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俑人。

    似是因此而想到什么, 李斯同样发出一声轻笑。而后将目光收回,转身,落在了那一阶又一阶的、漫长的、足以接连天际的台阶之上。君王的身影好似是在云山雾海当中隐没, 隐隐绰绰, 将要消失不见。

    李淳风脚下踏出, 同样出现在了那万丈台阶之下。而在其身后,在其原本走出的地方, 树影婆娑,好似是有光影,有什么在轻轻晃动。空气中隐隐传来低语,将过往诉说。

    优势占尽, 十殿阎君等一众的阴神们这无数年里的苦心经营及天庭的敕命册封、地府法则的认可等自不是白费功夫。况且此前未曾做好准备未曾预料到所将要面对的敌人是秦皇便罢, 现而今

    神恩如海,神威如狱。凡人的力量在以法天象地展开,本就是执掌了于地府经营了无数年的十殿阎君等一众阴神看来,似乎是不够看的。并不足以造成任何威胁。

    即便就在不久前, 由蒙恬所率领的秦军刚将秦广王、卞城王等合力炼制的护法冥神击退,将李信俘虏。然而谁又能说清楚,这其中没有那位秦皇陛下的插手呢?

    毕竟是叫漫天的神佛曾经尚且为之感到忌惮的帝王,便是在其死后似乎同样有着不少的仙神们害怕着其再归来。但秦皇一人拥有这般威能便罢, 总不能这随便的什么人,都是如此吧?

    除了老成持重以外, 似乎不曾听说过蒙恬这人有何不同?抑或是足以使人感受到不一般的地方?

    有阴神心中暗付, 实则隐隐然之间却是生出几分烦躁。盖因为一众阴神们的声势虽然浩大, 所有的一切更是似乎在向着他们所想要的方向而发展, 但当真正动手的那一刻,这些阴神们好似同样陷入到了泥潭。

    同此前想要速战速决, 尽快将那秦军赶走、将阴曹地府夺回的目标相距甚远。

    俨然陷入到了拉锯之中。

    这本没有什么,毕竟蝼蚁而已,又何以对高高在上的仙神产生任何的影响?遑论是这一众尚且秉承着阳世的作战方式,似乎并没有任何改变与成长的秦军。只是杀之不尽灭之不竭,仿若不知生死疲倦、畏惧等何物的战争机器一般。着实是叫那一众的仙神们为之恼火,甚至是心生不耐。

    并且在其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原本处在极端劣势地位的秦军们仿佛是在一点点的磨合,一点点的进步。一点点以这一众的阴神们为磨刀石,磨练出属于自身的应对方式。

    更不必说这些魂灵仿佛是连成了一个整体,并不能够叫这些阴神们轻描淡写的抹去和扫灭。纵使是被打散了,亦会在那玄鸟图腾及黑水龙旗下重聚,再度发动进攻。

    不是没有阴神将目标落在那振翅欲飞的玄鸟图腾及黑水龙旗之上,只是那旗帜与图腾却又似乎是不灭的。至少在在场的阴神未曾以大神通和大威能一举将所有的兵士扫清,那么那旗帜与图腾便似乎永远存在。

    甚至于有阴神心中隐隐升起不一样的念头,将其同那并未出现在此处的秦皇联系起来,感受到几分不详和惶然。

    “不,是那城池。”

    一切陷入到僵持之际,忽是有阴神开口,抬眼望过那雄浑且古老的、仿佛将冥府惨白的月色所遮掩的城池。找出其中关窍。

    真正的秦皇陵、秦皇地宫显然尚且还存在于骊山,存在于泥土里。甚至于那地宫当中的诸多种种布置,同样未曾得见天日。便如同泰山的阴面于冥府显化一般,嬴政所打开的,不过是那秦皇地宫勾连九幽接通黄泉,倒映在冥府的一部分。

    自是存在于虚实之间,并不可以在短时间内被毁灭。然而这一切却又并非是无解的,更不必说此刻的阴曹地府上空,所存在的好似是一座空城。

    于是一众阴神对视过一眼,目中狠意与怨毒流转,显然是有了决意。

    有风、有树影、有云海与烟云等种种仿佛是在嬴政周身与脚下游荡。伴随着这帝王一步步向上,登临那阶梯,随之而来的却是有声响传递到嬴政的耳。

    是阴曹地府当中、六道轮回处的景象在眼前铺陈,是一众阴神们终是找准了那关键点。而后以手伸出,有风云搅动,以无尽阴雷、法则等种种汇聚的大手向着那城池而抓去。

    城池破碎所有的一切被抹去的场景仿佛是因此而在嬴政的眼前浮现。一众望之或是威严或是使人恐惧,或是青面獠牙的阴神面上,有大大的笑容生出。对于接下来所将要遇到的结果,同样可以料想。

    “纵使是秦皇将那封印揭开又如何?莫不是以为这些阴兵,还是八百年前大秦一统天下之铁骑不成?”

    “轮回往生也好于那十八层地狱当中受苦也罢,游魂野鬼而已,莫不是还能同我等相抗?”

    “地府是我等之地府,区区凡人,安敢肖想?”

    心念流转有言语在一众阴神的神念当中不断响起。箭雨也好秦人刀枪斧钺的攻击也罢,俱不能够对阴神们产生过多的影响。不过是如同恼人的蝼蚁一般将其步伐动作拖延。然而楚江王等以法力倾泻,却已然是可以想见冥府惨白的月色之下那古老恢宏的城池因此而如同纸糊一般被撕裂的场景。

    早便应当被掩埋在历史与时光岁月里的尘埃而已,又何以能够同鬼神相较、相抗衡?

    然而接连天际的台阶之上,嬴政却并未因此而生出任何过多的动作,更未曾将步伐停止。不过是以手按过腰间剑柄,不急不缓的前行。将一切种种尽皆落在身后,未曾有任何回头。

    当然,那台阶之下的李斯与李淳风二人对此同样有所察觉的。对于那六道轮回处战局的种种,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李淳风将那俑人纳到袖中,却是对着李斯开口,做出试探道:

    “丞相大人对此似乎并不着急?”

    十殿阎君也好一众阴神也罢,于世人传说、在普通生灵的眼里自然是执掌生死且高高在上的。那唯我独尊的帝王便罢,李斯,李斯又何以是这般老神在在似乎并未对此有任何担忧的姿态?

    难道这分明是极受嬴政信重却又在其死后将其背叛了的大秦丞相,对于他的主君,竟然会是如此的信任与盲从不成?

    李淳风于此持否定态度。只不过李斯开口,却又似乎是将李淳风的想法否定。目中所流淌的,是某种可以被称之为热切与狂热的东西。

    “且看着便是。况且,”

    李斯如是言,似笑非笑,眉宇间同样显现出几分自信与傲然。却是对自身之所认定主君的极端信任,以及并不畏惧于前方艰难险阻的勇气。

    “纵使是失败又如何?陛下在,大秦便在。我等定然会归来的,不是吗?”

    啊这。

    秦皇同昔日之大秦的种种联系是李淳风所不能理解。又或者说蕴藏在其间的、较之以国灵同国家之间更加紧密的关联,并不在李淳风的认知范围之内。

    但,虽然但是,你们不担心不害怕,我怕啊哥!

    自认为同秦皇之间关系或许并没有那么深的李淳风有些欲哭无泪,心中更是牢牢的对着袁天罡记上了一笔。有那么一瞬间,甚至生出脚底抹油跑路的打算。

    毕竟玩归玩闹归闹,这得罪地府一众阴神的后果,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严重的。而李淳风虽然被迫上了贼船,但谁又规定了他便要一条道走到黑呢?

    此时的李淳风未曾意识到,秦皇的船,又岂有上去了再下来的道理?

    “是时候了。”

    风起,旗帜飘摇。目光微凝瞳孔微缩,秦军仿佛是节节败退的战场之上,王翦终是开口,发出言语。

    有无形的波纹仿佛是于此而荡开,气机与威势相蔓延,大秦万胜等声音恰如同洪流,在这天地间席卷与激荡。在一众将法相展开了的阴神垂落的目光里,那黑压压的恍若蝼蚁一般的秦军仿佛是因此而结成一个整体。结成一个将眼前、将周遭之种种尽皆碾压和绞杀的战争机器。

    曾经出现过的、经由嬴政使出且将一众的阴神们碾过的战车仿佛于此而再成型。那煌煌大势之下,心生绝望难以做出任何抵御与抵挡的感觉因此而再出现。

    “那城池,只要毁了那城池!”

    目光与神念交流有阴神因此而嘶吼出声,并且加紧了手中动作。但想象中的场景与局面并未出现,当那以法力、阴雷、鬼气等种种凝聚而成的大手接触到虚空里那城池之时,随之而出现在一众阴神、在所有关注着此间发展的众人眼前的是一点寒芒。

    是披甲执锐站立在咸阳宫前的蒙恬枪出如龙,对着那仿佛是无坚不摧的大手、对着那其间最是虚幻与薄弱的一点而点过。

    “区区阴神而已,比之地脉又如何?”

    有言语自口中吐出,话音落下的那瞬间,蒙恬将手中长枪撤回,竖立在了地面之上。

    第072章 第 72 章

    蒙恬自不是武安君白起这样的杀神, 但大秦军功爵制度之下,纵使有着家世等的缘故,可真正能够脱颖而出的将领, 又有几个是杀得少的?昔者, 荆轲刺秦, 秦舞阳十三岁能杀人又如何?

    彼时的一应文臣武将满殿群臣当中,怕是只有秦舞阳, 方才是那个杀人最少之辈。

    蒙恬如此,唐皇手下的秦琼、尉迟恭等同样是如此。在其活着之际,自有着等闲阴神不敢近身的威能。而等到其死后,同样有机会将阴魂吞噬, 成就一方鬼王。所谓生当作人杰, 死亦为鬼雄,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更不必说筑长城,拓道路,移民戍边, 做为嬴政很多政策的执行者,蒙恬是真真切切将地脉改变甚至迁移、掘断了的。以致于赵高、李斯等将嬴政旨意篡夺,使其自尽之时,蒙恬思来想去, 只能将其归于掘断地脉之故。

    归于冥冥不可测之天意,而非是帝王对自身的猜疑与忌惮。

    从这个方面来说, 蒙恬确实要较之以扶苏更了解嬴政。只可惜扶苏做出的选择

    而当八百年后再见过往种种成为虚云, 地发杀机, 龙蛇起陆。伴随着蒙恬手中长枪竖立在地面的是楚江王等脚下, 土地连绵起伏好似是有龙蛇在游走,恰如同泥潭与流沙一般将一众阴神的腿脚束缚, 无法有更多的动弹。

    但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后发先至,眼前似是有玄鸟振翅高飞在虚空里翱翔,发出一声清脆且尖锐的声响。金戈铁马与战鼓激荡、万千秦军汇聚成一体的声音传递到四野,存在于时光长河里的帝国于此倒映和降临。

    “那是,”

    万丈台阶之下,李淳风不由自主的脚下踏出,目光遥遥望过,生出浓浓的震惊、不安与惊疑。恰如同有闪电刺破夜空照耀在脑海,指尖微动起指算过,有什么真相抑或是庞然大物的冰山一角于此透出。

    但很快李淳风却又将那手指收回,开口,似笑非笑道:

    “原来是如此。”

    鱼儿跃出了水面,原本隐藏在层层迷雾之间的未来叫李淳风在那一瞬间里窥知。于是这同袁天罡一般本就擅长于推演天机的道士抄了手,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再没有任何疑虑与急切。

    仿佛是可以想见楚江王等一众阴神所要面临之局面。

    只是这经受了天庭敕命册封与冥府法则认可的,在阴曹地府经营许久的阴神们,难道还会叫人从自身的地盘里彻底驱逐,甚至是无法反攻不成?

