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一个抵达的是休斯和漫漫。
休斯放下小孩儿, 探头探脑瞧着看似无形、却没有任何生物能够进入的圣梧桐领地,心痒痒想试试看。
凤凰已经恢复人形,见他跃跃欲试, 眨了眨眼:“可以试试呀。”
休斯既好奇,又有点儿怕:“不会像电影里那种什么隔离哨所, 看着什么都没有,一摸就被电吧。”
纪攸笑眯眯, 既纯良无辜,又有点儿高深莫测:“保证不会有伤害。”
漫漫也想试试看,休斯拦住她:“先让叔叔探探路, 不然万一那边有什么怪物咬你可就不好了。”
小姑娘被唬住,眨巴着眼睛看。
休斯捋起袖子,本来习惯性伸右手,想了想医生的右手太宝贵了,又换成左手, 一点点靠近,试探着寻找那无形的边界。
接着,漫漫瞪大眼睛, 看见医生叔叔的左手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
不仅是她,休斯自己嘴巴也张成“o”型。
虽然视觉上手不见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的, 并不是真的被“截断”。
他试着摊开手,然后握了握拳,那触觉也很不同寻常,如同摸到了永不止息的微风。
这就是圣树的神圣领域吗?
这算什么……直接隐身的强力buff?
两人吃惊的神情逗笑了小凤凰, 纪攸笑了一阵才大发慈悲:“好啦,你可以收回来, 保证你的手还在,一点儿指甲都没少。”
休斯依言抽回手,除了风,没有受到什么阻力。
而他的五个指头也的确完好地安在上面。
他因这奇遇而悚然:“那我要是整个人穿过去呢?”
纪攸想了想:“以前也见过有小动物冒入,会暂时‘消失’一段时间,然后被圣树重新吐出来。”
休斯又问:“那你呢?”
“我?”小凤凰轻巧转身,蝴蝶一样翩然踏进领域,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枝叶的银辉将他的琉璃瞳映得更加剔透,“我可是在这里长大的呀。”
凤凰与梧桐,神禽与圣树,本就相生相依。
休斯摸着下巴“啧啧”几声,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小崽子们怎么办呢?他们都是普通人——呃,普通兔。”
“他们可以的,圣树已经允许了,兔宝宝和兔子妹妹都是经它批准的访客。”纪攸蹲下来,冲着领域外的漫漫伸手,“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见到‘它’,要……”
小女孩还对先前医生叔叔的经历心有余悸,但听见漂亮哥哥的话后,又鼓起勇气点点头:“记得的。要‘虔诚’。”
纪攸柔声道:“现在,想着你的愿望,把手给我。”
兔子小姑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一边想着自己的愿望,一边握住小哥哥的手。
她同样感觉到了医生叔叔说所的风,那阵流动的风仿佛穿透了她全身——不仅是皮肤、发丝,甚至穿过她所有的肌理、血液与细胞——她仿佛被风托举,来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新世界。
“好啦,可以睁开眼了。”
漂亮哥哥说。
漫漫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见漫天银白,清辉如雨一样落下,又如云一般漂浮。
她急忙低头看看自己 ,手也在,脚也在;再摸摸脸,五官一个没少。
小姑娘不可思议地看向不远处的医生叔叔,休斯冲她比了个大拇指:“你真的进去了!看来我们漫漫的许愿还是很真诚的。”
纪攸摸摸她的小兔头:“现在,把你刚才在心里想的愿望再告诉树先生一次,一定要‘虔诚’哦。它会保佑你的。”
漫漫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纪攸说完这句话没有留下来,旋身变成鸟儿,飞到了层叠的梧桐叶之间,淡金色的凤羽隐没入银辉中。
小兔子看了看周围,尔后姜黄色的耳朵垂下来,双手握成拳举在胸口,低头阖上眼祈祷。
“亲爱的……不对不对,尊敬的树先生,您好。”
“我是漫漫。”
“我叫,程漫漫。”
“我今天来,想请求您一件事。”
“请帮我把兔耳朵收起来。”
“这并不是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一只小兔子,而是因为……”
“我不想让我的妈妈受伤。”
“我想保护她。”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爱的人。”
*
排行第七的漫漫,和她排行第十七的小弟弟的经历有相似,也有不同。
他们都是被兔贩子阴差阳错卖到了垂耳兔禁入的赛瑟纳林,但和还没有预定好卖家、在被输送去黑市之前就被拦截下来的小於不同,漫漫早在抵达联邦之前,就已经有买家付过款了。
那次的兔贩子巧妙地躲过了边防局审查,把漫漫送到了对方家里。
她没有小於这么好的运气,睁眼看见的第一个两脚兽就是心软的善良人。
那个买家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家里关了许多种族的漂亮小孩,不仅有垂耳兔,还有猫咪族、小鹿族、人鱼族……
他们年龄都很小,最大也才刚满十岁,全被囚J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不知道哪天被买家挑中,去受更大的折磨。
漫漫不记得自己在那个黑漆漆、脏兮兮的地下室呆了多久,身边的孩子们每天都有人离开,过几天再伤痕累累地被扔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轮到自己。
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
终于,那一天来临了。
醉醺醺的买主眯着眼,挑中了干净漂亮的小兔子。
他的手如铁钳,细瘦的女孩根本挣脱不得。
她试了哭叫,试了挣脱,试了连踹带咬。
对方一只手就能攥住她,恶心地笑着:“兔子急了也咬人?没关系,等会儿我就会让你知道你这口牙能有什么用。”
漫漫感到绝望,她并不晓得买主会对自己做什么,所有被放回来的孩子只是哭。
可她清楚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被踹开。
有人扛着枪冲进来。
有人逮住了买主。
买主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有人用灯照亮了角落里蜷缩发抖的幼崽们。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个盘着发髻的女人将漫漫从买主手里夺走,抱去了安全的地方之后蹲在她面前,上上下下检查着她有没有受伤,然后关切地问:“囡囡,你叫什么名字?”
从那一天起,小兔子再也不用漂泊辗转。
妈妈将她从黑暗和罪孽中拯救出来,给了她一个家。
所以,她也要努力保护妈妈。
*
起风了。
圣梧桐那一张张巴掌大的叶片簌簌响着,无数细碎的银光一层又一层雪一样落在女孩身上,直至形成一层光膜,将她完全包裹进去。
片刻后,银光潮水般退去。
漫漫抖了抖身上的光点,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耳朵,继而惊喜地看向其他人。
重新显露在众人面前的小垂耳兔,已经看不见那双姜黄色的毛茸茸耳朵了,两条由老奶奶梳得整整齐齐的发辫搭在肩上,贝壳般光滑的小耳朵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怎么看都和人类女孩没有差别。
小凤凰绕着她飞了几圈,叽叽啾啾地祝贺。
其他人鼓起掌来。
圣树显灵,虔诚者被眷顾,有心人得偿所愿——真好呀。
接下来,就该轮到小的那个了。
鉴于两个孩子的经历不同,漫漫是被绒绒草的信息录干扰后紊乱,才使得本来可以自如收放的耳朵卡住,而小於除了那日在船坞的情急之下,并无这个能力,大人们都有些担心,还会那么顺利吗?
纪攸把先前跟漫漫说过的话也讲给小於听,牵着小兔子走进圣梧桐的领域。
小小的幼崽看向眼前这棵庞大蓬勃的大树,怯怯地问:“如果树先生听不见小於的愿望,会怎么样?”
凤凰愣了愣。
他还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许下的愿望,被圣树拒绝的可能。
垂耳兔和所有小动物一样,都是自然的孩子,而圣树是自然之母的化身。
它平等地爱着所有心诚的子嗣,无论种族。
既然它在聆听凤凰的讲述后,允许垂耳兔小姐弟进入领域,就已经代表了接纳。
怎么还会否定他们的愿望呢?
更何况漫漫成功的例子在前,说明在圣树看来,小兔子们想要藏起耳朵、自如地生活在赛瑟纳林联邦,是可以同意的事情。
轮到小於,难道就会有什么变故吗?
可是崽崽和植物之间有种神奇的沟通力,既然他问出了这个问题,也许是听见、或者感知到了圣树的某种想法。
纪攸蹲下来:“如果兔宝宝不想做这件事,也可以不做的。我们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或者,接你和枝枝来帝国生活,这儿对垂耳兔非常友好哦,枝枝也可以得到最好的治疗。”
尽管赛瑟纳林联邦放在全星联里综合实力也排得上前列,但和阿尔法象限霸主般的人类帝国相比,各方面还是要逊色一些。
当初纪攸得知岑寻枝受伤之后,就有过接他来帝国的想法,但后者没有答应。
岑寻枝是联邦的战士,生于此长于此,赛瑟纳林就算早就没了他的亲人,也依旧是他离不开的故乡。
这回来拉斐尔星的途中,幼崽也听见KFC和休斯轮番劝岑寻枝,干脆带着小於去帝国好了,不仅能换种方式治疗,小孩儿也可以生活在阳光下。
最重要的,还能免于那混蛋议长的骚扰。
以前每次听到这种想法都会直接拒绝的岑寻枝,第一次为了小兔子选择考虑。
这是mama为了他的努力,小於很清楚。
所以,他也同样要为mama努力。
兔兔小姐弟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说现在想来已然很遥远的绒绒球星,说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的联邦首都星,说最爱的妈妈/mama。
他们经历过相似的绝望黑暗,也遇到了同样明亮的光。
有光的成年人拯救了无助的孩子,懂事的孩子们当然也要反过来为监护人做些什么。
幼崽先是看了眼在领域外等待的mama,然后像条小河豚鼓起腮帮——这就是他鼓足勇气时的常用动作和表情——深吸一口气,认真道:“小於可以的!”
小奶音坚定得不得了。
他的mama在保家卫国时,大约也用的是同样的眼神。
那是有所爱、有所护佑、有所求的勇敢战士们,都会有的眼神。
崽崽学着姐姐先前的样子,也握住小手抵着下巴喃喃。
“树、树先生您好……”
“我是,岑小於!”
“我想像姐姐那样,学会收起耳朵来。”
“因为、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兔兔会被抓走。还会有人怪mama。”
“不怪mama。Mama救了小於,mama很好。”
“应该……也不是小於的错。”
“请、请树先生,帮帮小於叭!”
“我会很乖……”
小鸟朋友说,向树先生许愿的时候,要虔诚地想着自己的愿望。
小兔子的愿望当然应该是能收起耳朵。
可是,就在漫天银辉洒下之时,幼崽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沉默了一路的mama和papa。
他从来不是贪心的小孩,却在这一刻冒出第二个愿望。
如果mama不可以跟papa和好,就让他们得到各自的幸福吧。
——严格来说,是三个愿望了。
领域之外的人目不转睛看着树下发生的事,岑寻枝从外表看不出什么,但手指已然抓紧了扶手,身体紧绷着前倾。
和此前包裹漫漫一样的光球显现,将幼崽笼罩进去。
正常情况来说,小於马上就能够和姐姐一样收起兔耳朵,以及雪球似的小尾巴,有收放自如的化形,有天衣无缝的伪装。
然而那阵光消散之后,小於不见了。
第62章 第 62 章(加更)
所有人都惊呆了, 全都下意识齐齐向前一步,发梢或指尖接触到流动的风时,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被圣树允许靠近。
岑寻枝同样愕然, 失去幼崽的恐惧让生理本能超过了理性思考,那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的伤病, 想要站起来,和其他人一样上前看看——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站立过了, 别说行走和奔跑,就是如何发力,如何协调, 都已然遥远得像一场捉不住细节的梦。
不知究竟是哪个劲儿使错了位置,在他起身的刹那,麻木多年的膝盖陡然一阵仿若骨骼碎裂的剧烈疼痛。
耳畔只来得及捕捉到一声拔高的“哥——!!!”,他猝不及防倒下去。
摔到地上的前一秒,三只手从不同方向同时伸过来。
边临松、KFC和休斯一起扶住了他。
无心的合作创造出惊人的默契, 不仅没弄痛岑寻枝,还真避免了一场狼狈的意外。
边临松从背后揽住岑寻枝,抬眼看向其他两人的目光是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凶狠:“……交给我吧。”
休斯皱起眉, 而KFC尴尬得不知所措。
岑寻枝根本没心思管他们在暗流汹涌什么,他随手攥住能抓到的最近的东西——也就是边临松的衣领——语调是罕见的慌乱:“看看崽崽怎么了!”
他虽然腿没力气,手劲儿倒是一如既往大。
边临松被他绞得气都上不来, 咳嗽了好几声后强行稳住声音安抚:“好,我现在去看,你别着急。”
边临松把岑寻枝抱回轮椅上,转身看见弗拉夏脱下外套扔进领域里。
他的衣服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隐形, 而是被里面的纪攸接住了。
凤凰拿着外套,半跪在一沓银光闪闪的梧桐落叶前, 从里面小心地捧出一团柔软而幼小的雪白,包裹在外套中,然后交到弗拉夏手里。
少年整个人都僵住了,双臂伸得直直的,动都不敢动。
纪攸温声道:“你不能这么紧张,会把他弄掉下来的。”
弗拉夏一个激灵,连忙调整姿势,把那团棉花似的小家伙拢进怀里。
然而脚步依旧僵硬,像个古董机器人似的一步一步挪,面向其他几人。
待看清外套里裹的是什么时候,岑寻枝的瞳孔一抖。
弗拉夏怀里,是一只小兔子。
一只真真正正,没有人形的,自然形态下的小垂耳兔。
……他的崽崽,变回了原身?
