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有陌生且熟悉的面目与身形渐渐清晰,于任安眼前、在他的脑海中呈现出来。于是本就是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任安崩溃的发现,从那远处一步步走来的不断清晰的身影,霍然是早已经死去的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样子。
不同于任安记忆里的那不断老去的、面目与身形尽皆苍老的身影,眼前的大将军似乎正当盛年,并不见半点老态。
目光沉静且温和,静静的望着自己。神情坚毅眼珠黑黝黝的,恰如同一座沉重且无以被逾越的的高山,横亘在任安的心头。
直叫任安面容发苦面色泛白,几乎难以说出任何的话语来。
唯有那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声响仿佛于此而被放大,充斥着任安的脑海与思维。
有网仿佛于此而被凝结。
恰如同那陷在蛛网里的蚊虫。
触目之所见,上下前后左右四方俱皆是迷雾与茫茫。
是狩猎者在对着自己一步步的接近。
任安出生贫困,有幸做了大将军卫青的舍人。
后来被卫青看重,因为卫青的荐举,成了郎中。
有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重义而轻生死,至少在这一时期,在春秋战国以降的遗风尚未被完全的褪去,在司马懿尚未指着洛水放屁使人们的道德思想遭受到重大滑坡之前。
从任安接受卫青的举荐开始,这人天然的便被打上了卫氏的烙印。
士为知己者死。
在当世的普世价值当中,随从卫太子起兵叛逆也好做为一个忠诚的北军统帅将起兵的卫太子拘押在营中也罢,都是符合任安身份的、所应该做的事情。
并不是说他一定要站在太子、站在卫氏的阵营上,而是他不应当妄想两头讨好的同时,两不相帮。
等待和静观事情的发展。
自古骑墙的,又有几个讨得了好的?
在太子和皇帝之间坐山观虎斗,当第三方,他以为他任安是什么?
裁判员?高皇帝?
倒霉却并不无辜的任安未曾弄清楚弄明白,能够将他保全且为他说话的,只有太子刘据。
当然,等到被老皇帝下到狱中并且被判下腰斩之刑的时候,任安任安似乎还是个什么都不曾想明白的胡涂虫。
“大将军,我以为以为您”
任安张口,磕磕绊绊的想要说出什么言语。只是在那更多的话语将要出口、将要被吐出之际,任安却是悚然而惊,意识到一个再严肃不过的问题。
大司马大将军卫青若是当真未亡,那么只要卫青存在,断不会坐视太子东宫一系至于如此的境地。又或者说,巫蛊一案根本便不会发生。便是发生了,太子与皇帝之间,成败亦未可知。
而大司马大将军若是当真已经死亡任安恐惧的、瞪大的双眼里倒映着卫青那仿佛是幽冷的、诡异且不详的身影,一颗心却是在不断下坠。
事死如生。
对于当世人而言,死亡与生命的存在一样,同样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值得看重的事情。
当世的人们普遍相信,死后同样有国度,是亡者之所归,是他们死后所要到达。
所以,眼前的大将军是从那死后的国度归来吗?
任安心中惶惶,不知当说出任何的言语。
说什么?
说自己虽然接受了您的外甥太子殿下的符令,却选择坐视冷眼旁观太子刘据的失败?
说自己看似忠君忠诚于我们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却按兵不动,既不曾在最初始的时候将叛乱抹消更不曾将太子起兵的消息报告给帝王?
还是说自己因为在天家父子间的争斗当中看热闹所以被皇帝陛下下令,关押在牢狱之中将要处死。
至此时刻,任安终于是察觉,在太子与皇帝之间想要明哲保身的自己究竟是何等愚蠢,又是何等的自视甚高,将自己看成是了一个东西。
“您您是来处置我的吗?”
仿佛是终于将一切想通的任安如是言,于那当是从亡者的国度所返回的大将军的目光之下,语音干涩,发出如是言语。
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惶然。
“当真是晦气!”
长安城南,小侍从战战兢兢的填下最后一点土,搓了搓手,暗道一声。正准备叫上同伴,一同离开,便见其身形僵直,目光直愣愣的望向远方,仿佛是失了神智。
心中的警兆在一瞬间被拉响,拉满,那小侍从顺着同伴的双眼与目光而望去。便见不远处的小亭之上,似是有女子背对着他们,且歌且舞。
身形婀娜,秀发如云,于那惨淡的月光之下,仿佛是神女下到凡间。
然而一举一动之下,却又仿佛是充满着诡异与不协调,带着某种堪称是古怪的节奏。
恰似是人死之后将要奏响的亡曲。
心仿佛在那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小侍从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终是一推旁边的同伴,道一声跑啊!
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小侍从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马车之上,驾起了马车,向着长安城中而去。
那同伴似乎跟在小侍从的身后,同样上了马车,向着长安城中逃命。
危机仿佛是因此而解除。
但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却并未因此而安定下来。而人在不安与仓皇之中,总是要说出些什么的。
小侍从开口,不知是没话找话,还是单纯的想要内心里紧张与不安的情绪道:
“我们今天埋下的这位,之前可是顶顶天的贵人,是皇后娘娘呢!”
“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听说这位皇后娘娘可是歌女出身。”
“不过那又怎样呢?还不是一朝身死,便连后事”
小侍从年龄不大,平日里更不是什么擅长于言语之辈。
很是遭人排挤。
所以在黄门苏文苏大人点人将自戕的卫后送到宫外安葬之时,被人推出来。
只是今日不知是谈兴所至还是某些话在口中憋了很久,又或者某些莫名力量的影响。
小侍从满面唏嘘口中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好似是没有穷尽。
此一路似乎再没有其余的事情发生,只是今日的长安城的夜里,仿佛是极是安静。
安静到恍若是一座空城。
再没有半点的声响生出。
又或者说那声音总是有的,只是因为某些存在的到来,而变得静悄悄的。
蛰伏起来,不敢生出半点动静。
一路紧赶慢赶,马车终是至于宫门之前。
小侍从长舒一口气,心情放松间,却又有几分意外。
只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心头的疑惑浮起却又被压下。自然是不曾察觉到,本应当守卫严密的宫禁之前,似乎没有半点的人影存在。
大开的宫门仿佛是一座蛰伏起来的、择人欲噬的巨兽。
想要将这世间的所有吞噬。
“到了,下来吧!总算安全了。”
小侍从如是言,率先下了马车,在他的身侧,在眼角的余光里,有一只素白的手从那马车垂下的帘幔间探出。
指若削葱,手似柔荑,甫一出现,于冷白的月光之下,便仿佛能够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
这小子的手,什么时候竟然这么白、这么好看了?
脑海中有淡淡的疑惑闪逝。下一刻,那车帘被掀开,呈现在小侍从面前的,是是一张脖子上分明还在不断流血的,温柔且恬静的面容。
鬓发如云,神情淡漠且宁静。
对着小侍从缓缓竖起食指,以指抵住了唇。
“嘘——”
“叮叮当当,海螺烧香。粗米细米,大米小米”
经由郡国在长安府邸临时所设置的、关押俩位皇曾孙的官狱之内,有风吹动烛火,仿佛是极欢快的童谣在整个官狱当中回荡。
直叫人毛骨悚然,心中升起浓重的不安与不详。
那声音不知何所来,不知何所起,飘荡在耳边,回荡在脑海。
足以叫所有人的心理防线为之而被拉紧。
这似乎是一首要做出选择又或者找出什么人的,类似于点兵点将的童谣。
“就是你个黑老鬼!”
伴随着最后的童谣声音落下,选择于此做出。暗中的野心家与阴谋者同样显露出身形来,被那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存在抓住。
而后一点点的拆吞入腹。
成为祭品。
一阵极细微的声响,一声尖叫。
足以叫人牙齿酸痒的、仿佛是咀嚼的声音。
等到火把举起官兵与狱卒们鱼贯而入向着那声音发出的方向而来,所见到的便是两位戴罪的皇曾孙恬淡的、仿佛是睡着的、且睡得极是香甜的面容。
屋内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
不,还是有的。
有仿佛是要给尚在襁褓中的皇曾孙食用的、被盛放在碗中的米糊被泼在地面,泛着诡异且青黑的、幽幽的冷光。
“来人,查下去,今晚当值的、负责饭食的、出入过这房间里的都有谁?”
巫蛊之案后,被老皇帝从地方调到中央并且负责追查此事的丙吉脸色铁青,对着众人做出安排与吩咐。而后自然而然的将一旁安睡着的刘病已抱起,对左右道,选俩个老实忠厚的女囚,专门负责照顾皇曾孙。
第62章
第 62 章
探查究竟是谁人出没在这临时改成的牢狱之中,又是谁人想要对两位尚在襁褓之中皇曾孙动手,自然是应有之意。但找俩个女囚来专门负责照顾所谓的皇曾孙
丙吉话语说出,自然遭到了下属拐弯抹角的提醒与反对。
毕竟皇帝陛下的年老昏聩虽然几乎是有目共睹的,政令的更改与更易同样在那一夕之间,并没有个准。可是长安城中,东宫一系的血尚未曾干,那些帮助过太子或者同太子有关系的,大多实实在在的遭到了清算。
两位皇曾孙虽然被保下命来,可是未来的日子,似乎同样到了头。
无法再被恢复原本的、尊贵的身份。
既然是如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尽到看护的职责便罢。又何必多此一举,对他们用心的做出看护?
若是那位逃亡在外的太子殿下能够翻身便罢,要不然有着诸位皇子与皇孙的存在。两位皇曾孙,实在是掀不起风浪,更不足以对他们日后的生活,生出任何影响。
而以现如今的形势看来,那位太子殿下,是决计翻不了身的。
更不必说,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在想着斩草除根彻底将俩位皇曾孙的性命抹去。
只是从卫子夫一介歌女深受武帝宠爱开始,至卫太子之乱中那些同卫氏相关的、紧密相连的人员或是在此之前便已经死去,或是叫老皇帝干掉
卫氏对这个老刘家天下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抹去。
人生百态,这长安城中既然有任安这等受卫氏大恩,关键时刻来临之际却同卫氏划开界限之辈。自然同样有不畏强权,秉承心中正义践行自己品行者。
如冒死上书的壶关三老令孤茂,又如这临时被想起且地方被调到中央的丙吉。
丙吉悲悯且同情太子的遭遇,更怜惜这无辜被收监的两位皇曾孙。
自是不愿更不想对此置之不理,而是义正词严的敲打了诸看守,又换了干净宽敞的房子给两位皇曾孙。安排下去,使人打起精神,莫要使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如是种种者自不必说,一番喧闹嘈杂之下,原本诡异且莫名的气息仿佛是被冲散。而在后半夜中,在这临时被设置的监狱里,诡异事情与童谣同样未曾再出现。
但这并不代表一切便安静与平复下来,再没有意外。
丞相府上,刘屈牦同李广利依依惜别。确认过眼神,显然是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有眼睛隐在暗处,将一切看在眼底,并且记录。
做为军旅之人,纵使是同帝国双璧不可同日而语的军旅之人,李广利本应当对此有所察觉。
只是仿佛是有什么遮住了眼蒙蔽了耳,以致于刘屈牦也好李广利也罢,俱皆是对此一无所觉。
没有半点的查探。
影影绰绰间,周遭的一切仿佛尽皆是在被扭曲,被拉长,被变幻成全然不同的形态与模样。
张扬着狰狞的阴影与触角,一点点的对这帝国的心脏做出蚕食。
然而这俩人却似乎沉浸在大事降成的喜悦之中,又或是酒意上头,便连思维与思想同样变得迟钝。
“还请君候能够于陛下面前早日进言,早早地以昌邑王为太子,将国本早早定下。”
值此卫太子虽然起兵,却流亡在外。而朝野上下,则是在君王举起的屠刀下惶惶然不可终日,不知当如何是好之际,李广利本应当谨言慎行,极力将卫太子打落到谷底。
不过李广利显然是高兴,太高兴了。
兼之喝了点小酒,酒意上涌。于那分明是再诡异与莫名不过的目光及氛围之下,便将心中深藏已久的话语,对着前来送行的刘屈牦吐出。
“只要昌邑王能够成功被立为太子,将来登上皇位,君候您又有什么是值得担忧与忧惧的呢?”