    一众阴神们愕然抬起的、瞪大了的双眼之内,有大恐怖充斥在他们的眼球。煌煌大势之下,一众以法天象地展开,再是恐怖与威严不过,望之使人生畏的阴神们口中发出无声的嘶吼。神念碰撞,却又好似土鸡瓦狗一般根本便无法做出更多的反应与反抗。

    黑水龙旗之下,烈焰生出古老的青铜车马驶动,恰如同风助火势一般对着那一众的阴神们碾过和席卷。要将所有与大秦、与秦皇为敌者灭去。

    “那可是牛头马面,是传说中执掌生死的阎罗!”

    偷偷抬眼,倒吸一口凉气,看似正在老老实实修补城墙实则装模作样的李渊不由得发出一声一声惊叹。同李建成、李元吉对视过一眼,面色里俱是生出几分苦意。

    李建成与李元吉不必说,这二人早便应当投胎,早便应当轮回往生了的。至于李渊

    李渊其实命数未尽,应该在太极宫中逍遥,享受退休时光,而非是出现在此处。但在阳世里,大唐高祖皇帝、太上皇李渊却又是死亡了的。

    这其中自然不会是什么牛头马面勾错了魂魄的原因。而是崔判官等一众的阴神们原本以为,那开启了玄武门继承法的大唐皇帝陛下,对于自家阿耶与长兄建成,当是有几分愧疚甚至是不安、畏惧和害怕的。

    特别是在这俩人成为鬼魂,对其索命之时。

    至于齐王元吉,不过是一个添头。

    只是崔判官等不曾料到的是秦皇不是唐皇,更何况是看过了剧本,提前知晓其中存有着猫腻的秦皇。

    一应阴神们自身的打算被识破载了跟头不说,李渊与建成、元吉父子三人同样被滞留在枉死城中,等待着崔判官将其想起。

    然后这三人便被拉来修补因此前战斗而毁坏的枉死城城墙。

    当然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渊父子三人都可以明显看出楚江王等一众阴神的败局,此刻的战场间自不会再有任何的悬念。

    法天象地的手段被破去冥冥中的法则与压制同样随之更改,所有的神通与手段因此而被压制,失去效用。等待楚江王等一众阴神的,自然是且仅是束手就擒,再没有其余退路。而那仿佛是接连天际的万丈台阶之上,嬴政脚下不急不缓,俨然接近了顶端。

    有风雷在虚空中生出。原本充斥了压抑与黑暗的苍穹因此而被照耀,闪电划破长空。

    堪堪落在嬴政脚下,要将这帝王的步伐阻挡。

    “来者何人?”

    虚空里恍若闷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嬴政抬头,所望到的是有氤氲汇集,凝聚成面目与身形俱皆是模糊的人形。

    “嬴政。”

    嬴政开口,给出答案。这帝王出现在此,自然是以本来面目而呈现。以手扶在腰间剑柄,身形间一派傲然。于是那虚空中的身形再问,只道是:

    “来此何为?”

    嬴政原本是想要为封禅而来。毕竟这里是泰山的阴面,是那古老的山岳在冥府当中的倒映。而不管嬴政真心想要封禅与否,来到泰山却不做些什么的话,同白来又有什么区别?

    这于后人传说与史书工笔里被妖魔化了的帝王其实是有那么亿点点强迫症与执着的。更不必说八百年前的种种随着嬴政在唐皇身上的醒来而显露,嬴政自不会以为,这台阶的前方,道路的尽头是没有什么在等着自己的。

    因而嬴政脚步停下,终是给出答案。

    “朕想来,便来了。”

    事实上嬴政的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嬴政或许是有那么一瞬间起过封禅的念头的,但并不是现在。只是嬴政同样未曾想到便是那一念,泰山阴面于冥府里现世自己循着那冥冥中的指引,等到再睁开眼时,便已经是到此间。

    到这万丈台阶之下。

    李斯同样是来到了此处。

    只是一切随着嬴政话音落下虚空之上那乌云与人形散开,却又好似是有了答案。是古老的指引,是曾几何时,嬴政同那泰山神之间建立了契约。但嬴政对此,并不曾有任何印象。

    君王的记忆本是极好且相当不错的,自不会亦不应当出现这样的遗漏。而嬴政同泰山之间的牵连,似乎舍去了封禅、舍去了五大夫松等以外并没有其他。只是嬴政却又想到了东华,想到了自身同那位帝君之间的牵连。甚至想到了原身。

    有看不见与摸不着的丝线在冥冥里将这一切串联,并推动着他想着某一个目标而前进。所以——

    敌友,善恶,好心还是恶意?

    诸多种种的念头于脑海中不过是一晃而过,嬴政脚下踏出,身形穿透那尚未曾全然散开的乌云与雾气。有石案、有青铜鼎、有香炉等种种摆放在那祭坛的中央。周遭幢幡宝盖,翠羽招摇。

    像极了那八百年前,嬴政封禅祭天时之场景。只不过一切却又是有所不同的,至少阳世与阴间

    嬴政登山的途中遇雨便罢,真正的祭祀天地之时,又怎会不选择出一个好的天气?

    自非是眼下冥府这般阴气森森之场景与局面。

    “莫不是要朕再祭祀一番天地不成?”

    嬴政如是言,目光于那一应的陈列与摆设间扫过,终是落到了那香案之间。

    空气中似是因此而传来低语,传来六道轮回处,秦人胜利的欢呼,以及楚江王等一众阴神们能屈能伸的求饶。万丈台阶之下,李斯望向李淳风的目光带着几分明显的惊疑与忌惮。

    “敢问李道长,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昔日的大秦丞相如是言,分明是带了几分微妙的不平衡与不怀好意。

    啊这,不是,李斯你个又菜又爱玩的政斗菜鸡什么意思?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真以为自己政斗水平很高吧?坑死韩非又如何?不照样被赵高玩到腰斩?

    双眼微眯,面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扬起。李淳风开口,露出一口白牙,再是温和与友好不过的做出回应道:

    “抱歉啊丞相大人,三清道祖曰,不可说。”???!!!

    李斯微笑,有那么一瞬间其实很想同李淳风之间展开和谐而不失友好的交流。只不过便在下一刻,却是不由自主的同李淳风一起将头抬起,将目光望向了那万丈台阶之上。同样有此行动的还有那阴曹地府里的秦人,还有叫锁链等绑了的楚江王等一众阴神。

    风起,虚空里因此而传来嬴政的话语。

    “皇天后土,佑我大秦。”

    第073章 第 73 章

    极具穿透性的声音在虚空里回荡, 凡所听到的冥府众生无不因此而生出自然而然的感知与明悟,知晓这声音当是由秦皇所发出。并且因此而生出激动、振奋等情绪。

    便是原本争锋相对,仿佛是下一刻就要打起来的李斯与李淳风对视过一眼, 同样不由得将其同始皇帝封禅这样的事情联系起来。

    八百年前的秦皇自然是在阳间封禅过了的, 现在于阴间再来这么一出, 似乎同样是再合理不过?

    遑论是楚江王等一众的阴神们俱是叫秦人绑了,再无法造成威胁。接下来所需要的, 不过是将阴曹地府稳定,将新的秩序建立和发展起来。

    李斯也好李淳风也罢,俱是对此适应良好,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其他的什么过多的惊讶。只是那万丈台阶之上, 一切却又同他们所想象的并不相同。

    嬴政上前, 以三炷清香点了,插在了那香炉之上。

    君王之行走坐卧俱是符合典范,极具威仪的。又或者说在他之后,后世的帝王与来者们不管对其或臧或否, 可总归,是以其为规范、参照与教训,来将国度治理来将功业定论与评判的。那些嬴政所做过或未曾做过的事,同样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便如同那叫原身所心心念念的封禅, 抑或是于嬴政之后被视之为华夏正统的,足以叫很多人抢破脑袋的传国玉玺。

    受命于天, 既寿永昌。但于嬴政而言, 这个受自不可能是接受的受。他的天命, 又何须对着天地来求?

    因而嬴政的态度恭谨却又从未有想象中的恭谨, 自不会因此而俯首叩拜,对着那天地表示臣服。

    不过是平静且沉默的走近那香案, 以放在一旁似乎正等待着有人燃起的清香于指尖捻起了,目光垂落,插在了那散落着香灰的香炉之上。

    无火自燃,在嬴政指尖离开的那瞬间,自有袅袅青烟升腾,将这君王的面目及香炉之后的神牌模糊。只依稀可以辨认得几个古老晦涩的字眼,不断游走与变幻。

    似乎是泰山府君,似乎是东岳大帝,又似乎是地府之主等种种者,不一而足。

    周遭之种种者如水一般荡漾与将涟漪泛起,伴随着虚空里好似是跨越时空而来的嬴政话语落下的那瞬间,嬴政落在那三炷清香之上的指尖收回。有光华隐没,庄重内敛且再是奢华与繁复不过的服饰与法器出现在那桌案之上。

    是苍碧七称之冠,通阳太明之印,是仿佛是属于仙神与帝王的冠冕与青袍。纵使花纹、色彩甚至是气机等诸多种种方面存在着差异,但究其本源,这样的装扮嬴政却是看到过的。

    是在以真身显露,光华神圣且叫人不敢直视的东华身上所看到过。而于这服饰与大印的周身,遍布和流淌在其间的气机当中,嬴政似乎因此而隐隐辨认出了生死之期、鬼魂之统、福禄官职等诸多种种的信仰和神职。俱是为古老的泰山神所有,归其所掌控。

    这是古老的泰山神所具有的法器、冠冕和服饰。而墨衣袀玄的帝王以目光望过,再是俊美与冷硬不过的眉眼间,竟有几分晦涩难言。却是敏锐察觉到了不同,察觉到了几分被安排好的、似乎就等着自己将一切接手的意味。

    因而纵使那神明法器、冠冕再如何光华流转望之不凡,好似是只要将其握住将其穿上,一切的权柄俱皆触手可及。然而嬴政那将要收回的手指停顿在空气中,停顿在那服饰与法器之上,却迟迟未曾有更多的动作。

    “尔等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嬴政的声音回荡在封禅台的周遭,并没有带起任何回应。更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生出,做出解答。只是随着其话音落下的,是这帝王的手终是按在了那通阳太明之印上。仿佛是水滴落在地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君王的面目与形容同样因此而变得模糊,缭绕雾气与青烟升腾间,是有竹竿划破水波而来,忘川水流淌,那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与身形的摆渡人再度出现在嬴政眼前。

    “泰山神何在?”

