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生父
“啊——”人群中不知是谁爆发出了一声尖叫, “杀人了——”
燕王府的护卫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摁住了刺伤兰嬷嬷的乞丐,闻姝冲过去接住往下倒的兰嬷嬷, 声音哆嗦:“嬷嬷……嬷嬷……快, 快去把马车赶过来,去请太医和刘大夫到王府候着?。”
“是。”月露也受到了惊吓, 转身时险些摔倒,跑得飞快, 撞到了人也不知停歇,同时有两个手脚快的护卫分别去请太医和刘大夫。
兰嬷嬷握住闻姝的手,声音虚弱地安抚闻姝,“没、没事……”
“嬷嬷。”闻姝盯着?插入兰嬷嬷胸前的匕首, 瞳孔放大,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她仿佛又看见了去年冬狩, 插在沈翊胸膛上的那支箭矢, 巨大的惊慌笼罩着?她, 浑身血液都是冰凉的, “嬷嬷, 你别离开我。”
她只?有这么两个亲近之人,为什?么要一次次的伤害他们?!
闻姝心里爆发出无尽的恨意?, 恨自己,恨凶手,恨上天。
她的手哆嗦着?, 却不敢擅自拔刀, 只?能跪在地上扶着?兰嬷嬷。
护卫将四周围成了一个圈,将看热闹的百姓隔绝在外, 每个人都高度警惕,不敢想?方才?那把匕首要是插进的是王妃身体?,那他们?都不用活了。
“放开我!松手!”被护卫制住摁倒在地的乞丐挣扎起来,高声骂道:“闻姝你真是好命,这都是能让逃开一劫,上天真是不公!”
闻姝听出了这个声音,愤恨道:“抬起她的头来。”
护卫拽着?乞丐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露出那张闻姝再熟悉不过的脸:“闻妍?你没死!”
分明已经死在半个月前火海中的闻妍,此刻却满身狼狈,瘦弱难堪,脸色脏污的成了定都里的一个乞丐。
“我才?不会死,我要你死!”闻妍被两个护卫摁住还不肯停歇,一个劲地挣扎,好似想?再捅闻姝一刀。
承恩公府走水那日,闻妍因为晚膳时苔儿抢了她的饭菜,她和苔儿吵了一架,气得睡不着?,很早就发现了火势,但她并?没有声张,而是第一时间去了苔儿的屋子,将苔儿的房门从外锁住。
随后带着?贴身丫鬟进了自己屋子,说要收拾细软带丫鬟逃出魏家,趁丫鬟不察,从后将丫鬟敲晕,扒下了丫鬟的衣裳,替换了衣裳后,又将首饰散落在丫鬟身侧,做完这一切,她趁乱从承恩公府偏僻院墙下的一处狗洞钻了出去。
她出去后本是想?求母亲帮忙,却得知章氏也被下了大狱,再加上全城戒严,在搜寻从承恩公府逃出去的几个下人,她没有路引出不去城,而身上带的细软被其他乞丐抢走,她只?能躲在犄角疙瘩,和乞丐作?伴,与野狗抢食。
就这么过了十?几天猪狗不如的日子,闻妍削瘦的都要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她也试图找闻琅求助,奈何?还没靠近永平侯府就几番遇到禁卫,她躲在暗处,听着?旁人议论魏家的人下场,愈发不敢叫人知道她的存在,生怕自己也落得个斩首示众的下场。
她浑浑噩噩地当着?乞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直到她今日在西市乞讨时见到了闻姝,滔天的恨意?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
从前她是天之骄女?,永平侯府的嫡出姑娘,而闻姝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庶出,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而世事轮转,她先是死了丈夫,又没了婆家,连母亲都被下了大狱,她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沦为了一个靠乞讨为生的乞丐。
可?闻姝却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路平步青云,听说要做太子妃了,这让闻妍如何?咽的下心里那口?气!