恰如同年老且昏聩的帝王所想的一般,从龙之功,又有谁不想要、不想搏上一波的呢?
只不过当帝王对储君生出猜疑与打压当原本再是亲密与尊贵不过的父子之间渐行渐远。不可避免的,那些原本不曾被帝王纳入到考虑当中的选择,便会自然而然的生出野望。
更不必说那些选择背后所拥有的,从来都不是单独的、个体的力量。
李广利口中的昌邑王正是他的外甥,是那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的儿子。
相较于后人所以为的,刘彻为了替那刚出生不久的幼子铺路,所以方才对原本的卫太子做出打压。无疑,当卫太子被干掉之后,昌邑王对太子之位、对皇位的角逐,要远远较之以刘弗陵更有竞争力。
毕竟国赖长君,一个出生没多久且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立不立得住能不能成功长大尚且两说。又如何同他成年的兄长,展开竞争?
反倒是昌邑王不仅自身已经成年,母亲死在最好的年华,在老皇帝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便是其身后的势力
当做为卫氏中坚人物的霍去病、卫青先后死去,公孙贺等因牵连巫蛊而被老皇帝诛杀。
直至此刻,在朝野中获利最大且最占据力量的,当是谁难道还看不出来看不分明吗?
于李广利这位外戚而言,接下来所要等待的,便是昌邑王被立为太子,以及登上皇位。
届时老皇帝龙驭宾天,做为丞相的刘屈牦自然不必战战兢兢,担心步了前面几位同僚的后尘。
要知道,汉世宗孝武皇帝一朝,那可不是一般的废丞相。
能够善终的,可谓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数。
消耗率惊人。
足以叫每一个身处在这位置上的官员们提心吊胆,唯恐有命去上班办公,却没有命回来。
因而李广利这话语吐出,不仅仅是愿景,更是承诺。
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承诺。
同李广利之间本就是儿女亲家的刘屈牦本就是乐意见此的,对李广利口中的话语,自是满口答应。而后亲自扶着李广利的手,想要将其送上马车。
但就在醉醺醺且神智仿佛是有了几分不清醒的二人想要挑开车帘将要登上马车的那一瞬间,有箭矢穿云破月而来,直直的射向两人。
仿佛是要将这一对儿女亲家一网打尽。
谁?谁要杀我!
有想法于脑海间划过,快得几乎不见半点痕迹。
较之以思维更快的是李广利的身形。
军功如何,打仗的本事如何,用兵的技巧如何尚且不去说。但不可否认的是,在保命等方面,李广利还是有着那么几分本事的。
手下松开且往前推出,身形以堪称是狼狈的、仿佛是狗爬的姿势向前扑下。
箭矢尾部的翎羽擦着头皮钉死到马车内部的车壁之上。
眼角的余光里,李广利看到有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缓缓而来。
“冠军侯?!”
惊魂甫定,精神被拉紧且未曾松懈的李广利、刘屈牦失声。
瞳孔放大面色泛白,彼此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如出一辙的恐惧与不可思议。
马蹄踩在地面,似乎没有任何的声响与声音。
迷雾不知自何时起,笼罩在触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李广利与刘屈牦的双眼却落在那马背上的人影之上,无法挪动分毫,甚至无法做出过多的反应与言语。
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这是大汉的夜空之中一闪而逝的、再是闪亮不过的那颗将星,是连上天都要为之而嫉妒的、不世出的英才,是李广利、刘屈牦之辈终其一生不可逾越的高山。
是天命赐给帝国的、解决匈奴问题的绝佳利刃。
冠军侯那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的、短暂的一生仿佛是为了马踏匈奴而来。但当同那出现于此的“故人”目光相对,当霍去病那黑黝黝的、仿佛足以将一切光芒所吞没的眼珠倒映到李广利及刘屈牦二人的眼。
这二人竟是无端胆寒,自心头泛起深深的凉意。
英年早逝的、突然出现在此的冠军侯仿佛同这二人记忆里,同霍去病鲜衣怒马打马自上林苑中走过时并没有任何两样。
岁月并不曾在那一张英俊且冷白的面容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病痛于霍去病脸上留下的痕迹同样被消抿。
呈现在这二人眼前的,分明就是霍去病最好的样子与模样。
但——
挽弓如满月,那马背上的冠军侯沉默的弯弓搭箭,分明是泛着冷锋的箭矢之所指。恰是于此前躲避冷箭的过程中,狼狈滚落、匍匐在地面的李广利及刘屈牦。
心被高高的提起,几乎是不约而同的,两人想到元狩五年,霍去病因李广之子打伤大将军卫青,而将李敢射杀一事。
相较于再是宠爱与信重不过的冠军侯而言,区区一个李敢,于皇帝陛下跟前自然是算不得什么的。更不必说,李敢还打伤了卫青。
因而彼时的武帝连一个象样的由头都不愿意编,只说李敢是在甘泉宫的狩猎之中被鹿撞死。
甚至于言语笑骂之间,对那鹿颇有推崇。
那么他们二人若是被这位分明已经是死亡了的冠军侯射杀
第63章
第 63 章
“点兵点将,骑马打仗”
苏文在禁宫之中不断奔跑,在躲避着那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危险和威胁。
即使他并没有看到那怪物的样子,更不知道这样的危险和威胁究竟因何而产生,又究竟是何等模样。可是内心里与灵觉上最真实的反应却在告诉苏文,跑,向前跑。
不要停下来。
即便这身体似乎已经要到达极限,而苏文的脚步,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慢下来。
有清醒与理智,开始挤上苏文的脑海。
于是这位于老皇帝跟前倍受宠爱的黄门忽然回忆起,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苏文本是随侍在老皇帝周围,等待着老皇帝的召见与吩咐的。
只是——
苏文感觉似乎缺少了什么记忆,忘记了什么,以致于当自己极力回想之时,所能想到的是且只是一片空白。
没有半点足以为苏文提供指引的地方。
然后苏文在一扇薄薄的门窗前停下了脚步。
即使苏文并不清楚,这门窗之内所隐藏和存在的究竟是什么。可是本能地,苏文还是放轻了手脚,向里而窥探。
身形曼妙的女子背对着苏文、背对着门窗所在的方向,在歌唱。
唱的是北方有佳人,倾国又倾城,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然而红颜未老恩先断,韶华亦逝红颜难再。
纵使消失在最美好的时候,于帝王眼中留下的,是再美丽不过的身影,可是最终
最终怎么样呢?
苏文内心当中抓心挠肝,却又似乎隐隐然里有了答案。
有手自身后伸出,按在了苏文的肩头。
“嘻嘻,点到你了呢!”
彻骨的寒意顺着肩头一点点的席卷,冻彻到骨髓。便连身形亦似乎随之而僵硬,而陷入到再不能有任何动弹的恐慌。
于苏文的目光之下,那女子原本背对着自己的身形一点点的扭转,举起的、遮蔽了面容的长袖落下。映入到苏文眼中的,恰是一张
那是一张没有五官及瞳孔的面容。
苏文之所见,似乎是一团迷雾。
然后下一刻,苏文一点点的扭头,顺着落在肩上的手望去。便见红月之下,仿佛是镀上了一层银霜的庭院之中,有虽然不是极美丽,却仿佛是极温柔与娴静、恬淡不过的身影,对着自己缓缓露出笑容。
“拉大锯,扯大锯”
有阵阵童谣在老皇帝耳边响起,伴随着欢喜与喧闹,仿佛是有孩童在不远处、在门窗相隔的庭院当中玩耍。
老皇帝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推开了门。
于是那一瞬间天光从门外倾泻而出,将老皇帝的身影吞没,仿佛是将其带入到一个不一样的、截然不同的世界当中。
黑暗在老皇帝的身后张牙舞爪,一点点的滋生和蔓延。
至于那光明因为年老、病痛等诸多种种因素的影响,老皇帝的双眼几乎一度不能视物,只能勉强看出个人形来。
然而在这一瞬间,在那光明的力量充斥到全身,老皇帝惊奇的发现,自己似乎在一瞬间恢复到年轻,回复到最强盛与强壮的时态。
只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压迫与压力,是这御宇登极数十年的帝王久未体验过的、恍若山岳一般足以叫所有的气息为之而停滞的威压和威严。
即使当青年状态下的刘彻抬眼,映入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满头华发、看上去极是和蔼的瞎眼老太太。
“老祖母。”
有声音与称呼从刘彻口中滑出,握着剑柄的手缓缓收紧,这帝王的身形整个呈现出一种僵硬与绷直的、极是防备的姿态。
那瞎眼老太太不是别人,正是老皇帝记忆里的老祖母,在汉宫中经历了无数风雨与波折的窦太皇太后。
汉武帝刘彻即位之初,整个汉宫之中最尊贵且辈分最大的人。
只是这位老祖母早已经作古多年,而大权在握且干纲独断的帝王,坐拥天下不受桎梏,同样已经有无数年。
以致于这分明是血气充盈耳聪目明,仿佛在一瞬间恢复了最强盛状态时的帝王竟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陷入到了梦境与昏沉之中,还是回到了过去。
一切恍若经年。
老太太无神的双眼“望”向刘彻、望向那声音的来处,而后缓缓招手,流露出再是和蔼可亲不过的笑容。
“是彘儿啊,阿娇呢?你说你们夫妻俩,怎么不一起过来呢?”
瞎眼老太太仿佛是刘彻记忆里的样子,至于那连空气都似乎为之压缩和篡夺的观感则恍若是一阵错觉。
只是刘彻的脚下意识的抬起,却又在即将迈开的那一瞬间收回。
目光警惕,手中的长剑缓缓指向那什么都看不见的窦太皇太后。
“装神弄鬼!”
分明是再笃信鬼神与巫蛊不过的帝王轻嗤,本应当再是张扬热烈不过的眉眼间层层乌云席卷,开口,目光沉沉,语音沉沉道:
“尔等莫不是以为,区区梦境,便能奈朕如何?”