    嬴政问。无视了在接触到的那一瞬间,便要缠绕上自己,甚至是为自己掌控的神明之法器、服饰和冠冕等种种,对着那摆渡人问出疑问。心中对于其身份,同样有了几分隐秘的猜测。然而尚需要那最后的确认将其补足。

    只是嬴政却又显然是无意于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因而只是开口,将当下种种探究。

    古老神明的气机似乎仍在这泰山、这冠冕与服饰、法器之上留存。但泰山神

    “归墟。”

    呕哑嘲哳的话语从摆渡人斗笠之下响起,传递到嬴政耳中。归墟,天下万水之所汇集。同时是

    是古老的天地里冥府尚未曾被开辟之时,神明陨落之后的归途。当然,对于这一点嬴政自然是不清楚的。只是那摆渡人以未曾握着竹竿的手抬起,对着嬴政遥遥点过,于是下一瞬间,那冠冕与服饰自动攀上了嬴政的身。似乎是要因此而认主,而同嬴政强行绑定。

    落在那印玺之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嬴政对此原本是有几分抗拒的。只是那摆渡人船下的忘川水好似是随着其动作而卷起,铺天盖地,向着嬴政席卷而来。

    冠冕与服饰加身法器自动飞落到嬴政的手,仿佛是珠玉,又好似是神力凝结的十二旒垂落。然后在下一瞬间,嬴政的心神因此而同此前被带到另一时空当中的国灵之身相通。

    泰山之上,墨衣袀玄的帝王再度睁开了眼。

    这是一方另外的时空,是此前嬴政以河图洛书现出之际,冥冥之中有牵引生出,要将这帝王的神魂因此而纳入之地。只是人道、皇道气运之下,存在于嬴政神魂识海里的气运金龙原本是要做出阻挡的。未成想嬴政以国灵之身现出,主动走至其间。

    但从那一刻开始,嬴政同国灵之身间的联系却是因此而断绝了的。纵使神魂同根同源,本就是归一人所有,但那份联系

    风起,碎石乱叶遍布了的台阶之上,倒映下婆娑的树影。以手按过额角,嬴政好似是从一场久远的沉睡里醒来,国灵之身耳边所充斥的,是信男信女的祈祷,是无尽的喧嚣与嘈杂。

    “希望您保佑我家人身体健康”、“一举得中”、“早日诞下麟儿”

    是你一言我一语,成人、男女、小孩在三尺神台之下,泥塑木雕的神像之前许下言语与愿景。

    于是那一瞬间,嬴政的目光与视线、五感等仿佛因此而延伸。甚至于属于泰山神的神号、职责、权柄等种种,仿佛因此而成为嬴政的一部分。

    凡有言,必被知。而这世间的众生,只要言语中有丝毫的谈论及涉及,那么同样会叫嬴政所知。

    只是且先并不说这是一个叫嬴政所陌生的时空及世界,便是那纷繁错杂的诸多种种信息的冲击

    冷玉一般的面色间似有一瞬间的空白,便连那经由国灵之身所构筑的身形亦似乎一阵不稳,因此而溃散。又或者说于这一方时空里的大唐,是亡了的。

    早已经不再存在。以致于国灵之身同另一半神魂之间的联系因此而断绝甚至沉睡,直至凭借泰山神这古老神明的冠冕、神器等种种再度将联系建立,国灵之身在这时空里醒来。

    面临无数信仰与祈祷的冲击。但其中的绝大多数却又是没有任何水平与营养的,便如同沙里淘金一般,想要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着实是难之又难。更不必说凡人之神魂承载能力有限,很容易便会被那些无用的祈祷所裹挟和湮没。直至成为傀儡,成为世人眼中的模样。

    这便是神明,是因香火意愿而存在和催生的神明。但很显然,并不畏惧于身后洪水滔天的帝王,于原身身上醒来后在史书工笔里寻找着有关大秦过往的君主。将那些或臧或否,评价与咒骂自己的字眼一一看过甚至是记录下来的嬴政,又如何会因此而妥协?

    擅长于以煌煌大势相压的帝王并不会因此而妥协。而在似短暂又似是极漫长的信息梳理与归类之后,嬴政终是叫某一幕画面与场景吸引,思维神念随之而落到其间。

    是有人提及到了泰山,提及到了秦皇,提及到了汉武、唐皇等,甚至提及到了河图洛书、泰山封禅。

    “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澶渊之举,陛下您以万乘之尊而为城下之盟,难道还有较之以这更加耻辱的吗?”

    “那以爱卿之见,又当如何洗刷这耻辱?”

    “陛下不若出兵,将幽、蓟两州收复?”

    “啊这,百姓们刚刚遭受战乱,这样不好,不好。”

    “既然是如此,那么就只有封禅祭天,镇服四海,宣扬国威。”???!!!

    眼前一黑,泰山崩于眼前而不色变的嬴政只觉得胸口似是有血气涌起,哽在喉头,不吐不快。

    第074章 第 74 章

    只言片语间, 嬴政心中已经是因此而生出了不详的预感。然而那画面与对话仍还在继续。却是提议封禅的那人开口,只道是河出图,洛出书, 圣人出焉。

    从始皇帝在泰山封禅开始, 后来的帝王若是想要在泰山上祭祀天地彰显功绩, 那么要么有秦皇一统六国、汉武北逐匈奴等一般的功业,要么有昭彰于世四海升平的政绩。虽然陛下您, 咳咳,澶渊之盟啥的咱懂的都懂。但祥瑞这个东西,咱总该来点吧?

    祥瑞何来?

    “爱民如子”、“宽厚仁慈”,因为不忍百姓再遭受战争所以签订城下之盟所以不愿意出兵将失地收复的官家似乎因此而陷入到忧虑。但南橘北枳, 便如同赵高、李斯等纵使于嬴政死后再如何排除异己祸乱朝纲, 将整个大秦带到深渊。可是于嬴政在世之时,这些人同样可以算得是精明强干。

    是为着君王的意与愿而效力的忠臣。

    如此普通却又如此自信,自信到自认为自己所签订的城下之盟足以同秦皇汉武立下的功业相比肩的官家周围所聚拢,甚至是受其宠信的重臣

    “祥瑞难道不都是人为制造的吗?”

    雅缘上意, 提议使官家封禅来令四海宾服的臣子故作惊奇。而后信誓旦旦的表示,所谓河图洛书也好祥瑞也罢,俱皆是人为搞出来的。就好像那个汉光武帝刘秀,说是自己看了《河图会昌符》, 说是这《河图会昌符》是仙人写出来的。但,官家您信吗?

    “所谓河图洛书, 不过是古人假借以鬼神之道, 教化众生罢了。”

    掌中似是有河图洛书的龟甲隐现, 因泰山神之冠冕与神器、因冥冥中那份牵引而来的嬴政:

    这样的说法自然算不得错, 同样算不得不错。毕竟求仙问道也好祥瑞也罢,于无仙亦无圣的世界里, 确实不过是骗局与空谈。但——

    你什么档次啊?和朕坐一桌?

    朕就算是求仙、嗑药、残忍、暴虐,那也不是你能碰瓷的好不!

    嬴政神情未动,然而落在腰间剑柄之上的手,却是在一点点收紧。

    似乎是随时便准备拔剑。

    然而虚空里的画面与场景却仍还在继续。是普通且自信的官家使人制造祥瑞之余,为了将那诸多种种反对与不和谐的声音打消,所以贿赂臣子,送上明珠。是上行下效之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整个国度当中,不断有祥瑞生出。

    恰如同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者。一国君臣,如同患病一般陷入到某种名为祥瑞的狂热。

    旌旗摇摇,翠华招展,眼见得画面里的官家带着一应群臣而来,封禅泰山,嬴政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随手拨过,使那画面消散。心中更是对脚下的泰山,升起几分难言的复杂。

    道德水平在很多时候尚在水平线上如秦皇,自然是知晓此非泰山之过这样的道理的。只不过经此一遭,嬴政

    嬴政负手而立,以目光望过那茫茫云海,面目与神情俱是有几分晦涩。更有种被迫上了贼船的感觉。

    早知道这泰山、这泰山神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找到了泰山神去往归墟的原因。毕竟有些官家没有自知之明便罢,实在是太过恶心埋汰,拉低了档次与格调。别的不说,若是嬴政早知晓有此一遭,那么封禅

    不封也罢。

    朕之功过罪业,自不需要任何人去理解评判,亦不在此区区形式。

    只不过或许是泰山神之冠冕与神器、残存意识的影响,抑或是什么其余的原因,从未有哪一刻,嬴政想要刀人、特别是刀一个陌生人的心情是如此强烈。只恨不得将那九霄雷霆起了,劈落在那官家的头顶。叫其知晓何谓举头三尺有神明。

    什么又叫在其位而谋其政,当有自知之明。

    但很可惜,嬴政的活动范围等种种却又似乎是受到了制约的。并不足以施加任何的影响,更不足以生出任何的反应。

    便连一阵清风,一片树叶,亦似乎因这帝王的不愿妥协、不愿叫那香火愿力所裹挟和席卷,而变得难以有任何的移动。就如同那三尺神台之上静看着众生的神像一般,无法对世间种种有任何插手和动作。

    更不必说此一幕幕场景与画面,似乎是在泰山神陷入到沉睡之时。是此时空当中,属于过往而非是当前的场景。国灵之身固然是越过了时空而来,出现在此间。但似乎并不能因此而显世,施以任何属于自身之影响。

    有莫名的力量将其制约和束缚。

    又或者说

    嬴政掌心虚握目光垂下,有通阳太明之印出现在那掌中。苍碧七称之冠,以及属于古老神明的冠冕与服饰等种种自然而然的蔓延、攀爬上其身形,似要将其所控制。

    纵使是古老的神明不再,那冠冕与服饰、法器之间,有意志在残存。在想要将嬴政的意志与神魂扭曲和占据,成为新的身外化身和傀儡。

    不可避免的将自我失去。

    但这一切的种种于嬴政而言却又似乎是无效的,并不足以将这帝王的意志转移,更不足以使其因此而生出任何的改变。只是在仿佛是长久,又好似是短暂的僵持与拉扯之后,将一切维持在一个极危险的范围之内。周身的束缚因此而被破开,有神力将这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国灵之身再充盈。

    于是嬴政将心念起了,终是出现在那画面与场景相对应的地方,出现在那天子帝都,本应当再是繁华与热闹不过的城池之内。而后似有所感,嬴政以目光望过,听到了有人在言语。

    “以人间帝王之金口玉言及人道气运,生造出一尊神明,还是统领诸天掌管三界六道的神明。如此,当真可行?”

    “为何不可?人道气运煌煌,纵使被压制分裂,但此番成便罢了。若是不成,又同我等何干?其间因果反噬,自有这人间天子、自有人族承担。不过是神州陆沉沉沦百年,重演往昔旧事罢了。然而南朝四百八十寺,如此这般,恰是我等之机遇,不是吗?”

    “然也然也,非是我等有心算计,实则是这官家,嘿嘿。”

    “谁?!”