其他人同样震惊于会发生这种事,漫漫第一个冲过来,踮着脚着急地喊:“弟弟!弟弟!”
弗拉夏也很难接受这种事,但他是除了领域外第一个看清小於变回了真正的小兔子的人,比其他人接受的时间多了一点点,懵懵地晃了晃脑袋:“小点儿声,他睡着了。”
小姑娘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可怎么办呀?”
垂耳兔族在三岁之后会掌握化形的本领,就算是小於这样不能完全收起耳朵和尾巴的,也不会没事儿随便变回兔兔形态。
他们注定要去适应其他星球和文明,就必须学着像每一个两脚兽那样生活。
变回原身,是万万要不得的,最舒服的状态会让他们松懈,不再可爱,继而失去新家的宠爱。
因此,每一只小垂耳兔成长的过程中都会被家长耳提面命:一旦到三岁,就再也不能变回兔兔了。
绝对不可以。
否则就没人要你了。
听见没有?
这些嘱咐,那么渴望家庭的小於比谁都记得牢,怎么可能突然变回去。
除非,是出了什么状况。
弗拉夏手心里的兔兔崽只有很小很小一只,还不够两个手掌大小,皮毛蓬松柔软,透着淡淡的粉,宛若新生。
他那只有拇指长的小耳朵乖顺地搭在脸庞,在fufu哥哥手心里睡得正香。
指甲大的小爪爪捂着眼睛,看不出是不是和人形一样的紫色。
反射弧可绕首都星几圈的弗拉夏直到今早出发之前,才晓得小於弟弟的真实身份。
还没来得及消化弟弟是兔兔族的事实,更大的冲击接踵而至——还真变回小动物了。
弟弟是垂耳兔化形成人的。
弟弟现在是真·垂耳兔。
少年的脑海里有无数个疑问的漩涡疯狂旋转,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战战兢兢将幼兔交到岑长官手里。
岑寻枝照顾过小孩子,可也没接触过这么袖珍、这么柔弱的小东西。
眼前的小兔子不仅是一只小动物,更是他的小於,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抚养长大的孩子。
……他家那个会哭会笑会撒娇的小兔崽子,还会变回来吗?
一想到以后有再也见不着的可能,他本就不舒服的身体一阵阵发晕,脸色惨白得可怕。
KFC最先发觉主人的不对劲,连忙捣捣专业医生:“休斯先生,您看少爷!”
休斯见他的神态,神色一凛,就要去包里掏三录仪。
就在这时,方才从纪攸交接到弗拉夏、从弗拉夏交接到岑寻枝这儿都没被颠醒的幼兔,忽然用小爪爪揉了揉脸,继而睡眼惺忪睁开眼。
紫色的。
和男孩儿一样颜色的眼睛。
幼兔似乎在寻找什么,这儿看看,那儿看看。
他实在是太迷你了,就算被人捧在掌心,看什么都还是庞然大物。
原本成年人对三岁的小朋友来说就是很高大的,现在他又缩小了那么多,周遭的世界成倍放大,而变回兔兔也让小崽子的神经更加敏感,看清无数“巨人”的小兔子一惊,差点从岑寻枝手上掉下去。
还好岑少将的上肢反射神经还是很发达的,立刻抓住了小家伙。
正常情况,兔兔的耳朵是不能随便揪的。
然而情急之下,滑不溜手的小东西也没的地方可抓,岑寻枝也是没办法才拽住了他的耳朵。
奇怪的是,小如果这只小兔子确实是小於、而不是被圣树掉包——居然在被他拎起耳朵之后,舒服地眯起了眼。
岑寻枝怕弄痛他,放回手心里之后就松开了兔耳朵。
小家伙居然还有点儿不满意,睁开眼寻找他的手指。
兔兔先是用粉粉的小鼻头闻了闻他的手指,似乎觉得这个气味非常熟悉,接着用小脸蹭了蹭。
在小於还是(四舍五入)人类幼崽的时候,也很喜欢用脸这样蹭他,表示亲昵。
也许这就是小动物放松的本能。
光从这一个动作,岑寻枝没办法确认这就是他家的小兔崽子。
不过还是习惯性用指腹点了点小兔头。
软绵绵的绒毛。
跟小孩儿蓬松的头发触感并不相同。
小崽儿见自己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两脚兽还没有揪兔耳朵(真的很舒服哟!),有些着急。
变回小兔子后,他的思维能力比起人形大幅下降,见对方怎么都搭理自己,只好换了种方式,张嘴用芝麻大的小牙牙轻咬了下两脚兽的手指。
他只是提醒,或者叫催促,不是伤害,所以很克制了力道。
再加上本身兔也小牙更小,其实落在人类的手指上已经完全没有痛感了。
好在岑寻枝还是察觉了他的意图,蹙眉,不确定地问:“你想……再来一次?”
“嘤!”
变成兔兔的小崽子只能发出这样细细弱弱的回应。
岑寻枝:“……”
不理解,但尊重。
他一手放在下面接着,一手小心地捋起崽儿的两只耳朵,往上一提——
幼兔立刻开心地眯起眼睛,三瓣嘴甚至能看出来笑模样。
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爱好啊。
岑寻枝仍然皱着眉,神情相当严肃。
知道的是在逗小家伙,不知道的以为做什么重大研究实验。
他不知该如何调整力道才不会弄痛小兔子,虽然后者看起来相当喜欢揪耳朵拎起来这个游戏。
岑寻枝提溜着他缓缓转了半圈。
小兔子高兴地在半空直蹬腿,兴奋地嘤咛。
岑寻枝实在不敢多玩儿,怕真的伤着他的耳朵,把小家伙放回去。
他把弗拉夏的外套铺在腿上,让幼兔待在里面。
崽崽失去了游戏,耳朵失望地耷拉下来。
下一秒又开心地翘起。
他扬起很小很小的脸蛋,紫色的眼眸盛满了对他而言庞然巨物的两脚兽的倒影。
都是两脚兽。
都是超——大——只的两脚兽。
可是,眼前这个怎么好像和别人都不一样?
小幼兔努力思考。
化形后的点滴回忆流淌进脑海。
诶——
这个是mama耶!
会陪他玩,会哄他睡觉,香香的,超级好的mama!
小兔子在外套堆成的窝窝里蹦跶了一下,岑寻枝怕他从腿上掉下去,忙伸手去拦。
幼兔把他的手当成了猎物追逐(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兔子哦!),使劲儿一跳,整只兔扑到他的手掌上。
小脸蹭来蹭去,一定要把自己的气味蹭到mama身上才可以。
这样别人就都知道,mama已经有一只小兔兔啦~不可以再有第二只哦!
崽崽先是再次轻咬了下监护人的手掌,然后伸出小小的舌头讨好地舔了舔。
接着仰脸,紫瞳凝望着两脚兽。
「Mama!」
岑寻枝一怔。
他诧异地抬头看向其他人,见似乎并没有第二个人听见这声呼唤,才意识到小家伙恐怕是通过精神力感应传递来的。
这个声音他不会认错。
岑寻枝用刚才被小兔子舔了的手指捋捋他脑袋上的绒毛,低声问:“……是你吗?”
「Mama,是小於!」
“你怎么……”他想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踌躇了下换了种更中立的问法,“怎么回到原身了?”
幼崽在感应中的声线依旧天真稚嫩,歪了歪头:「兔兔不好吗?Mama不喜欢小兔子?」
“没有。”岑寻枝轻叹,“只是……”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换了个问题:“你自己会变回来吗?变回人形?”
「不知道……」幼兔也很困惑,「小於向树先生许了愿。然后,就这样了。」
难道是跟愿望有关吗?
岑寻枝问:“你许了什么愿?”
崽崽犹豫:「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有好几个愿望呢。
希望自己能收起耳朵,陪在mama身边。
希望mama和papa可以和好。
如果不能,那就希望mama有其他的幸福。
也不知道树先生听见了哪一个,还是说把所有愿望糅在一块儿了,阴差阳错成了现在这样。
哎呀。
兔兔的脑容量太小,想不了这么高深的问题哦。
小家伙只觉得mama怀里比记忆中还要宽阔和柔软,他被包裹在监护人和fufu哥哥这两个全世界他最爱的人的气息里,那样安全,那样放松。
不管那么多了。
这种时候,要先做最快乐的事^o^
迷你的小兔兔抬起更迷你的小爪爪,在监护人身上一推、一拍,有节奏地踩起了奶。
第63章 第 63 章(加更的加更)
凤凰还是只雏鸟的时候, 在神圣森林中也曾有过兔子朋友,只不过那只可比现在的小於要大上不止一圈。
一行人都在研究小家伙究竟处于什么年纪,体型看起来像新生崽, (据岑寻枝所言)思维又何原来的小於差不多,怎么也得几岁了, 讨论不出个定数。
小於变回兔兔以后,像每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幼崽一样, 需要大量睡眠,很容易困,上一秒还在mama腿上高高兴兴踩奶, 下一秒已经趴下呼呼大睡了。
岑寻枝用指尖梳理着兔耳朵上比以前更细、更软的绒毛,心里发愁。
虽说这么迷你的形态可比小孩子躲检查容易得多,虽说现在的小於也能与他沟通,可养孩子和养小宠物毕竟是不一样的。
凤凰蹲在他身边,指尖凝出浅金色的光影, 缓慢包裹住小兔子全身。
这光并没有搅醒熟睡的小家伙,仅在他身周流动着,探查着。
“身体一切都好。”纪攸熄灭流光,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还需要问问看树先生。”
岑寻枝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兔兔的小尾巴:“其实,你是不能直接同圣树交流的吧。”
凤凰眨了眨眼:“是的, 树先生可以聆听我的想法,但大多数时候我都无法得知它的意图。”
“那你怎么知道小於和漫漫能够进入它的领域?”
“因为上一个我代为请求进入的人,被树先生允许了。”
上一个?
岑寻枝想到了答案:“是陛下吗?”
纪攸点点头,又补充道:“树先生很喜欢可爱的小幼崽。”他顿了下, 再加上一句,“我也一样。唔……枝枝你也一样。”
“……我没有。”
凤凰低头, 看他双手如珠似宝地捧着熟睡的小兔子,对人类的嘴硬不置可否。
“其实我猜是和兔宝宝的沟通能力有关。”纪攸说,“我的灵力虽然和树先生一起供给着整座森林,但其实我并不能明白植物们的心声。兔宝宝可以,所以也许他比我更能听懂树先生的意思,只是……”
“只是因为他太小了,所以不知道圣树在同他对话,是吗?”岑寻枝接过话茬。
纪攸点头:“兔宝宝是很善良、很可爱的小朋友,树先生会喜欢他的,一定会愿意给他帮助。究竟为什么暂时——我相信一定是暂时的——让他回到这个形态,一定有树先生的原因。至于为什么、以及怎么做,只有兔宝宝知晓。”
岑寻枝喃喃:“所以我要想办法,弄清楚圣树到底对小崽子说了什么。”
小於变回兔兔形态之后,其他人仅能听见他的嘤咛声。
岑寻枝是唯一一个仍然听见他的想法、与他沟通的存在。
然而方才短暂的对话中,小於并没有提起圣树同自己说过什么。
可能是忘了,可能是幼崽没听懂,也可能是变回兔兔后思维有所倒退。
岑寻枝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解开其中的谜底。
要是有办法进入小崽子的精神世界就好了,他想。
或者反过来也行。
总之必须见到人形的小孩儿,哪怕是幻象中。
*
凤凰留在森林里,看能不能找到与圣树沟通的方法,其他人先乘飞梭返回森林边缘的老两口家里。
离开中心地带后飞梭上已经能接受到信号了,漫漫拨了视讯给程,向她报喜。
程得知女儿已经顺利收回了耳朵,很高兴。
可是小姑娘看起来兴致不高。
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其他人,程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弟弟变回兔子的事情,岑叔叔叮嘱暂时不要告诉别人,以免更多人担心。
小姑娘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垂下眼睛不让妈妈发现自己的眼眶红了。
程对这个孩子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如果不是自己受委屈,那一定是在乎的人有了什么事儿。
漫漫跟其他人又不太熟,那么多半就是和小的那个有关了。
她知道孩子正在着急,所以自己的语气一定要平静:“是弟弟不顺利,是不是?”
漫漫没想到妈妈一下子就猜中了,惊讶地抬起头。
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心里一沉。
不过语气依然和平时没有差别:“没关系的,岑叔叔,还有你说很厉害的医生叔叔,他们不是都在吗?小於不会有问题的。当姐姐的,要和弟弟一样勇敢,对不对?”
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点点头,哽咽道:“好,我会和弟弟一起勇敢。”
她结束了视讯,在平稳的飞梭上解开安全带,悄悄走到岑寻枝身边。
如果说小於在人形时还会有被别人抱一抱的时机,那么现在变回兔兔之后,岑寻枝像是有了新生幼兽的成兽,严防死守看管着领地,以防危险靠近半步。
好在,幼崽的气息被他识别是安全的。
他抬起眼,看向眼睛哭得发肿的女孩儿。
经历这么一通折腾,除了守在驾驶室里的机器人,其他人都已经昏昏欲睡,飞梭里的灯光也调节到了最适合休息的亮度。
幼小的兔兔窝在他胸口,睡梦中偶尔皱皱鼻子,抖抖嘴巴,似乎有很多很多的梦。
岑寻枝见漫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主动问道:“以前,在你们的星球上,你知道他可以跟花草说话吗?”
