她动手。

    “我哪里动手了?团哥儿怀着身子,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 我不过是挡了一下, 他要是出了事, 你如何向阳儿交代?”邢文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周云兰, 没有一点怜惜,像是在看一个陌生。

    邢文这等薄情之人,连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曾真心对待过, 还能期待他对周云兰有多深的感情?

    手都搭上了,他还有脸提阳儿, 周云兰怒火更是猛烈, 余光瞥到邢文身后的张小团嘴角勾出嘲讽, 她顾不得疼痛唰的从地上爬起,猛的撞开邢文, 揪住来不及反应的张小团的长发,抬手又是一巴掌。

    邢文被撞的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体, 没来得及拦住周云兰打下的这一巴掌, 张小团哪里是她的对手, 被她打的耳朵里隆隆的,邢文赶紧抓住周云兰的胳膊:“够了, 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呵!我看你才是发疯了, 赶明我就上镇子里去跟阳儿说道说道, 说说你跟这下三滥的腌臜货是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的。”周云兰紧咬牙后槽皮笑肉不笑的一字一顿,面目狰狞可怖, “

    邢文太清楚周云兰的性子了,这事她还真是能做的出来,邢文侧目看了一眼张小团,这会儿张小团再是楚楚可怜,邢文也不敢护着他了,他还得靠儿子养老,怎么也不能为了个小哥儿就把儿子闹离心了,周云兰要发疯,就让他疯吧!一个小哥儿挨几下打也不妨事,等周云兰出了气就行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怎么就跟他勾勾搭搭了,不过是挨的近了点,是你看花眼了。”说着他便松开了周云兰的胳膊,“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不管了。”

    说完邢文转身出了院子不知道去哪瞎晃荡了。

    这下张小团傻眼了,刚刚还跟自个儿打情骂俏开黄腔呢!被这疯婆娘说了两句就不管了?他还是不是个汉子了?

    “周婶子别打了别打了,我肚子好痛,真的好痛。”自知敌不过周云兰这个乡野农妇,张小团双手捂住凸起的肚皮委委屈屈的示弱了起来。

    周云兰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原本就看不上他,要不是为了邢阳早就把张小团给赶出门去了,张小团越是哭的梨花带雨,她就越是来气,勾着她儿子还不够,连她夫君都不放过。

    张小团被她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两边脸颊被扇了好几个巴掌,长发也被周云兰揪下来一大把,张小团边躲边求饶,“周婶子我真的没有勾搭邢大叔,你别再打了。”

    “你当老娘的眼睛是瞎的吗?今儿老娘就毁了你这张脸,看你还怎么勾三搭四。”周云兰可劲的朝他脸上招呼,半长不短的指甲在张小团脸上刮出好几条血印子,“没了这张脸看我的阳儿还愿不愿意护住你,呸!肮脏的下贱胚子,跟老娘玩心眼,你还嫩了点。”

    汉子没一个可靠的,要是这脸真被周云兰给弄花了,他还怎么勾住邢阳的心?张小团迸发出全身的力气把周云兰推了一个趔趄,“杀人啦!杀人啦!疯婆子要杀人了,救命啊!”

    张小团看准时机,一边高声叫嚷一边朝院门跑去,只要能跑出这个院子,外面都是来来往往的村民,量周云兰也不敢当场发疯。

    没成想周云兰一稳准身子就拽住了他的衣角,他能想到的事周云兰也能想到,周云兰使劲往后一拉,张小团被扯的往后一倒,摔在了地上,“啊!”

    这一下摔的可不轻,张小团下身立刻晕出了鲜血,周云兰还要动手,却看到他下身渗出了血迹,一下子就慌了神,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拍响,“里头出什么事了?闹这么大动静。”

    张小团摔的肚子绞痛不已,听见门外有人跟看到救星一样,扯着嗓子大声呼救:“救命啊!要杀人了,救呜呜呜”

    周云兰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发出喊叫,千万不能让人进来,要让这小贱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们一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周云兰狠了心下了死手,拼命捂紧张小团的口鼻,张小团憋的脸色涨红,双手死命的抓住周云兰的手掌想要挣脱开,那双吊梢三角眼像条毒蛇一样猩红,冷冷的盯着他,张小团心惊胆战,周云兰这是想弄死他呀!