    一点明光绽放有寒芒直奔嬴政面门而来,似是要将其身形绞杀与吞没。

    但早在那一点明光生出,那声音察觉与落下之前,嬴政早便已经向前走出,出现在那天子明堂之内。

    有皇道与人道气运似乎是要对嬴政突如其来的闯入做出阻截,只是在接触到这帝王的那瞬间,却又如同泥牛入海,并不曾带起任何的声响及反应。更无法形成阻截。

    于曾经拥有四海,又见识过了大明宫之富丽堂皇的嬴政而言,眼前的皇宫自然是不够看的。并不曾具有太多帝王家,又或者说大一统帝国所应有的自信与强大而无所畏惧之态。

    反倒是处处透露着小家子气。

    这本就非是大一统的帝国,更非是大一统的政权。国灵之身闭上了眼,以意识探到这国土当中,自是感应到这土地的分裂与不完整,叫异族所占据。更感受到这土地上的国民,心志与血气是未曾丧失的。自有收复失地将天下一统,将异族驱逐的意愿。

    只不过南朝四百八十寺啊,有着原身记忆及读过了相应史书的嬴政自然清楚,那是神州陆沉异族祸乱中原,人族被当成两脚羊的时代。是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无数人因着现实的困苦而求诸于神佛,寄托于来世的时代。

    “信仰,虔诚,供奉,气运”

    嬴政如是言,似乎因此而触及到核心,知晓那些所谓的仙神们,所算计和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而当嬴政的视角被拉伸,以目光望过周边种种,此方皇城之中的人道气运虽不能同大唐相比较,但其实是算不得弱的。

    只是华而不实,仿佛是叫金玉锦绣所堆砌。并没有半点将魑魅魍魉与鬼神镇压的气象。然后嬴政想到了那大宋官家所想要行的封禅,想到皇城之内所听到的只言片语当中,被提及到的造神。

    用人间帝王之金口玉言与人道气运,生造出一尊三界所共尊的神明。

    “玉皇。”

    嬴政无声开口,说出经由那官家所造之神明的名号。恰是那天子明堂之内,官家开口,对着满殿群臣道:

    “诸位爱卿有所不知,朕前岁得神人入梦,有天书降下,当是祥瑞之兆。”

    “敢问官家,不知这神人”

    “神人为玉皇大帝,是三界之主,大道圣尊,众神佛之领袖。”

    尘埃落定,玉皇的名号经由那官家的口被吐出,带动着虚空中的气运因此而变动。有神明符篆似是因此而成型。

    隐隐绰绰,看不分明。龙椅上的官家犹在言语,并未曾意识到,随着自己每一个言语与字句吐出,虚空里的人道气运正在对着那符篆做出填补。

    促使其形成与降临。

    第075章 第 75 章

    在从原身身上醒来并且看到那《西游记》之前, 嬴政自然是不知晓更不曾听闻过玉皇的存在的。甚至于原身的记忆当中,似乎同样未曾有过这样一尊神明,未曾有过关于这神明的传说与事迹留存。只是知晓这是一位位在所有仙神菩萨之上的神明。而原本的昊天抑或者东皇太一, 似乎因此而被替代和抹去痕迹。

    至于这位玉皇大帝是否如同《西游记》里佛陀讲述的一般, 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 每劫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不好说。但究其根底——

    “一尊以人道、皇道气运而催生出来的神明吗?”

    眉头微皱,以目光望过那虚空中似乎是在隐隐成型, 又似乎是在等待着时机的神明符篆,嬴政言语之间似是因此而有几分疑惑。不过很快的,这帝王却又于内心当中自行将这猜测否定。以目光落在了那天子明堂之上的官家身上。

    有本就并不强盛的皇道气运随着其言语,一点点自其周身逸出, 向着那神道符篆而汇聚。

    肉质凡胎的人间帝王自然是对此无有察觉的, 甚至因为生生捏造出这样一尊前所未有的、再是尊贵不过的神明而沾沾自喜,不可一世。

    天子受命于天,奉上天的命令的管制和统领世人。我签订城下之盟甚至是我家的皇位得来不正,不过是普通且自信的守成之君又如何?那于睡梦中给我授下天书的神人是玉皇, 是前所未有的诸天神中最尊贵的神明。被其看重并且传下天书的官家我,自然是最尊贵最名正言顺不过的帝王。

    秦皇汉武又如何?再造大汉的汉光武帝、前半生里大唐达到极盛的唐玄宗又如何?只有你们的官家我,方才是天命所归,是有着天上神明背书的人间最高帝王。

    不过是略略看过一眼, 那官家内心之所想,便于嬴政眼中无所遁形。再没有任何秘密。只是君王揉了揉额角, 几乎是本能的向前踏出, 想要做出阻止。

    但不管是嬴政以腰间长剑抽出了, 落在那神道符篆之上。还是以泰山神的力量平地生出惊雷, 将房顶掀开雷火落在宫殿之上。抑或是使臣子做出劝谏、叫众人做出反对等种种。

    殿中官家与群臣的意愿,并不因此而生出改变。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向着既定的方向而行, 导向那最终的结果。

    封禅泰山,祭祀天地。于是嬴政便知晓,眼前的一切种种至少于现在而言,是不可以被更改的。

    一念起,一念生。风起,有水珠似是因此而落到地面,落到了那暗潮汹涌的水流之间。嬴政回神,目光与意识收回,仍是在那万丈台阶之上,手落在通阳太明之印间。

    苍碧七称之冠也好属于古老泰山神的一应冠冕服饰与神器也罢,俱是摆放在桌案之上并没有任何变动。

    嬴政同国灵之身的联系再度被断绝。而忘川水在虚空之中、在脚下流淌。嬴政指尖收回,将目光转向那面目与身形俱是模糊不清,掩藏于蓑衣同斗笠间的摆渡人身上。

    “解释。”

    墨衣袀玄的帝王以指腹略略摩挲,似是要因此而寻求一个回应与回复。

    呕哑嘲哳的声音再度响起,那摆渡人放下了手中的竹竿涉水而来,似慢实快,很快便出现在嬴政眼前,出现在那封禅台上。

    “接受这些,你自可以接受一部分泰山神的权柄与职能,获得此间天地与冥府的认同。并不会因此而叫天庭察觉,甚至迎来过早的绞杀。”

    摆渡人如是言,以一截仿佛是再苍老与干瘦不过的指尖从那蓑衣之下探出,遥遥指向了那摆放着的属于古老泰山神的冠冕与服饰等种种。继而将话题转过,开口道:

    “玉皇的跟脚”

    “时空于大神通者而言,自然非是不可以逆转的。只不过今日你杀我,明日我杀你。此间天地大神通者众多,若是人人都可以逆转时空,于对手幼年时期、未曾成长起来之际,将其灭杀。那么最终所导致的结果,你认为会是如何?”

    “你是你,你可还是你?”

    嬴政无言,仿佛是因此而陷入到某种悖论,抑或是某种更加深奥的、甚至于属于哲理之上的问题。这却是那河图洛书的提示当中,甚至是八百年前的嬴政求仙访道寻求长生之际不曾接触和了解到的。

    有什么结果与答案仿佛是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却又叫迷雾所遮挡。无法窥探分毫,在阻止着嬴政于此做出更进一步的了解。

    “玉皇如此,那诸佛菩萨与神明,同样是如此?”

    目光与心念收束,嬴政掸了掸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摆渡人问出疑问。

    “鬼神杀不得,玉皇杀不得,那漫天的神佛,同样是杀不得且无法杀死?只能任其插手人间将凡人命运拨弄,而无法做出任何的更改?”

    不信天命且不愿意妥协的帝王显然是并不乐意于如此的,更不会因此而相信,那高高在上的仙神与菩萨便当真是无法战胜。无法被彻底的陨落和磨灭。即使就某些方面而言,嬴政似乎正在成为其中的一员,成为那同样的存在。

    但在这帝王的眉梢眼角,在其目光与神情间却无疑是自信且傲然的。并不因为摆渡人话语所吐露出来的言语意思而绝望,甚至是生出不可战胜之感。

    摆渡人摇头,久未开口同他人有过交流的喉咙口中仿佛是因此而逸出一声轻笑。伴随着模糊不清的话语,以及其身形与面目似乎是因此而淡去。

    “若有一日,你或可以前往归墟一行。”

    归墟。

    这是嬴政再一次从这摆渡人的口,听到有关这词汇。随着摆渡人身形消散忘川水撤去,嬴政目光自觉或不自觉的,再落在了那苍碧七称之冠、通阳太明之印等之上。

    是古老泰山神的遗留,其中自然蕴含着有关泰山神的权柄与威能。对于大秦接下来于冥府中的立足而言,自然有着其法统之所在。但

    若是不知晓有那么一位普通且自信的官家登上了泰山便罢,现而今

    曾经富有四海的帝王于此不免有几分挑剔。只不过很显然,内心里嫌弃归嫌弃,嬴政却又是秉承了法家实用思想与功利精神的。自不会因噎废食,于此有过多的纠结。

    嬴政的手最终落到了那通阳太明之印上。万丈台阶之下,李斯与李淳风对视过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彼此间似乎都有几分明争暗斗与暗潮汹涌。只是下一瞬间,眼前种种恰如同水波一般消散。

    触目之所及,是山石黝黝林木森色,冥府惨白的月色照耀过树梢。是再处在了那幽冥背阴山上。

    原本在这冥府中现世的泰山的阴面散去,嬴政的身影再出现在他们近前。面上神色在一瞬间收敛,俯首拜过,而后在下一瞬间,于两人于嬴政的示意之下起身之际,嬴政随手将两样物品抛落到李斯与李淳风手中。

    是匣子。

    光华内敛,似乎装着什么的木匣。

    木匣于下一瞬间被打开。个中所存放着的,是一页页空白的、被盖上了大印的纸张。以李斯和李淳风的目光辨认过,似乎隐隐可见“泰山府君”、“东岳大帝”等字迹。

    显然是被盖上了古老泰山神印玺的、具有着一定神力留存与效力的公文。

    空白公文。至于个中的内容

    “接下来如何做,当不需要朕再多言。”

    嬴政如是言,以指腹摩挲过腰间剑柄,面目与神情间似有几分晦涩。李斯与李淳风自是将惊愕的神色压下,俯首称是。然后下一瞬间,有风吹起,嬴政与李斯、李淳风三人出现在那冥府的上空,仿佛是将月色所遮掩的城池之内。

    “蒙卿不必如此。”

    嬴政倾了身,伸出手,止住蒙恬更进一步的行礼。在其身后,光华隐隐神光生出,这帝王的魂灵似乎因此而被度上神圣且不一样的色彩。巍峨且古老的城池因此而从虚空中照出,因此而落下。

    将原本的森罗大殿等覆盖。

    整个冥府天地,又或者说森罗大殿、枉死城等属于阴曹地府的范围间,因此而生出变动。

    “始皇帝,嬴政。”

    堪堪归来,携带着一块六道轮回盘碎片从那六道轮回处再走出的秦广王咬牙切齿,目中流露出几分愤愤。然后下一瞬间,那碎片自行投到原本的位置当中,秦广王的气机与身形似乎因此而被锁定。

    “这位阎君大人,一起去黑冰台走一遭吧?想来你一定是很想和你的同僚们团聚的对吗?”

    秦广王身后,有人伸出了手,冷不丁搭上了其肩头,说出言语。

    这原本是叫嬴政挑落至六道轮回当中的阴神回首,正对上廷尉姚贾仿佛是要得极灿烂的面容。而在其身后,有披甲执锐身经百战的黑冰台铁鹰锐士对着秦广王露出一口白牙。

    “本王可是阎君!是接受了天庭敕命册封的冥神!”

    “本王为地府流过血,对酆都大帝效过忠!你们要干什么,要做什么!”