闻妍心里的怒火越来越盛,如果不是闻姝,她不会喝下断生散,不会叫苔儿那个贱婢踩在她的脸上作?威作?福,如果不是沈翊,魏家不会倒,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就算死,她也要拉一个垫背的,杀意?就这样成了刀刃。
“我呸,卑贱的庶女?,你也配做太子妃,你们?这对狗男女?,是你们?害了我,我要杀了你们?!”闻妍面目狰狞,恨不得生吃了闻姝和沈翊。
闻姝现在没空管她,冷脸命令护卫:“堵住她的嘴,带回王府。”
“王妃,马车来了!”月露跳下马车,麻利地搬来的马车凳。
星霜力气大,和护卫一起将兰嬷嬷抱上了马车,闻姝从地上起来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倒地。
“王妃小心。”月露赶忙扶着?她。
闻姝看着地上的一小滩血迹呼吸紊乱,什?么都顾不上,匆匆上了马车。
“嬷嬷,坚持一下,就快到王府了。”闻姝的脸色比兰嬷嬷的还要苍白,握着?兰嬷嬷的手不肯松,眸子盯着?那把匕首,好似要将匕首寸寸融化。
兰嬷嬷看着倒是比闻姝镇定很多,“姑娘,我没事,别急。”
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能在死前最后护闻姝一次,她觉得值得了。
“嬷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闻妍本是要杀她的,兰嬷嬷是无妄之灾,闻姝心痛到喘不上气,眼泪盈满了眼眶,却迟迟没有掉下来。
“不怪……”兰嬷嬷说话时牵扯到伤口?,疼得吸了口?气。
闻姝抬手抹掉眼角即将落下的泪,“嬷嬷,你别说话了,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闻姝嘴里反复呢喃着?“没事”,好似在催眠自己。
她从没觉得回王府的路途这样遥远,在安静的马车内,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急促而热烈,好似在倒数生命的最后时刻。
“吁——”车夫平稳地停下马车,“王妃,王府到了。”
“星霜,快来将嬷嬷抱下去。”闻姝只?恨自己力气不够大,幸好身边有星霜陪着?。
“小心些,别碰到匕首。”闻姝快步跟在星霜身侧,几次绊到门槛,若非月露从旁扶着?,只?怕她自个也要摔个头破血流。
好在护卫手脚利落,回到王府的时候,刘大夫已经候着?了,兰夏也闻讯赶来,瞧见兰嬷嬷胸前的匕首,同时倒吸了口?凉气,迅速将兰嬷嬷送入屋内诊治。
闻姝腿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但没有哭出声。
“王妃别急,嬷嬷吉人天相,会没事的。”月露也红了眼眶,跪在闻姝身边扶着?她。
太意?外了,谁都没有想?到闻妍居然没有死,还寻到那样恰好的时机,就是王府的护卫也没想?到地上蹲着?的一个乞丐会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王妃。
当街行刺王妃,那是杀头的大罪,普天之下,几个𝔀.𝓵人有这样的胆子!
在宫里办差的沈翊和太医一同到的王府,一进院子,瞧见闻姝跪在地上落泪,沈翊胸口?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快步上前半跪下来,“姝儿。”
闻姝听见沈翊的声音,回过头扑进了他怀里,终于?哭出了声,哽咽道:“四哥,怎么办……怎么办,嬷嬷……是我害了嬷嬷……”
月露退开几步,沈翊揽着?闻姝的腰,不住地安抚:“太医来了,会有办法的,没事的,不怪你。”
“月露,到底发生了何?事?”沈翊只?知道兰嬷嬷中了匕首,不知道凶手是谁,当从月露口?中得知是闻妍时,他立马想?清楚了其中关窍。
“怪我,是我大意?了,”沈翊懊悔不已,同时忍不住后怕,若是没有兰嬷嬷,那把匕首插入的便是闻姝的胸膛,他将闻姝抱得更紧一些,像是要嵌入骨血中,“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四哥,都怪我,我不该带兰嬷嬷出去……”闻姝在沈翊怀里哭到嗓子嘶哑,一张脸隐隐发青,她紧紧地抱着?沈翊,就好似抱着?她最后一根浮木。
兰嬷嬷本就身子不好,她为什?么要带兰嬷嬷出门?她为什?么连闻妍都没认出来?她为什?么会反应那么迟钝让兰嬷嬷来救她?