    张小团被周云兰打的躲来躲去已经没有多少体力了,这一摔又摔动了胎气,肚子翻滚绞痛,他再怎么拼命也挣脱不开,院门外的人还在叫门,周云兰根本不去理会,双手死死的捂住张小团,直到张小团没了动静,她才浑身瘫软的跌坐在一旁。

    “周云兰你再不开门我们就撞门了。”

    院外的邢村长不耐烦的踹了一脚大门,周云兰连忙爬起来扒拉了几下自个儿乱糟糟的头发,深吸了几口气强行镇定下来,院门被连着踹了好几脚,周云兰冷冷的看向地上躺着的张小团,该死的破烂货,要不是他瞎叫嚷,自个儿才不会下狠手,都怪他不安分老实。

    张小团脸色青年白胸口没了起伏,周云兰心惊却也镇定了下来,都怪他自个儿找死,她欲将张小团的尸体拖进柴房藏起来,踹门声却越发急促。

    周云兰也顾不上藏尸了,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张小团的尸体,她强装镇定的大声道:“踹什么踹?老娘好好在家睡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踹我家院门?青天白日的想要打劫不成?”

    门外的邢村长被她倒打一耙气的都快吐血了,脸色比煤炭还要黑,他身旁的邢章低声咒骂了一句,“外头是村长,周云兰你别再废话了,快开门,再不开就真撞门了。”

    真当外面的人都是聋子不成?那么大的呼救声谁听到见啊?

    院子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越是安静,院外的人越是焦急,别是她家住的那小哥儿真出什么事了。

    周云兰只好先去应付外头的人,“来了来了。”她打开一条门缝钻了出来立马又把大门牢牢的关上,她挡在院门前,“不过是家里小吵小闹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把村长给喊来了?”

    “村长你看这都是我家的家事,不过是吵吵几句嘴你怎么还上门来了?难不成以后哪家俩口子拌个嘴打个孩子你还要上门去管啊?”

    “哼”邢村长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你家这是小吵小闹?一上午这么大动静就算隔壁村都能听的见,刚刚的呼救声是不是借住在你家的小哥儿发出来了?他人呢?”

    周云兰背上冒起了冷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他跟我拌了几句嘴,没站稳摔了一跤,这会儿回屋歇着去了。”她不敢跟邢村长对视,眼神左撇右撇的,头上冒着冷汗一脸心虚的样子。

    邢村长见过的人多了去,一眼就看穿周云兰在心虚说谎,可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他就是村长也不好去管,邢村长只能警告周云兰:“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邢村长的眼神跟支利箭一样,周云兰心慌的很,掐着自个儿手心的软肉才勉勉强强扯着嘴角开口:“没事,没事,都散了吧!”

    见院子里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站在门外的村民们没热闹可瞧都准备转身离开,周云兰鬼鬼祟祟的推开一点门缝正要侧身进门。

    院子里忽然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救命,救命,周杀人”

    村民们还在嘀嘀咕咕,不仔细听还真听不见那微弱的声音,周云兰心里有鬼,刚打开门缝就听到了张小团的声音,她赶紧又把门给关上。

    还有一人也听见了,那便是邢村长,他年轻时也算的上打猎的一把好手,现在年纪大了,身手不必从前,却也是耳聪目明,他顿住步子,转身就看到周云兰哆哆嗦嗦的紧紧抓住门叩。

    “周云兰。”

    邢村长大喝一声,吓的周云兰魂魄都要升天了,她白着脸没敢出声,要是放在往常,这会儿周云兰早就闹起来了,周云兰这会儿正心虚自己杀了人,哪里敢闹?

    “阿爹,我、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呼救。”邢章此话一出,要离开的村民都止住了步子,屏住呼吸伸长了耳朵去听,还真听到了细微的呼救声。

    周云兰脸色更加惨白,“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你们听错了,都快走,堵在别人家院子门口算什么事啊!”她紧拽住门叩发出尖锐的声音,心里越虚,声音越大。

    “让我进去看看。”邢村长皱着眉头冷冷的看向她。

    周云兰铁了心死活不开门,不管张小团死没死,都不能开门,周云兰开始撒泼咒骂,村民们一脸的厌恶。

    邢村长可不惯着他,让邢章直接闯进去,他也不是非得管周云兰的事,就怕那小哥儿真有个三长两短出了他这村长也脱不了责任。

    “救命,啊!”