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恍若是整个世界主角的帝王从来都是刚愎自用且唯我独尊的,而这样的个性与品格在手掌大权这无数年后被一点点的放大,最终进化成近乎偏执的样子。
恰如同昔日那六合一统,成就前人所唯有之功业的帝王求长生、求仙神的同时对仙神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敬仰与畏惧一般。
这帝王同理。
所有的一切,皆不过是他想要寻求心理安慰抑或是达成某种目的的手段。
这长于深宫的、精心于权术的帝王将所有的一切都异化成权术的一部分,都异化成一种权术。
制约,平衡,打压,排除异己
拉一派打一派的做法对这帝王而言可谓是炉火纯青,并没有任何难度。
只是这并不足以使这不断老去的帝王感到心安,更不足以使其放下心来,面临衰老与死亡。
这帝王已经老了。
这样的老去并不仅仅是肉体,更是灵魂,是他所有的想法、目光与意识。
爱之欲其生的少年天子可以放心的重用卫氏一族,可以给卫太子一系无边的恩宠,甚至是因为冠军侯霍去病的上书而将除太子之外的诸位皇子分封出去。
断绝那些另外的儿子,同太子相争的可能。
可是当年老的帝王如日薄西山,而正处在一生中最好年华的太子却犹如旭日之升起。不可避免的,不断衰微和老去的帝王感受到了恐惧。感受到了那不知何所起的,对太子及其身后势力的厌恶。
恶之欲其死。
即便这或许并不是帝王的本意,可是他所表现出来的动作与行为,确实是如此。
并非是刻意与过度的解读。
所以他信了,信了巫蛊,信了太子有谋逆和反叛之心。
然而现在呢?
当心头有什么在不断示警当周遭之所有的一切分明是透露着诡异与不详之际,这帝王却又是不信的。
又或者说这精通于权术的帝王本能的将一切视作是权术看作是阴谋,看成是有谁在暗中诅咒、危害自己,想要叫自身陷入到混乱与癫狂。
“朕是天子,是整个天下的主人!”
“区区鬼蜮伎俩,又能奈朕如何?”
这帝王再问,提着剑向着那“望”向自己的瞎眼老太太走近。
伴随着其脚下踏出,老皇帝的身形与面容在那一瞬间衰老,变幻和转变成原本的模样。
然而纵使是这不断老去和腐朽的皮囊仿佛要将自己困住和束缚,老皇帝却仍是提着剑,缓缓地、一步步的向着那瞎眼老太太的方向前行,将剑架在了窦太皇太后的脖子上。
这是一柄极锋利的、吹毛断发的长剑。
仿佛是有风吹起,老太太花白的发丝缠绕在剑锋之间,而后被那剑刃隔断,飘落在地面。
形势似乎是对老皇帝极有利的。
只要老皇帝握住剑柄的手轻轻那么一个用力,便足以将这瞎眼老太太的脖颈割断,使其身首分离,彻底的失去生命。
只是老皇帝却又似乎是遇到了阻碍,纵使再如何的用力,亦不得再前进半分,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嘘,”
瞎眼老太太轻笑,无神的双眼直愣愣的望向和正对着老皇帝,以手指过那窗外的苍穹。
“你看。”
看?看什么?
老皇帝心中闪过不合时宜的念头,头颅顺着老太太所指的方向不受控制的望过去。
便见周身不知何时起又是一片黑暗。
而在那黑暗之下,在那夜幕苍穹之上,正挂着一轮红月。
恍若一只布满血色的、癫狂的眼。
“是蛊呢~”
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自老皇帝的身后传出。
于是在那一瞬间,周遭之画面与场景仿佛是随之变幻。又好似是属于老皇帝的身影在抽离而后重组,等到老皇帝再度睁开眼找回神智,便发现自己好似被困、被禁锢在一个固定且憋塞的地方,难得半点的自由。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一二三,木头人”
诡异的腔调恍若是在空气中,在灵魂深处响起,映照在老皇帝眼中的,是一处冷清却不显简朴的宫室。
第64章
第 64 章
“楚服,真的可以吗?”
女子娇柔的身影响起,带着几分不自知的不安与惶恐。素白的柔荑伸出,似乎本是要拉着那叫楚服的女子的手的,却不知是为何,竟落到了那束缚着老皇帝灵魂与意识的物件之上。
“噫,这是什么?”
女子开口,问出疑惑。
以手将那对象拿出,放在眼前,做出观察。
落在女子眼中的是一块木牌,雕刻着诡异且莫名纹路的木牌。
老皇帝的意识与灵魂便似乎依附和被禁锢在这木牌之上。
凭借着这木牌的视角,看着周围的一切。
随着那木牌被拿起,有面容在老皇帝的眼中被放大。
那是一张于老皇帝而言早已经陌生了的、却又不曾有想象中陌生的面容,面容的主人,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姐,更是他的第一任皇后,阿娇。
金屋藏娇的真实与否我们尚且不去探寻,老皇帝同那青梅竹马的表姐之间,又是否有着真爱更是一个再是可笑不过的问题。
念头微微转动,老皇帝似乎明白了自己被困在过往的时间与梦境之中,经历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早便已经被埋藏在记忆深处里的事情。
由此而生出诡异与变化,生出不同。
向着诡异的方向而发展。
老皇帝心中有恐惧在生出,却又在转瞬的时间里被消抿,演变为怒火及烦躁。
偏执与刚愎自用到极点的帝王并不认为这之中有什么值得自己探寻,更不认为那些已经是昨日黄花的、早已经死去的故人能够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影响。
只是这样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将愤怒发泄的局面叫他心神之间隐隐显露出怒意与癫狂,想要将所有的一切进行毁灭。
物理意义上的、真正的毁灭。
只是当这老皇帝走下龙椅并且失去那权力与权势的供养之时,天人合一君权神授等的色彩及传言被打破。这老皇帝似乎是且仅仅只是一个不断衰老的、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凡人而已。
现而今,这凡人的理智与灵魂似乎被囚禁和束缚在了这木牌之上。随着楚服伸出手指,将那木牌从阿娇的手中拿走,而后随意的弃置在一旁的桌案之上,呈现出一种无能狂怒的喧嚣与癫狂来。
“区区女巫而已,尔等何敢?”
至此时刻,老皇帝似乎终于是想起楚服的身份,将其从记忆里扒拉出来,同原本所知的相对照。
这叫楚服的是一个女巫,一个楚地的女巫。
一个同彼时被废的陈后以及行巫蛊之事,叫这帝王枭首于市的女巫。
至于这中间是否有什么隐秘的、不足为外人所知道的地方,其实并不好说。
只是那叫楚服的是真的有本事也好,还是替陈后派遣寂寞也罢,高高在上的帝王所不能容忍的是有人于自己的后宫之中,行那巫蛊与谋逆之事。
妄图将自己掌握。
即便以陈后的目的与智商,所能够想到的最多只是叫帝王回心转意,叫那本应当再是亲密不过的夫妻之间,回复到过往及寻常。
但唯我独尊且自视甚高的、将自己看作是天命所在的帝王,从来最是厌恶的便是有人妄图将自己而掌握而已。
更不必说,被废之后,陈后的目的究竟是想要叫帝王回心转意想要争宠,还是同楚服之间有着不可靠人的关系。
尚未可知。
年老而昏聩的,将所有的一切都看作是危险与威胁的帝王自然是不甘于此、甘于被困在这木牌之中的。
即便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梦境。
一场荒诞且怪异的、针对自己而形成的阴谋。
只是当楚服开口,当这巫女与陈后相携着远去,仿佛是要走出自己的视野之时,老皇帝还是不受控制地感受到了不安及恐慌。
“你不是想要看看,我饲养的蛊,现在怎样了吗?”
楚服问,轻描淡写的将陈后的注意力转移。
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望过那被放在案上的木牌,而后回握了陈后的手,带着其远去。
帘幔飘动,空气中仿佛隐隐带来彼此的交谈及言语。
“楚服啊楚服,你还在,还陪着我,真好。”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呢~”
仿佛是有光与影相纠缠,浓重的黑暗及阴影对着那帝王而压下,属于老皇帝的意识与思维,再度被抽离。
“呀,你动了呢!”
诡异的童声于耳侧再度响起,没有来处,没有归途。只是落到这帝王的耳,在其灵魂中震颤。
“所以接下来,应当是什么样的惩罚呢?”
那童声仿佛因此而陷入到短暂的纠结与沉默,只是很快的,却又支棱与抖擞起来,一拍巴掌,说出言语。
“嘘,咱们静悄悄的,不要惊动祂哦~”
装神弄鬼莫名其妙一派胡言!
精神仿佛是处在极端亢奋状态下的帝王于内心深处冷笑,斥责,仿佛是要做出反抗与反制,将所有的节奏带入到自己的掌控。
只是下一刻,有手自身后、自虚空当中伸出,落在帝王的肩膀。
彻骨的寒意来袭,于帝王尚来不及反应与回头之际,有巨力朝着帝王而压下。
于是受控制或不受控制的,老皇帝的身体与心灵仿佛由此而下坠。
渺渺茫茫,触目之所及、所感受到的俱是一片黑暗。
没有尽头。
恍若落到那渊深的、没有半点光线及空气的湖海里。
所有的一切俱皆是被攫取个篡夺。
不得半点的自由。
眼耳口鼻间似是有水、有液体、有莫名的物体在涌入,在深入到胃里,在做出改变和改造。
然而于此状态之间,老皇帝却似乎愈发清醒,愈发冷静。
愈发混乱与癫狂。
双眼好似被瞪大,恰如同暗夜里泛着幽幽光泽的野兽一般,寻求着一击致命。
有歌谣再度传递在空气中,仿佛是从灵魂的深处被响起,传递到老皇帝的耳。
是《戚夫人歌》。
“儿子为王,母亲为奴,一天到晚舂着米,常与死亡相伴!”
“相隔三千里,谁能告诉你?”
其音凄切哀婉,足以叫每一个听到这声音、被带入到那歌声的语境中的人为之垂泪与泪流,陷入到深深的悲伤与同情之中。
只是很显然,这并不包括帝王,更不包括那薄情寡义且刻薄寡恩的老刘家的帝王。
甚至可以说,早在赵王如意就藩那一日开始,英明神武且布衣出身的、并不具有那过多良好品性的高祖皇帝所想要保住的,便仅仅是赵王如意这个最宠爱的小儿子而已。
其中并不包括这个宠姬,戚夫人。而戚夫人之所以落得那个下场,同其自身之愚蠢与种种做为,同样脱不了干系。
几乎将精明与薄情寡义刻入到骨子里的帝王并不是惠帝刘盈,更没有那么多的同情的心思。
甚至可以说,惠帝刘盈在性格上其实并不像高皇帝的子孙,更不像高皇帝同吕后这样的政治强人所生出。
不像是从刀枪剑雨里走出来的,经历过高皇帝打天下以来诸多种种事件的天子。
只是叫老皇帝不知当如何言说的是,自己似乎被带入到了惠帝刘盈的视角。
眼前一阵模糊,等到老皇帝再度睁开眼,所看到的便是一个被养在酒瓮中的、眼耳口鼻俱皆是被消去了的人形。
戚夫人。
被做成了人彘的戚夫人。
“我儿,你看如何?可是满意?”