闻姝一句句的在心里头质问自己,每质问一句,心里就压上一块巨石,几乎要将她压死。
“姝儿,你听我说,这不是你的错,”沈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揉搓,想?叫她回神,“世事无常,你并?非神仙,不可?能什?么都算得到。”
她眼底黯淡一片,水光盈盈,饱含自责与愧疚,似困在笼中走不出来的鸟兽。
沈翊何?时见过这样的闻姝,心慌不已:“姝儿,你看着?我,你看看我。”
闻姝从最初的大哭到后来的呜咽,哀伤之色使得院子里的丫鬟都红了眼,纷纷背过身擦眼泪,众人皆知兰嬷嬷对闻姝有多重要,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意?外。
晌午的日头正当毒辣,闻姝却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哆嗦着?打了个寒颤,眼尾比院子里开着?的芍药还要红艳,无论沈翊说什?么,她都没有回一句,好似丢了魂。
沈翊察觉到她冰凉的手背,知道她不是身子冷,是心冷,将她打横抱起,坐到檐下美人靠上,不断的揉搓着?她的双手和耳垂,吩咐月露端了杯热茶过来,逼着?闻姝喝了几口?。
热腾腾的茶水入肚,闻姝好似回过魂来,眼珠子茫然地转了转,猛地从沈翊怀中站了起来,“兰嬷嬷,嬷嬷怎么样了?”
沈翊愁眉紧锁,拉着?她的胳膊,“太医还在救治,再等等。”
闻姝回眸,眼角的泪又落了下来,“四哥,怎么办,我害怕。”
她这辈子最亲的就是兰嬷嬷,是兰嬷嬷养大了她,护着?她,犹如亲生母亲,即便她知道兰嬷嬷的病情无法好转,迟早有一日会离开她,可?她没办法接受兰嬷嬷是因为她而死。
“我陪着?你。”沈翊搂着?她,将人扣在怀中,源源不断的给闻姝传递了身上的暖意?,他没有见兰嬷嬷的伤势,也不好判断,现下任何?口?头的安慰都没了用处,只?剩下陪伴。
闻姝手里攥着?沈翊胸前的衣裳,把华美的锦袍抓得皱巴巴,加快的心跳始终没法慢下来,她紧张到说不出话,眼前眩晕,若非被沈翊抱着?,连站稳都做不到。
心跳声犹如铜壶滴漏,一下又一下,无限拉长了等待的时间。
“吱呀——”直到房门被打开,闻姝好似被拨动了身后机关的木偶,突然惊醒,挣开沈翊跑了过去,“成太医,兰嬷嬷如何?了?”
沈翊快步跟了过来,仍旧半揽住闻姝的肩,“兰嬷嬷伤势重吗?”
成太医手上还有血,叹着?气摇了摇头,“匕首虽未伤及心肺,但老夫人年纪大了,又一直病着?,身体?虚弱,只?怕是……”
要是伤到了心口?,兰嬷嬷已经去了。
年轻力壮的沈翊当初中箭都那么凶险,养了几个月才?好全,更何?况是久病缠身的兰嬷嬷。
“怎么会这样……”闻姝的膝盖一软,身子往下坠,好在被沈翊捞了一把才?没叫她摔倒。
“成太医,没有法子了吗?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沈翊知道兰嬷嬷是闻姝最大的寄托,她现下的心情,和当初自己在火海诀别母亲是一样的。
刘大夫也出来了,“王爷,王妃,这并?非药材的问题,老朽一直照料老夫人的身体?,老夫人本就大限将至,这又中了匕首,失血过多,恐怕、恐怕就在这一两日了。”
刘大夫都有些难以开口?,毕竟照料了兰嬷嬷不短的时间,也有几分感情。
闻姝听到“一两日”,浑身血液上涌,脑袋好似被惊雷炸过,身子发软,直挺挺往下倒,瞬间失去意?识。
“姝儿!”
“王妃!”