    院子里的张小团只是被捂晕了过去,在周云兰出门后就清醒了过来,只是腹痛难忍,缓了还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这会儿腹部更是疼痛,张小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凄厉的呼救,他不想死。

    “是那小哥儿的声音,周云兰别是把人打坏了?”

    “那小哥儿有身孕,怕不是要一尸两命了。”

    “有身孕?”

    “我上回亲眼瞧见的,肚皮都隆起了。”

    好一番僵持,两个汉子才堪堪制住周云兰,周云兰不停的咒骂着,邢村长等人推开院门就看见躺在血泊中的小哥儿面无血色。

    刚刚那声呼救已经用尽了张小团所剩无几的体力,他强撑着不敢失去意识,直到院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他眼里出现一丝光亮而后便陷入了黑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邢村长喊了两个壮夫郎把地上的小哥儿给抬进了屋里, 赶紧让人去请了刘大夫,周云兰看人没死也不心虚了,拦着抬人的两个夫郎不许人进门, “他一身脏乱,别给我弄脏了屋里。”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话给气笑了, “柱子家的你给我按住周云兰, 一会儿再来收拾她, 邢文人呢?”邢村长指挥了一个三十多岁黑壮的妇人。

    那妇人身量不比汉子差, “好勒!”应了声上前揪住周云兰的衣领,轻轻松松就把她给拎开了,给拎只小鸡仔一样。

    “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强闯了我家院子, 现在还要强闯进屋子,抢劫了, 杀人啦!没天理啊!都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 你们也不怕遭雷劈吗?救”

    黑壮的妇人一手紧紧的钳住周云兰两条胳膊, 一手撤下身上的围兜堵住了她那张臭嘴,唧唧哇哇的听的人烦躁。

    邢村长朝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刘大夫瞧过了小哥儿, “怎么能对孕夫下这般狠手?肚子里的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我先给开一副止血的药, 赶紧熬了喂下去。”

    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张小团的脸上除了被抽打的红肿跟指甲盖挠出的血痕外, 口鼻处还浮现了清晰的指印,明眼人都能看明白这是被人给下死劲捂的, 只要不蠢都能想明白, 周云兰是真的想要了这小哥儿的性命。

    邢村长没审问周云兰, 他知道审问也没有用,周云兰嘴里不会有一句实话, 除了哭爹喊娘就是无理搅三分,听过刘大夫的话后,邢村长让人把周云兰给绑了,嘴也给堵的严严实实,等这小哥儿醒了自能得知真相。

    刚刚去找邢文的人回来了,三四个汉子把村子绕了个遍也没找到邢文的踪影,邢村长便让人上镇子里去寻邢阳回来。

    一副汤药灌下,张小团悠悠转醒,床前守着两个夫郎,他一睁眼就慌乱的撑起身子去拉床前的两个人,“救命,周云兰她要杀了我,她要杀了我”

    “别怕,别怕,周云兰被绑住了,没人伤害你。”两个夫郎的孩子都快跟张小团一般大了,见他惊恐害怕的样子心酸不已,心里咒骂周云兰这个畜生真不是个东西,太恶毒了,心都是烂的。

    靠近门边的夫郎朝院子里招呼了一声,“村长,人醒了。”

    在两个夫郎连声安慰下张小团终于镇定了下来,红肿的脸上遍布血痕跟指印看不出他原本清秀的相貌,格外的凄惨。

    “小哥儿你别怕,他是咱们村村长,是来帮你的。”邢村长走进房门,背着光一时间看不清相貌,吓的张小团紧攥住一个夫郎的手腕身体颤抖,被攥住的夫郎赶紧出言解释。

    张小团这次是真的害怕了,他没想到周云兰真的能狠毒到痛下杀手,他只想过舒服日子,可不想白白丢了性命。

    他自知道在这个家中是待不下去了,还不等邢村长询问就将事情因果断断续续的说了出了,张小团并未勾搭邢文,反而是邢文一大早见双华年纪的张小团站在院子里身形靓丽,恬不知耻的上前逗笑了几句。