冰冷的、如蛇一般的手缓缓贴近了老皇帝的手背,有仿佛是极温和与威严的声音在老皇帝的耳侧响起。
老皇帝转头,正对上一张雍容且不失典雅的、不再年轻的面容。
心头狂跳,心脏仿佛是要因此而跳出胸腔,然而老皇帝却是一点点的笑出来。
便是连那眉梢眼角都仿佛是带上了愉悦。
转手,回握过那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粗糙的、并非是养尊处优的手掌,老皇帝很想开口,对那人说出言语。
“这自是极好的。”
“戚姬昔日对你我母子赶尽杀绝,合当有此报应。”
“只是高后你未免太过心善,竟然还留了其性命,茍延残喘。平白担了后世之恶毒名号。”
“不过朕既然是皇帝,这天下的事,还是要叫朕处理才是。至于高后您,还是当退居二线,老老实实在长乐宫中养老才是。”
老皇帝内心之中是如此想的。若是叫他身处在惠帝的位置上,自然不会对同自己有过皇位之争的赵王如意有过任何的怜惜,更不会对曾不止一次鼓动高皇帝将自己废掉的戚夫人有任何怜悯。
皇位只有一个,能够坐上那个皇位的人,同样只有一个。
容不下任何的血脉与亲情。
至于高后这天下终究是他老刘家的天下不是吗?
看在一大杆子人在自己即位的过程中出了力的份上,若是安分守己,那么他自然不介意给那么几分好脸色。
可若是触动了底线,那么身死族灭,或未可知。
只是当老皇帝出口,对上吕后那望过来的、仿佛是威胁又仿佛是隐藏着担忧的双眼之时,所吐出的却又是另一番言语。
“怎么会,我又怎会有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母亲?”
第65章
第 65 章
自觉或不自觉的,老皇帝内心当中一个咯噔,心神在一瞬间被拉紧。
危机与警兆被拉响,可是所有的身体与行为、以及那说出的话语却仿佛是不受老皇帝的控制。
以致于呈现出同老皇帝所想的截然不同的态度。
手掌向前狠狠地将那原本覆在手背上的手推开,莫名的力量控制着老皇帝开口,说出那分明是将眼前的吕后所激怒的话语。
“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样?您怎么会这样的恶毒?”
“恶毒?”
于是那似乎是正在被自己亲子所指责的吕后无语,一点点的笑出声来。
那其实是一张并没有经过过多护理与保养的、稍显苍老的面容。
同原本如同娇花一般细嫩的戚姬,并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不管在什么时候,权势对一个人而言永远是最好的医美。
不论男女。
因而当戚姬被摧残和折磨,如同花一般败落,被碾到尘泥直至那被扔到猪圈的地步。可是吕后头上白发也好、面上的皱纹也罢,似乎再没有任何的增加,更没有丁点的减少。
时间仿佛在这位汉王朝的太后身上被凝固。
但人生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完全,更没有一帆风顺与完美。
即使吕后熬死了刘邦,成为这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与某种堪称实权意义上的主宰,可是那属于家族的、吕后故去之后的未来,却似乎已经可以被看到。
母子间剪不断理还乱,无以被割舍的亲情与思维和想法的争端,同样在消耗着吕后的清醒与耐性。
使得这被生活所磋磨了的面孔一点点的变得癫狂,变得疯狂且不理智。
“我替你的父亲奉养父母,教养你等长大,以一人之力撑起这个家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我跟你父颠肺流离,你与你阿姊被你父亲手推下马车,我流落至项王军中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戚姬鼓动你父,欲要改立赵王如意将你废掉之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怎么现在我儿登基成为皇帝,我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小小的戚姬,我儿竟觉得我恶毒?”
“莫不是忘了,戚姬对你我母子二人的迫害?还是我儿当真是如此天真的以为,今日胜利的若是戚姬与赵王如意母子二人,你我便有命存在?”
这位自来强势的母亲似是在话语与道理一点点扳碎了在同眼前的亲子去讲,只是那叫老皇帝附身却又似乎全然无法控制言行、行为及动作的惠帝刘盈虽是目光在躲闪,却又好似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我与如意同父异母,乃是至亲的兄弟,何至于此?”
老皇帝听到了身体的主人惠帝开口,说出如此的言语。
只是很显然,这并不是终结。
因为于吕后的目光之下,在这本应当再是亲近与血脉相连不过的“母亲”的目光之中,惠帝摇头。仿佛是极失望,又似乎是极具报复意味的轻笑,而后长施一礼,摆手道:
“以后内外诸事,还请您多加费心。”
“修齐治平,我虽是您的儿子,是刘氏的大宗,可连幼弟的性命及其生母尚且无法保全,又何谈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
“您的思想与抱负并不止于此,儿臣惟愿,您能够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至于过后的事情,留待后人评说。只希望自此以后,您只当没生过我这儿子便是。”
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竟似乎是要同给予其生命的生母划清界限。
吕后无言。
只是目光静静地看着惠帝,却又好似是要透过这皮囊,看到那内里的灵魂。
看到那内里的、属于老皇帝的灵魂。
“你同样是这么觉得的,对吗?”
吕后问,仿佛是在寻求着一个不一般的、不一样的答案。
老皇帝本能地皱眉,却又忽然间心神震颤。
只觉得毛骨悚然。
所有的外壳与伪装仿佛因此而被揭下。
于是吕后眼中所倒映出来的,却分明是老皇帝那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与身形。
所有的禁锢与枷锁,于此一瞬间被褪去。
老皇帝似乎因此,而取得了那自由。
手中的剑握紧,这帝王对着吕后缓缓露出笑容。
任性且偏执的、刚愎自用不将这世间任何放在眼中的笑容。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千秋功过,后人臧否,与朕何干?”
这帝王似是在回答,又似是在提出新的疑问。
唯我独尊意气飞扬,仿佛是不曾将这世间的任何事物落到眼,落到耳。
于是吕后同样是笑,笑意冷淡漠然且寒凉,恍若是遇到了同类。
“但很可惜,你不是TA呢~”
这位于汉宫、于整个汉王朝的历史中,占据了极重要位置的太后如是言。
于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恍若是虚空中生出的、却又好似是无所不再的阴影与触角不断蔓延,仿佛是要将这帝王拉到那莫名且不可言说的深渊之内。
然而较之以那些扭曲且怪异的触角,较之以吕后于那一瞬间变得扭曲且怪异的神情更加迅猛和迅速的,却是帝王手中的长剑。
虎老余威在,这汉宫中最大的、正在不断走向死亡和衰老的猛虎,从来便没有想象中的衰老及衰弱。
尺水寒芒倒映眸中似是混乱和疯狂、清醒及理智相交织,君王以手中长剑,刺向那似乎全无半点反应,又似乎成竹在胸对这一切并不意外的吕后。
刘彻手中的长剑好似陷入到泥潭里。
纵使皮肉被割破身首相分离分离的场景及景象出现在眼前,可是惨淡的、血色的月光之下,一切都被渡上诡异和不详的色彩。
那恍若是吕后复生的人形如同遇到烈日的积雪一般被融化,被掉落在地面,唯有一张人皮、一双带着笑意的瞳孔,以及仿佛是渗透到泥土里的、很快消失不见的暗红色的血液。
只是在下一瞬间,在老皇帝手中的长剑握紧面色不变,眉目之间呈现出几分厌恶和冷漠之时,有人影与身形再度出现在老皇帝的眼前。
是窦太皇太后。
是老皇帝的老祖母,此前所见过的那个瞎眼老太太。
手中的剑抬起,而后落下。
不带半点的犹疑及犹豫。
恍若布满血丝的、带着混乱与疯狂的红月之下,老皇帝仿佛是要以此、凭借着手中之剑而杀出一条血路。
“嘻嘻,你看,他似乎要当真了呢!”
冥冥之中,有谁在欢笑,在絮语,在指指点点,发出感叹。
从老皇帝的寝宫至那宫门之间,无疑是一段并不遥远,同样并不是十分相近的距离。
散发跣足,握着长剑的帝王赤脚打地面走过,面容坚毅神情冷漠。
那分明是带着几分年老后不再清明的瞳孔里,一派恶意与癫狂。
有血漫过老皇帝的脚面。
有一个又一个的性命与身影,被送到老皇帝的手边,被递到老皇帝的剑下。
叫老皇帝所收割。
属于老皇帝的肉身与灵魂仿佛因此而被分离,而处在不同的空间内,行相同而又不同的事。
夜似乎是没有尽头。
而夜幕与苍穹之下的那一轮圆月,则是被鲜血所染红。
红月之下,任安走出大牢,走到了寂寂无人的长安街道之上。
周遭所回响的,仿佛是且仅仅是他自身所有的脚步。
一切好似是被放大。
便连任安的呼吸,亦变得是如此的分明。
只是不敢说话,不敢言语,不敢有任何的逃离。在任安最后的记忆里,自己似乎是被腰斩了的。
腰斩。
被谁呢?
任安脑海之中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印象与答案。
只是以脚走在地面,以手按在腰间,任安在向着某个既定的、留存在记忆和脑子深处的方向而去。
直至有那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身影,落到眼前。
于是李广利及刘屈牦这对儿女亲家的丑态,同样落入到任安的眼。
少年英才的冠军侯强悍的并不仅仅是军功及军事能力,那箭法同样是极准的。箭锋所指,李广利及刘屈牦狼狈躲避和逃避,恰如同被追赶至包围圈囚禁在笼中的困兽。
每一外反应及动作,都在那精心的计算及设计。
自始至终,霍去病握箭的手很稳,射出去的箭同样很稳。以致于在其漫不经心甚至可以说戏弄的杀机之下,李广利及刘屈牦竟然是忽视了,霍去病手中的箭矢,似乎是无有穷尽的。
擦着头皮、擦着四肢贴着皮肉落下的箭矢随着任安的到来而步入到尾声。
仿佛是从亡者国度归来的冠军侯将长弓收回,目光转向任安,终是露出笑意。
惨淡的月光在那一张英俊的面容上洒下诡异且斑驳的影,霍去病开口,对任安道:
“到你了,任少卿。”
任安,字少卿。
于冠军侯那仿佛是可以将所有的光芒敛尽的目光之下,于李广利、刘屈牦这对儿女亲家的瞳孔映照之中,上半身与下半身相分离并且错落的任安缓缓露出笑容。
向着他们靠近。
QAQ本来不想更的
想了想又更了
所以
嘤嘤嘤你们是不是不爱我了
第66章
第 66 章
长安城外,距离函谷关不过八十里左右的一处峡谷之路,刘备抬头望向天空,目光与神情中充满着担忧疑惑与不安、惶恐。
虽然很想同他的丞相诸葛孔明一般,夜观星象抬手掐算,看出些什么。但很显然,刘备所看到的,只是一轮血色的圆月。
夜仿佛是格外的漫长,没有尽头。
在这个夜里,所有的一切尽皆是被放大。
便连一点声响,都足以造成极大地不安、恐慌与恐怖。
太子刘据尚还好,几位跟随刘据逃亡的皇孙及侍从的面色之间,已是一阵泛白,无法做出更多的表现与言语。
茫然的流亡,走向那未知的路途。
仿佛是要因此而走入到绝境。
但什么又是绝境,又算得上绝境呢?