    第076章 第 76 章

    秦广王的不安与惊惶自不必言, 姚贾挥了手,很快便有披甲执锐身经百战的铁鹰锐士上前。将这位好不容易从六道轮回中归来的阎君绑了,带去同一众的阴神们作战。

    做为经受了天庭敕命册封甚至是一部分冥府法则认可的阴神, 秦广王自然是想过要逃甚至要反杀的。只可惜随着嬴政归来, 回到那古老巍峨的城池当中。莫名力量的影响以及属于古老泰山神的通阳太明之印叫嬴政落在章台殿正中、帝国权力中心, 有神力随之而扩散开来。

    是握有着地府权柄与职能的古老泰山神的气息似乎在因此而复苏。

    “崔判官?泰山府君?”

    秦广王失声,不过很快却又自行将这样的猜测与想法否定, 将目光遥遥落在了那正在落下的、要将森罗殿甚至是整个阴曹地府都似乎因此而覆盖的城池当中。

    那是昔日的咸阳城于此倒映。甚至是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做为此世间第一位一统整九州六合而以皇帝自称者。于八百年前嬴政在使李斯、章邯等修筑皇陵之时,所做下的布置自然并不仅仅是这些。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随着原本横亘在整个阴曹地府上空当中的古老城池落下, 属于八百年前的帝国仿佛是因此而得到了冥府天地的认可,而将原本的阴曹地府一点点取代。

    属于秦广王等一众阴神身上的神力仿佛是再因此而被剥夺,而失去那诸多种种的神通与威能,跌落成普通阴魂的模样。

    章台殿里的嬴政抬手, 有泛着金光的符篆自然而然的从虚空里飞来,落在嬴政掌中。

    有明悟自然而然的从嬴政内心里生出。

    这符篆并非是其他,而是十殿阎君等一众阴神们神通法术之所系,权柄职能所在。便如同凡间里帝王抑或者吏部授予官职之时所颁下的圣旨诏书、任免公文一般, 至关重要,自有其意义。而得此符篆者, 同样可以偷天换日。

    便如同《西游记》原本的走向里, 水贼刘洪将状元郎陈光蕊杀害, 霸占其妻并且顶替其上任。直至十八年后那金蝉子转世的取经人长大, 方才将其身份揭破使刘洪受到惩罚一般。

    虽然其中或许有着仙神力量的影响及一众菩萨们的遮掩护航,将取经人所需要经历的劫数凑齐。却同样代表了那所谓的规则与制度并非是全然无有漏洞的。只不过如果说在仙神菩萨们的剧本里是刘洪将陈光蕊的身份职位取代, 享了十八年的富贵荣华。那么现在

    嬴政垂了眼,以目光望过,隐隐可见那符篆上似是刻录着几个大字,流转着诸多种种信息。是掌人间长寿夭折、出生和死亡,是管理阴间受刑及来生吉凶。

    是属于十殿阎君之秦广王这位阴间鬼王的神职、权柄等种种。

    嬴政心中陡然因此而生出某些需要验证的想法,只不过一切尚不急于一时。便是那符篆嬴政同样未曾留在手中,而是随手抛过,落到了蒙恬怀里。

    “此间之事,便有劳诸卿。”

    冥府惨白的月色之下长身而立的君王如是言,身形随之消散,回归到阳世之中。恰是三更鼓响,大明宫内,大唐皇帝陛下睁开双眼。

    长夜漫漫,没有尽头。虽是新的一天仿佛要开始,但就另一方面而言,又何不是夜色尚未曾落去,黎明未曾到来。更不必说人间种种,人心是毒红尘是毒。便连那肉身的束缚与一呼一吸间的浊气,同样是毒。

    平日里无事时在这凡尘俗世间逛逛拨弄世人命数留下一段佳话便罢。真正身处其间并且所有的神通与威能俱是丧失之时,南极星君也好白衣观音也罢,眉眼与神情间俱是有几分精彩。

    虽则强行保持着镇定,可一众胆大包天的凡人种种本就是针对重犯要犯所设置的手段之下,又如何不会因此而生出恐惧甚至是惊惶的感觉?

    过往的种种修行似乎因此而沦落为虚妄。

    “国灵,那国灵如此做为,难道就不担心我等日后生出报复吗?”

    不良人的牢狱之内,如同凡人一般失去了所有神通与法力的南极星君面带不忿的开口,因此而提出疑问。

    仿佛是略带了几分傻气的疑问。嬴政既然动手了,又如何会在意这些?从八百年前的秦皇使人伐山破庙,破绝淫祀开始,又或者在那更久远之前,这帝王无疑便是极自信且自傲的。并不会将那世人的毁誉顾虑太多,更不会因所谓鬼神的存在而将自身意与愿改变。

    话音出口的那瞬间南极星君似乎同样想到这一点,只觉得自讨了个没趣。望天望地望向四方,对这阴森且简陋的不良人牢狱颇有几分嫌弃。而相隔在不远处牢房里的白衣观音低垂了眉眼,不知是听到还是未曾听到南极星君话语一般轻叹一声。心中升起层层的不安与疑虑。

    现下是贞观十三年,于诸佛菩萨及天庭里的一众仙神们所商议的时间中,取经人从东土出发同样是贞观十三年。

    在这两个相同而又不同的贞观十三年里,金蝉子转世之身的成长无疑是被模糊了的。又或者说眼下的贞观十三年同取经人自长安城里走出的贞观十三年间,有十八年的时光被窃取,并非是真实存在。

    本就是一场幻梦。

    一场为取经人所造的,将真实替代了的幻梦。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你看那庄周是庄周,蝴蝶是蝴蝶。但于大神通者而言,将虚幻与现实的界限相互模糊,使庄周成为蝴蝶,蝴蝶成为庄周,彼此互相替代,却并非不可能。

    所以金蝉子转世的取经人出生那一年是贞观十三年,十八年后取经人从长安出发的那一年是贞观十三年又如何?事实上金蝉子转世之身顺着江水流荡,叫金山寺中僧人所救,而后于佛前长大等种种。

    白衣观音等原本是想要于此做文章的。

    毕竟百千劫难也好西行种种也罢,他们所需要的,自是一个再忠诚不过的取经人,一个可以使他们凭借着手段将背后之种种目的实施的工具。但——

    白衣观音突然意识到,那国灵所知晓的,或许较之以他们想象的更多更多。甚至于

    菩萨抬眼,目光终是落在了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袁天罡身上。

    “菩萨慈悲,想来当是愿意配合我等的,对吗?”

    这钦天监台正、不良人统帅目光温和,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意扬起,对着被关押在牢狱里的菩萨露出一口白牙。只不过袁天罡身后,那一众不良人的动作,便算不得温和。

    好在菩萨大慈大悲,同样是知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的。并没有因此而做出什么暴力反抗,武装逃跑的事情来,避免了某些惨剧的发生。

    “你要带我等去往何处?”

    眼见得南极星君等一众的仙神菩萨们同样叫不良人从牢里推出了,似是要押往远方,白衣观音终是开口,对袁天罡提出疑问。袁天罡转身,回首,挑眉,似乎对菩萨的问话有几分奇怪。

    “当然是回长安啊。若不然菩萨以为,要将你等带往何处?”

    长安,此方天地当中人道与皇道气运最为浓烈之处。至于江州城中种种自不必说,陈光蕊喜得麟儿,那金蝉子的转世之身叫陈光蕊取名为陈祎。而非是江流儿,更非是随波逐流,叫金山寺中僧人救回,养在佛前长在佛前,直至十八年后方才同父母相见,却又很快分别的取经人。

    当然,于此时刻这一切同白衣观音等的关系却又不大的。毕竟诸多种种的神通与术法散去一身修为仿佛是因此被封锁,魂灵被困在沉重的肉体凡胎之中。纵使是一众的仙神菩萨们想要因此而做出反抗又如何?并不能够因此而生出任何的影响。

    于此同时,意识到那位大唐皇帝陛下身上或许存在着不同的白衣观音显然是有心去往长安,见一见那唐皇的。不过江州城内,神明禁行。因国灵之身一道敕令而被打落境界的南极星君等目光微动,显然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想到了

    一直被困在这江州城中便罢。若是走出这江州城的范围,那么是否便意味着他们的神通与法术将会被恢复?意味着他们能够再超凡脱俗,做出报复?

    理论而言这自然是可行,只不过直到袁天罡等不良人带着一众仙神菩萨们走出江州城的范围,南极星君等仙神的周身,空荡荡的并没有生出任何反应。

    更不曾有想象中的法力充盈将诸多种种不可思议之威能展示的情形。

    “怎么会如此?我的法力呢?我的神通呢?”

    “为什么还没有恢复?不是走出江州城范围了吗?”

    “东土情况有变,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众被押送往长安的仙神们面面相觑,欲哭无泪俱皆有几分无语。然后便对上了袁天罡及一众不良人笑得仿佛是极温柔的面容,以及有长鞭划破空气落在那皮肉之间。

    “叫什么叫,嚷嚷什么!都给我安分一点守规矩一点!找打呢是不是?”

    啊不是,我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我是菩萨!我是神明!大胆凡人,你们怎么能说打就打,不给面子呢!

    第077章 第 77 章

    “平日不修善果, 尔等便当真不惧来日遭受报应?”

    身后有力度来袭,脚下一个趔趄,身形一阵不稳。相较于原本高高在上举重若轻的姿态而言, 白衣观音也好一众的仙神菩萨也罢, 都无疑是羞恼且狼狈的。从九天之上跌落到尘泥, 任凭凡人欺辱,叫不良人们如同对待重犯、要犯一般以诸多种种手段施加。

    着实是可恨可恼, 叫大士的一颗佛心及仙神菩萨们的道心几乎因此而蒙尘,遭受心魔的侵袭与折磨。

    因而白衣大士趁着袁天罡行至近前之时开口,眉眼冷冽目光微寒,做足了金刚怒目而对着世间之愚钝众生发出告诫的姿态。开口道:

    “便是那国灵有这二三本事又如何?可莫要忘了, 世间因果, 尔等终究要付出代价。”

    “不劳菩萨担心。”

    袁天罡摇头,仿佛是因此而想到了什么。眯了眼,以目光扫过勉强维持着体面的大士,好心做出劝慰道:

    “大士若是有心, 不妨担忧担忧诸位接下来的命运。”

    看似温和好心的神情之下,袁天罡对白衣观音及一众仙神们的态度并没有想象中的友好。同样的,袁天罡并不曾费心掩饰过这一点。以致于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众失去了神通法术的仙神菩萨们要跋山涉水不说, 世人之疲累、生病、五谷轮回等同样不可避免。

    当然这如是种种者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踏出江州城的一个夜里, 在众人于一处破庙当中休息之时, 白衣观音以手微掐, 有一只虚幻的蝴蝶从那手中飞出, 消逝在茫茫夜色之内。

    昔日,庄周梦蝶。孰知是庄周变为蝴蝶, 还是蝴蝶变为庄周?

    很显然,这是一门有关于梦境的神通,只是以蝴蝶的形式表现,因此而具现,出现在菩萨眼前。

    那蝴蝶很快便进到江州、长安,甚至是整个东土大唐范围内,每一个人类与生灵的梦里。

    细密且无所不在的罗网由此而张开。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三千大道当中,有梦中证道的法门。讲究的是练假成真,将梦中所有具现甚至是带到现实,享大逍遥与大自在。由接引道人所创。更是那西天灵山之如来佛祖,所修行的法门。甚至于当日的孙悟空大闹天宫,同如来打赌,看是否能翻出其手掌——

    “原来是如此,竟然是如此,哈哈哈!”