    张小团在青楼里长大,早已习惯了各种汉子的调戏,遇上邢文逗弄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下意识便跟他调笑了起来,只不过他把自己的回应给隐瞒了下来,只说是邢文跟他谈笑了几句,就被周云兰不依不饶的痛打了一顿,没想到最后差点连命都丢了。

    屋内几人听完无不唾弃周云兰,只有邢村长眼明心亮,见张小团说到后面有些闪烁其辞,他便知道这小哥儿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的话不可全信。

    “我知道了。”邢村长起身平淡的回了一句,他心里计算着这事不能闹大,不然整个村子的名声都要被这一家子毁坏,周云兰跟张小团二人都是嘴里没几句实话,得等他们家主事的汉子回来,再看怎么解决这事。

    眼见邢村长的一条腿已经跨出房门,张小团红肿的双眼竭力睁大,他差点命都没了,村长竟然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没有一点要为他做主的意思,就不怕他闹到衙门?

    这一家子的事本来就没人愿意沾上,要张小团是个好的,邢村长肯定会为他做主,只不过听了张小团半真掺假的话,又见他眉眼之间毫无一丝正气,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不用细想都知道他没打什么好算盘。

    邢村长私心里是真不想管这一家的腌臜事,全是为了整个村子的名声着想才捏着鼻子在这坐镇等主事的汉子回来。

    “村长,你要为我做主啊!你就这样走了,周云兰真的会杀了啊!”邢村长踏出了房门,张小团慌神了,村长一走就没人压住周云兰,他可怎么办才好?“对,我有银子,我给你们银子,你们送我去镇子上,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报官。”

    “哎哟!小哥儿你别激动,村长哪能不管你呀!你快好好躺着,大夫说了你动了胎气,孩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已经让人上镇子里去找阳小子了,你别慌,村长汉子一个怎么能一直待在小哥儿的屋子里,他是出去等你们家主事的汉子了。”

    两个夫郎轮番好言相劝,衙门可不是好去的地方,别说小哥儿现在伤重着,不好动弹,要真让他去了衙门,这事闹起来他们村的名声就全坏了,以后谁还敢跟他们村结亲?出了伤人命的大事,别人见着他们不绕道走就算好了。

    张小团到底被安抚了下来,心里仍是忐忑,只能期待邢阳赶紧回来。

    被绑着堵了嘴的周云兰猩红的眼珠子恶狠狠的瞪着院子里的人,跟要吃人一样,只是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不过多时,邢阳跟去找他的汉子们一块回来了,也是正好邢阳今日抽空要回来看看张小团,在半路就遇上了去找他的汉子们,不然哪能这么快就来了。

    一进院子邢村长就跟他讲了事情经过,说的是他们来敲门之后的事,前面的事他不好说,张小团的话不知真假,索性就让邢阳先去房里看看那小哥儿。

    张小团一见邢阳便是好一番哭诉,只是那张清秀的脸全花了,没了楚楚可怜的劲头,看着可怖的很,邢阳一时间也生不出怜惜的心来。

    他也想息事宁人,便好言好语的哄着张小团改了话,只说是他跟周云兰闹矛盾吵嚷着动了手,怒气上头下手也就一下子没了轻重,一点也不许他再提周云兰想杀他的事。

    张小团哪里能肯?却见邢阳满脸阴骛,他也只能低头先应下,人生地不熟的,他不敢相信外头的村民会护住他,只能事后再想法子偷跑,这里是肯定不能待了,一家子都是心狠手辣的人,再待下去性命难保。

    邢村长一听张小团改了先前说的话,心顿时沉了下去,既然这小哥儿已经自己有了决断,那他就不必再多管闲事了,冷冷的横了一样状态疯癫的周云兰,转而朝屋里的张小团说了最后一句忠告:“你既然心里有了决断,这便是你们的家事,我也不便多管。”

    说完他招呼着所有村民一块走了。

    “阿爹,这事真的就不管了?”邢章疑惑的开口。

    村民们也你一言我一语:

    “就这么走了?那周云兰再动手怎么办?”