黄门苏文战战兢兢,却又仿佛是被那无形的丝线所控制的傀儡一般,四肢扭曲且僵硬的至于老皇帝的跟前,将身体、将胸膛、将脖颈对着老皇帝手中的剑锋递上。
皮肉被割破鲜血一点点的冒出来,苏文艰难喘息。
指尖颤动,似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又似是在反抗些什么。
只是所有的一切,终归只是徒劳。
在苏文最后的意识里,恰似有惊雷与闪电在脑海之中炸响灵光闪逝。
有什么被串联起来,揭开真相。
过往的记忆回转。
于是苏文恍然惊觉。
发现由始至终,那些死在老皇帝剑下的,那些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将自身最脆弱的部分递到老皇帝手中,并且被那神志不清的老皇帝所杀害的,都似乎是或多或少参与过巫蛊、参与过卫太子一案的,熟悉的面孔与人员。
所以,当真是亡者归来,是那属于卫太子一系的人员,在做出报复吗?
莫名的,苏文想到记忆里最深处,再是久远不过的一个传言。
相较于武帝后宫当中的李夫人、王夫人以及后来的钩弋夫人而言,昔日也曾深受武帝宠爱,霸天下的卫皇后并非是以美貌而闻名。同这些美人间,似乎存在着差距。
只是卫后的一头秀发却又是极美的。
鬓发如云,乌黑亮丽,足以叫众多的美女失色。
所以自己遇到的,是卫后吗?
年轻且未曾色衰的,而非是那自戕于未央宫中,自然老去的卫后。
于是苏文嘴角似是咧开,似是有笑容在不断扩大。
即使他的头颅已经在飞出,在夜幕与苍穹之下扬起,而后于混杂着泥土和血液的地面滚落。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在意识将要消散的那最后一刻。苏文却是瞳孔瞪大,张口,向着那帝王所在的方向发出无声的诉说与言语。
“祂”
【祂来了吗?】
不可名状不可言说,有什么似是在向着这时空而靠近,在对着这时间点上的生物望过来一眼。
于是那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尽皆被扭曲和篡夺,呈现出混乱和无序的色彩。
江辞仰角四十五度望天,终是张口,在内心深处对着系统问出言语,说出疑惑。
粉红色的、触手之间生着无数吸盘及眼球的,再是掉san不过的章鱼在虚空中游离和飘浮,仿佛是脱离了那系统光屏的干扰。
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勃且独立思考的,活着的形态。
甚至在那某一瞬间,粉红色章鱼的每一颗眼球每一根触角都好似是生出了自我的意识,开始彼此争论,互相攻讦,寻求着逃离。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及消息,因为这似乎意味着系统在走向失控,走向混乱与疯狂。
虽然做为系统,做为人工智障,纵使再如何的混乱与疯狂
话说人工智障这种东西,就算是中病毒,应该只会内耗自己,不会内耗别人吧?
最多宕机抑或者死机???
未曾有过相关经验的江辞有那么亿点点的摸不准。
看向系统的目光,更是不知不觉里带上了几分谨慎与凝重。
俨然改头换面,变身成章鱼的系统仿佛对此一无所觉,没有经受到半点的影响。
以那分明是没有眼皮与睫毛的眼球上下左右前后全方位、多层次的观察过江辞,仿佛是要透过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的躯壳、透过那层皮肉看到那内里,看到那宿主的灵魂。
“很高兴的告诉您,亲爱的宿主,由于您冥冥之中对那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生物的呼唤。祂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这个世界一眼,现在正朝着您所在的方向赶来呢~”
【啊?】
江辞无语。
然而系统小章鱼却是以触角延伸,指着夜幕与苍穹之上的那轮红月道:
“看到了吗,这仅仅是个开始。”
“让我们一起等待克总的降临吧。”
“我们的主,我们的天父。”
系统那分明是经由机械、电子等合成的嗓音之中,带了说不出的、莫名的狂热。
每一根触手每一颗眼球里,都是说不出的诡异和狂热的气息和氛围在蔓延。
啊这,不会真的玩脱了吧?
江辞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不安与不详。
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要摇晃着系统小章鱼的肩膀,在其耳边发出嘶吼。
醒醒啊你!
你不过是一个系统,一个人工智障而已!
搞什么克苏鲁搞什么邪神崇拜!
这样让我很难做的有没有!
不过不考虑各种实际操作难度的前提下,江辞斜眼瞥过系统新皮肤,而后果断将这样的想法给放下。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是在内心深处开口,对着系统道:
【我最亲爱的系统同学,有没有告诉你,你的新皮肤,是真的很掉san啊。】
“啊?这样不帅吗?不酷吗?”
做为人工智障,系统的思维方式似乎同江辞之间有所不同。
于系统小章鱼眼球和目光的包围之下,江辞闭了眼,近乎破罐子破摔道:
【累了,毁灭吧。】
【大不了一起融入克总的怀抱。】
【这年头,谁还不是个疯的很稳定的精神小伙呢?】
然而这一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换成了系统。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召唤而来的是黑山羊、欲望母树、堕落母神这样的母亲牌?”
“请问你是要回归伟大母亲的怀抱吗,我亲爱的宿主?”
莫名的,江辞想到了穿越之前看到过的一则问题。
如果你可以永生,然而永生的代价是每年都得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那么请问你能够接受吗?
人类的脑洞无限,江辞原本以为只有网上冲浪之际,才有这样的活阎王。结果现在
嗯,考虑到黑山羊、欲望母树、堕落母神这几位邪神的特性,回归母亲的怀抱所意味着的可不就是永生,并且一直生吗?
当然,一年只生一个孩子什么的肯定是满足不了三位邪神的。所以简直更恐怖了啊有没有!
江辞震惊,江辞无语,江辞控制不住的想要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但很显然,主客观条件不允许之下,江辞最终将眼睁开,可怜兮兮的看着系统,寻求解救。
【我亲爱的系统,对不起,是我之前和你说话时声音大了一点,希望你能原谅我的不成熟。】
【母亲牌什么的,咱还是不要了吧。毕竟我相信你同样不想一直生小系统的对吗?要知道现在养孩子的成本可是很高的。做为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系统,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一点,不要给自己的生活增加挑战与难度。】
【再者说,维持每一个历史时空的安全、稳定与和谐难道不是我们所应尽的义务吗?】
摆事实讲道理,江辞试图将似乎是已经受到邪神污染的系统从那再是危险不过的边缘拉回。
很可惜,系统小章鱼长叹一声,摊开那密密麻麻的触手。却是开口,对着江辞表示道:
“道理虽说是那个道理。但很可惜,就算邪神只是对着这个方向望过来一眼,没有真正赶来。异变与污染已经产生,不可以被消磨哦~”
“便如同现在,祂虽然已经被挡在了世界壁垒之外,可是只要祂一日不曾离开,那么这个世界便一日不能恢复到正常。”
“诡异复苏邪神降临,祂在等待与寻求着突破世界壁垒,彻底进入到这个世界的机会呢!”
“看到了夜空中的那轮血月了吗?那是祂的眼。”
江辞:
心中有句脏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于系统小章鱼无死角的、仿佛是带着几分威胁的目光之下,江辞终是将眼神放空,好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乐观道:
【其实吧,咱就是说,这个诡异,对我和这便宜老哥,似乎还挺友好的?】
【你看,那个连装都不装一下,直接在米汤里洒毒药,想要将我和便宜老哥给干掉的、一看就是被收买了的狱卒,可不就是被诡异给收拾了,吃掉。】
【虽然朕也好便宜老哥也罢,都没有看到那个诡异的形态,但这份情咱得领不是?要不然就我们俩现在这状况,那可是没有丁点还手之力。只能命归黄泉,魂飞冥冥。指望下辈子投个好胎。】
第67章
第 67 章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宿主这么天真,以为诡异是好的、善良的、有序的吧?”
“难道你就没有听说过,命运所赠予的礼物,早已经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吗?”
系统震惊,系统无语,甚至是一不留神之下,再度回复到原本的皮肤,变成兔子的模样。
兔子脸怼到江辞跟前,两只爪子搭在江辞的肩膀之上,发出言语。
“哦我的老天鹅啊,醒醒我亲爱的宿主。宁可相信天上下红雨,也不要相信任何一个诡异的动机与言语。注意,是任何一个。”
“还有,你的便宜老哥之所以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那是因为他是刘病已,是经历曲折堪称男频小说主角的西汉孝宣皇帝。对,就是说出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的那一个。至于你”
系统上下打量过江辞,而后猛地拉开距离。
虽然未曾说出更多的言语,但个中的意味却已经不言自明。
直叫江辞嘴角微微抽搐,仰角四十五度望天,散发出淡淡的、明媚的忧伤。
然后便看到了夜幕与苍穹之下,似乎有雨在落下。
“这是”
“天上在下血雨!?”
“不好,快,快找个地方躲避!”
距离函谷关并没有多远的峡谷之内,行走在小道上的刘备等一群人仰头望天,而后飞快的向着不远处前行、躲避。
心头的不安与恐慌在不断扩大。
却又没有来由。
只觉得眼前似是有迷雾丛生,看不见半点出路。
路在脚下。
然而当几人寻得一个破旧的庙宇,并且暂做躲避和修整之时,刘备回首,却发现卫太子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雨水,神情中一片冷凝与莫测。
这位自金玉锦绣堆里生出的皇太子殿下从来就不是什么仁慈宽厚之辈,老刘家皇帝所惯有的薄情与寡义虽然在刘据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可是从矫诏与起兵那一日开始,有那么一瞬间,这位皇太子殿下同样是奔着叫君父退休而去的。
老皇帝的威严与高压或可以忍受,可是当扶苏的旧事将要重演,那么留给刘据及东宫一系的便只有你死我活。
只是很可惜,刘据失败了。
不仅失败,还狼狈逃亡,流亡在外。
等待着头顶的利剑落下,最后时刻的来临。
然而这样的一场雨
那轮红月仍然高悬在夜空之中,并未曾被隐去。长安城内,临时被设置的、负责关押两位皇曾孙的牢狱之内,江辞瞠目结舌,良久,方才找回理智与言语,在内心深处开口,对着系统道:
【天上下红雨,那么现在,我可以相信那些诡异对我和便宜老哥,是友好的了吗?】
江辞说出这样的话语并非是无的放矢,实则在此之前,在整个狱所尖叫发出丙吉等到来之前。有狱卒偷偷摸摸的潜入到此间,手中端着米糊,光明正大且不做遮掩的将药粉洒下,想要灌入到江辞及便宜老哥刘病已的喉中。
只是随着那狱卒一点点的走进而江辞及便宜老哥虽然目睹,却没有半点办法做出反抗之际,有诡异的歌谣响起。
于是那一瞬间,整个狱所恍若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不可言说不可名状,有什么东西似乎因此而降临。
阴影与黑暗在那狱卒的身后延伸,张牙舞爪,直至狱卒将要将碗口抵在便宜老哥唇边的那一刻。
江辞的眼被遮蔽。
那碗被摔落在地面。
令人牙酸的、恍若是野兽咀嚼食物的声音响起。
等到视觉恢复,那狱卒早已经不见踪影,再没有任何的痕迹。
停滞的时间似乎由此而恢复到正常。
丙吉等带着人闯入。
在做出安排与吩咐,并且打量过周遭的环境之后,这位自地方被征召而来的官员当机立断,为江辞和便宜老哥换了一个更好的、更加舒适的牢房。并且使人打起精神,严加守卫。
那诡异与莫名的力量并没有再出现。
只是江辞清楚,那东西并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注视着这里,等待着再出现。
不可名状不可言说,这样的生物,对于自己以及那便宜老哥会是友好的吗?