    观音手掌收回,以目光望向夜空、望向远方的那一刻,同白衣观音等一众仙神并非是一路的“刘洪”自一旁走出,抚掌而笑。生出一阵似是尖锐似是畅快,又似是讽刺且嘲弄的笑意。

    “俺道是为何?想来五百年前同如来老儿的那赌约,从一开始”

    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若是于现世当中,孙悟空自然是能够翻出如来的五指山的。只可惜从一开始,在孙悟空同如来立下赌约甚至是那赌约开始之前,这猴头便落在了如来梦中。而做为梦境的主人以及专修此道的佛陀,练假成真将真实替换。

    纵使孙悟空神通再如何广大又如何?只要这猴头不曾意识到这一点,不曾察觉到在如来的梦境之内,那佛陀便是天道一般不可违逆的存在。那又如何能同梦境的主人、同天道相抗?

    又如何能将那五指山逃脱?

    那赌约孙悟空未曾走出的并非是如来的手掌,而是如来的梦境。等到梦境成为真实,孙悟空同样认下结果。那么便是这猴头再反应过来,亦再无法将结果更改。这同有些人在梦境中死亡,现实里同样失去呼吸,肉身随之失去生机与活力。

    纵使魂飞冥冥知晓了自身本不当就此丧失性命又如何?终是无法再归来,将那结果更改。

    只不过个中之种种,显然更加的深奥,同样更加的难以实施。当得上一句神通广大,使人防不胜防。

    若是此前接触过便罢,如果未曾接触,那么过后复盘起来,同样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难以想通其间的关窍。这亦是为何被压在五指山下之后,孙悟空虽然意识到自己遭了算计,却终归是难以想清楚,自己所遭受的又究竟是怎样的算计。

    又如何会落在如来那老儿的掌中呢?但这样的神通一旦是想通,对于孙悟空这样天资聪颖且心性意志坚定,极擅长于斗法之辈而言

    “悟空,慎言!”

    大士开口,神情冷肃止住“刘洪”,或者说孙悟空的话语。

    “我佛慈悲,神通广大。遍布此十方百万世界,具有不可思议之威能。你,”

    白衣观音轻叹,摇头,饱含深意道:

    “待得时机成熟,自当放你出来,不好吗?况且你以心猿意马游走世间,我等又何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凭你所为,只做不知。”

    自身所隐藏的身份等种种被叫破,甚至是施加的手段早便于白衣观音此前的法眼之下无所遁形。然而昔日里闹过天宫的猴头却又似乎是再桀骜不过的,又或者说五指山下五百年的渴饮溶铜捱岁月,饥餐铁弹度时光。这“刘洪”是孙悟空却又不是孙悟空,是意马心猿,是未曾亦不曾被磨灭的反抗与桀骜不驯等种种。

    所谓心猿意马,是指人之精力有限,自不能时时专注,始终如一。便如同猴子在跳跃,意识像马在奔跑一般难以控制。只不过猴头做为修行中人,本不该如此。只是五百年岁月磋磨,兼之以心绪不定,不愿就此被困于一地等种种,那猴头自有一部分意识跑出,流窜于天地间。

    直至那一日嬴政以国灵之身渡劫之时将水贼刘洪身躯占据。

    就某种方面而言,可以被称之为孙悟空心魔、身外化身的一部分。却又因这猴头本就来历、跟脚非凡,未尝不可以同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本尊一较高下。

    属于刘洪之人形与表相褪去,咧嘴而笑,猴头摆手,满不在乎道:

    “菩萨放心,纵使遭了你等算计,可这技不如人的事,俺认。不过,”

    目光微转,白衣观音骤然提起的心绪之下,孙悟空身形远去,分明是向着那长安城方向。只夜空中隐隐传来这猴头的话语。

    “有朝一日,总归是要见个真章,同那如来老儿再做过一遭。”

    仿佛是叫那国灵所轻轻放过,又好似是开挂有着不一样奇遇的猴头起了筋斗云,很快便消失在菩萨眼前。而白衣观音身后,袁天罡姗姗来迟,似是带了几分无可奈何一般的语气与口吻道:

    “菩萨您怎就不叫我等松快松快,非要半夜里乱跑,给我们找事做呢?”

    “是贫僧之过。”

    被无端指责的白衣观音口宣佛号。回头,仿佛又恢复了原本那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再是温和且仁慈悲悯不过的模样。将袁天罡口中的指责认下了,带着笑意道: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而今,这时候到了,不是吗?”

    袁天罡眯起的双眼中,白衣观音话语落下。随之而落下的,是虚幻且无形的罗网凝结,一生二二生三,有无数的蝴蝶扑棱翅膀,要将东土大唐境内,这芸芸众生带到佛陀的梦境当中。

    练假成真,将虚幻照进真实,使一切按照诸佛菩萨的意愿而行。

    “便是事有不谐,自踏足这东土大唐之后诸多种种受到限制,一切俱是超出意料又如何?我佛慈悲,自会叫一切回复正轨,使一切种种,按照原本的轨迹而行。”

    白衣观音暗自思付,唇角有嘲弄的笑意牵起,眸色冷淡,心中一片冷凝。

    “这便是那《西游记》中所未曾呈现出来的手笔吗?”

    长安城内,大明宫中,借助着煌煌人道、皇道气运察觉到这一点的嬴政如是言,眉眼间并无过多情绪。有蝴蝶扑棱翅膀,落在了这帝王伸出的指尖。

    那是一只巨大的、金色的蝶。有金粉从那翅膀间洒落,将一切带到梦中,带到佛陀的梦境之内。而这样的蝶还有很多很多,无形无质,并没有具体的形态与真实的样貌存在,更不可以被捕捉和消灭。只是在其中的那一只穿越万水千山重重宫阙,落到嬴政指尖之际,无形的涟漪因此而荡开。

    那蝶的样貌与模样随之而缩小,而呈现出缤纷的、斑斓的色泽。

    仿佛看一眼便具有无穷的吸力一般,要使这人间帝王进到幻梦。并借此而将整个东土大唐之天下进行掌控。

    “贞观十三年,”

    眉眼垂落的嬴政意味不明的说过这因仙神的存在、因诸佛菩萨们的布局而被赋予了特殊意味的年号,不知是讥是嘲,还是再平静不过的开口道:

    “若西天灵山里的那位佛陀亲至便罢,可在此东土大唐中,纵使以大威能展开”

    嬴政伸出的指尖似是在因此而收拢,而将那蝶泯灭。伴随着君王几不可闻的话语。

    “机关算尽太聪明。”

    君王眉眼抬起,终是显露出几许锋芒,几许锐利。

    “天授不予,反受其咎。既然尔等如此好心,那么朕又岂可叫人失望?”

    嬴政如是言,似乎但凭着那本是落在指尖的、缩小了的蝶在一瞬间变大,将其所吞噬。而在其身影即将被吞没的那瞬间,有金猴奋起金箍棒,遥遥而来。将手伸出而后又收回,龇牙咧嘴,极是愤恨。

    “呔,俺老孙怎生就是晚了一步呢?”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虽不过是本尊的一部分,难道便要叫俺老孙就此将这身形散去,回归本真,回到那五指山下不成?”

    猴头摇头。火眼金睛之下,那在而又无所不在的蝶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又似是有什么,尚未曾被拉到这再是盛大不过的、属于佛陀的幻梦之中。是什么呢?

    那国灵。

    那蝶所寻找的,是那国灵!

    孙悟空陡然意识到这一点,而后眨了眨眼,显露出似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笑容。手中金箍棒缩小,放在耳中,却是开口道:

    “四海龙宫去得,阴曹地府去得,天庭同样去得。这如来老儿的梦境,俺老孙且再会过一遭便是。只希望莫要叫俺老孙失望才是。”

    猴头话音落下,身形同样随之而叫那蝶所吞没。

    第078章 第 78 章

    大神通者梦境承载之下, 嬴政再醒来。又或者说嬴政醒来的时间要较之以很多人甚至是那白衣观音想象得更早更早,以致于在这君王目中之所见,上下左右四方俱是一派茫茫。

    有无数的光点在茫茫虚空之中沉浮。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有地面, 有山石草木、日月星辰等种种似是在成型, 在从现世当中倒映。于嬴政双目之中隐隐呈现出长安城、大明宫的轮廓。而嬴政在睁开双眼的那一瞬间以身形显化,呈现出来的, 自然是穿着着当世服饰的大唐皇帝陛下身形。

    这帝王以原身的身形和面貌而显现。

    只不过换上了玄色常服,腰间扣上了长剑。指尖习惯性的摩挲过腰间剑柄,嬴政的目光向着转瞬成型的长安城上空望去。自是不见那煌煌人道、皇道气运洪流,更不见以异象显露的龙马、玄龟在那浩如烟海的气运洪流间起舞。

    镇压气运, 将冥冥中的那一线天机任凭着君王的意愿而掩埋。

    于是嬴政便知晓, 这并不是一方真实的世界,又或者说不过是以大神通者以术法、梦境所营造出来的真实。而嬴政同现世之间的联系虽然薄弱,却并非是不存在,甚至于那本就是对着自己表示出臣服了的人道、皇道气运, 同样可以被调用。

    不过是需要再多花费一点心思而已,而这亦是嬴政敢于涉足其中,甚至想要反客为主,达成自身之目的的底气。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时间与空间在这梦境里无疑是极混乱的,至少在一切尚未成型、定性之前确实是如此。而那遍布在虚空里的星星点点, 则是被带到此梦境中的一个又一个生灵, 是尚未被投放到此间的意识。只是嬴政过早的醒来, 见证了这梦境的建设与完善。

    心中对这梦境所想要做和想达成的目的隐隐然有所察觉, 更知晓那诸佛菩萨们所想要看到的最完美局面。只不过顺其自然占据先机暗地里再做出改变也好,将这佛陀梦境据为己有甚至是以此达成目的也罢, 嬴政率先所要做的,自然是——

    “灵山脚下的凡人国度中,有大觉悟者提出设想。只道是三千大世界也好无数小世界也罢,抑或者是那无尽时空无尽宇宙,俱不过是梵天一梦。是大神通者的梦境。”

    “何解?”

    “你我,甚至是这众生芸芸,俱是生活在其梦境当中,只待其醒来,便是被从梦里抖落,坠落向虚无。”

    脑海中有记忆因此而被解开,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嬴政眼前。而人道与皇道气运借助之下,嬴政脚下走出,向着那被选定了的方向而去。

    很难说清楚这梵天一梦的说法是否为接引道人所创立之梦中证道法门的衍生,是否为那梦中证道法门修炼到极致,最终所要达到的目标:

    将这众生芸芸,甚至是那三清道祖、诸天神魔俱是拖到自身的梦境之中。而自己便是天道,是梵天,是可以肆意操纵宇宙中每一个生灵生存抑或是毁灭的,创世的神明。

    “物我两忘,真实与虚幻相混同。便如南华,究竟是庄周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庄周其实并不重要。但你不同。若是想要认命便罢,若不然,便找出那梵天,将那梦境更改。而非是被其所控,听凭发展。”

    仿佛是熟悉又好似是陌生的话语穿透久远时空而来,落在嬴政耳边。留给嬴政的时间有限,那叫白衣观音展开的、将整个东土大唐笼罩了的梦境同样是会切切实实的对真实世界生出影响和改变,甚至是将其所替代的。

    因而嬴政脚下之所行所走的方向,自是如同找准阵眼一般找到这梦境的核心,而后将其摧毁或掌控。

    “找到了。”

    嬴政双眼闭上而后又睁开,梦境中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帝王的眼下显露无疑。又或者说嬴政醒来的时机太过巧妙,恰是诸生灵的意识被笼罩在这梦境之中,然而此梦境尚未曾依据真实世界而倒映和搭建完成之时。

    便如同游戏尚未曾开服之前。玩家尚在等待,NPC尚未曾苏醒,一切种种的数据,正在叫程序员加班加点的完成。而这时候若是有意识抑或者是智能绕过那重重封锁,那么形成此游戏世界的数据与代码自然是裸裎可见,并不会因此而有太多秘密。

    以致于嬴政在确定目标与方向之后,轻而易举的便向着这佛陀梦境的核心而去,仿佛是要将其摧毁。但很显然,这又注定了并不是一个一帆风顺的过程。因为就在下一刻,嬴政见到了白衣观音,见到了虚空之中,有大士起了莲台而来,眉目间一派悲悯。

    眉头皱起而后又落下,只道是善哉善哉。开口,略带了几分厉色道:

    “大唐皇帝陛下因何而来?”