他的猜测同纪攸基本一致,小於奇异的沟通和安抚能力,或许就是为什么至今不能完全化形的根源,也是圣树的力量出现了岔路的原因。
漫漫望着小弟弟,她也曾是小兔子,看得出小於现在的神情相当无忧无虑。
她小声道:“我……离开家的时候,弟弟还没有化形。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嗯……大一点儿。”
兔兔幼崽们在化形之后才会被垂耳兔夫妇随手翻字典赋予名字,在那之前都是按照出生顺序命名的。
那时候的她不是漫漫,是小七。
小於也不是小於,是小十七。
化形前的小兔子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筐筐里挤成一团晒太阳睡觉,但筐筐有限而兔兔无限,总有挤不进去的。
同窝兔兔都要瘦小上一圈的小十七,经常就是那个挤不进去、或者好不容易进去了,又被别兔推出来的。
久而久之,小十七也不再想着和姊妹们一块儿了。
家门口晒兔崽崽的地方有苜蓿丛,垂耳兔夫妇傍晚收孩子的时候,就经常在苜蓿丛里捡到小十七。
那时候的漫漫也就刚化形没多久,有时候会帮着爸爸妈妈去收没化形的弟弟妹妹。
她就捡到过小十七,不止一次。
小十七在父母和姊妹面前,总是怯怯的很紧张。
然而在苜蓿丛中,他的神色却是那样放松。
比起和同类、和家人待在一块儿,小十七更喜欢花花草草——那个时候,漫漫就已经知道了。
她也发现小十七会对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语,然而孩子们年幼的时候都喜欢这样,人类幼崽也一样会对自己的毛绒玩偶讲话,这不代表就真的能与玩偶形成心灵的桥梁,所以她也没多在意。
现在想来,恐怕那时候还不满周岁、话都不太会讲利索的小十七就已经能跟苜蓿们沟通了。
与生俱来的,才叫天赋。
她把自己所观察到的,如实讲给成年人听。
岑寻枝听完,心里一沉。
这世间大多平衡都是需要付出和交换的,小家伙生来拥有这般神奇的天资,所以在化形上有所欠缺。
现在,圣树给予了一种“缓冲”的中间状态,也就是「完全」的兔兔形态,和没有失去的特殊能力。
接下来呢?
接下来,要在「形态」和「能力」中间进行二选一吗?
如果小於想要保有异能,就只能这样一直留着兔耳朵和兔尾巴;
如果小於选择看起来和其他赛瑟纳林幼崽没有差别,那么就可能从此失去异能,变成一个从头到尾都很普通的孩子。
——这就是圣树给出的答案吗?
岑寻枝是小於的监护人,可以代替他做许多决定。
但不包括这一个。
还是等小家伙醒了之后,试着问问看吧。
反正,不管小於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想舍的又是什么,都不影响他是他的孩子。
*
其他人担心得不得了,变回真·兔兔的小於倒是吃饱睡足啥也不愁。
他现在可以被mama到哪儿都带上,简直是梦寐以求的生活嘛!
岑寻枝的衣服被心灵手巧的KFC连夜加装了可随时拆卸的口袋,现在小兔兔大多数时间都待在里面,小脑袋钻出来,小爪爪搭在口袋边边,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好奇地打量着世界。
不仅小兔子获得了和监护人贴贴的极大安全感与满足感,反过来,对岑寻枝也是一样。
以前的小朋友再黏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身边。
现在他仿佛在胸口装了一块能量石,源源不断供给治愈力,的确叫他曾经时不时焦灼疼痛的精神力有了很大缓解。
要是小家伙真的变不回来,他也会这样养他一辈子。
白天捧在手心里,晚上放在枕头边。
永远都不离开自己。
岑寻枝偶尔会发现,其实自己内心也有很极端的地方。
比如,他甚至会希望崽崽不要长大,这样就不会有别的更依赖的人。
也不会跟例如弗拉夏·吉尼这样不成熟的小屁孩跑去遥远的星系,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如果弗拉夏真的敢拐带小於,他一定会打断那臭小子的腿。
……孩子还没长大,他已经开始提前担忧了,提前感到寂寞了。
但如果小於一直都是兔兔的话,就不会走远,不会留他一个人。
他垂眸,伸出食指,把在口袋里扒拉扒拉差点儿一头栽下来的小东西摁回去。
……当然,最好还是变回来吧。
神圣森林周围的住户不多,生态保存得非常完好。
岑寻枝不要跟人,独自转着轮椅带小兔子到处溜达。
形态改变不仅对小幼崽的思考方式有影响,连性格好像都有所改变。
小於从很少主动开口的害羞宝宝,变成了什么要问问的好奇宝宝。
「Mama?」
“嗯。”
「那是什么?是伞?」
“是蘑菇。”
「能不能吃?」
“不可以。”
「Mama,那是不是鸟鸟?五颜六色的鸟鸟?」
“是蝴蝶。”
「蝴蝶好大呀!」
“是你太小了。”
「那鸟鸟什么样?像小灰机吗?」
“等皇后殿下回来让他变给你看。”
「小鸟朋友,怎么还没有回来?」
“在和圣树谈事情。”
「树叔叔。树——叔叔。树树树。咻咻咻。」
“……”
「Mama!」
“嗯。”
「Mama……」
“嗯?”
「爱你!」
“……嗯。”
——也变成了直球宝宝。
小兔兔从来不需要监护人也说爱他。语言只是表达形式的一种。
因为他知道,mama超~喜欢自己的!
第64章 第 64 章
几年前, 老爷爷老奶奶在这里收留受伤的皇帝陛下和小皇后殿下时,曾为只有山雀大小的凤凰奶啾做了只秋千。
后来皇帝恢复了,带着皇后离开, 这只小秋千也被老两口一直珍藏起来。
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居然又有机会拿出来, 给另一只小幼崽用。
现在的小兔兔比那时候的奶啾大不了多少,体型很合适, 爪爪扒拉上秋千座,弗拉夏从后面用手指轻轻一推,秋千便晃了起来。
小於一开始还有点儿害怕, 不过fufu哥哥的外套都垫在下面,就算掉下来也不会摔着。
况且,秋千是真的很好玩——在“黑缪斯号”上的兔兔游乐园里,他已经玩过很多次了哦!
很快,适应了摇晃的崽崽开心地荡起来, 耳朵翘得高高的。
小於的花色是霜白色,人形的时候还看不太出来,变回小兔兔之后明显得多。
离远看, 像是一团会动的雪球。
兔耳朵泛着点儿浅灰和晕开的斑点,像是洁白雪地上被什么小动物踩出一串爪印。
弗拉夏本来就喜欢抱着这个小弟弟,尤其现在变成小兔子之后, 比原来还要小巧绵软。
他把小於放在自己肩膀上歪着脑袋蹭啊蹭,尽情表达喜爱,小於也会回以贴贴。
每每孩子们欢乐地互动,总会叫其他人看得捏一把汗, 生怕弗拉夏一个失手把小兔子摔下来。
一个个虎视眈眈,等着随时随地以百米运动员的速度出手拯救。
好在, 弗拉夏虽然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粗神经,在有关小於的事情上还是很靠谱的。
他抱着小兔子贴贴的动作幅度虽大,其实力道非常轻柔。
铁不铁汉的不一定,总之还挺柔情。
尽管幼兔记得每一个人,却无法与监护人以外的其他人顺畅沟通。
小於也觉得很奇怪,他想跟mama讲话的时候也没有使什么很厉害的本领,就只是像以前那样想说话,mama就听见了。
为什么对别人就不可以呢?
难道只有mama是特别的吗?
(不过mama确实是特别的!)
对于这一点,结合此前小於可以安抚岑寻枝的精神力,休斯初步分析,小家伙应当是同监护人之间建立了某种特殊的通道,类似于帝国人类与他们的灵宠,比如皇帝和皇后之间的精神链接。
理论上赛瑟纳林人的精神力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建立链接的地步,而垂耳兔族也没有能够如此稳定舒缓他族精神力的先例,是不该存在“链接”这种东西的。
只不过,小於和岑寻枝之间早就展示出了许多不可思议,许多「特别」。
也许这次也是同样。
休斯只能医治外伤,对于精神力的问题束手无策,必须得等专业的来。
他们一时半会联系不上凤凰,也不知道同圣树的“谈判”怎么样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大人们看向趴在桌子上继续推小秋千的弗拉夏,和早就掌握了玩耍节奏的小兔子,都相信这个给别人带来福气的小宝贝,自己也一定会好运的。
*
边临松按照约定时间来到拉斐尔星的船坞,在一众老旧掉漆的星舰中找到华贵得鹤立鸡群的“黑缪斯号”。
会客厅里,看到了几天前裴桉所言要见他的那个人。
一双银灰色的眼瞳,浩瀚如星河。
右耳戴着长长的翡翠耳坠,颜色与小皇后的凤凰瞳很是相似。
和裴导是同样的黑长直,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不怒自威,高贵却并不倨傲。
——谢恺尘,第一帝国现任皇帝,金字塔尖上的掌权者,号称“手握阿尔法象限的男人”。
边临松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
可每一次见到都会想,这样于人类帝国、于整个宇宙的顶点出生的上位者,毕竟和自己这样从最底层苦心孤诣向上爬的野心家,是不一样的。
太多不同了。
几年前的赛瑟纳林仍处于混乱的内战时期,若不是谢恺尘和帝国的支持,他不可能在群狼环伺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后的赢家。
因此,谢恺尘不仅是边临松于联邦立场上的外交伙伴,更是他私人立场上的恩人。
他面对谢恺尘总是很恭敬:“陛下。”
皇帝颔首:“边议长。”
全宇宙都知道,和对谁都挂着温和笑容的联邦议长不同,帝国这位皇帝陛下是从来不笑的,哪怕在年幼的太子时期。
当然,对皇后除外。
他也曾遭受冷遇,一生矜贵薄情。
唯独将温柔与深情留给了皇后。
谢恺尘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婚戒,那是个很特别的、小鸟枕着星星的造型。
边临松很懂得察言观色:“陛下是来接皇后殿下回家的吗?”
“……是的,离开家好些天了。”谢恺尘叹了口气。
他不喜欢离开凤凰。非常不喜欢。
这么些年了,还是无法习惯。
小鸟还是要用婚戒拴在身边,不然一不小心就飞走了。
边临松不知道该不该把森林里的事告知谢恺尘,倒是后者看向他:“边议长不问问我找您做什么?”
边临松笑笑:“您觉得需要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谢恺尘喜欢跟聪明人谈话,也欣赏边临松直白的野心。
“那我也不跟您兜圈子。两件事。”他道,“第一件,星联希望赛瑟纳林可以重新考虑接纳垂耳兔族群。”
边临松有些诧异:“星联怎么突然说到这个——我的意思是,这种事怎么会需要陛下亲自参与?”
谢恺尘:“如果你的问题是两个,那么,起因也的确是两个。星联那边也不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了,有成员国认为赛瑟纳林这种行为违反了星联种族文明和谐的条例,并且递交了相关议案。边议长恐怕最近在忙,没有分出时间讨论这件事。”
边临松心中一凛。
他的确在忙,忙着和工作无关的事。
算上出发时间,他已经离开联邦一周多了,这一周多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谢恺尘将他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至于我个人,您知道的,我有一个妹妹。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看直播,前些天她告诉我在星网上看到了一只垂耳兔幼崽,非常可爱。她也曾在贵国生活过许久,我想平日里也会留心相关信息,所以她问我,为什么赛瑟纳林禁止垂耳兔的进入。边议长,如果您是家长,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
此刻的边临松还不晓得,那只被帝国小公主所关注的、星网上突然爆火的垂耳兔,就是小於。
然而他已经有过类似于当家长的心情了。
如果小於仰着天真无辜的小脸,怯生生地问他,papa,为什么我不可以住在这里,不可以和mama住在一起——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办法回答。
皇帝的视线落回到自己的无名指上,婚戒闪烁着淡淡的金色光辉,那是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祥佑着他的凤凰灵力。
“第二件事。”谢恺尘道,“其实这件事本质上与边议长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您会有兴趣知道。”
边临松预感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皇帝语调淡淡:“小叽——我爱人希望能将岑少将和他收养的孩子接到帝国来生活。
“也不是第一次提出了。之前每一次都被岑少将所拒绝,我想,那些‘之前’基于他还没有遇到那个孩子,也基于,他对赛瑟纳林还有所留恋。
“但这一次,他没有。”
——他有了新的牵挂。
而对过去,不再留恋了。
*
小兔兔在小鸟以前留下来的窝窝里睡了个好觉,醒来时,身上盖着fufu哥哥的外套,也盖着暖融融、红彤彤的夕阳。
小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醒第一件事就是洗脸。
舔舔小爪爪,扒拉下两边的耳朵使劲儿磨蹭。
简单的动作却需要精细的把控,还得重复很多遍才行。
一定要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香喷喷,才能去见mama呀~
……咦?