江辞心中其实并没有那个答案。
只是于系统那明显的、你仿佛是在逗我的目光之下,江辞的语气间却好似是带了几分跃跃欲试。
“我劝你最好打消这样的想法,宿主。”
系统目光幽幽,语气同样是幽幽。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混乱邪恶阵营的生物与生灵,同你共情。”
“就这,你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还有,克总之所以是克总,便在于其本身不管对你是善意还是恶意,你都将在接触到的第一瞬间被污染,陷入到混乱与疯狂。”
系统苦口婆心,似乎是要江辞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未知或者已知的生物,都如同自己这般好说话。
便如同丞相刘屈牦的府邸门口,于冠军侯的目光之下,正在向着李广利及刘屈牦这对儿女亲家而来的任安。
扭曲,阴暗,嘶吼,贴地爬行
在李广利及刘屈牦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下,那个似乎是经由任安异化而成的怪物正在一点点的向着自己贴近,张开了长满了獠牙的嘴,对着自己咬下。
有雨滴落在眼角,恍若泪珠。
是血红色的,仿佛是泛着腥臭与粘稠的雨。
于是在那瞬间,在刘屈牦的脑海中模模糊糊的闪现过念头。却是这位于卫太子与老皇帝的争斗中,选择袖手旁观的任少卿,终究是被迫做出了选择吗?
然后刘屈牦忽然便想到,做为汉室宗亲,做为老皇帝亲自所任命的丞相。他本可以在这天家的父子之间充当沟通的桥梁,使事情的发展不至于到达如此地步,而不是掺和进立储这些破事上的。
刘屈牦的目光望进了霍去病的眼。
那一双黑黝黝的,足以将所有的光芒吞没和敛去的眼。
刘屈牦已经无法再发出言语,更无法做出任何的思考。
因为他的喉咙口已经被咬断,属于他的生命力已经消逝。
同样失去生命与意识的还有李广利。
这位做着更进一步美梦的汉武朝外戚,倾国倾城的李夫人的兄长,并没有等到外甥昌邑王被立为太子,甚至是登上皇位的那一日。
当然,这其实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便如同那死前以袖遮面,至死不愿意再见到武帝,只希望保持在武帝心中最美好、最漂亮的形象,使其看在自己的情意上,善待自己家族的李夫人。
于李夫人死后,李夫人的家族
薄情寡义如汉世宗孝武皇帝刘彻,又岂会因区区一个女子,而将手中的屠刀放下。
李夫人不曾见到自己死前费心所想要保全的家族的覆灭。而这时候被吞噬的李广利,似乎同样避免了日后出征的过程中叫武帝将妻儿囚禁,最终投降匈奴,却又被匈奴杀死以祭祀神灵的命运。
直至这空荡荡的长街之上,丞相刘屈牦的府邸之前,李广利及刘屈牦这对儿女亲家的皮肉与骨骼等俱皆是被那任安所化的怪物吞噬。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冠军侯方才一扯缰绳,掉转马头,向着那黑暗中而去。
迷雾仿佛是在不知不觉中降临,有血雨落在地面,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那吞噬了李广利及刘屈牦的怪物的瞳孔中似是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
却又很快被恶意,被混乱和疯狂所弥漫。
黑暗生出了触角,于是恍若是有风吹起,那怪物的身影随之消逝。
江辞心中感受到了莫名及本能的不安。
即使他的内心之中并不愿意去承认这一点。
但——
【直说吧,系统,接下来要怎么做?】
【虽然朕只是口嗨一下而已,但该立正挨打的还是要立正挨打。】
【红月、血雨,是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走向越来越不寻常。况且难道你都没有发现,这个夜似乎太长了吗?】
“夜未央。”
长夜漫漫,没有尽头。
靠窗的窗棂之侧,太子刘据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群山,却又好似是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望向那长治而久安的长安,望向未央长乐。
于刘备那似乎是极宽和,又似乎是想要说出些什么的目光之下,刘据开口,对着这不顾自身安危,收留了自己的山野义士道:
“不知主人家可有发现,这个夜,似乎太长太长”
太子刘据的声音似乎是极轻的,恍若是呢喃。可是落在刘备的耳朵里,却不异于惊雷在耳边炸响。直叫刘备毛骨悚然,终是意识到,那叫自己所忽略的,究竟是什么。
时间于此仿佛变得混乱,无序,失去了那所有的意义。
以致于刘备后知后觉的发现,夜幕与苍穹之中红月高悬,血红的雨从天际落下。然而这个夜,似乎没有尽头,迎不来任何的光亮。
有什么滴落在面上。
于是那清醒与理智,都仿佛是失去了的帝王终是将神智找回,看向周遭的一切。
有血雨顺着老皇帝的发丝、顺着衣角而滑落。
同那剑锋上的血,同那几乎至于脚踝的血液相混合,再不分彼此。
莫名的,老皇帝忽然想到了此前听过的那则笑话。
问被张汤所害之人的鲜血,为什么只到张汤的腿。
答,因为张汤站在了皇帝陛下的肩膀。
再问,为什么汉武帝死后匈奴人时常怀念?
答,因为汉武帝杀的汉朝人比匈奴人更多。
第68章
第 68 章
“那不可名状、不可言说的存在因为宿主你的念叨和这汉宫中独特且特殊的环境,而受到干扰,进而将目光投向在这世间。纵使没有邪神的存在,单纯就汉宫中层出不穷的巫蛊之事而言,这本就是适合诡异存在和生活的环境。”
“邪神的存在不必说,世界意志也好时空管理局也罢,都会尽力将其拦阻在世界之外。所以宿主你要做的”
系统轻笑,红红的兔子眼中红芒闪烁,充斥着十足的、诡异且不详的色彩。
语音与语调在那一瞬间变得幽幽然,极适合恐怖与诡异氛围的那一种。
直叫江辞那一颗小心脏不受控制地被提起,而后落下。
带着某种说不上来的、不好的感觉。
“找出这一切的源头,找出这汉宫当中,最大的那一只蛊吧!”
【你仿佛在逗我?】
江辞无言。
翻了翻白眼,动了动那小胳膊小腿,而后在内心深处开口,对着系统道:
【我亲爱的系统同学,以你口中的意思,应该不会是叫我就凭借着这小胳膊小腿,过五关斩六将风里来雨里去,找出你口中的、汉宫中最大的那一只蛊吧?】
【要知道,朕现在不过是个还不会说话的宝宝而已。】
“怎么会呢?”
系统反问,一双红红的兔子眼上下左右转动,兔子脸上呈现出几分不怀好意。
“只不过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咯,亲亲~”
“祝你好运!”
系统如是言,于江辞的目光之下,将身影淡去。
再不见任何痕迹。
深感不安的江辞于内心深处尔康手,想要将系统唤回。
但很可惜,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虚妄。
自己似乎被系统所抛弃。
不过很快的,江辞感受到了有人在靠近。
烛火映照之下,恍若是一个女子的身形。
莫名的,江辞对着便宜老哥所在的方向望过一眼。
恰见便宜老哥眸光深沉,面上同样是不合时宜的警惕与沉思之色。
眼神交汇,于是那一瞬间,彼此仿佛达成了共识,有信息在传递。
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婴幼儿身、成人灵魂的江辞与宣帝俱皆是将呼吸放轻,沉住了气,准备来一波大的。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有轻微的声响在黑暗中靠近。
有什么走到了江辞及宣帝的跟前。
但就在其魔爪伸出,将要对准两位戴罪的皇曾孙之际,江辞同宣帝气沉丹田,而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时间仿佛因此而停滞。
空气中一片静寂,伴随着两位皇曾孙穿透力极强的、仿佛是足以将房顶而掀翻的哭声,有喧嚣且嘈杂的声音响起。
黑暗中有什么仿佛是被惊醒。
脚步声渐进,虚室生白烛火被点亮,丙吉带着人出现在这房间又或者说牢狱之中。
周遭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江辞及宣帝的哭声戛然而止,哭得通红的小脸上尚且挂着泪珠。
显得可爱又可怜。
叫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意,为其遭遇而感叹。
有被打扮干净、收拾整洁的女囚叫狱卒带了上来。
负责照顾两位皇曾孙的种种。
这对于重生而来的宣帝本应当是并不陌生的,即使前世的宣帝对此并没有记忆,可是等到后来成为皇帝纵使宣帝并未曾主动的去探寻,可是最终,终归是有人将真相呈递到宣帝眼前的。
更不必说,相较于老刘家传统的黑心、薄情且寡义而言,宣帝确实是算得上一股清流。
只是彼时,曾在牢狱之中负责照顾过宣帝的胡组、郭征卿都已经去世,宣帝只得厚赏其子孙。而丙吉受封为博阳侯不说,直至很多年后,丙吉与宣帝尽皆去世作古,皇位传到宣帝的孙子成帝身上。
整理旧功,因丙吉旧恩最重,所以福延子孙,绵延香火。
直至王莽时博阳侯国的爵位方才断绝。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或许便连丙吉自身都不曾想到,正因为那一时的善念,带给自己、带给自己的家族何等的回报。
即便自始至终,丙吉从未想过这一点,更未曾想过以此来谋利。
属于他的品德与才干足以支撑他出人头地,受到当权者的礼遇与重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位有能力有才干的道德君子,是宣帝人生里的贵人。
只是宣帝原本以为到来的会是胡组和郭征卿,是这两个在前世的牢狱之中,照顾过自己的女囚。
再不济亦应当是那位奉命照顾皇曾孙,却因为不尽心而遭受过丙吉惩罚的掖庭宫婢。
只是等到那两名女囚真的至于宣帝及江辞的跟前,等到两位皇曾孙恍若是天真无邪的瞳孔里倒映出两个负责照顾的临时乳母的脸江辞与宣帝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如出一辙的惊愕与惊骇。
婴幼儿究竟是什么都知道还是不知道并不好说,毕竟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是没有三岁以前的记忆的。
可是这世间如江辞抑或者宣帝一般有此奇遇的又有几人?