闻姝一晕,王府鸡飞狗跳,顿时纷乱了起来,人心惶惶,再不见半点笑脸。
成太医给看过,说是气急攻心,喝了药,睡一会就能醒来,沈翊就一直守在床前,握着?闻姝的手,手指始终搭在闻姝的腕间,触摸到她跳动的脉搏才?能安心。
太医说睡一会就能醒,可?闻姝却迟迟没有醒来,她被困在梦境中了,无边的血海,艳丽的荆棘花,似长了眼睛一般将闻姝捆得动弹不得。
而兰嬷嬷下半身陷入血海中,还在继续下陷,鲜血染成的海没过了兰嬷嬷的腰腹、胸膛、脖颈……
闻姝全力挣扎,荆棘刺破了她的皮肉,荆棘种子在她心口?落地生根,破壳而出,五脏六腑都在疼。
她想?喊“兰嬷嬷”,可?是嘴巴像是被黏住了,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直到兰嬷嬷那双注视着?闻姝的慈爱的眼眸也被血色吞噬。
闻姝终于?拼尽全力呼喊出声:“兰嬷嬷——”
守在床沿的沈翊第一时间起身去看她,“姝儿,你醒了?”
闻姝睁开眼,眼里一片血红,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呆呆的许久都没反应。
“姝儿,说句话。”沈翊被她这副样子吓着?了,拍着?她的脸颊,用了点力捏了下她柔软的耳垂。
闻姝感受到疼痛才?缓缓回过神,翻身坐了起来,拉着?沈翊的胳膊急切地问:“兰嬷嬷呢?”
听见她说话,沈翊才?松了手,“兰嬷嬷还在昏睡着?,你昏迷了两个时辰,终于?醒了。”
“我要去看兰嬷嬷。”闻姝二话不说下了床,连鞋子都顾不上穿。
“姝儿,穿上外衣。”沈翊拉住她,强硬地将她摁在床沿,拿过衣裳给她穿好,又蹲下去穿上鞋。
这时月露敲了敲门,“王爷,王妃醒了吗?兰嬷嬷醒了,想?见王妃。”
闻姝登时站了起来,“我就来。”
她说出口?的话没有想?象中那么响亮,嘶哑低沉,以致于?闻姝都吓了一跳,捂着?自己的喉咙。
沈翊连忙端了盏茶水过来,“喝点,才?好和兰嬷嬷说话。”
闻姝喝了一大口?,然后提裙跑着?去了兰嬷嬷的院子里。
沈翊连茶盏都来不及放,只?能随手搁在凳子上,跟了出去。
闻姝很久没有跑得这样快,不顾及任何?的礼数、教养、规矩,她就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别让兰嬷嬷空等着?她。
沈翊跟在后面也没劝,只?是时刻注意?她的脚下,在她即将要摔倒的时候伸手扶一把。
兰夏守在门口?,瞧见闻姝时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王妃,她在等你,进去吧。”
“呼……呼……”闻姝因为跑来的,急促地呼吸着?,面颊绯红,看起来气色好了一点,实则心里头早已崩塌成了一片荒芜。
闻姝喘匀气,固执地问兰夏,“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兰夏眼底泛红,也是落过泪的,他摇了摇头,“没办法了。”
兰嬷嬷即便不受伤,也撑不过多久,更何?况是一把雪上加霜的匕首。
沈翊站在闻姝身后,做好了扶着?她的准备,可?这回闻姝却没倒地,只?是攥紧了拳头,闭了闭眼,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我陪着?兰嬷嬷。”
闻姝推门进去,沈翊想?跟进去,却被兰夏拦着?,“王爷,兰嬷嬷想?单独和王妃说说话。”
沈翊沉着?脸,什?么都没说,转身往外走了几步,站在檐下。
兰嬷嬷与闻姝,确实还有很多话要说。
“嬷嬷。”闻姝进来时已经把眼泪憋了回去,可?看见半倚在枕上,面色憔悴,唇色发白的兰嬷嬷,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淌了下来。
“来,姑娘过来,”兰嬷嬷小幅度的招了招手,表情竟是笑着?的,“坐下,嬷嬷和你说会话。”
闻姝没坐在准备好的凳子上,而是跪在了床前的脚踏上,她握住兰嬷嬷微凉的手,“嬷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姑娘别哭,不怪你,”兰嬷嬷伤得有些重,不便挪动,说话的嗓音也很小,但却愈发温和,“每个灵兰族人的使命都是守护圣女?,光复灵兰族,我做到了,死后是要受神女?嘉奖的。”
“嬷嬷,你不要走,”闻姝的泪水打在兰嬷嬷的手背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嬷嬷,我还没有找到灵兰花,还没有带你回灵兰族,你再等等我。”