小兔兔忽然怔住了。
他立起上身,揣着小爪爪,耳朵警惕地翘起来。
这个感觉是——
Mama的精神力波动!
垂耳兔幼崽的耳朵几乎要直立起来了。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不光触碰到皮肤的时候能感知到mama的情绪,隔空、哪怕是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了。
也许就像医生叔叔猜测的那样,他和mama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名为「链接」的东西。
这种波动已经强烈到了直接传递到小兔子心底,连幼崽都被感染得难受了起来。
Mama现在很不高兴,很不舒服。
Mama怎么了?
他要去保护mama!
下了决心后,小兔子立刻从窝窝里跳出来。
然后怔住了。
他不在地上,而是被抱到了桌子上。
还是人形幼崽的时候,这种高高的桌子他都不一定能爬下去,更别说他现在是个只有巴掌大的小小小兔子了。
他要……怎么下去?
小朋友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要求助大人才行。
兔兔还保持着那个“站”着的姿势,皱了皱粉色的小鼻子,细弱地呼唤。
“嘤嘤?”
Fufu哥哥?
“嘤!”
姐姐!
“嘤,嘤?”
Cici?
“嘤……”
医生叔叔……
连老爷爷老奶奶和应该没有回来的小鸟朋友都喊了个遍。
这些一向围着他的哥哥姐姐、大人们,也不知今天哪儿去了,没有一个回应小兔兔的呼唤。
难道都去看mama了吗?
Mama到底发生了什么?
兔兔幼崽越想越害怕,着急地在桌上跳来跳去。
不行。
既然不能靠别人,那就靠崽崽自己想办法下去吧!
第65章 第 65 章(加更)
既然想要安全地下去, 首先得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位置距离有多远。
小兔子捋了捋自己的耳朵,把控着步伐,一步蹦到桌子边缘, 还不至于掉下去。
小爪爪扣住卓沿,小心地往下打量——
就这么一眼, 差点把兔兔吓头晕。
太高了。
太高了!
这张桌子对于三岁的人形幼崽来说都是垫着脚也够不着的高度,更别提迷你的小兔兔了。
如果说方才他还抱有一丝“要不试试看直接跳下去?反正兔兔有超绝弹跳力”的想法, 现在完全破灭了。
这跟跳楼有什么区别!
不行不行,崽崽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小於止住自己心里不停翻涌的害怕,想一想自己要做mama勇敢的小卫士, 不停给自己壮胆。
现在要重新观察地形。
虽说直接从桌子上下去对于幼兔来说很高很高,不过可以选择几次中转,比如借助带靠背的椅子,和原本为了小姐弟准备的小板凳。
第一步就是从桌面到椅子上。
兔兔不像别的动物可以灵活地攀爬,否则椅背其实是近在咫尺的。他得想个办法安全地降落到椅面上才行。
咦?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降落”?
兔兔的小耳朵一翘。
他和漫漫姐姐、fufu哥哥一起才看过的, 动画片里的小熊被大风吹到树上之后,就是借助宽阔的叶子当一种名为“降落伞”的工具,安全地回到地面。
尽管这个时候跳出智能小助手, 反复警告“乖孩子不可以学哟”,这个大胆的想法此刻还是在幼崽的脑海中浮出。
他也要自己制作降落伞!
动画片里可以直立的小熊,是用双爪揪着大大的叶子的。
可是兔兔的前爪还不能如此保持平衡, 必须要借助别的工具。
他需要一张可以平摊开的布,还需要一根可以把自己拴在上面的绳。
布是很好找的,他睡的小窝里就有一张香喷喷的手帕,老奶奶不久前在集市上买的, 没舍得用,听到他变回小兔子之后, 发现正巧可以当做小被子。
但是,绳子又从哪里来呢?
兔兔揣着爪爪直立起来,现在他做这个动作越来越熟练了;皱了皱鼻头,左右转转脑袋,寻找桌上可以当做绳子的——
发现目标!
那盏秋千上连接着木墩的,不就是两条麻绳嘛!
小兔兔连蹦三下,来到秋千旁边。
秋千是以前老两口给凤凰做的,是礼赠,也是纪念。
兔兔在心中向小鸟朋友道歉,等到自己保护mama之后会赔偿他。
Cici手最巧了,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自己也会帮忙哦。
至于怎么把绳子拆下来……
小於用小爪爪抱住秋千的支撑杆,歪着小脑袋,试探着用牙牙咬了一下。
咯吱咯吱。
牙感还挺好。
小兔兔们本来就是要磨牙的,只不过化形之后就大大减少了这种需求。
现在回到了最自然、最原始的状态,这种出厂设置般的需求也跟着回来了。
磨牙的滋味儿妙不可言,小於开开心心啃着绳子,一边耳朵垂着,一边耳朵翘着,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哎不对!
不能分心了QAQ崽还要救mama呢。
小於坚定意志,加快啃噬的速度。
奶啾形态的凤凰轻得像羽毛,也不需要什么承重,绳子是很细的。
就算是新生的幼兔,也能很快咬断。
小於看着啪嗒掉在桌面上的绳子,很想叉会儿腰。
以前没发现牙牙这么厉害呢!
可惜手手太短,也没有腰。
现在装备齐全了,下一步就是组装。
这倒不难,崽崽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牙牙比爪爪还好用。
咬住绳的一端,绕着手帕的一角反复横跳。
最后后爪踩在上面,使劲儿拽绳子,系紧了一角。
接着,他咬住另一端的绳子,自己在原地转圈圈,蹦跶蹦跶,系在了(其实也看不出来的)腰上。
再如法炮制,将延伸出来的绳子系在手帕对角。
这样一个简易的、捆在身上的降落伞就制作好啦。
兔兔真是只聪明的小兔兔!
原身形态的小於做不到像动画片里的小熊那样,一爪抓一边,只好咬一头,两只爪爪合抱另一头。
他背上自己的装备,再一次跳到桌子边缘。
椅子虽然没有地面看起来离得那样遥不可及,可对于迷你的小幼兔来说还是很高的。
崽崽头晕眼花,喃喃着给自己打气:“小於可以。小於不怕。小於最勇敢!”
如果他不去,mama可能会遇到危险。
Mama,等着崽!
想到这儿,小幼崽眼一闭心一横,揣上简易降落伞纵身一跃——
想象中垂直下坠的失重感并没有出现,受风鼓起来的手帕还真的降低了小家伙的落下的速度。
小於像是抓住了一片云那样,晃晃悠悠地往下飘。
然而他的降落伞是没有办法调整方向的,就在后爪快要接触到椅面时,手帕的方向忽然一转,带着小崽儿离开了椅子。
幼崽:=口=!!
好在虽然方向不对,手帕的缓冲效果并没有减少,依然带着惊慌的小奶兔慢慢悠悠飘。
崽崽在空中怕得下意识蹬腿,发觉这个动作只会让手帕失去平衡之后,赶紧夹紧小尾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经过漫长的、对心理承受能力的艰巨挑战后,幸运的小幼崽跳过了几次中转,平稳地落在了地上。
四只爪爪踩了踩冰凉的地板,又蹦了蹦,脚下没有飘忽的空气感。
小於这才确信自己真的已经回到地面上了。
他松开嘴,牙牙咬得发酸,揪着手帕一角的爪爪也握得僵硬。
将绳子和手帕都从身上卸下来之后,小兔子再度直立起来,鼻子一皱小爪一抖,开始感应mama的位置。
他所熟悉的、残破的精神力仍在战栗。
小於难过地想,Mama还在难受。
那么,兔兔小勇士要出发去解救高塔上的公主mama了!
*
方才幼崽怎么喊都没回应的人们,全都聚集在房间门口。
老奶奶是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正比比划划向着后赶过来的休斯解释:
“那位边先生啊,一早不知从哪儿弄来很多珍贵的食材,找我们借了厨房,还问我一些做法,说是要做给他哥尝尝。我还不知道他和岑先生是兄弟呢,你说这不一个姓,长得也不像啊。不过兄弟嘛,就算有什么不和,也总是……”
念叨着念叨着就跑题了。
休斯做星际游医这些年,见过太多太多容易忘事儿和爱唠叨的老人家,很懂得怎么跟他们交流,不动声色把话题牵回来:“您继续说,去了厨房,然后呢?”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说着说着就给忘了。”老奶奶一拍脑门,“我教了边先生怎么料理,他悟性高下手也灵活,他做饭的时候心情可好哩!结果……”
休斯轻声道:“结果,就成这样了吗?”
老奶奶也叹气:“是啊,我听见吵架的声音赶过来,已经……”
幼崽蹦蹦跳跳赶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满地打翻饭菜的狼藉。
KFC正在收拾,家务是他的专长;他从一地陶瓷玻璃碎片中捡起什么亮晶晶的、没有沾上脏的东西。
是一串螺旋形状的耳坠。
这耳坠是一对,一只在边临松那里,另一只则交给了小於。
幼崽天天挂在脖子上,最近变回小兔子之后太小只了戴不了项链,又暂时放回了岑寻枝那里。
现在可怜兮兮扔掉的这一只,也不知是属于谁的。
除了正在做清洁工作的机器人,其他围观群众只在门口偷窥、耳语,谁都不敢靠近。
除了紧急赶到的小於,仗着自己体型娇小,灵活地从人们的缝隙中间钻进去,直起身怔怔地看着里面。
岑寻枝背对着门口。
边临松杵在一旁,捏紧拳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那剧烈的、精神力的波动,便来自于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争执。
小於虽然不能完整地接收整个过程的投射,却能感应到一些幻影似的片段。
边临松端着饭菜进来。
两人提到了什么事情。
“……离开……?”
那是幼崽唯一捕捉到的关键词。
继而原本平和的语调陡然上升,从争执到了争吵。
然后,就成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小兔兔懵了。
以前医生叔叔说papa是混蛋的时候,他不能理解,因为在他看来papa对自己很好,对mama也很温柔。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混蛋?
崽崽知道,“混蛋”是骂人的词。
而此刻,他终于亲眼“看见”了。
原来papa就是那个一直以来,让mama走不出伤心泥沼地的源头。
Papa为什么要气mama?
不是、不是跟小於约定好了,要保护mama的吗?
是骗崽崽的吗?
Papa说谎。
说谎的不是好孩子。
边临松的余光瞥见溜进来的小兔子,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起伏剧烈的胸口平静下来。
他并不想让幼崽看见吵架,现在的情形也不适合再谈话,每个人都需要冷静。
成年人抬脚要走。
小於脑海中警铃大作:不能让papa走!
他、他刚才欺负了mama,是不是?
让mama这么生气,还这么难过……
欺负mama的都是坏人!
小於再也不要喜欢papa了。
再也不要叫他papa了!
兔子急了是会咬人的,哪怕是这样柔弱胆怯的小东西,在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存在,也会变成勇敢的小战士。
小於眼看边临松要走,奋力一蹦,一口咬在成年人的裤脚上,试图拖住。
若不是边临松一直注意着小东西,否则就这么一点儿轻飘飘的重量,根本注意不到。
他及时刹住车,不然很有可能再往前迈一步,幼兔就要被甩飞出去了。
幼崽从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儿,紧紧咬着不放,既怕自己掉下来,更怕papa——不对,那个人,嗯,以后就叫他“那个人”好了——就这么走了。
那个人,应该给mama道歉。
大人总是教育小朋友,做错了事情要道歉。
可是为什么大人做错的时候,就不道歉?