    “那小哥儿一脸的伤哪里就是小打小闹了?”

    “嗨!人小哥儿都亲口说了,你管他家的事做什么?不怕周云兰缠上你,三天两头上你家去闹啊?”

    邢村长:“好了,不要再议论了,都各自回家管好自个儿家的事。”

    村长发话了,村民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三三两两嘀嘀咕咕的走远了。

    邢村长这才对邢章说道:“那小哥儿被邢阳劝着改了说辞,到底是他们的家事,人也好好活着,我怎么管?你多动动脑子,那小哥儿都说无事了,咱们外人还能强压着去管不成?好了,回家去吧!”

    一番话说的邢章似懂非懂,邢村长脸色不怎么好,他也就没再开口多问。

    人是都散了,就是被绑着的周云兰被遗忘在院子角落里,邢阳在屋里哄了张小团许久,临快天黑了才想起周云兰,这才给人送了绑,他先是对周云兰说了几句好话,后又低声威胁了她几句,他对张小团有情谊不假,却是更爱自己。

    刘家的事还没搞定,张小团手里有他的把柄,他不敢赌,软话硬话跟周云兰说了个遍,“阿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啊!现在张小团还不能出事,他在镇子里留了后手,他要是出了事,肯定有人去我老丈人那报信,咱们的计划就白费了,别说银子了,咱们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周云兰听到这才悻悻的答应不再对张小团动手,“那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随你怎么样。”

    周云兰:“你真舍得你那心爱的小哥儿?”

    “不过是个青楼里出来的小哥儿有什么舍不得?等银子到手我再给你找个合心意的儿媳妇,阿娘你真当我信了他的话不成,不过是先稳住他,留着他在家里,好过他去镇子里乱说话,你这回真不该闹这么大,幸好村长没有多说什么。”

    邢阳扶着周云兰坐下给她倒了碗水,“还好没把这事闹开,我看张小团肯定起了疑心,这段时间你跟阿爹好好盯着他,千万别叫他给偷跑了。”

    周云兰这才露出了个笑脸,她就说自己儿子也不是个蠢人,怎么会栽在一个青楼里的小倌身上,“好啊!连我都被你骗了过去,我还真以为你对那小哥儿情真意切,天天忍气吞声好吃好喝的伺候他就怕惹你不高兴,害的我们母子离了心。”

    “委屈阿娘了,再忍忍,等事成了,我再给你出气,到时你想让他生就生,你想让他死就死,谁也寻摸不到咱们的把柄。”

    见邢阳早有了算计,周云兰心里的怒火也下去了一大半,想着以后该怎么变着法子磋磨张小团,才不能叫他轻轻松松的就死了,合该在她手底下生不如死,想着张小团以后的惨样,她发出了瘆人的笑声。

    却不知张小团正趴在房门上偷听他们的讲话,待屋里没了动静,张小团赶紧拖着沉重的步子躺回了床上装作睡着了,邢阳进来看了一眼才放心的走了。

    邢阳一走,张小团就睁开了眼睛,眼里发出狠戾的光,要不是今天留了个心眼,他还真当邢阳对他有情有义,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张小团轻轻抚摸着阵阵发疼的腹部,他狠戾的双眼泛起一丝难过,他的孩子命不好,下辈子再投个好人家吧!

    ————

    邢阿娘跟邢东两个人到家时瞧见了院子里坐着的李红花高兴的不得了,好几年没见了,赶紧上前去问候了几句家常。

    “都好都好,两个孩子也跟着我在家多住些时间,这会儿不知道上哪疯去了,赶明儿再带过来给你瞧瞧,在县里住着什么都好,就是太费银子了,吃一把青菜都要花银子去买。”俩人拉着手坐在一条凳子上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今儿家里人多,都没闲着,聊着天,这个帮一把手那个帮一把手,这会儿吃食都做好了。