兰嬷嬷:“我的身子老早就不行了,一直在强撑着?,即便没有这次,也支撑不了多久,能用我风烛残年的身躯救下你,我很欣慰。”
兰嬷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闻姝,如今眼看着?闻姝就要做太子妃了,和沈翊的感情也是日渐深厚,连兰夏都见到了,她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嬷嬷,你怎么舍得我,你还没有看见我和四哥的孩子唤你一声祖母呢。”闻姝的泪水像是终年不断的泉眼,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口?就震颤的发疼。
原本微笑着?的兰嬷嬷见闻姝哭红了的面颊,眼眶也酸涩起来,“你和王爷如胶似漆,往后一定要好好的,若是有机会,你就替我回灵兰族瞧瞧,告诉族长,我没有辜负她的嘱托。”
“姑娘,你是灵兰族的圣女?,是灵兰族的希望,无论发生何?事,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只?要你活着?,灵兰一族就有希望。”
她倾尽毕生的心血,就是为了闻姝能平安长大,将来能给日渐凋敝的灵兰族带来全新的生机。
“嬷嬷,我做不到,”闻姝摇着?头,“我一个人我做不到,你得陪着?我,你要教我啊。”
闻姝从心底里涌起一股惧意?,她怕兰嬷嬷离开,也怕自己扛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她连灵兰族在哪都不知道,哪里去背负这么沉重的希望呢?
兰嬷嬷握住闻姝的指尖,“我陪不了你了,往后你的路你要自个走,你向来聪慧,性子坚韧,年纪那么小都能想?得到用苦肉计换来侯爷的心疼,嬷嬷相信你可?以。”
“姑娘,别哭了,我和你说说你母亲的事。”兰嬷嬷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可?她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告诉闻姝。
闻姝慌忙用衣袖擦干净眼泪,“嬷嬷您说。”
兰嬷嬷抬头,看向斜对面的衣柜,“你打开柜子,最角落里有一个黑色的匣子,你取来。”
闻姝扭头看了眼,撑着?胳膊从地上起来,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开始翻找。
不多时,捧着?匣子回来,又跪回了脚踏,“嬷嬷,是这个吗?”
兰嬷嬷点头,“你打开。”
闻姝打开匣子,入目的是一枚玄色玉佩,上头雕刻着?麒麟,一眼就看出其价值不菲,麒麟玉佩下,压着?一封陈旧的信。
“这是母亲的东西吗?”闻姝拿起麒麟玉佩,非常厚重的一个玉佩,有她巴掌大,麒麟栩栩如生,连玉佩上的络子都打的格外华美。
兰嬷嬷:“不,这是你父亲的玉佩。”
“永平侯吗?”闻姝有些不太确定,麒麟乃是祥瑞,皇家才?可?以佩戴,永平侯怎么会有这样逾矩的东西。
“姑娘,你的生父并?非永平侯,”不等闻姝疑惑,兰嬷嬷继续说:“你的生父是楚国的皇帝,你本是楚国公主。”
第092章 去世
兰泱生来就是灵兰族极其有天?赋的一位圣女, 不到十岁,就已经精通族内多数医、毒、蛊,技艺精湛, 并且天?然的就有和山中鸟兽亲近的能力, 族人无不欢欣鼓舞,觉得兰泱可以带领灵兰族人重启辉煌。
也正是因为天?赋奇绝, 所?以当她学完了族中秘术之后,就忍不住想出山去外?边广阔的天?下看看。
但族长担忧她出色的容貌会?教?人觊觎, 不肯松口让她出山,可兰泱决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偷偷地溜出了灵兰族圣地。
山外?的天?地很广,兰泱像是展翅的鸟儿一般尽情在山河大地间翱翔, 她救过难产濒死的产妇,她救过河畔要被?淹死的幼童,她救过摔断了腿的老妪……
离开灵兰族没多久, 兰泱就好似找到了她人生的意义——救人, 救更多的人。
她愈发不肯回灵兰族, 还?与族长派来寻找她的灵兰族人兜起?了圈子, 族长曾经骄傲于兰泱的智慧, 后边却叫苦不迭,太过聪慧也不好, 把寻找兰泱的灵兰族人戏耍的团团转,连人影都没瞧见。
除了救人,兰泱还?喜欢钻研新的毒与药, 灵兰族虽然有很多罕见名?贵的药物, 可别的地方,也有灵兰族没有的草药, 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兰泱身边没有旁人,她就拿自己试药,如神农尝百草那般,神农因断肠草逝世,而兰泱服用了新制的药物后双目失明?,服下解药,却仍旧需要一段时日才能解毒,她也不怕,安然的待在一个山洞里,凭借几日的摸索,野果野草充饥,也饿不着自己。