只不过做为一个拥有着成年人意识与记忆的伪婴儿,按理,如果不是特别不一般的事情,这便宜兄弟俩是不应该露出这样的神色的。
只是映入到江辞与宣帝眼前的,分明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而那面孔的主人,属于兄弟俩的便宜母亲,王夫人。
至于另一张面孔,江辞不清楚,可是看过宗庙记载里,收录的诸多种种画像的宣帝却隐隐然之间,将那一张面孔同记忆里的某张画像对应起来,生出莫大的不安与不详。
那是
【高后!?】
【啊哈?】
宣帝不受控制的将另一张面孔的主人最真实的身份在内心里吐出,而后接收到另一道信息,恍若是有谁在耳边发出言语。
提出疑问。
【高后,什么高后?】
江辞习惯性的在内心里发出疑问,以为是系统再度归来。
但很可惜的是当江辞的目光于那似乎带着笑意的、分明是有大问题的两个女囚面上划过,并没有得到答案。
好在江辞对秦汉的历史,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分了解的。
虽然仅限于初高中以及营销号的水平。
因而很快的,江辞忽然便反应过来,并且试探性的在内心深处说出言语与疑问。
【那个高后,是指吕后吗?玩人彘那个。】
听到了江辞心声且似乎可以同江辞之间进行无障碍交流的宣帝无语,短暂的沉默之后给出答案。
并不是相当确定的答案。
虽然在国家至高的权力机构以及老刘家的宗庙中,收录了大汉从开国以来诸位帝后和重要人物的记载画像。
但谁也说不清楚这其中是否有画师的主观臆想及艺术加工的成份。再者,昔日的高后留下画像时,已经不再年轻,至少非是眼前妇人的年龄及模样。
所以宣帝心中,其实并没有一个确切的、真正的答案。
然而江辞心中却是一个咯噔,莫名的觉得,便宜老哥或许并没有认错。
舍去那似乎已经死去了、属于便宜哥俩的母亲之外,出现在此的另一个妇人,正是宣帝口中的高后。
或者说吕后。
【所以母亲牌,那汉宫中最大的蛊,会是眼前的吕后吗?】
江辞扪心自问,却并没有一个答案。
只是忽然想到了吕后同刘邦的儿子,惠帝刘盈,想到了历史上被夏侯婴等杀掉的,据说不是刘盈之子的后少帝等。
刘盈是吕后及刘邦的儿子无疑,而刘盈的儿子虽然记载说刘盈有六个儿子,但这又似乎是存疑的。
毕竟在吕后死去之后,在周勃、夏侯婴等勋贵集团将诸吕诛杀,刘盈的儿子则被认为非是刘盈亲生,而是吕氏血脉。
咱也不知道这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而抛开政治斗争等方面的因素不谈,单纯以诡异降临及神秘学的角度,是否便意味着那些被杀掉的惠帝的儿子,实际是吕后所生,那临朝称制的吕后,便是这汉宫里最大的蛊王?
自觉或不自觉的,江辞的呼吸下意识的放轻,身形与灵魂仿佛在因此而颤抖。
【母亲牌?蛊?】
一旁的宣帝发出疑问。
并且很快确定了,这发出声响能够使用心声同自己无障碍交流的,似乎便是这本不应该、同样在前世里未曾出现过的便宜弟弟。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宣帝的目光落在丙吉及那一众的狱卒面上,却发现这些人的表情与神情俱皆是如此正常,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与不同。
更不曾感受到任何的不安、诡异及恐怖。
仿佛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仅仅是俩个寻常的女囚而已。
但这似乎不可能。
毕竟自己那于现在的时间点中,似乎是已经死亡的母亲王夫人也好,样貌身形与气度俱皆是不同寻常,带着上位者气息的高后也罢。纵使是亡者复生又或者是那被用作是政治与权力斗争工具的巫蛊手段,又何以叫众人生不起半点的反应?
那些普通的狱卒便罢,丙吉这确实是一位吉人天相,有大功德的人才。
并不应当被任何鬼蜮的伎俩所蒙蔽。
第69章
第 69 章
丙吉对宣帝有大恩,只是在前世,在宣帝成为皇帝甚至是大权在握之后,丙吉从不曾以此来邀功领赏,更不曾将事情说出。
以致于朝廷之中一时之间并没有人知道此事。
直到有曾经护养过宣帝的掖庭宫婢上书,诉说自己功劳,将此事掀开,方才有人顺着线索,将真相揭开。
宣帝感念其功劳,欲要将丙吉封为博阳侯。
谁承想将要封侯之际,丙吉病重,竟不能起身。
叫人不得不怀疑,丙吉的生命是否将要走到尽头。
只是立下了如此大功劳、拥有大阴德之辈,如果还没有得到报答就死亡,想来上天同样是不答应的吧?
天命并未曾将丙吉的性命收去。
此后不久,丙吉病愈,又活了近十年。
天命是否真的存在不好说,丙吉身上是否真的有着大阴德同样不好说。但恰如同宣帝之后的老刘家子孙迷信卫氏吉祥一般,宣帝本人对丙吉这个臣子,同样是有几分迷信的。
这世间如果真的有神明,有鬼神,有那些阴悚鬼蜮却又不可以用常理来解释的事情及现象。
那么诛邪辟易鬼神莫侵,这样的力量在丙吉这样的人面前,应该是生不出太多的作用的。
有心无力,除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以外根本便无法做出更多反制措施的宣帝眨巴眨巴双眼,可怜兮兮的望着丙吉,希望这位忠诚且德行深厚的臣子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而后将自己解救出来。
毕竟今生同前世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即便是宣帝自己,同样不清楚事情的发展,是否会按照着前世自身所走过的那样。
那分明是有着兄弟俩的母亲王夫人及高后面容的女囚俱是在笑,对着狱卒柔柔弱弱道,叫我们来哄哄吧。
狱卒不疑有他,让开了路,使王夫人及高后俱是至于两兄弟面前,似乎是带着几分粗糙的手伸出。
宣帝及江辞毛骨悚然,便欲扯开了嗓子大喊。
只是在将要张口的那瞬间,周遭之所有的一切仿佛是再次因此而停滞。
有什么被塞到两人的口。
入口即化直直的滑入喉咙口。
在两人尚来不及反应之际,便就此消失,好似是融入到血液里。
再不留下丁点痕迹。
【救命,这是什么?】
江辞内心中土拨鼠尖叫,连带着一旁极擅于隐忍的宣帝亦不由得额角微微抽搐,恨不得将江辞的口给堵住。
但很可惜,有心无力之下,宣帝只能够任由江辞发挥,叫自己的耳朵深受折磨。
有诡异且莫名的力量流经过四肢百骸,血肉与骨骼仿佛在被不断打断后重组,在拥有和焕发出新的意识与生命。
痛苦与哀嚎的声响不受控制的便想要自口中发出,只是在这俩兄弟想要哇的一声大叫并且哭出来的那一瞬间,吕后竖起了食指,以指抵住了唇。
于是江辞与宣帝那滑落到喉咙口的声响尽皆被堵在了喉咙口,唯有灵魂仿佛是在上升,并且发出锐利、刺耳的哀嚎。
然而相较于眼神中尚且流露着清澈愚蠢的江辞而言,重生而来的宣帝无论是在意志还是在那诸多方面都无疑是更加优秀的。虽然这并不影响两人在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入到灵魂与骨髓的痛苦折磨之际,想到一个同样的问题。
他们所吃下的,究竟是什么。
是什么呢?
那披着同这便宜兄弟俩的母亲一样皮囊的怪物或者说诡异站到了吕后身后,而吕后竖在唇前的食指挪开,目光幽幽,声音同样是幽幽道:
“是肉灵芝呢!”
肉灵芝,这是什么?
有什么在脑海中飞快的闪过,快得仿佛是一阵风,抓不到丁点头绪。
然后下一刻,这便宜兄弟俩便不受控制的对上了吕后的眼。
那是一双如同深渊与深潭一般的,没有任何光亮的眼。
眼中,看不出半点的光芒。
意识与思维仿佛因此而被篡改和扭曲。
于是当他们再度睁开眼,诸多种种色彩被填充到眼底,所见与所得的便是另外的景象。
这似乎是存在于吕后记忆中的一幕,又似乎是真实发生过的、被篡改和扭曲了的一段过往。
“秦失其鹿,这大秦的天下,要亡了呢!”
吕后的视角之下,喝得烂醉的高皇帝推开木制的门扉,甫一进门,便口出狂言,直叫吕后内心当中一阵心惊肉跳。
“作死啊你,瞎嚷嚷什么!”
当然,彼时的吕后还不是吕后,不过是一个如同礼品与财货一般被送给了刘季这个潜力股,替其奉养父母生儿育女教导庶子的妇人。而高皇帝同样尚且还不是那个一手开辟了汉王朝的高皇帝,不过是因放跑了囚徒而落草为寇的沛县小吏,大秦基层公务员。
只是始皇帝死而地分,随着那建立了前人所未有之功业的帝王于沙丘行宫当中逝去,公子扶苏自杀而十八公子胡亥即位。
这天下的乱象,并非是在那一朝一夕。
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在等待着机会,在等待着第一杆反秦义旗的被举起。
刘季亦然。
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即便是吕雉亦不得不承认,即便有着诸多种种或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刘季并不是一个平凡或者甘于平凡的人物。
这样的人,不管将其放在什么样的位置与境地之下,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
并不至于太差。
只是近日的刘季似乎有点神叨叨的,仿佛是获得了什么大秘密。
是什么样的大秘密呢?
吕雉留了心,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随在刘季身后,悄悄的离开了家门。
夜路难行。
刘季所走的,似乎是一条平日里甚少有人走过的,极是蜿蜒与崎岖的小道。
路上的每一点动静都仿佛是因此而被放大。
以致于吕雉不得不加倍小心。
不知不觉里便同刘季之间拉开了距离。
等到吕雉终是紧赶慢赶,追上刘季的身影,刘季似乎已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转头离开。
吕雉找准时机,躲在了一旁的山石之后,直到刘季的身影彻底不见。
“你是在寻我吗?”
便在吕雉心下放松,并且准备看一看,刘季大半夜里来到此处,究竟是做了什么之际,有声音在耳侧响起,有手落在了肩头。
瞳孔震颤心神为之一紧,然后下一刻,吕雉却是一点点的使自己放松下来。
将头颅缓缓转动,望向那声音、那手的主人。
是一个面色和蔼且年老的妇人。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老妇人的裙角之下,探出一截蛇尾。
白色的、泛着冰冷色泽的蛇尾。
于那布满了碎石乱叶的泥土间缓缓蠕动,至于吕雉眼前。
“你是谁?”
分明是惊骇欲绝,却又勉强保持了几分理智的吕雉问,强打了精神,似乎是并不曾将这半点的异样放在眼底。
于是那人身蛇尾的老妇人笑,以指尖轻抚过吕雉的面,而后开口,语音阴冷道:
“我原本是要吃掉你的,毕竟你的丈夫已经将你送给我了呢!”
“不过现在嘛,我有了更好的想法与乐趣。”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说不定我会帮你实现呢!”
老妇人的指尖似乎是极冷的,便如同冬日里不曾融化的冰凌一般,直直的融入到吕雉的骨血,带给她以莫名的寒意。
更不必说,老妇人的眼在那一瞬间转变为蛇类竖瞳的模样。
带着隐隐的嗜血与疯狂。
足以叫吕雉知晓,所有的一切,或许都在刘季及这老妇人的算计。
所以自己这是被抛弃了吗?
吕雉在内心深处如是言,实则已经有了答案。
然而对吕雉这样的人而言,愈是危机与绝望的境地,反倒是愈容易激起其内心中的不屈与不服,使其寻求到生机与出路。
“你同刘季之间达成了交易,对吗?交易的祭品,或者说诚意便是我?所以刘季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带到你的面前?”
“你问我想要什么,那么你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呢?有什么是你自己不能获得,却要依靠刘季的手去完成的呢?”