崽崽眼睛都急红了,模糊地发出呜呜嘤嘤的细弱叫声。
边临松听不懂,担心小崽子这样会伤到自己的牙,想把他弄下来。
他弯腰伸手,被兔兔一口咬在手指上。
这一下可跟此前与岑寻枝玩闹时的轻咬完全不同,小幼崽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咬破了他的手指,殷红的血渗出来。
边临松猝不及防,疼得“嘶” 了一声。
幼崽的口腔里充斥着难闻的铁锈味,叫他直犯恶心。
然而小於依旧没有松口,边临松也不敢再动他,忍着疼,一大一小僵持不下。
有谁的声音冷淡响起。
“岑小於。”
小兔子和大人顿时停下对峙,同时扭头看向发声者。
岑寻枝转动轮椅,面向他们,神情隐匿在昏暗处模糊不清。
但他的语调冰冷而平稳,丝毫不见此前的尖锐波动。
仿佛那一地摔得稀巴烂的餐具和弃如敝屣的耳坠都是错觉。
“让他走。”
他说。
在小家伙乖乖松口之后,抬起眼看向边临松,目光无波无澜,带着刻骨的疏离。
“走吧。”
“就像你六年前答应我的那样。”
“走了,再也不要回来。”
边临松最后一次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摩挲着指尖上滴答的鲜血,转身离去。
……
门关上了。
把绝情人的脚步声,叫人心碎的往事,围观者的窥探目光和窃窃私语全都关在了外面。
房间骤然静默下来。
原本就没有开灯,现在漏进的几丝光亮更是惨淡。
轮椅面板上几排呼吸灯不规律地明灭,如同岑寂宇宙中孤独旋转的小星球。
唯一被留下来的小兔子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做两步蹦到监护人脚下,小爪爪急切地攀着他的裤腿,想往上爬。
岑寻枝弯腰把幼兔捞起来,双手捧着,放在脸颊边,像小家伙最喜欢做的那样轻轻地蹭了蹭。
幼崽的小爪爪轻轻摁着监护人,呜呜嘤嘤地哭起来。
他心疼mama。
Mama外表有多平静,内心就有多难过。
一丝一毫的疼痛,小兔兔都感觉得到。
但mama是大人,大人有奇怪的法则,不可以哭。
没关系。
崽崽不是大人,就让崽崽帮mama哭吧。
岑寻枝眼眶干涩得厉害,酝酿不出半滴眼泪。
他贴着幼兔毛茸茸、软绵绵的小身体,声音喑哑地喃喃道:“还好,还好……”
还好,你还在。
还好,我还有你。
第66章 第 66 章
自从养了小垂耳兔, 岑寻枝的PTSD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黄昏晓星战役刚结束的那段时间,他也曾有过强烈的求生欲,把药当饭吃, 把看医生日常作息。
但都没有用。
他所有疾病的根源都来自于受损的精神力,而德尔塔象限异兽的攻击, 在赛瑟纳林至今无解。
如果他的精神力得不到修复,那么别的治疗都是无用功, 治标不治本。
然后,他有了一只小兔子。
胆小、爱哭、黏人,看起来普普通通, 除了可爱一点儿没什么特别的,却成了全宇宙唯一可以对他起作用的小医生。
事实上休斯、梁施和程都让小於试过,幼崽对他们的精神力并不能起到什么很明显的效果。
小於对植物的沟通能力应用于所有花花草草。
对岑寻枝的安抚却是独一无二的。
他注定要成为他的小孩。
现在,岑寻枝躺在床上,大脑因为不久前爆发的争吵、和随后而来的种种激烈情绪而格外疲倦, 整个人昏昏沉沉。
小兔子趴在他的胸口,小小一只,没什么重量。
趴在心脏的位置。
他垂着眼看着小家伙,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软软的小兔耳朵。
崽崽变回小兔子之后特别喜欢被按摩耳部,此前那种“揪”起来的游戏就是其中一种。
幼崽舒服得眯着眼,在睡着的边缘摇摇欲坠。
「Mama。」
“嗯。”
「困困……」
“睡吧。”
「Mama?」
“嗯。”
「Mama不要难过。小於会陪mama的。」
“好。”
小兔子睁开眼, 紫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神秘的水晶。
他端详着监护人的神色,的确很平静。
崽崽想起“那人”。
就那么走掉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他听见休斯叔叔冷笑, 说,这叫做恩断义绝、一别两宽。
是好事情吗?
小朋友不懂。
他只知道, 以后自己没有papa了。
他再也不要这样叫一个伤害mama的人。
尽管从这张袖珍的大眼睛、粉鼻子、三瓣嘴的兔兔脸上看不出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岑寻枝还是察觉到了小家伙正在忧心。
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什么事儿。
他戳了戳幼兔雪球一样的小身体,声音很轻:“好了,别想了,睡一觉吧。”
小雪球抖了抖,因为怕痒差点从他身上滑下去。
岑寻枝干脆把小东西挪到自己枕头边,自己也闭上眼睛。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幼兔趴到他脸旁,软绒绒的细毛碰得他有点儿发痒。
幼崽拱了拱,这才安心地闭上眼。
嗯,睡觉也要跟mama贴贴。
*
等到小於再醒来,已经不在枕头上,也不在床上了。
甚至不在老两口的家里。
这是个他完全没有见过的地方。
小兔兔正习惯性地要往前蹦,却一个踉跄差点栽倒。
因为他不是四只爪爪一起蹦,而是两条腿……咦?
幼崽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五个手指,皮肤光滑。
是人类的手。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同样嫩嫩得像布丁。
嘴巴也不再是三瓣,而是俩。
崽崽眼睛一亮。
——他变回来了!
奇怪的是,他穿的衣服从来没有见过。
以前在绒绒球星刚化形的小兔子,都是捡哥哥姐姐的衣服穿。
但因为幼崽们基本长到三四岁就会被卖出去,虽然说是旧衣服,每一件其实穿不了多久,按照兔兔族的习惯也都干净整洁。
后来小於有了有消费能力、没消费欲W的新mama,钱全都花他身上了。
从头到脚的新衣服都是一箱一箱往家里买,能穿一两个月不重样。
所以,小於还从来没有穿过现在这样破破烂烂的衣服。
还没有形成价值观的幼崽倒不是嫌弃衣服难看,而是很苦恼:如果这是别人的衣服穿在了自己身上,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找到衣服的主人然后还回去?
那到时候,自己又穿什么?
一阵风来,吹得崽崽耳朵痒痒。
小於摸了摸,现在这个情形下,他的兔耳朵还是没有收起来。
他又要躲着别人、藏着自己了。
好叭。
见圣树的时候,树先生跟他说了很多。
叽里咕噜的,大部分都没听懂。
为数不多的句子,比如,“要接受自己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他要接受自己是一只小垂耳兔。
其实他没有不接受。
不接受的,是赛瑟纳林人的傲慢与偏见。
幼崽还没弄明白自己从老两口的家里被“瞬移”到哪儿去了,总之,得先找了什么东西把耳朵藏起来才行。
观察完自己的形态和衣服之后,终于有空观察周围环境了。
幼崽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围……是废墟。
他长这么大一共去过三颗星球,天然生态、碧草如茵的绒绒球星,鳞次栉比、繁华先进的联邦首都星,还有长在神圣森林上的拉斐尔星。
不管哪一颗,不管哪种环境,星球都是平和的,井然有序的。
可是眼前这里显然不是这样,它看起来就像大人口中那种……
遭受了战争的星球。
这是哪里?
战争,是什么样的?
会吃掉一只无助的幼崽吗?
又是一阵风,激起小孩儿的鸡皮疙瘩,这时候才觉出冷来。
也可能是后知后觉的怯。
幼崽来不及再感受更多恐惧,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脚步声。
躲起来……必须要躲起来才行!
小兔子是不能被发现的!
小於急地团团转,最后干脆抱住耳朵在原地蹲下来,把自己尽量蜷成很小一团,紧紧闭上眼睛。
成年人做这样的事,叫做掩耳盗铃。
但对于小孩子来说,只要他闭上眼睛、看不见世界,也就真的以为世界同样看不见他了。
下一秒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崽崽就被人提着衣领拎了起来。
崽:“QAQ……?!”
第一个问号是吃惊。
第二个感叹号是大惊。
因为他被转过来之后,看清了把自己提溜起来的人。
废墟烟尘大,容易造成呼吸道伤害,来人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然而光是这双眼睛,也足够小於认出来了——
是Mama!
幼崽兴奋地蹬了蹬腿,兴高采烈:“Mm——”
音还没发出来,疑惑地断在嗓子眼儿。
这是他的mama,可也不是。
小於记得,mama过了生日就二十六了,总之是成年人。
眼前这个明显还是少年。
十五六的模样,看着和fufu哥哥差不多——当然,远没有后者那种直冒傻气的天真。
是很年轻的,还没有成年的mama。
崽崽疑惑地想,mama会为什么会变小呢?
明明自己也没有改变,还没有长高,还是三岁多的小孩子,没有成为四岁的大孩子。
老爷爷老奶奶家放的动画片里,有一集小熊也是突然去了奇怪的地方,遇到了其他奇怪的熊。
后来才知道,小熊做了个梦。
所以,崽崽自己现在也是在做梦吗?
还是说,做梦的人其实是mama,而他不知怎么的,跑到mama的梦境里来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对在自己手里动来动去的小崽子,略有不满地皱起秀气的眉毛。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更能让小於确认,这就是mama了。
跟mama皱眉的样子根本一模一样嘛!
崽崽后知后觉,注意到另一件事。
这个年轻的小mama,还没有到日后受重伤的年龄。
四肢健全,耳聪目明,可以自如地行动、奔跑。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能自行站立的mama呢。
个子高高的,脊背笔笔直,可帅气啦。
不管怎样,先认了妈再说。
小於很轻,就算这样被揪着也不痛,更何况在陌生世界里找到mama的喜悦盖过了一切。
幼崽开心地挥着小手:“Mm……小mama!”
嗯,称呼上还是有必要区分一下的。
少年被这来势汹汹的生猛称呼吓得差点手一滑摔了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你叫我什么?”
小於弯起眼睛:“小mama呀!”
少年:“……”
他把小孩儿放下来,揭开面纱,指了指自己:“你看清楚,我是男的,我不是你妈。”
面纱之下,是一张相当清俊的脸蛋。
因为年龄而青涩,又因为青涩更如酸浆果般惹人垂涎。
这回是铁证如山了。
小幼崽高高兴兴扑过来想要抱住他的大腿:“小mama,是小於的小mama!”
却在接近之前被少年岑寻枝及时摁住。
小兔子晃了晃脑袋,疑惑地仰脸:“小mama?”
少年蹲下,让视线和幼崽保持一个水平。
这个动作大多数人做起来都不会雅观,可他不同,哪怕降低了身高也依旧有挺拔之感。
他是突兀的,突兀如荒凉沙漠中唯一生机勃勃、永不屈服的翠竹。
“你是谁家的小孩?哪个基地的?你爸爸妈妈呢?”
听到最后一句,小兔子的耳朵失落地垂下去。
他已经没有papa了。再也不要有了。
但是……
小手一指:“小mama呀!”
岑寻枝:“……”
他十五岁了,童年遇上的第一场战争至今也有七八年,辗转于各个幸存者基地,捡过很多流浪在外的老弱妇孺。
有把他认成儿子的,认成哥哥的,认成弟弟的,都很正常。
赛瑟纳林人嘛,俩眼睛一个鼻子的组合,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更何况人们妻离子散,想寻找一个相像之人作为慰藉,有时候不是「认错」,而是一厢情愿的幻想。
他自己失去了双亲,失去家人与故土,也不愿打破他人所抱有的一点点希望。
宁可将错就错,当他们的儿子,哥哥,弟弟。
……可是把他认成妈妈还是有点太离谱了吧!
尽管赛瑟纳林种族混杂,有许多性别,但他身为最原本的赛瑟纳林族是百分百不掺假的男性。
以前没当过妈,以后也不会。
这辈子都不会的。
十五岁的岑寻枝还是个心高气傲的小少年,远没有日后的漠然与隐忍,锋芒都现在面上。
他捏了捏了小孩儿白白净净、丝毫不像从战场逃生出来的小脸蛋,龇了龇牙威胁道:“我不是你妈。不准再这么叫我,听见没有?”
后半句还好,关键是前半句。
雷一样劈在小垂耳兔的脑海里。
小mama说什么?
小mama,不愿意当小於的mama了吗?
是小於做了什么不乖的事,所以mama不要自己了?
幼崽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少年见小孩儿被自己弄哭了,顿时慌乱起来。
他真的很害怕小孩哭,根本无法处理。
他无措地戳了戳幼崽的脸蛋:“哎,你、你……”
这下把小家伙弄得更悲伤了——这个动作可是mama经常对自己做的,怎么就突然要丢掉自己了呢?
伤心已然超过承受范围的幼崽不管不顾扑到少年怀里,“哇”的一声哭出来。
岑寻枝:“………………”
第67章 第 67 章(加更)
少年背着哭到睡着的小幼崽回55号幸存者基地时, 正是开饭时间。
基地条件有限,仅能用不得不外出寻找回来的野菜和开一盒少一盒的罐头对付一下,很多时候几乎没有调味品, 就那么糊弄出大锅饭来,每个人分到一小碗, 勉强果腹。
就算味道尝起来不怎么样,在饥肠辘辘的时刻闻见, 还是很香的。
岑寻枝听见自己空空肚子叫了一声,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先去基地的医疗点。
其他人见到少年回来, 纷纷打招呼。
“小岑回来啦。”
“寻枝回来了。”
“寻寻哥哥辛苦了!”
“哎哟,小岑今儿又捡孩子回来了啊?”
这句调侃让人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岑寻枝还年少,当然算不得55号基地负责人,不过也算是顶梁柱后备人选之一。
尽管基地的食物、药品等各种资源都有限,然而再窘迫的条件下, 人们还是要互帮互助,岑寻枝和其他几个人每天都会出去寻找幸存者。
他敏捷,灵活, 能在连天炮火间自如穿梭而毫发无损,是当之无愧的小先锋。
也不知是他的气场特别,还是每次走的路线有什么魔力, 少年找到的大多数都是小孩儿,上到十来岁,下到襁褓中。
久而久之,55号基地有个笑谈:小岑一出手, 必然能捡孩子回来。
基地的人们都很喜欢这个聪慧又勇敢的少年,对他的爱称层出不穷。
不管怎样花里胡哨的称呼, 岑寻枝都能坦然接受。
……除了“小妈妈”。
听着太羞耻了!坚决不行!
不久前,新捡到的小娃娃听见他不让自己喊“小妈妈”之后,眼泪像开了闸门疯狂涌出,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小家伙哭得伤心至极,仿佛天都塌了。
哭得岑寻枝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不让他喊“小妈妈”,也否认了自己是他妈妈的事实吗?怎么会难过成这样?