对于旁人来说,待在山里最怕毒虫蛇蚁,但兰泱没有这个困惑,因为那些毒物都不敢靠近兰泱,她天?生就属于大山。
她就是在双目失明?的这段日子里遇到了受伤的萧启,也就是楚国的楚兴帝。
萧启腰腹受了伤,嗓子也被?某种药物伤到,险些被?毒哑,好在遇到了兰泱,为他?医治,萧启留了下来,在山洞休养,他?被?毒所?害,说话?嗓音变了调,略微嘶哑,因此他?便不常开口。
两人的相处,很多时候靠着某种默契,初见却似故人归。
从未和外?男接触过的兰泱情窦初开,连男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却凭借着短短的相处将一颗心剖出,给予了萧启。
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犹如寻常夫妻一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直到萧启腰腹的伤口愈合,他?说要离开了,留下一枚玉佩给兰泱,让兰泱在此处等他?,不日就将她接过府,娶她为妻。
没隔多久,萧启果然回来了,并且嗓子也恢复了,只?是和兰泱想象中有些不同,萧启拿出了一模一样的玉佩,细数两人相处的细节,兰泱便跟着他?回府。
可到了宫里,兰泱才知道?萧启居然是楚国的皇帝楚兴帝,当初相处的时候他?只?和兰泱说过姓萧,兰泱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是皇帝,并且已经有了皇后,可先前分明?说的是娶她为妻。
兰泱顿时失望,她从未想过为人妾室,即便是帝王的妾室,因此她提出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兰泱发现自己有孕了,萧启欣喜地说要封她为贵妃,并对兰泱诉说爱意,表明?皇后只?是父辈的联姻,他?和皇后并无感情,只?心仪兰泱。
即便如此,兰泱心里也不喜,但她身为灵兰族圣女,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定是灵兰族下一任圣女,她必须把孩子生下来,因此就暂居在宫中。
不多时,兰泱身体?中的余毒清除,她恢复了视力,终于看清了萧启,作?为帝王,自然是龙章凤姿,十分英俊,可兰泱望着萧启,心底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不知是不是自己失明?时对萧启报以太大的期待,当看清楚时,失落便掩盖了惊喜。
但萧启的确对她很好,将所?有珍奇之物都捧到兰泱跟前,宫里人人都说皇上独宠兰贵妃,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兰泱在宫里没有任何的困扰,但那种舒心总觉得差点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毕竟年纪还?轻,此前又一直被?族人保护着,不谙世事,很多事没跌一跤怎么能明?白。
直到她察觉自己身体?出了异样,但找来的太医都说她身子无碍,可她自己把脉分明?觉得有问题,却又说不出来哪里的问题,世界之大,还?有很多的秘药她没有接触过。
一次偶然,她在皇后那听到了真相,原来萧启早就知道她是灵兰族的圣女,一直在给自己下慢性毒药,想要控制她,从而挟制灵兰族。
情窦初开的兰泱大受震惊,一颗心变得粉碎,原来萧启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偏生她如蠢笨的兔子撞上了树干,撞得头破血流。
得知真相的兰泱恨意滔天?,决定逃离皇宫,在离开之前,她偷走了萧启最看重宝物,在宫里纵火,趁乱逃了出去。
之后被?萧启派人追杀,她跌跌撞撞,数次命悬一线,在夜半起火的客栈遇到了族长派出来寻找兰泱的族人兰清。
兰清救下了兰泱,却烧毁了自己的脸。
正逢周、楚两国交战,两人如无头苍蝇似的,反倒被?追杀的离灵兰族圣地越来越远,直到在龙崖山脉被?永平侯所?救,已经和灵兰族隔着整个楚国,兰泱别无选择,只?能跟着永平侯回了京。
……
这封信太长,闻姝看的很慢,每个字她都看得懂,可却没办法读懂整篇,也并非读不懂,而是不敢相信。
她一直以为生父永平侯对她不冷不热,原来永平侯并非她的生父。
她居然是楚国公?主,可她却嫁给了大周皇子。
闻姝脸色发白,眼中盛着茫然,看向兰嬷嬷,“嬷嬷,这就是之前您不想我嫁给四哥的原因吗?”