惨淡的月光之下,彼时还只是个乡野妇人的吕雉对着那人首蛇身的老妇人问出言语。
侃侃而谈的吕雉不曾注意到,在她的头顶,在老妇人的目光倒映之中,天空中的圆月已经转变为血一般的颜色。
不过究竟是月亮变成了血色,还是那夜幕与苍穹之下的月,因老妇人那血红色双眼的倒映,所以被改变了颜色呢?
接下来的种种仿佛受到了干扰,被蒙上了不一样的色彩。以致于被迫经历与窥探这一切的江辞及宣帝再度睁开眼,便仿佛是被置在又一个不同的画面及场景之内。
年老体弱被病痛所折磨的刘季,又或者说刘邦、高皇帝仰天大笑,对着周围与左右道:
“乃公以布衣之身,提三尺剑而有天下。这难道不是天命?”
“乃公命数在天,纵使是扁鹊再生,又能如何?”
“去休去休,不如归去!”
继而将手上的靠枕摔落在地,摔向一旁战战兢兢、恍若鹌鹑一般的医者,骂骂咧咧道:
“走走走,还不快走!莫要在这触乃公的晦气!”
“对了,莫要忘了,拿五十金再走!”
“免得有人传出去,平白叫人觉得乃公小气!”
汉王朝建立,刘邦使叔孙通制礼仪。
只不过礼仪所约束的是群臣,却从来不是这大汉天子。
因而嬉笑怒骂,这位布衣出身的帝王一如往常。
纵使在那病中,亦丝毫不减其风度。
只是待得众人退下,一旁的吕雉开口,却是目光沉沉,摇头道:
“你明知我说的并不是那个意思。”
第70章
第 70 章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与这对布衣出身的,却又一路而至天下间最尊贵的夫妻而言,算计、互坑、互相提防似乎已经成为主流。
聪慧坚韧如吕雉并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寻求帝王怜爱与垂怜的妇人。
更不至于在一次次被抛弃之后,对那薄情寡义的帝王有任何的期盼与奢望。而刘邦,起自微末且极擅长于看人、识人的高皇帝又如何能够不清楚,他的这位原配嫡妻,究竟是怎样的性情与样子?
“乃公不知道那一日的夜晚你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什么,但乃公的天命,掌握在乃公自己手中。又何必要多费功夫?”
惯常没个正形的帝王如是言,带着仿佛是什么都不在乎,又仿佛是将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
于是吕雉亦是无言,时间与画面仿佛是因此而加速,直到有谁在俨然是成为太后的吕后耳边高喊,我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是吕后的儿子,惠帝刘盈。
但,刘盈口中之所指的,又是什么样的母亲呢?
狠毒,残忍,没有人性?
只是人性又是什么?
她对着原本危害到她与惠帝母子的戚姬等做出处罚,又怎么狠毒怎么残忍,怎么没有人性了?
吕雉原本是不曾想到做到如此地步的,但谁叫那戚姬太过于愚蠢,且太擅长于拉仇恨呢?
吕后于内心之中扪心自问,却又似乎对一切早已经有了答案。且循着自己所选择的那条道路而前行,并不会因惠帝的指责而改变。
于是本应当再是亲密不过的母子间渐行渐远,走向那全然不同的两条道路。
当然,做为血脉相连的母子,这世间总有什么是割舍不掉的。
更不必说,纵使是做为这帝国权力最顶端的女性,可是只要吕后想要长长久久的掌权想要身后的家族不至于在自己死后被清算,那么一个留着刘氏与吕氏共同血脉的继承人、一个同自己理念相合有着共同利益的继任者,便是如此必不可少。
然而刘盈却似乎将吕后的目的看破,并且拒绝按照着他母亲的想法而行事。
于是在一个寂寂无人的夜里,在那一轮圆月之下,吕后使周遭侍候的所有人退出,而后念动了咒语。
那似是一种极古怪的咒语,具有着诡异且古老、怪异的腔调及发音,足以叫每一个听到那言语的人为之心神震颤,只觉得头脑一阵混乱。
仿佛是身处在其中,又仿佛是处在视角之外的江辞与宣帝同样是如此。
一个又一个的字符入耳,却又并不曾在彼此的耳中、脑海里留下任何的痕迹。
仿佛是平白接受了一场极痛苦的洗礼。
直至那夜幕与苍穹之上的圆月仿佛是被蒙上血色,变得血红。
有惨淡的月光投下,于那供桌之间,有什么平空生出。
白嫩嫩的,恍若是那最上等的油脂,又好似是那有生命力的、颤巍巍的白雪。
只是白雪又怎会是液体状的、粘乎乎的呢?
因而不管是江辞还是宣帝,其实都不清楚那东西的正确叫法。只是眼睁睁的看着吕后将那东西放入到清水当中,以血喂养。
伴随着歌谣。
仿佛是一个求子多年的母亲在呼唤着新生命的到来。
华胥氏踩雷神脚印而生伏羲,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古老且离奇的神话传说里,生命的诞生,从来就不是唯一,更不一定需要那父精母血的融合。
只是按照着江辞对这段历史的了解以及宣帝即位之后所翻阅诸多记载的种种,至少在宣帝前世的世界中,又或者是说江辞所知晓的历史时空内,在吕后身上是不曾发生过过多诡异的。
除了那带着传奇色彩的一桩。
西汉末年赤眉军攻入长安,挖掘诸帝王陵墓,最后竟然惊奇的发现吕后尸身不腐面色如常,栩栩如生。
只是这样的事情虽然被记载在史书之中,可是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我们尚且要打上一个小小的问号。更不必说单纯的以马王堆汉墓里的辛追夫人看来,在排除那气候环境等的影响之外,古人的尸身保持技术还是有那么几把刷子的。
因而就如同我们至今仍不清楚,西汉辛追夫人的尸首如何在地底安然度过两千多年的岁月而不至于腐烂一般。我们同样并不清楚史书里的这段记载是真是假,又是否有着传奇与演义的成分。
然而当整个世界开始向着诡异侧而靠拢和发展,当冥冥中那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邪神将要降临,江辞内心里隐隐然之间有所觉,这一切的一切,无疑都是邪神在对这个世界施加影响。
污染,扭曲,篡改和掠夺。
当邪神开始对这个世界生出兴趣并且向着这个世界降临,那么原本正常的历史,原本正常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同样在开始生出改变。
为着邪神的降临而做准备,而提供供养和温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在这似乎是属于吕后的过往与幻象中江辞和宣帝便看到,那被养在清水中的、不知名的物体一点点的壮大,直至将整个酒瓮所占据。
没有眼,没有耳,没有口,没有鼻。
似乎是且仅仅是一团白花花的肥肉与油脂而已。
可是当吕后走至那酒瓮的近前之时,瓮中却是传出含糊不清的言语。
“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吕后并没有回答,只是在之后的日子里,在那些被惠帝宠幸过的宫人的腹中,有孩子一个又一个的降生。
远远超出宣帝所知晓的六人之数。
但——
“你听说过养蛊吗?”
长乐宫中,听着宫人与侍从汇报,惠帝的后宫之中又有新生命降生的吕后轻笑。
亮如白昼的烛火之下,以金簪挑动灯花,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身边的侍从发出感慨道:
“这养蛊啊,总归要吃掉弱小的,留下强壮的。使其彼此厮杀,成就那最终的蛊王。”
吕后的话语很明显是有着别样的意味在其间的,只是不管是吕后,还是江辞、宣帝都似乎无从见识过那最终的结果。
眼前的幻象与场景褪去,出现在这兄弟俩眼前的,仍是原本的、被临时改造而成的牢狱。
吕后与彼此的母亲王夫人俱皆已经消逝,映照在兄弟俩眼中的,是两个相貌与模样都不怎么出挑的女囚。
时间仿佛再次恢复到正常。
然而好似是在吕后记忆里走过一遭的两兄弟却清楚,他们所吃下的,似乎便是吕后曾养在酒瓮中的额,放心,不是戚夫人,而是那白花花的、恍若油脂一般的物体。
简直更恐怖了啊有没有!
便宜兄弟俩对视过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抠动喉咙,想要将被迫吞下去的东西给吐出来。
唉,不对,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叫自己忽视或者遗忘?
良久,似乎是想要吐出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曾吐出来的兄弟俩直起身子对视过一眼,然后便看到唉我们怎么长大了?
倒映在彼此眼中的不再是那婴幼儿模样,至少至少当是四岁小儿的大小。
【所以我们这是身体数据得到了点亮和提升吗?】
几乎可以说是习惯性的,江辞在内心当中问出疑惑。而面对着两位皇曾孙一瞬之间的长大,以及那些似乎是有些奇奇怪怪的动作,两个面目平凡且并不起眼的女囚似乎是对此全然没有任何的察觉。
老老实实的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全然的不存在。
至于原本进入到这牢房里的丙吉等此牢房之中,并没有他们的存在。
于是宣帝开口,却是对那俩女囚问出疑问,道是现而今究竟是何年,而丙吉等又至于何处。
直叫一旁的江辞提心吊胆,唯恐自己这便宜老哥触发什么了不得的机制。使原本老老实实的两女囚暴起伤人,又或者转变为诡异形态。
毕竟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社会,更不必说,此前这如同cg一般的剧情过完,很明显标志着任务与场景似乎进入到新的时期和阶段。
不过好在眼前这如同两npc的女囚似乎仅仅只是npc而已,并没有隐藏的身份及剧情。以致于便宜老哥话音落下,便有女囚开口,道是时间已经是进行到后元二年。
当今天子病重,往来于长杨宫、五柞宫之间。而丙吉丙大人,仍还是这官狱的主官之一。
只不过
话语说到此处,那女囚面上似是有些茫然。等到宣帝试探性的问到近年来所发生的种种,俩女囚更是面露茫然与痛苦之色。
仿佛所有的记忆尽皆被蒙上了迷雾。
看不分明。
只要稍一想起,便是头痛欲裂,不知当如何言说。
于是宣帝与江辞对视过一眼,目中俱是如出一辙的不安与惊骇。
还有几分果然是如此的恍然。
不过
【后元二年,有什么说到吗?】
江辞于内心中发出言语,对着明显是知道些什么的便宜老哥问出疑问。
毕竟你不能指望一个穿越人士对每一个年号都记得很清楚。
对此恰恰记得很清楚的宣帝无言,短暂的沉默之中同样在内心深处开口,给出答案。
【后元二年,望气士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
【于是我们那位便宜曾祖父派人过来,想要将你给干掉对吧?只是被人,哦不对,是被丙吉所阻。然后你那便宜曾祖父下令,大赦天下是吧?】
意识到什么的江辞瞳孔地震,继而在内心里开口,对便宜老哥的话语做出补充。
彼此确认过眼神,对视过一眼,似乎是确定了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
【高祖斩白蛇起义,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于此前的幻象中,高后跟随着高祖所看到的那人首蛇身的老妇人,所拥有的便当是一条白色的蛇尾。】
短暂的沉默之后小大人模样的宣帝于内心深处率先开口,同江辞说出自己的猜测。
于是江辞同样开口,结合着穿越之前所知的那些诡异与灵异内容,将那猜测说出。
【吕后喂我们吃下的神仙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是太岁肉无疑。】
所以这当真是一个具有中式特色的东方克苏鲁世界?
仿佛是后知后觉,终是意识到这一点的江辞只觉得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