    纪净月瘪嘴捂着肚子,想来又是饿了,先前拿出来的糕点花生瓜子都吃完了,卫青燕又上屋里抓了些端了出来,裴玖收拾好吃食又烧了一壶热茶,反正时间还早,在院子里歇闲唠会嗑再做晚饭也不迟。

    一院子的夫郎妇人,邢东很由眼力见的收拾好坛坛罐罐,拿了柴刀上山去找砍柴的邢南了。

    聊着聊着吴翠丽就说了周云兰那边闹出的事,邢阿娘听完后脸色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反胃,今儿邢阳的媳妇刘翠丽打铺子跟前过还去跟她打了招呼,刘翠丽是个好的,除了相貌差了些,性子那是一等一的好,温婉心善又知书达理,也不知道命里犯了什么煞偏偏遇上了那么一家子人。

    几人谈论起刘翠丽来,越说越是气愤,开始还骂邢阳,骂周云兰,后来气狠了又开始抱怨起自家的汉子来。

    幸好邢东有先见之明上山砍柴去了,要是留在家里,一群的火力都得集中在他身上。

    第一百四十章

    纪净月要吃第三块糕点时, 赵三婶子拦住了他,“好哥儿你都吃一下午瓜子花生了,再吃下去要上火得, 这块糕点咱不吃了,跟阿娘回家去, 晚上给你炖鱼汤吃。”

    听到有鱼汤喝, 纪净月偷腥的猫一样舔了舔嘴唇放下了手里的糕点, 其余几人见时间也不早了, 就一块走了。

    人散了没一会儿,邢东跟邢南挑着柴回来了,跟会算似的。

    夜里钻进了暖和的被窝, 裴玖依偎进邢南的怀里跟他讲下午听来的事,“你说那小哥儿真是邢阳的妾郎吗?”

    邢南好笑的紧, 小夫郎什么时候也变八卦了?嘟嘟囔囔的眼里还闪烁着好奇的光。

    “有这么好奇?要不我明儿去帮你问问?”他戏谑的挑起小夫郎的下巴朝他挑眉道。

    裴玖伸手打落他的手, 就知道这人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烦人,不跟你说了, 睡觉。”他气呼呼的瞪了一样身后的汉子,侧身钻进被窝里, 把脸都给捂进被子里了, 只露出毛绒绒的头顶。

    邢南揉了一把, 果然手感很好,乌黑的长发软软滑滑的, “生气了?”

    “没, 你别说话, 我困了。”被子里发出瓮声瓮气的软糯声音。

    邢南把他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挖了出来,“捂着闷不闷?气性越来越大了。”被挖出来的人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就是不看他, 一点困意都没有。

    “我才没有,是你不好好跟我讲话。”裴玖伸手扯住被叫把下巴圈在被子里,捂住头还是很闷的。

    “我怎么没好好跟你讲话了?你好奇那小哥儿的事,我便说明儿去帮你问问,这话哪不好了?”

    这话是没毛病,可搭上他戏谑的语气跟挑眉的动作就跟在嘲讽自个儿八卦一样,可裴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他,索性闭上眼睛不理他,反正每次逗嘴都是他赢。

    邢南不敢再逗了,惹急眼了小夫郎明天就不理人了,他从床上探出半边身子吹灭了油灯,钻进被窝抱住温温软软的小夫郎低笑了一声:“睡吧!明儿给你带烤鸡回来吃。”

    怀里的人儿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睡姿,满意的轻哼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邢南不仅买了两只烧鸡回来,还买了小夫郎爱吃的卤猪耳跟奶黄糕,小鱼儿已经可以不用人扶着慢慢的独立行走,就是最多只能走个三四步。

    邢南带着吃食一进院子,小鱼儿就闻到了吃食的香味,小鼻子比后头几只狗崽子的鼻子还要灵,他挣扎着跑向邢南,没走两步就身形不稳的摔在了地上,摔倒了也不哭,昂着小脑袋朝邢南:“树、树,次、次。”

    邢南一只手从地上抱起他,“咋今儿摔了没哭?”