兰嬷嬷颔首,面上有些沉重。
从小在大周长大的闻姝,是楚国公?主,一旦被?大周皇室知晓,闻姝的下场只?有死。
“楚国公?主和周国皇子,生来就是宿仇。”如果一开始兰嬷嬷就知道?沈翊的身份,她一定早就阻止闻姝和沈翊相处了。
“不,我和四哥不是仇敌,”闻姝眼神固执,“我们彼此相爱,是眷侣。”
“我自幼在大周长大,我不是楚国的公?主,楚兴帝杀害了娘亲,他?不是我的父亲,他?才是我的仇敌,我要为娘亲报仇。”即便这个仇敌于她而言太过艰难,她还?是会?拼尽一切去为娘亲报仇。
兰嬷嬷没有与她争辩,而是看着书信说:“姑娘,你往后翻。”
闻姝抿着唇角,往后翻了一页,是兰泱对她的祝愿:
“娘亲希望你平安、健康的长大,不必沉溺于仇恨,是我识人不清被?人利用,与人无尤,若是你长大了有能力,便帮扶灵兰族一二,怪娘亲自私,耽于情爱,忘了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娘亲对不住你,要将这个重担托付给你,姝儿,娘亲愧对你。”
擦干的眼泪又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滚落,一滴泪水打湿了信封一角,闻姝连忙抬起?手?,抹去眼泪,“娘亲中的毒,你们都没办法解吗?”
“那是一种混毒,世间能解之人少之又少。”兰嬷嬷眉眼半垂,其实也有一定的可能解毒,只?是若解毒,腹中的孩子定然保不住,可毒却未必能全部解开,很有可能孩子没了,毒也没解掉。
兰泱溺于情爱,被?人利用,圣女之身,却做了旁人妾室,还?中了毒,让族人的期待落了空,枉为灵兰族圣女,她不能再连下一任圣女都保不住,所?以她只?能选择保孩子。
这些,兰嬷嬷打算和“心头血”一事一并瞒着,姑娘已经够苦了,何必再告诉这些让她雪上加霜。
闻姝的眼泪擦不尽,袖子都打湿了,纤长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沾湿,一簇一簇的,在她眼底垂下一片阴影。
她把信翻来覆去地看,看见“龙崖山脉”的字样,问兰嬷嬷,“娘亲说在龙崖山脉深处藏了一个宝物,那是什么东西?”
兰嬷嬷摇头:“这个我也不知,是她独自去藏的,往后若有机会?,你亲自去找,你有玉哨,山中蛇虫伤不了你。”
闻姝有太多的疑问,“那父……永平侯知道?娘亲的身份和我的身世吗?”
兰嬷嬷回以肯定的答案。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他?为什么肯帮娘亲?”闻姝一直觉得永平侯不关心她,可原来,永平侯是在用身家性命保护她和娘亲。
大周最骁勇善战的将军,却收留了敌国皇室的贵妃和公?主,若是当初永平侯将二人押解至顺安帝跟前,这可是大功一件。
兰嬷嬷:“永平侯中了毒,你娘亲给他?解了毒,救了他?一命。”
“又是毒?”闻姝愕然,“永平侯的毒又是谁下的?那个时候不是洛河之战,难道?是楚国下的毒?”