后来他想了想,小东西可能也是刚刚失去了母亲——这在战争中每天、每时都在发生,几年前的岑寻枝自己也是同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寄托,还被他无情摧毁了。
这让心软的少年有些愧疚起来。
既然自己可以做临时的儿子,孙子,哥哥,弟弟。
那么,偶尔勉强一下,做临时的……咳,妈妈,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但想到小家伙仰着小脸奶声奶喊自己“小妈妈”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妈妈就算了。
为什么还要加个“小”字啊!
更奇怪了好吗?
无论如何,捡到小崽子就得负责,这荒郊野岭的太不安全了,随时有可能掉下一枚鱼雷,或者蹿出一只同样饥饿至极的野兽。
还是先带回基地吧。
他先是把小孩抱起来,后者既不配合、也不挣扎,像个玩偶似的随他摆弄。
岑寻枝抱着他走了几步,发现这样动作不是很灵活,又换了个姿势背着幼崽。
虽说崽崽的眼泪至今没有要停的意思,但其实相对于其他撒泼打滚、恨不得嗓子喊破的熊孩子,他已经很克制了。
连哭泣的声音都是经过压抑的,小小声,细弱得像奶猫叫。
这么小的孩子,岑寻枝想,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长大的,怎么连本能的哭都不敢大声。
小可怜。
他带着各种胡思乱想回到了基地,背上小崽子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甚至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在他背上倒是睡得很熟。
55号基地的人各个是热心肠,听闻岑寻枝又捡了个孩子回来,纷纷过来围观。
“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吧?你看这衣服……”
“哎哟,能找到衣服穿不错了,还在乎什么性别。”
“诶?怎么没人说——这不是……垂耳兔吗?”
此言一出,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没几秒,重新热热闹闹该干啥该干啥了。
赛瑟纳林的确在百年前就规定了有关于垂耳兔族的禁令,不过这些年内战、外战、混战,连法律本身都形同虚设,谁还管什么禁不禁令的。
在这种硝烟岁月中,自己能保住小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儿有闲工夫操心别人。
换句话说,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精神力的健康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什么绒绒草啊,垂耳兔啊,那都排在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外。
唯有岑寻枝呆住了。
从遇见小家伙开始,岑寻枝满脑子“小妈妈”的诡异伦理问题,后来又得照顾崽、又得找路、又得防着危险,一心多用已经很辛苦了,没精力再考虑什么细枝末节。
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捡了个啥回来。
就算现在战争下没人有空去分辨究竟是个什么种族,能在赛瑟纳林捡到垂耳兔的几率还是跟陨石撞首都星还没有被拦截的概率差不多的。
……他这到底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有个老人见少年傻傻站在那儿,提醒道:“小岑啊,你是不是先带这娃娃去看医生?”
岑寻枝如梦初醒,连忙去医疗点。
55号基地建在地面上,而地面上被轰得已经不剩什么还矗立的建筑了,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也不安全。
因此,不管是幸存者的日常活动还是医疗点这样的地方,基本都是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的。
岑寻枝一手托着幼崽的屁股,一手掀开帘布。
女医生正在给一个手被飞溅的弹片炸伤的患者换药,两人见到岑寻枝背着个孩子进来,不约而同露出“果然”的表情。
患者上完药,离开之前用完好的那边手臂拍了拍岑寻枝的肩膀:“小心点儿,别又被黏上啊。”
这个“又”字用得很精妙。
少年眉目流露出一丝无奈:“我知道。不会的。”
他是有点儿心软,见不得别人受苦,看到流落在外的孤儿总想帮一把。
可他毕竟不是圣人,不可能每个哭着喊着要哥哥抱的孩子,他都要手把手照顾。
就算不算哥哥,喊“小妈妈”也不例外。
患者贴心地把帐篷的卷帘放下来,医生起身,拿出三录仪,示意岑寻枝把幼崽放到病床上。
岑寻枝坐在床边,医生握住孩子的小手,刚要把他放下来,熟睡一路的小崽儿忽然惊醒,睁眼就看见一个陌生的阿姨要把自己和小mama分开。
可不得了!
崽崽的眼睛哭得红肿还没消,嘴一撇又要哭。
岑寻枝怕了他了。
他听过无数人哭,大人,小孩儿,因为疼痛,因为思念,因为悲恸。
哭声太多,早就连耳朵带心脏一起麻木。
然而这只小兔子不知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一掉眼泪,就叫他心脏抽痛。
仿佛真是自家孩子,自己疼似的。
……不对,他在想什么!
总不能因为被喊几句“小妈妈”,还真激发出母性来了吧?
医生先帮忙把幼崽从少年背后“摘”下来,放在床上。
小於泪汪汪张开手臂要抱,岑寻枝没办法,只好握住他的小手:“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让医生阿姨帮你看看有没有哪里痛,好不好?”
医生瞄了少年一眼笑道:“你现在当小家长可是越来越熟练了。”
岑寻枝苦笑。
他本来以为自己很讨厌小孩的,却莫名特别受孩子欢迎。
基地里别人捡来的小孩儿搞不定的,只要来找他,基本一招制敌。
要不下辈子试试看讨厌钱吧。
小於勾着小mama的手,再三确认后者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才抽抽搭搭:“阿姨,麻烦您……”
医生揉揉他的头发:“好乖的宝宝呀。”
她用三录仪检查,小孩儿也都很配合。
但上面各种或爆表或跌破红线的数值让人看得直皱眉。
医生的视线落在幼崽耷拉的耳朵上,轻叹:“小岑,他的种族和我们不一样,联邦已经把垂耳兔健康值的信息都清楚了,三录仪对他没用。”
岑寻枝也发现了,皱起眉:“那您先检查一下有没有外伤吧。”
“我刚才基本都看过了,好得很。”医生多看了幼崽几眼,“你是说你捡到他的时候,周围没有家长,也没有什么掩体?”
岑寻枝:“我也觉得很奇怪。按理说这么小的孩子……”
这么小,在这样艰巨的环境中能活下来,还毫发无损,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事。
医生又拉着兔兔崽的小胳膊小腿儿简单测了测神经有无损伤:“不管怎样,健康是好事,可能就是小家伙很幸运吧。你先带他去休息,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岑寻枝点头:“谢谢您。”
他一起身,幼崽肉眼可见地又紧张起来。
岑寻枝冲他伸手:“我没要自己溜。抱你下来,好不好?”
幼崽点点头,又摇摇头,扁扁嘴:“小mama抱……”
想要抱,但不只是放下来。
想要小mama一直抱着。
医生诧异地看过来:“他叫你什么?”
岑寻枝:“……”
岑寻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见到我第一眼就这么喊。”
医生笑:“也许就是你俩之间特别的缘分。”
岑寻枝无奈:“上回你们也是这么说的。”
医生啧了一声:“还是不太一样。这个小家伙更……”
更年幼。更纯粹。
也更依赖。
却在望着少年时,又带着一股大无畏的、勇士般的信念。
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三岁孩子的脸上是有些违和感的,医生看着,不知为何联想到那些穿越时空拯救至亲的超级英雄主角。
她摇了摇头,把杂念赶出去。
作为超级英雄,崽的年龄实在太小了点儿。
岑寻枝抱起幼崽,心底暗自讶异这小兔崽子怎么会这么轻:“饿不饿?先去吃点东西?”
崽崽不安地抓住少年的前襟:“小mama也去?”
“嗯,去。”
“那,小mama先吃。小於后吃。”
“你叫小‘鱼’么?哪个‘鱼’?”
“很难写的‘於’。”
“……那你姓什么,知道吗?”
“知道!”还挂着泪珠的小家伙提到这个问题显然开心起来,“姓岑!是叫,岑小於!”
难怪要非要认妈,原来是跟自己一个姓,少年恍然大悟。
等等,不对啊,他怎么知道自己姓岑呢?
十五岁的岑寻枝有疑问,就直接问出来了。
幼崽眨了眨紫色的圆眼睛,尔后弯成小月牙,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因为,因为小mama说,小於以后就叫岑小於啦~跟小mama姓!”
小兔子此前的伤感烟消云散,在他怀里手舞足蹈讲述了自己拥有姓氏的经过。
岑寻枝闻言悚然。
就算是童言无忌,好像也有点儿太逼真了。
仿佛那是发生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真实的回忆。
他怔怔地看向一脸期待、等着再被自己喊一次“岑小於”全名的幼崽。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第68章 第 68 章(加更的加更)
滴滴答答的雨声和从地面上蔓延开来的潮湿唤醒熟睡的幼崽。
小兔子睡着的时候无意识用耳朵挡住透过来的光, 这时候像扒开窗帘一样扒拉开耳朵,揉了揉眼,从懵懵的状态中缓慢加载。
小於仍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不是梦境,还是自己不小心跑到了别的时空。
不过他发现, 在这里睡着是不会做梦的。
也许是因为,这里就是mama的梦。
Mama的梦里, mama自己变得小小的,时间线倒退回受伤之前,甚至是长大之前。
也许这就是mama想要自救、修复精神力的表现。
而崽崽正好足够幸运地有机会关联和进入监护人的梦, 帮助后者一起治疗回忆里腐烂的伤口。
现在的小朋友想不到那么多,他只知道怎么一觉起来又找不到小mama了QAQ
幼崽从废墟里被少年岑寻枝捡回来已经好几天了,每天他都像个小尾巴似的寸步不离跟在小mama后面,视线一刻不离。
除了岑寻枝必须要离开55号基地的那些时候。
少年要深入没有任何标识、没有任何防护的郊野,寻找有可能的食物、日用品及药物, 顺手找找幸存者。
这是他最重要的日常任务,从十来岁至今雷打不动。
本来三岁的小不点就娇气、脆弱、难照顾,他要去的又是危险之地, 怎么可能带上小拖油瓶。
所以,就算有小幼崽眼睛红红啜泣着“小mama不要丢下我”,岑寻枝也必须硬下心肠把崽留在基地, 一个人出去。
小垂耳兔对监护人的行事风格很清楚,能惯着他的大多都由他去了,但如果说有什么不行,那是小孩儿再怎么撒娇耍赖都不可能改变的。
在好几次被坚决地、毫无回旋余地地丢下之后, 小於明白了,小mama每天白天是一定要出去的。
但是, 晚上也会回来呀。
而且岑寻枝还特批幼崽跟他睡一顶帐篷;当然,帐篷里并不止他们两个人,但幼崽小小只不占地方,可以跟小mama睡一被子里。
小mama比mama要瘦一些,个子也没那么高,怀抱有细微的、只有崽崽可以分辨出的差别。
还是一样香香的哦。
Mama最好闻了。
好处是,这个小mama是健康的,所以崽崽睡着的时候不怕压到他的腿。
(但小mama经常翻身的时候会压着他,崽崽就得经常突然惊醒、躲开才行。)
经历了几次回来之后被告知小幼崽为了等他一天没吃饭之后,岑寻枝实在没办法,只好答应他,如果小兔崽子能乖乖吃饭,那么自己第二天就会早一点回基地。
小於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交换,不仅到点听话地去吃饭,还会主动给基地的大人帮忙。
那么小一点儿,还知道端盘子、送筷子。
就算想小mama想得眼泪汪汪,也只会自己抹抹眼睛,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基地虽然收留过不少孩子,可像这么惹人怜的还是头一个。
成年人都疼他疼得不得了。
岑寻枝是55号基地“第一先锋”,从来没有哪一天是空手回来的。
自从捡回岑小於小朋友,又不一样了:每次都会给他家的小兔崽子单独带点儿“好东西”。
有时候是一颗没过期的水果糖;
有时候是一朵和崽崽眼睛颜色一样的淡紫色小花;
有时候是瘸了条腿的发条玩具;
……
其他人见了就笑:“小岑,你这跟我以前养小狗似的,每次出门都要说再见,回来带好吃的,它啊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小狗,再也不会睁开眼,再也不会激动地迎接他回家,再也不会用软软的舌头舔他的手。
他也早就没有家了。
战争啊。
*
小兔兔又坐在基地门口最高的那块石头上,双手捧着小脸,遥望着岑寻枝离去的方向。
信号基站早就被炸得粉碎,腕机没有任何通讯功能,好在还能用太阳能充电看时间。
小於那块有兔耳朵配饰的儿童款腕机并没有被带进这个绵长的梦境里,基地一个阿姨给了他一块旧旧的腕机,告诉他,等到数字变成“18”的时候,岑寻枝就会回来了。
在现实世界,在杏临江苑的时候,小於早就学会了看时间。
那个时候,mama也是每天这个点下班回来。
小孩子的一天,大多在期盼中度过。
无论在首都星,还是在这颗不知名的破碎星球。
然而这一天,磨损严重的表面上的数字早就大于18了,岑寻枝还是没有回来。
等到数字变成19之后,幼崽终于忍不住了,攥着腕机跑去问医生阿姨。
医生阿姨是55号基地里除了岑寻枝最喜欢小於的人,而小於也很愿意去给她帮忙,还会“偷偷”学各种医治的手法。
休斯叔叔每次帮mama做复健的时候,他也会认真看。
这样等自己长高点儿,长大点儿,也可以帮mama了。
当然,幼崽更愿意现在这个年轻的小mama永远用不上这些医疗手段。
医生阿姨正在清点药品,见进来的人是小於,还有点儿惊讶;白天男孩是全基地的小帮手,一旦晚上岑寻枝回来了,就只会做少年一个人的小尾巴了。
等幼崽走到灯光下、脸上泪痕明晰时,她就感觉到不对劲了,赶紧蹲下来揽住小孩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小兔兔擦着眼睛,使劲儿吸鼻子,哽咽道:“小、小mama、mama……”
医生问:“是小岑还没回来吗?”