    随之而落下的却是大士屈指微弹,有混沌白光因此而生出。初始时不过米粒大小,转瞬扩大,将嬴政身形笼罩并且吞没到其间。

    纵使一身神通法术以及修为早已经于此前在江州城中之时,叫嬴政以国灵之身同唐皇诏书相配合而黜落。但很显然,在这属于佛陀之神通法术的梦境里,白衣观音无疑是具有极大权柄的。是类似于游戏官方,GM一般的存在。

    自可以在这梦境里将神通法术回复,甚至是以这尚未曾全然建成的梦境力量为己用,将嬴政带到这其间的某一个梦境当中。

    是这众生芸芸,笼罩在这东土大唐范围内,那星星点点尚未曾醒来的某一个人的梦境。因佛陀梦境力量的影响及白衣观音的信手屈指,而将嬴政意识带到其间。

    只不过白衣观音固然是打着出其不意、打着使嬴政在这梦境中沉沦的准备。但就在下一刻,在白衣观音转身,想要使这佛陀梦境尽快完善游戏尽快开服之际,脚下一个趔趄。

    大士同样落到嬴政所进的那个梦境当中。

    梵天一梦,在梵天的周围,在靠近梦境核心的地方,自然是有着大大小小的意识与梦境存在,将其护佑和守卫的。嬴政所坠向和被吞没的,便是其中之一。是

    “来自大唐的使者?哈哈哈,区区三十骑而已,你大唐距离此何止千里万里之遥。我便是将你等所谓的财货与贡品全部劫掠了,把尔等尽数关到牢狱当中又如何?”

    “本王可不是先王,自不会被你等花言巧语所蒙骗。今日本王便要看看,你口中的大唐天威又究竟是在何处。”

    “且看本王便是将你大唐威严冒犯了,又能够如何?”

    目之所望耳之所闻,是明显有异于诸夏的建筑、服饰、人种、语言等种种,是再明显不过的异域之国度。甚至于在那风格与建筑当中,嬴政看到了某些同西天佛门一样的色彩与元素。而嬴政在此梦境当中,很明显是做为大唐的使者而存在。出使四方,途径此地。

    只可惜,因着当地政变以及新王同先王之间政见不同,政策与理念未曾得到继承与发展,以及眼前的国王目光短浅被财货贡品迷了心神等缘故。堪堪坐上王位的新王将使团拦了,将使者俘虏,并且要将属于使团的财货贡品据为己有。

    视大唐天威于无物。

    甚至是在嬴政以目光抬起,指尖落在剑柄的那一瞬间,心中生起自然而然的危机与感觉。要将嬴政甚至是整个使团杀害。

    “杀,杀,给本王杀了他们!”

    国王的面目在一瞬间狰狞,充满了深深的忌惮,恰如同将周身的尖刺竖起了的刺猬一般,开始不顾一切的想要将自己的威严展露。只不过

    “大士确定要如此?”

    自那国王背后,隐隐看到了大士力量影响的嬴政如是言,发出嗤笑。

    “杀害人间帝王的因果,大士当真可愿意承担?”

    君王以手按剑,发出如此言语。伴随着嬴政话音而落下的,是仿佛有平地惊雷生出,晴天里传来霹雳声响。于是白衣观音以虚影显现而后又散开,那国王因此而再恢复理智,而使人将使团众人押下,关到牢狱,使人看守。

    嬴政身后是三十骑,是使团的规模与人马,而国王身后,则是上千人,是其生长于斯的国度。敌我悬殊之下,嬴政自然是老老实实的任凭着那士兵将自己带到牢房里的。

    只是至夜,眼瞅着那看守的人马似乎因此而陷入到疲累,嬴政却是开口,对着无人的虚空道:

    “大士何不现身一见?”

    “阿弥陀佛,阁下究竟是想要如何?”

    大士口宣佛号,从虚空里现出。装饰与打扮,同样因此而生出改变。却是昭示着同此间的关系与牵连。

    “打个赌吧。”

    “赌,什么赌?”

    “自然是,”

    嬴政轻笑,于月光之下负手而立,以目光远望过那带着明显异域色彩的王宫,开口道:

    “此间种种,俱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第079章 第 79 章

    嬴政以指尖轻掸过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态度与神情无疑是极自信且傲然的。并不因身陷囹圄,身处在这陌生的地界当中而有任何的不安与彷徨。

    举重若轻,神情自若。足以叫白衣观音因此而心生警惕, 生出某些不好的联想及猜测。甚至于当菩萨凝神望过这大唐皇帝陛下的面容, 或许是因为梦境力量的影响, 又或许是因为这帝王对菩萨而言本就是陌生的、神秘的,充斥了诸多种种变故。

    以致于在那某一个瞬间, 白衣观音眼前唐皇的面容似是在隐隐同那国灵相重合,呈现出如出一辙的强大。这样的强大显然并不是指嬴政一下子便拥有了摘星挪月,足以将时间一切改变的力量。而是不管身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当中,都不会因此而妥协。

    更不会自怨自艾, 听凭所谓天命的影响与控制, 使自身因此而将那份自我丧失。只是这样的境况于菩萨而言,却又无疑是再棘手不过的。即便因为河图洛书及那冥冥中某些力量的遮掩,白衣观音尚未曾意识到,眼前唐皇同国灵之间的联系远较之想象中的更紧密。但——

    “出家人戒嗔戒贪, 这打赌一事”

    菩萨摇头,下意识的便想要拒绝。未成想嬴政开口,却是将大士话语打断道:

    “菩萨又何必急着拒绝呢?此事于你于我,并没有过多的损失, 不是吗?”

    嬴政如是言,面目与神情仿佛是在一瞬间变得温和, 全然不见半点的剑拔弩张抑或是同菩萨相为敌的姿态。只道是菩萨莫不是自知必输, 害怕了不成?

    害怕, 神通广大普救世人的菩萨又怎会因此而感到害怕呢?遑论这是距离佛陀梦境核心不远处的幻梦之中, 是同东土大唐相隔了千里万里之遥的地界之上,是全然陌生的、却又同菩萨联系再紧密不过的异域之地。菩萨于此梦境中所能施加的影响自然是不一般。

    当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嬴政抹杀。只不过纵使面色神色再如何慈悲抑或是冷厉, 恰如同嬴政所叫破的一般,杀害人间帝王、特别是人皇气运所钟的人间帝王的因果,大士并不愿意承担。

    于是一切仿佛因此而陷入到僵持。

    “如何赌?”

    最终,菩萨开口,于嬴政笃定且平静的目光当中将疑问问出。而后达成共识,将身形消散在这牢狱之内。只是有霹雳与雷霆自虚空中响起将原本昏昏欲睡的守卫惊醒,同样将那小心翼翼正准备开锁正准备走脱的使团成员暴露出来。

    很显然,这菩萨同样非是什么大度的。并不愿叫使团成员走脱,而是想要将其连带着嬴政一起困死在这牢狱之内。

    挑了眉,眼见得周遭守卫因此而变得愈发严密,嬴政对此并无意外,更未曾因此而惊慌失措,心生绝望。只是在那负责看守的牢头前来,拿了鞭子想要泄愤之际以隐于袖中的光辉亮丽的宝石抛出,而后威逼利诱,使牢头甘心情愿的将几人偷摸摸的放出。

    甚至于那一众的守卫们在得了嬴政及使团其余人等给出的金箔宝物之后,同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凭着嬴政带人大摇大摆的走过。只做不知。

    相较于东土大唐、甚至是相较于八百年前的大秦尚未一统天下时而言,此方异域当中虽然同样有着国家、有着军队,但组织结构也好战力也罢,都无疑是极松散的。并不足以同那令行禁止之大秦铁骑,又或是唐皇麾下之军队相比较。

    更不必说那国王是个目光短浅贪恋财货且没有任何政治素养的,查看那到手的、从使团手中抢来的宝物财货尚且来不及。又如何会过多的关注一群阶下之囚的去向,想到那许多?

    无疑是方便了嬴政行事,叫使团因此而走脱。

    “接下来当如何?难道要回转东土,再做打算?”

    “贼子无礼,便当真将这口气忍了?”

    “要不然又如何?纵使我等有心效仿傅介子、班定远之流,可是此处距离大唐又何止千里万里?”

    月色之下,眼看着那异域的王城越来越远,成员们将要走出国王势力控制范围之内。一众走脱的使团于嬴政的示意与放纵之下展开讨论。

    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这是被记载在《汉书》里的道理。而大唐,从“汉将辞家破残贼”到“胡无人,汉道昌”。从汉家、汉人、汉道到汉皇,可谓是人均皇汉。

    自称是将中华与夷狄视之如一的原身同样于此并不例外。而这同样导致了自身能力如何尚且不论,使团里的成员们显然是以傅介子、班超等汉使者为偶像的。属于不管有事没事,都想搞出点事来的那一挂。自然是意识到,头香一炷青史留名的机会,或许就在眼前。

    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财货贡品舍了便舍了,但这国王如此做为,所侮辱的显然不仅仅是一众使团成员,更有身后的大唐,有属于大唐的威严。

    “不若留待有用之身,待回得东土大唐境内之后再上报朝廷,引兵来伐?”

    “不妥不妥,且不说所需耗费之辎重粮草等,便是兵马远来,艰难险阻,恐得不偿失。”

    “唉,当真是可恨可恼!无怪乎那国王有恃无恐!”

    嬴政仿佛是将自身之气机等种种收敛了的目光之下,使团成员们原本热火朝天的讨论由此陷入到低迷。直至嬴政以指尖叩过腰间剑柄,开口,做出布置。

    既然是梦境,那么便有合理与不合理,只是因为嬴政及白衣观音的先后进入,此方梦境似乎是在不断完善,形成一套成熟的逻辑与规则。而在这样的规则之内,大唐距离此地自然是极遥远的,自不能引兵来袭,如昔日的傅介子出使计斩楼兰王一般,高调喊出“勿动,汉军将至,动则灭国矣”这样的口号。

    纵使大唐的声威远震于此异域当中同样有所耳闻又如何?这从东土大唐远道而来的使团,显然是并不足以同这小国相抗并且对其造成威胁的。即便此使团中的成员,俱是弓马娴熟生存能力强悍之辈。但

    “谁说我等手中便无兵?大唐天威之所及,便不足以使其付出代价?”