    “这不是闻到你手里东西的味了,光惦记着吃的,那还会哭。”卫青燕好笑的接过小鱼儿,拍掉他身上的灰尘,“狗鼻子都没你灵,这么老远就能闻到味道。”

    小鱼儿不老实的在卫青燕手里扭动着小身子,“次、次。”扭头望向邢南手里的吃食小手焦急的不停挥动。

    邢南挑眉把吃食拎到他面前来回晃动,在他小手要够到时,大手一抬高,小鱼儿就抓了个空,被他来回逗乐几次,小鱼儿急的冒出了眼泪花。

    裴玖抱着小喜乐走到邢南身边,伸手拍在了他高举的胳膊上,“小鱼儿都要哭了你还逗。”冷不丁被小夫郎翻了个白眼,邢南讪笑,把吃食放下,打开抱着糕点的油纸包,捏了一块糕点喂给小鱼儿吃。

    吃到了美味的糕点小鱼儿的泪水一下子就憋回去了,小嘴砸吧着笑眯了眼睛,一转眼就忘记了刚刚三叔对他的逗弄,乐呵呵的又伸手要三叔抱他。

    “才刚被你三叔逗过,有了吃的就忘了啊?”

    赵三婶子最近对小崽子们是越瞧越喜爱,想到年底的时候她自个儿的亲孙子就要出生了,面上的笑意愈发慈善。

    “小谗鬼一个,谁有好吃的就跟谁亲,以后可得盯紧他,别一个不小心就被拍花子一口吃的给骗走了。”卫青燕用手指揩掉他嘴角沾上的糕点碎屑,有些苦恼的说道。

    小鱼儿听不明白阿么的话,还乐呵呵的傻笑着。

    两个小汉子都是爱动爱闹的,体重增加了许多,不肯老实的待在炕上玩耍,总要大人们抱着四处走,前几日邢阿爹给做了三个学步架子,用小竹子做成四四方方的形状类似凳子的样式,中间是镂空的,上下四根竹子固定打磨光滑,小崽子们可以当扶手,学步架子中间部分架了块小板子,小崽子活动累了还能坐着歇会。

    有了学步车可算是让家里的大人们解脱了,最高兴的就属邢小妹了,她不用再天天守着几个小侄子了,只要在两个哥么忙的时候帮把手带带小崽子们,其余的空暇时间能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不过还没等她多高兴几日,又被邢阿娘给拘在了家里,过了年算十一岁的大姑娘了,总是成天往外跑,性子一点也收不住,邢阿娘拘着她在家里做绣活,就是为了磨一磨她的性子。

    邢小妹放下了绣篮子,一蹦三跳的抱起正在跟学步架子较劲的小平安,“三哥我闻着烧鸡的味道了。”她讨好的笑着。

    “嗯,凉了,等晚饭时热了再吃。”邢南朝桌子上放着的糕点抬了抬下巴,邢小妹撇了撇嘴,她想吃的是烤鸡腿,算了算了,先吃块糕点吧!她拿起一块糕点先给小平安喂了一口,小平安砸吧了两下就不爱吃了,这混小子也是个馋肉的,平日里连糖水都不爱喝,家里要是炖了肉汤,他倒是比谁都喝的欢快。

    邢南捏了块糕点喂给他的小喜乐,裴玖索性就把孩子塞他怀里了,小喜乐倒是不爱多动,也不喜欢扶着学步架子学走路,就爱撒娇要大人抱着他,家里就他一个小哥儿,又是个惯会撒娇卖乖的,难免都对他多偏爱几分,一天里有大半天都被人抱着。

    “咱们乐哥儿也不能偷懒,阿爹喂了这块糕点咱们就走两步,你瞧瞧你二哥哥都能走上几步了,你不好好学走路,日后你哥哥们会跑会跳了,可就都不带你玩了。”

    小喜乐吃着糕点圆呼呼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瞅着阿爹的嘴,大大的眼睛充满了大大的疑惑,理解不了阿爹说的意思,小脑袋一歪就着阿爹的手又咬了一口糕点安安静静的吃着,两腮鼓鼓跟只小仓鼠似的,可爱极了,邢南不由得勾唇不再念叨,他的小哥儿这么可爱,不爱动就不爱动吧!