崽崽点头。
医生一看腕机,都快八点了,岑寻枝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对劲儿。
她抱起小男孩:“崽崽不着急啊,阿姨陪你出去问问看,好不好?”
幼崽还带着哭腔,也没忘记礼貌:“谢、谢谢阿姨……”
医生抱着小於找到基地负责人,后者正守着一台古老的卫星手机,这是整个55号基地屈指可数能够与外界联系的设备了。
有时候越是复古、落后,反而在极端情况下越是坚强。
负责人是个光头,看起来凶巴巴,其实人很和气。
光头也很喜欢软绵绵的小兔子,每次见到都要逗一逗。
见崽崽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哟”了一声:“这是谁欺负我们55号第一宝贝啦?”
岑寻枝有“55号第一先锋”的头衔,人们相对应的给岑小於起了个“55号第一宝贝”的昵称。
幼崽哭过之后的奶音比平时还要软绵绵:“叔叔好……”
医生低声问:“小岑到现在还没回来吗?崽崽找他好久了。你今天派他出什么任务了?”
光头一愣,接着一拍光溜溜的脑门:“瞧我这……我给忘了!今天老严他们回来了,寻枝过去接阿柏来着。哎哟,怪我怪我,宝贝啊,是叔叔太粗心忘记了。”
幼崽听得一头问号。
老严是谁?
阿柏又是谁?
都是崽崽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呀。
光头没多解释,转身拿出那台老旧的手机打电话。
过了会儿,笑意洋洋地告诉两人:“马上就回来了,你们去门口等着吧。”
外面的天早就全暗了,没了工业灯光,没了人造光源,到处黑漆漆的,看着很是可怖。
以前到了夜晚,小mama就回来了,崽崽有了自己的守护神,什么都不怕。
今天和医生阿姨坐在门口等时,才觉得外面危险重重。
幼崽懂事地不要阿姨继续抱,还反过来贴着医生:“姨姨冷不冷,小於可以给你暖暖。”
小兔子的体温比监护人要高,以前他就会充当mama的暖宝宝,保留了这个习惯。
医生摸摸他的头,微笑:“没事,姨姨不冷。”
崽崽还想说什么,前方扫来手电筒的光亮。
小兔子耳朵警醒地翘起,接着,精神感应比视觉更早地发现了小mama。
崽崽欢腾地跑过去,小耳朵在晚风中快乐地一抖一抖。
“小mama——!!”
归来的少年早就见到这个向自己冲过来的小身影,提前弯腰张开双臂,把长翅膀似的小兔兔揽进怀里。
幼崽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憋了一晚上的委屈忍不住顺着呼唤淌出来:“小mama,小mama……”
医生也走过来,笑道:“崽崽可想你了,但是很乖没有闹人。”
岑寻枝有些歉疚,他也是今天临时接到消息才知道老严他们要回来,忙得忘记家里还有个小崽儿在等自己。
他捏捏小兔耳朵,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晶亮的羽毛:“给,今天的礼物。”
每一次告别,都会回来。
而每一次回来,也有小礼物。
这是他和小家伙之间的无言约定。
幼崽珍惜地把羽毛放进胸前的小口袋,和小mama贴贴额头。
等再抬起头时,后颈一凉,感觉到有谁在看自己。
他迷茫地转头看,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正站在不远处盯着自己。
眼神……只能用不善来形容。
岑寻枝也注意到了,抱着小於往上颠了颠:“来,介绍一下。这是小於,这是阿柏。小於你叫他阿柏哥哥就行。”
小垂耳兔垂下刚才因为和小mama贴贴而快乐翘起的耳朵,怔怔地看着这个人。
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乖巧地问好。
阿柏小脸同样绷得紧紧的,目光绕过小於,直视着岑寻枝,语调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哥,在我不在的时候,你已经有了别的小孩了吗?”
岑寻枝:“……”
这叫什么话。
他还没到十六岁,连恋爱都没谈过,什么叫“有了小孩”啊?
还着重强调了“别的”。
搞得好像他有很多小孩似的。
……不要讲这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
岑寻枝没理阿柏的质问,
小於一个激灵。
他认出来了。
这张脸,这样的眼神。
这个阿柏,就是童年时代的pa……
不,“那人”。
小於在见到圣树先生时,其实不止最后说出的那几个,还偷偷许了好多个备用愿望。
比如,如果mama和那人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就好了。
不相识则不相知,不相知则不相爱。
无爱则不生忧,不生怖。
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心碎。
小於知道自己出现得太晚太晚,拦截不了mama和那人相识。
然而梦境里,另一个机会来了。
现在,他在这里。
他可以守护在小mama身边,不让那人靠近,也就可以阻止他们变得亲密。
这就是树先生的允诺吗?
他的愿望,或许有实现的可能。
第69章 第 69 章
如果把这个漫长的梦境当做平行时空, 那么兔兔幼崽的出现就是蝴蝶掀动翅膀,引起了接下来一切的飓风与剧变。
真实世界中的岑寻枝十三岁与边临松相识,从此几乎没有分开过。
到十五六岁的年纪时, 已然是一体共生的亲密程度。
然而这个梦境中,尽管他们的初遇并没有被改变, 却也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远不到后来互相依存孵化出的互相折磨。
他们会有很多分开的时候。
阿柏有除了岑寻枝以外可以接触和交谈的人, 岑寻枝同样不用每时每刻被阿柏在身边。
而这都是真实世界中所不曾发生的。
年少的他们,只有彼此。
也正是这种孤绝、如同走钢索的关系才催生出畸形的依恋,为日后的痛彻心扉埋下祸端。
小於不想看到这个健康、坦然的小mama, 再走一次受伤的老路。
他决心要去改变。
既然有了目标,就得制定计划。
小兔脑袋能想到的最简单直接的方法——缠着小mama,不让那人有靠近的机会。
这个方法实行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也困难。
简单的部分在于,岑寻枝和55号基地的人们这几天已经习惯了小於跟在前者屁股后面做他的小尾巴, 无时无刻不黏着。
困难的因素,就是多出来的阿柏了。
这个世界,或者说这个梦境中的阿柏, 没有真实世界中的边临松那般偏执和严防死守任何人靠近岑寻枝,但也并不隐藏自己的占有欲。
少年聪慧且早熟,是55号的小军师, 此前不在的那几天,是跟老严、也就是55号基地的另一负责人,一起去最近的38号基地交流最新情报。
这一去不要紧,回来发现原本岑寻枝身边属于自己的位置, 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占了!
还是只小兔子!
阿柏同样是被岑寻枝捡回来的,在小於出现之前, 基地人人皆知岑寻枝的一大串小崇拜者中,阿柏是最“忠心”的。
他不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喊岑寻枝哥哥会加个称呼前缀,比如寻枝哥哥,岑哥,小枝哥哥。
他只喊“哥”,孤零零的一个字,却好似比其他人都要亲昵。
倒是岑寻枝对此并无察觉,对所有孩子都一视同仁的好。
阿柏更主动,他俩也就更数落些。
然而现在情形完全不同了。
新来的这小兔崽子不仅对岑寻枝有了全新的、独一无二的称呼(所以说“小妈妈”到底是个什么鬼?),还能仗着自己年纪小名正言顺要贴贴要抱抱,甚至晚上可以睡一个被窝!
最关键的是,小东西自己一厢情愿也就罢了,岑寻枝居然对这一切接受良好——
这人不是不喜欢肢体接触的么?
每次他想像别人家的兄弟好友那样试试同岑寻枝勾肩搭背,都会被婉拒。
怎么现在走哪儿抱着小兔崽子,怎么小兔崽子在怀里撒娇,就不嫌肢体接触难受了呢?
小兔崽子究竟哪里不一样?
阿柏嫉妒到磨牙。
不行,这样坚决不行。
阿柏趁着幼崽被其他大人们击鼓传花似的争相抱一抱、逗着玩儿之时,悄摸摸找到岑寻枝,并且委婉地表达了那小崽子是不是太黏他的疑问。
岑寻枝盘腿坐在地上,正在把基地里的用品库存整理成清单,手打录入进仅剩的一台光能充电PADD里,头都没抬:“还好吧。”
阿柏:“……”
阿柏琢磨了下,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哥你每天这么忙,还要分出时间照顾这么小的孩子,太累了吧?不如……”
岑寻枝停下动作,难得用仰角看着他,笑微微的:“不如什么?交给你来照顾还是?”
阿柏脸颊发烫,像是被看穿了秘密:“……我不是那个意思。”
岑寻枝冲他招手:“过来,头低下来。”
阿柏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然后岑寻枝把他每天精心打理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大笑道:“你都多大了,还跟那么小的崽子争宠呢?”
阿柏:“。”
岑寻枝不逗他了,双手向后撑在地上:“我觉得我好像真的跟那小不点有缘。”
阿柏牙都酸了:“为什么这么说?难道我……我们,跟你没有缘吗?”
岑寻枝想了会儿,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种感觉。”
这时,另一边总算结束了被所有姨姨叔叔挨个贴贴的小幼崽,还坐在医生阿姨的腿上呢,到处扭头找。
医生一看就知道这是在找谁,替他指指方向:“喏,你小妈妈跟阿柏哥哥在一块儿呢。”
基地的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崽崽对岑寻枝“小妈妈”这个特殊的称呼,善意地哄笑。
不得不说,擅长捡小孩儿、又对哄娃对特殊魔力的少年,还真有点儿男妈妈的潜质。
(当然,这话可是不能在他面前说的。)
小於可没有心思管他们在笑什么,他看见小mama和那人靠得很近的说话,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发现危险分子!
崽崽警卫队,必须立刻出击!
幼崽被放下来后,立刻朝那边跑过去。
别看他是小短腿,但他可是小兔子哦,跑得很快的。
一眨眼,已经插在了小mama和那人中间。
连岑寻枝自己都没发现,平日里表情寡淡的他,在见到小幼崽时总会不自觉浮现出微笑。
他把PADD挪到一边,接住扑过来的小朋友,顺手轻松地举起来:“和姨姨们玩儿得开心吗?”
幼崽弯起眼睛:“开心!”
又补充:“但还是跟小mama一起更开心~”
岑寻枝捏住他的小鼻子:“嘴这么甜?”
崽崽瓦声瓦气咯咯直笑。
但瞥向旁边人时,小脸上立刻没了笑容。
岑寻枝当然看出了他表情的变化,也扭头。
就看见阿柏一脸苦大仇深、如临大敌。
别说小幼崽了,岑寻枝都被他吓了一跳。
他保护性地把小於揽到怀里,皱着眉看向阿柏,语气却是试探的:“哎你别这么严肃。”
阿柏:“?”
我有吗?
崽崽怯怯地点了点头。
真的有!
岑寻枝一脸“你看吧”。
阿柏看见岑寻枝那将幼崽划分进庇护范围的动作,和对自己警戒的神情,亲疏远近泾渭分明,心都碎了。
再看那小兔崽子呢,依偎在少年怀里,双手搂着岑寻枝的脖子,怯生生地冲他眨了眨眼,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惹人怜。
对上目光后立刻转过头,将小脸埋在岑寻枝的颈窝。
岑寻枝原本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看似不近人情的高冷少年,其实心肠比谁都软。
他是凡人之躯,却愿意做别人的守护神,还吃软不吃硬。
小兔子从身世到性格,都是为他量身打造,对症下药,简直保护欲爆棚。
阿柏只恨自己为什么是十二岁,不是两岁。
岑寻枝起身,一手抱着幼崽,一手夹住PADD:“我去找光头哥,你也去歇会儿吧。”
阿柏叫住他:“哥,下午还出去巡逻吗?”
早上天气不太好,有雷暴趋势,巡逻任务暂停。
中午过去,天又晴了。
据阿柏所知,岑寻枝坚决不允许小兔崽子跟着外出,但自己可以。
或许这就是他们为数不多可以独处,或者说自己能够霸占岑寻枝的机会了。
岑寻枝顿住脚步:“下午啊……”
怀里的小手忽然攥住他的衣襟,岑寻枝低头,看见幼崽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小mama……”
岑寻枝一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幼崽小脸憋得通红,勉强睁开眼,小手捂住肚子:“肚、肚肚疼……”
岑寻枝蹙眉:“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午饭是我们一起吃的,不应该;是刚才那边叔叔给你吃了别的零食吗?”
崽崽一脸茫然。
基地的大人们都太喜欢小垂耳兔了,谁见到他路过不是rua一把,就是偷偷给他自己攒的好东西。
岑寻枝早就觉得这种不在自己眼皮底下的投喂会出问题。
看,这下来了吧。
岑寻枝当机立断:“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把PADD塞给呆愣的小少年:“阿柏,你帮我把这个给光头哥,下午的巡逻我就先不去了,小家伙不舒服。你要出去,注意安全。”
说完,也不等阿柏回应,抱着小於大步离开。
阿柏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幼崽趴在少年的肩膀上,回头看向他。
小脸还带着红晕,然而眼神很平静,哪里有半点刚才疼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遥遥望着他,这回不仅没有回避目光接触,还眨了眨眼。
像在暗示。
更像胜利者的炫耀。
‘看,小mama还是更在乎崽崽的吧~!’