    嬴政如是言,以剑鞘落在地面,画出此间之地形地貌、简易国度分布等种种。相较于君王平日里所接触到的而言,这无疑是极粗陋的,甚至是凭借着使团成员口述所完成。然而当嬴政以掌中长剑为笔,最后一笔落下,目光落在那其间的某一处,却是不由得皱眉。

    “这里是?”

    嬴政以掌中剑鞘指向那其间的某一处缺口。三面海一面山,其余的大部分地带,便是再广阔不过的平原,再肥沃不过的土地。有大大小小无数的国度错落在其间,彼此林立。

    将大唐使团劫掠甚至是关押了的国王与其王国,便是那其中之一。甚至于在这新王即位之前,这片土地同样是被短暂的、局部的统一了的。不过这样的统一如同昙花一现般,在先王死后被瓦解,再度回复到分裂之局面。

    这片土地于先王的统治之下维持统一的时间是三十多年,瓦解却只在一瞬间。但三十年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想到了那无仙亦无圣的世界里,二世而亡延续甚至不到二十年的大秦。若自己将天下扫平六合一统之后所剩下的时间是三十年,甚至是二十年

    现在再想这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使团成员随着嬴政手中剑鞘所指,将目光落在了那连绵不绝飞鸟难渡的北面山脉之间,以手捋须,面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不解与疑惑。

    甚至带有着几分怒其不争。

    盖因此处山脉确实是天险,便如同昔日大秦之函谷关一般,只要将其据守,便足以成万世之基。这是较之以昔日并起于西陲,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的大秦更加优厚与卓越的天时与地利之位置和条件。唯一所需要顾虑的,便是此处山脉之间有一个缺口。

    “翻过兴都库什山,杀死那个当地人。说来好笑,此处山脉名为兴都库什山。按照当地人的意思,便是杀死当地人。在过往的时间里,此地多次遭受侵略与入侵,其敌人便是自此而来。从这山脉缺口当中进,而后一马平川,将此间荡平。”

    “难道就未曾有人据此建城,修筑雄关,进可攻退可守,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嬴政以剑鞘在那缺口间点了又点,指尖略略摩挲,似是有几分手痒。只可惜使团成员摇头,却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只道是这同样是他们所困惑。毕竟秦皇虽死,但其某些爱好与精神,就某些方面而言还是被遗传和保留下来了的。

    使团成员中自然不乏有人在了解此间的地势与地形结构之后,生出为何不在此修筑雄关的想法及疑惑。

    第080章 第 80 章

    一方水土一方人, 当地人如何作想,又为何不在此修建雄关重要却又不重要。脑海中有想法一一涌动,却又很快被平息, 嬴政以剑鞘点过地面, 做出安排。只不过纵使这帝王再如何雄才大略, 想要以不到三十骑的使团成员将那国王诛杀,将国威宣扬显然是不可能。

    即便此间军队之战斗力并不强盛。况且于嬴政而言, 既然要做那么便要做得最好,要使此方异域之诸国俱皆被震动,再不敢对那千里万里之外的大唐有任何不敬。遑论嬴政同那白衣观音之间的赌约,恰是以此方异域诸国为棋局, 作棋子, 一决胜负。

    于是在接下来的过程中,嬴政等使团成员遭受到了此方异域诸国的围追堵截自不必说。据称是不少国王都得到了神明旨意,要将这从东土大唐而来的使团成员抓住。做为祭品,献祭神明。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此间神明众多, 信仰各不相同。先王在世之时便罢,先王逝去之后同样有国家因信仰的不同而将战争挑起。所以对于这样的旨意自然有人听从,有人抗拒,有人观望。可谓是各怀心思各怀鬼胎, 给一众使团成员的转战与逃脱提供了极大地便利。

    只是若想反杀甚至是如同嬴政此前于白衣观音面前所言的那般,将这异域诸国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攻破却又似乎是极艰难且不可完成, 并不具备有实施的条件。

    但嬴政并未曾带着使团成员沿着原本的路途返回大唐, 返回长安。而是一路合纵连横, 向着那些同大唐交好的, 抑或者对大唐心生敬仰、仰慕与畏惧的国度而借兵。

    这样的过程无疑是极艰难且充满挫折,甚至充满了诸多种种的算计与利益交换, 以及出尔反尔等种种。甚至不免有人心生沉闷与绝望,想要回到故国。

    “我大唐天威之盛,彰显四方。我们又为何不回到长安,待得来日,再引兵来袭,将这些不臣者一一扫平呢?”

    “借兵借兵,彼辈蛮夷,人面兽心出尔反尔,便如同家常便饭。又如何会因我们所许下的利益而感到满足呢?况且我使团区区数十人,在这异域之中便如同四处乱窜的老鼠与蝼蚁一般。又如何能同那诸国王与其背后的神明相抗?”

    “长安离此何止千里万里之遥,一路出生入死历尽艰辛来到此处。不说高官厚禄封侯拜相,但”

    嬴政回首。目光清凌凌,便如同冬日里兜头浇下的凉水一般,将那使团成员的思维与头脑为之冻结。直至那某一刻,嬴政将目光移开。原本不知何所起的,因未知与莫名力量影响而生出的贪嗔痴恨怨等种种负面情绪尽皆消逝。望向嬴政的目光,无疑带上了敬畏与恐惧。

    眼睑垂下,有灰色的、肉眼所不能见的气息落在嬴政指尖。贪嗔痴恨怨等气机流转,分明是带上了虚假的暖意与温度。似是要勾引人窥探甚至是将其吸纳在其中,又似是要将人心之欲念等种种而挑起。

    却是白衣观音,又或者说是白衣观音以神通术法在幕后挑动,想要使这使团成员内部生出龃龉。向着其所想要的结果而行。但曾经一统六合的帝王强权与意愿之下,纵使嬴政此刻的身份同样是这使团成员

    “看,来了。”

    嬴政开口,如是言。随着其话音落下,却是有旌旗摇摇马蹄声响。嬴政带领着使团从那国王手中走脱之后,一路拜访游说的国度当中,有人带了兵马粮草而来,奉命借兵。帮助使团及其身后的大唐对那国王进行讨伐。

    “诸君,可愿同行?”

    嬴政上了马,对着那原本生出了其余心思的使团成员说出言语,发出邀请。而秦皇虽然不是无双名将,更未曾有过任何领兵作战的实战与战绩。但——

    当嬴政于马上回首,发出疑问的那一刻,没有人会怀疑,这人此去不会掀起一番风雨,叫那国王为着自己此前的做为而付出代价。甚至于不仅仅是如此。

    青史留名建功立业,族谱单开的机会似乎就在眼前。

    于是那一众原本心思各异的使团成员俱是俯首,而后跟上,表示同行。而此异域诸国当中,军队之作战工具、坐骑等种种同东土又有所差别。便如同此前未曾将使团放在眼中的那国王手中,就有一只精锐的象兵,号称是在此异域诸国当中纵横捭阖,无往不利。

    不过蕞尔小国而已,纵使略有些新奇,但战斗方式也好战术等种种也罢,相较于在中原大地里卷出来的王者而言,却又似乎有几分不够看。

    纵使有着白衣观音在身后以神明的力量影响,想要使那诸国联系起来。可是在嬴政分兵并且带领一部分兵马兵临城下,直捣那国王首都的那一刻,原本松散的联盟同样是被瓦解,四散溃逃,呈现出如同山崩一般不可回转的败局。

    唯一所需要顾虑的便是国王在似乎由此而走脱,等待着卷土重来。然而嬴政却并未因此收手,而是使人紧追不舍,如同驱赶着羊群一般将那国王及其军队驱赶,趁机将周遭的小国破灭。甚至于每至一地,都会使人将相应的寺庙推到。

    使那神佛以金玉装点、雕琢而成的雕像在火中融化。

    “安敢如此?你这是在亵渎神明!难道你就不害怕因此而遭受报应吗!”

    其中自有信奉神明者,因此而提出疑问,表露出反对。甚至将其斥为异端与亵渎。然而人心种种,当嬴政分文不取并且将那熔铸之后金银财货分散到那些兵士与顺从者手中之时,自有人学会了闭嘴,学会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路势如破竹,一切俱是在看似风起云涌,实则再是有条不紊间进行。

    直至投降的投降,被俘虏的被俘虏。纵使远隔千里万里之遥,此方异域同样是叫这些来自大唐的使者收服。而称臣上表,表示愿意成为藩属。

    “如此,我等回到长安,对大唐、对陛下总算有个交代。”

    俘虏国王、首领、番僧等种种,获得财富无数且不不必说。大唐的声名与威严同样在这异域当中打响。不管是初入此方梦境也好还是同白衣观音打赌之时所言的种种也罢,似乎都因此而得到了实现。而叫这君王落实。

    座上宴正满,杯中酒正酣。宴饮之际,自有使团成员发出感叹。

    异域虽好,终不可久留。更不必说那些军队同样是他们四处借来,并非是他们所拥有。做为来自东土大唐的使者,他们终究是要回到长安的。而那些臣服的藩属国

    远在千里万里之遥的大唐,又如何可以对此实施有效的统治?不过是将名分占据了,携带着财货、战利品等种种回到长安,回归大唐。

    不将大唐的威名辱没。

    值得一提的是嬴政似乎因此而彻彻底底的陷入到这幻梦之中,而将自己的身份同那使团中的一员相混同。而将梦中之所有的、做为使团成员的身份视作是自己的一部分,陷入到这角色之内。便如同身临其境体验某个角色抑或者游戏一般,将自己看作是其中的一员。

    唐皇也好八百年前的秦皇也罢,现世的种种都似乎在远离。而这些扬威于异域,将大唐威严维护了的使团们则是带着再丰厚不过的贡品财货等种种,踏上回返大唐的路途。

    直至一行人即将踏出此间,将要走出此方异域的范围。

    “您为何将脚步停下?”

    “翻过了这座山,沿着昔日玄奘大师所走的路途,一路向东,便是高昌,是大唐。”

    “是啊是啊,如果我不曾记错的话那高昌原本是一个小国,后来叫我大唐所灭,现在同样是我大唐的一部分。”

    随着嬴政将脚步停下,身形顿住。却是有人开口,有人上前牵马,有人主动引路,迫不及待的想要使嬴政带领着众人回归故土,回到大唐的范围。甚至于有人面上生出不悦,只道是做为大唐的使者,难道阁下被这异域的繁华所吸引,忘记故国忘记了大唐,想要留在此处不成?

    “可莫要忘了你身家性命所系,一身之荣耀等种种,究竟是谁给予?纵使你能假借大唐的威名于此呼风唤雨,将那诸国荡平又如何?离了大唐,没有了那大唐使者的身份,你又待如何?”

    使团成员之中,不乏有人冷了脸,做出斥责。将嬴政看作了为权势富贵所惑,背叛家园故土之辈。然而嬴政眉眼垂下而后又抬起,却是轻描淡写道:

    “行了,便到此处吧。”

    周遭之种种仿佛因此而瓦解破灭,随着嬴政话音落下,此方梦境因此而如同滴落到清水里的一点墨痕一般散开。隐隐伴随着白衣观音那仿佛是失真了的话语。

    “你一直清醒,并未曾沉沦在其中?”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