    周英见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打趣道:“三小子还真是偏疼乐哥儿,对着他话都能多说几句。”

    “谁让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小哥儿,惯会撒娇卖乖的,谁能不偏疼他呀!”卫青燕把小鱼儿放回学步架子上,让他自个儿捏着糕点慢慢吃,抱起木盆进了厨房。

    牛车还没卸,邢南抱了一会儿小喜乐就把他也放学步架子上了,小喜乐满脸的不乐意,糕点也不吃了,白嫩的小手揪住阿爹的衣袖想要被抱。

    邢南心一软,步子都移不开了,院外的邢阿娘等了好一阵都没见他出来,进院子来喊他:“三儿,赶紧把坛坛罐罐给卸下来,牛都渴的打蹄子乱转了。”

    “嗳,来了。”

    裴玖扭头对邢南说:“你赶紧去卸车,不用管他,都抱一天了。”

    邢南这才一步一回头的出了院子。

    依依不舍的样子看的院子里几人啧啧称奇,“再冷的汉子有了孩子夫郎都生出了牵挂,不过几步脚的距离,让三小子给整成离别似的,还一步一回头。”赵三婶子手里的活都做完了,她抱着木盆放到厨房檐下,双手在围兜上擦干净,在小喜乐软乎乎的脸蛋上摸了两下。

    小喜乐伸手就要抱,“哎呦!真是个小人精。”赵三婶子瞧着他可爱的样子,忍不住抱起来香了一大口。

    “何止是三小子,我看是家里大人都被这小人精拿捏住了。”周英放下木盆也走了过来,在小喜乐脸上香了一口,小喜乐很给面子的对着阿奶跟奶么笑的讨喜。

    邢小妹佯装委屈,“哎呀!以前都是最疼我的,现在都偏疼小喜乐了,看来我在这个家里已经不受宠了。”

    邢阿娘走过去在她脑门上拍了一下,“哪里学的阴阳怪气?你还不受宠?我看是你太闲了,以后每天绣两块帕子,别想着偷懒,今天的帕子绣完没有?”

    “好阿娘,我就逗句嘴,一天一块帕子够了,要绣两块我夜里都不用睡觉了。”邢小妹赶紧抱着邢阿娘的胳膊撒起娇来。

    “哼!”邢阿娘强忍住没笑,拾起她快绣好的帕子看了看,绣工比先头精细了些,邢小妹不是个偷懒的人,就是性子太过活泼了,拘着她做绣活也是想磨一磨她的性子,别成天就爱往外头蹿。

    今日纪净月没跟着赵三婶子一块过来,做完活逗着小喜乐玩了一会儿赵三婶子就要回去了,家里有个孕夫,心里总归在惦记着。

    周英也跟着一块走了。

    赵家院子里,纪净月吃了午饭就开始犯困,赵三婶子一出门他就关了院门回屋睡午觉去了,一觉睡到了半下午,还是被外头吵嚷的动静给吵醒了。

    赵三婶子走到院门前,就瞧见纪净月探着身子盯着林家院门。

    “月哥儿,你做什么呢?”

    纪净月心思都在林家院子里,没注意到后面来人了,身后冷不丁冒出句话,把他吓了一跳,转身一看是家婆,拍着胸口,“阿娘你走路咋没动静?吓我一跳。”

    “是你瞧的太入迷了。”赵三婶子回了他一句,也伸长了脑袋去瞧林家院子,“他们家又闹什么事了?你现在有孕在身,少凑他们家的热闹,万一冲撞了你怎么办?”

    “我也刚出来,你去了邢二叔家我就关了院门回屋睡午觉了,被他们摔打的动静给吵醒了有些好奇,这才出来瞧了一眼,还没瞧到呢!阿娘就回来了。”

    纪净月还想凑近去看,“哐当”“砰啪”林家院子里发出一阵打砸的动静,赵三婶子拉着纪净月就回了自家院子,她皱着眉头:“回院子里去。”

    林家有个王大娟,隔三岔五就要闹的家宅不宁,他们家热闹没什么好瞧的,纪净月一个孕夫可不敢让他往前去凑。

    纪净月懂赵三婶子对他的关心,老老实实的跟着她回了院子。

    林家这一闹,闹到别家晚饭都吃完了还没停,也不知道是王大娟又惹出了什么奇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