‘小mama果然选择了崽崽!’
‘小mama最爱崽崽啦~’
等到岑寻枝注意到小家伙似乎在看什么,后者又立刻乖巧。
……所以说果然是演的吧!
阿柏牙都要咬碎了。
*
本来肚子疼就是装出来的,可真等到医生阿姨一番检查、没查出什么结果又被岑寻枝带回帐篷里休息后,幼崽还真的莫名有点儿不舒服了。
他蜷在少年怀里,仰起小脸。
看见这个没有因为被负心人伤害过、而生命力依旧旺盛的小mama。
也透过他,看见盛满阴翳的,自己的那个mama。
要是真实世界里的过去,也有一个谁能早点出现,不让那人靠近mama就好了。
那样,mama就可以一直这么英俊潇洒,做联邦最闪亮的星辰,最锋利的宝剑。
可是都来不及了。
三岁的孩子还太年幼,自然没有听说过“蝴蝶效应”这样的理论。
可他看过的动画片里,小熊在梦境里遇到的狐狸朋友告诉他,如果你想改变未来,那么过去也会消失一部分。
尽管小於没办法思考得那么深入和清晰,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假若这个梦境真的与现实相连,那么,自己现在想办法抹除小mama和那人亲密的可能性,后面的很多事情都会发生连锁反应。
若没有深入骨髓的相依,小mama就不会为了那人留在联邦舰队。
不会被安排到黄昏晓星附近执勤。
不会遇上德尔塔异兽入侵。
不会身心皆遭受重创。
不会因为那人的缘故耽误治疗,再也站不起来。
也不会借着那人的势力安排进联邦边防局。
也就……不会遇到被走私进来的小垂耳兔。
——不会成为他的mama了。
这样的可能性,叫小孩子忍不住盈满泪水,啜泣起来。
岑寻枝不知幼崽所想,还以为他只是难受,侧躺在简易行军床上,轻轻拍着小孩儿的背。
“睡一会儿吧,睡着就不痛了。我在这里陪你,乖……”
少年岑寻枝和成年的岑少将的动作、节奏、力道一模一样。
总是让小兔子觉得香香的气息也是同样的。
他们是同一个人吗?
是同一个灵魂吗?
梦境里的小mama斩断了错误的红线,现实世界中的mama也会跟着好起来吗?
幼崽有太多太多的问题。
却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
小孩子在这样纷杂的思绪和熟悉的哄睡中眼皮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模糊。
坠入深度睡眠前,崽崽又冒出模模糊糊的念头来。
如果我的到来可以阻止mama认识那个人。
阻止mama爱上他,依恋他,又被抛弃。
阻止后来所有可能衍变出的不幸。
如果这样就能让mama得到幸福,不再难过。
那么,哪怕自己没有在绝望的深渊被神明救赎。
哪怕从未曾与mama相遇。
也没有关系。
第70章 第 70 章(加更)
有了幼崽屡屡“从中作梗”, 阿柏能找到和岑寻枝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想挤占掉小於的位置黏在岑寻枝身边也越来越难。
阿柏出生在经济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
如今年纪尚小, 却已很懂权衡。
如果付出注定与回报不对等,那么还有继续投资的必要吗?
可是, 又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包括感情, 都可以划分进风险与价值的考量范围?
他不知道,他也同样在学习、思考。
而小兔兔依旧守在小mama身边,寸步不离, 毫厘不让,坚决将一切重蹈覆辙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唯有风暴中心的岑寻枝对此无知无觉,依旧每天规律地白天干活晚上哄娃,经常逗着逗着崽自己就累睡着了,哪儿还有时间处理其他小屁孩的情感需求。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直到某日, 远方传来好消息。
不久前,小於第一次见到阿柏,是他和老严等人从38号基地回来的当日。
这颗星球既不富庶, 也毫无战略地位,被忽视已久,被炸得稀巴烂也没人在乎, 全靠居民们自救和互救,成立了几十个基地。
55号是岑寻枝所在的那个,而阿柏去过的38号则是星球上幸存者数量最多、组织最严密、设备最齐全的那个。
同样,对星外联系也最频繁。
38号负责人向光头那台旧手机发来短信, 仅有两个字:定了。
全基地欢呼雀跃。
赛瑟纳林的混战已经进行了八年,联邦ZF早就分崩离析、名存实亡。
各方势力只想着怎么争夺统治权, 根本没人在乎数以亿计的难民是死是活。
星际联盟看不下去悲惨现状,决定施以人道救援,要求各方暂时停火,往难民集中的星球派遣救援星舰。
其中,就有他们这一颗。
然而资源毕竟有限,不是所有人都有第一批登舰的机会。
星联表示,什么人能去,什么人不能去,需要联邦居民自己决定。
这颗星球上各个基地的负责人用着最古老的通信方式开了个会,决定有两种人符合第一批登舰的条件。
第一种,高龄老人,低龄婴幼童,有身孕者,重病重伤患。
第二种,对灾后重建和居民自救有帮助的“先进成员”,例如科学家、医护人员。
高智商的阿柏属于第二种。
而岑寻枝不属于任何一种。
小於倒是属于第一种,但他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小mama。
岑寻枝也不太放心让别人照顾小垂耳兔,反正留下来的人还可以等第二批救援,小不点还是留在自己身边比较好。
跟阿柏告别,岑寻枝其实是有点儿失落的。
毕竟阿柏以前也很黏他,而离开赛瑟纳林星域后,每一艘救援星舰都会随机分配到其他星球去。
这一别,或许此生不会相见了。
小孩总要长大,他们本就是不同的人,也注定要走上不同的路。
他可以理解。
岑寻枝做好了永别的准备,阿柏却没有。
“我可以带你走。每个‘先进成员’可以携带一名家属。”小少年在说到“家属”一词时眼神闪烁,“他们都知道的,你是我、我哥……”
“真的?”岑寻枝根本没听完他后面要说什么,眼睛一亮,“那我现在回去给小家伙收拾东西——”
“哥你听我说完!”阿柏听他满心想的都是小兔崽子,很不爽,“规定可以带家属,但是,只有一名。”
岑寻枝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阿柏忽然有些怕与他直视,声音也低下来:“所以,你不能带小於。”
岑寻枝闻言,毫不犹豫回绝:“那算了。你带别人吧,维妮卡妈妈有慢性病,你……”
“我不想带别人。”阿柏打断他,目光灼灼,“我只想带你走。”
岑寻枝已经平静下来:“小家伙不走,我是不会走的。”
阿柏一着急,声音大了起来:“哥,你想过没有,他在这里没有人在乎是什么种族,可是离开这里之后,就是赛瑟纳林人所不容的垂耳兔了。你想让他在那儿受千夫所指吗?还是被发现了交给司法庭审判?”
岑寻枝的音量盖过了他:“那我要把他扔在这里等死吗?”
阿柏一噎。
他清楚的,岑寻枝的性格绝对做不到。
少年又放软声线,带上央求:“哥,你真的要为一个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放弃这么宝贵的机会吗?严叔他们没说,其实第二批救援舰可能……根本不会来。”
岑寻枝望着他,话锋一转:“阿柏,你快十三岁了,对吧?”
小少年一愣,不知道话题为什么跳转到这里,怔怔地点了点头:“……对。”
年长的那个目光柔和,仿佛刚才差点儿吵起来的苗头从未有过:“你十三岁了。你有大好的人生,未来会认识更多、更好的人。我知道你现在依赖我,这只是极端环境下的吊桥效应,或许加上一点对我捡到你的感谢。其实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阿柏着急否认:“不是的,哥,你——”
“——听我说完。”岑寻枝道,“我一直觉得,你是我心中最优秀的孩子。你那么聪明,前途无量,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上赛瑟纳林的总统呢。到时候,可不要再打仗了啊。”
岑寻枝看见一向冷静的阿柏眼眶发红,叹了口气。
顿了顿,还是把后面那句更重要的说出来:“可是小家伙才三岁。他离不开我。你明白吗?”
男孩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哑着嗓子:“所以,哥,你还是选择了他,对吗?”
少年微笑:“这不是选择。”
这是责任。
更是命运。
*
岑寻枝把阿柏要走的消息告诉小於。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子眨巴眨巴眼,突然大哭起来。
少年吓了一跳,以为小家伙是舍不得阿柏哥哥(不太可能),或者改变主意了想跟其他幼儿一起撤离,连忙抱起来哄。
小兔兔趴在他怀里,眼泪浸湿了岑寻枝的衣衫。
过了一会儿才缓过来,面对小mama的两种猜测使劲儿摇头,呜咽着自己不要撤离,要留下来陪小mama。
但岑寻枝再问他究竟为什么哭泣,小孩儿却是怎么都不肯讲了。
幼崽的啜泣声慢慢收尾。
他搂着小mama的脖子,望着基地里收拾着行李准备离开的第一批人。
有人遮不住笑颜,有人却因为必须同至今好友分离而愁眉苦脸。
众生百态。
崽崽的小脑袋靠在小mama的肩膀上,默默看。
他们中的很多人,给过他糖,把他抱起来举高高,陪他玩儿过,捏着小脸蛋夸奖这是我们55号基地第一小宝贝。
这一走,他再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与他争风吃醋抢小mama的阿柏也是同样。
小於揉了揉眼睛。
哭泣非但不是因为伤心,反而是太开心了。
他成功了。
他让mama和那人分开了。
凭着自己的见缝插针和围追堵截,让小mama没有空再去关心那人,也让那人失望,决定放弃。
外加幸运地拥有了救援星舰的助力,梦境里的小mama和那人的关系到此为止,再也没有发展的可能。
以后,小mama不会因为阿柏而遭受任何不幸了。
——三岁的小幼崽,成功逆转了未来。
小於想,那自己呢?
如果二十六岁的监护人不会因为受伤退伍而调进边防局,那么,十一年后被走私到赛瑟纳林的自己,会怎么样?
梦醒来之后,崽崽还在吗?
蝴蝶翅膀翩跹过后,飓风又会摧毁哪一座城池?
*
第一批被选中的人们已经离开星球了,55号基地空了一大半。
尽管留下的人们仍然装作很忙碌、很热闹的样子,可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看似平常的表面都是装出来的。
一来,与同生共死的友邻分别,总是悲伤的;
二来,第二批救援舰迟迟没有消息。
谁都不知道,它,它们,到底还会不会会来。
岑寻枝倒是对此很平静,他比其他人更先得知了救援舰很有可能不会再来的消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然而他依旧焦躁。
最近小垂耳兔不知怎么的,睡觉时间越来越长,就算叫醒了也是懵懵的,哪怕带他到周围玩儿,也困得走路都摇摇晃晃。
原本和岑寻枝最熟、也是55号基地医术最精湛的医生,已经作为“先进成员”撤离了,剩下的医生不多,也琢磨不出小孩儿究竟有什么问题。
岑寻枝抱着昏睡的小幼崽,越来越后悔,当初要是硬下心来让小家伙登舰就好了。
起码去别的星球有成熟的医疗体系,或许还能看出来生了什么病。
现在跟着自己在这儿,就只能空耗,以及无穷无尽的等待。
再后来有一天,他去看帐篷里的幼崽——由于走了很多人,剩下的帐篷基本已经够每个人单间了,不过他和小於还是住一起——愕然发现孩子在变透明。
是的,透明。
无论是头发,皮肤,连毛茸茸的小兔耳朵都是。
并不是表皮消退看见骨骼的那种,而是像童话故事里完成愿望后即将变成泡沫的小美人鱼,整只小幼崽都在褪色。
少年慌了,连抱都不敢抱,生怕小孩一碰就碎。
陷入昏迷般沉眠已久的幼崽,却在这时奋力睁开眼。
小手一握一松,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岑寻枝半跪在床边,连忙把自己的手指给他。
崽崽很费劲,也很努力地抓住了他的手。
好在,并没有像岑寻枝预想中最坏的情形那样,直接穿透。
只不过小孩子抓着他手指的小手颜色那样浅淡,像阳光下的雪人一样,随时都会融化。
“Mm……”
幼崽呢喃。
岑寻枝俯身。
“小、mama,不,不要难过……”幼崽连呼吸声都变得微乎其微,却还是尽力露出一个小小的、虚弱的笑容,“小於、好高兴遇见你呀……”
他的手指稍稍用了点劲儿,认真道:“小於……就算不见了,也会、一直想着小mama。”
岑寻枝的声音颤抖:“……你要去哪里?”
小孩子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很难再维持清醒:“要……回家了。”
“在我身边,不是家吗?”
幼崽半阖着眼睛,甜甜地笑了:“回……有mama的家。”
岑寻枝发觉他的称呼发生了改变。
可来不及细想,又听见小幼崽的下一句。
“小mama,不要再找他了。”
岑寻枝一怔,“他”又是谁?
小兔兔用尽力气,拉住少年的手往自己脸颊边,做了他最喜欢的动作:蹭蹭。
“小mama。爱你。”
如耳语。
如梦呓。
如辞别。
在岑寻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一滴泪坠落,坠落。
然后,梦境世界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