“这个我也不晓得,你只?能去问永平侯。”兰嬷嬷到底是半路才遇到兰泱,很多事也没有经历过,兰嬷嬷不止一次懊悔过,要是她早点遇到兰泱,也就不会?让兰泱被?楚兴帝给骗了。
闻姝将书信折叠收好,取出那枚麒麟玉佩在掌心摩挲。
兰嬷嬷说:“我后来着意打听过,麒麟图腾是楚国皇室的象征,勿要叫旁人瞧见,否则要出大乱子。”
“旁人信不得,你生父也信不得,他?是要你母亲的命的人,你决不能与他?相认。”说着兰嬷嬷替闻姝觉得悲哀。
在大周来看,她是楚国公?主,一旦被?人发觉就是死罪,在楚国来看,兰泱偷走了楚国宝物,一旦楚兴帝知道?闻姝的存在,也会?逼问她,甚至杀了她。
天?下之大,却没有闻姝的容身之处。
所?以这些年兰嬷嬷拼命掩藏她的身份,只?是想让她平安的活下去。
闻姝攥紧麒麟玉佩,将手?掌心磕出红印,眼底一片冰凉,“我不会?与他?相认,我会?亲手?杀了他?。”
娘亲一片真心待他?,却落得香消玉殒的下场。
天?下的负心汉都该死!
兰嬷嬷小幅度的挪了下手?,握住闻姝的手?背,“天?家无情,帝王更是无情,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控制了你娘亲,楚国就可以控制灵兰族,这是多划算的买卖。”
“所?以你和燕王成亲的时候,我才会?极力反对,我只?怕你会?重蹈覆辙。”兰嬷嬷欣慰地笑?了笑?,“但好在,你比你娘亲幸运,得遇良人,我也尽可放心了。”
“嬷嬷,您不能放心啊,”闻姝放下玉佩,反握住兰嬷嬷的手?,凑近了她,双眸通红,哀求地说:“我和四哥才成亲不久,谁知道?他?往后会?不会?变,你得盯着他?才好。”
兰嬷嬷笑?她:“是谁方才笃定的说“彼此相爱”?”
“嬷嬷不会?看错人,燕王待你好,我看得出来,相处十年有余,成亲近一年,足以看得出品性如何,”兰嬷嬷将手?从闻姝手?中抽出,温柔地搭在她的发顶,“姑娘,你娘亲命太苦,希望神女能善待你,接下来路得你自己走了。”
“咳咳……”兰嬷嬷咳嗽了几下,声音愈发虚弱,胸口的起?伏也剧烈起?来。
“嬷嬷!”闻姝慌了神,眼泪汪汪,不断摇着头,“不要嬷嬷,我害怕一个人。”
“我要你陪着啊,你别离开我,嬷嬷。”闻姝的眼泪打湿了被?褥,犹如站在耸立的雪山之巅,飘飞的冰屑似细针扎入肌肤,顺着血液流淌,五脏六腑都在疼。
“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够本了,你的身世一定不能轻易告诉旁人,哪怕……”兰嬷嬷想说连燕王也不要告诉,可若是连燕王也不能说,那闻姝就当真要一个人背负这样巨大的责任,不仅仅是灵兰族圣女之责,还?有杀母之仇,闻姝瘦弱的肩膀,如何承担的起?呢?
兰嬷嬷也舍不得独留闻姝承担这两项看起?来难以完成的重任。
只?是她的时候到了。
若是燕王能替她分担一二,是不是就不会?让她这么痛苦了,因此兰嬷嬷咽下了后半句话?,让闻姝自己决定能不能告诉燕王。
兰嬷嬷不想闻姝哭伤了眼睛,便说:“姑娘,我饿了。”
听到这话?,闻姝立马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问:“嬷嬷,您、您想吃什么?我现在就让人去做。”
兰嬷嬷:“把眼泪擦擦,我想吃你做的粽子。”
“可是粽子要很久。”闻姝犹豫不决,她生怕自己去做粽子,回来兰嬷嬷就走了。
“没事的,我想吃了。”兰嬷嬷慈爱地望着她。
闻姝胡乱擦了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那您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现在、我现在就去做。”
兰嬷嬷:“蜜枣的吧,吃点甜的。”
“好,嬷嬷您一定要等我回来,”闻姝紧紧地握了一下兰嬷嬷的手?,“您不可以骗我。”
兰嬷嬷:“嗯,去吧,我等你。”
闻姝这才依依不舍地看着兰嬷嬷后退出了屋子。
屋外?,沈翊侯在檐下,闻姝看着他?的背影鼻尖又酸了,一下子知道?太多事,她没办法接受,可现在又并非说这些的好时机,她连发泄也不得,满腔心思几乎要将她憋死了。
“怎么样?”沈翊回眸,瞧见哭红了鼻尖的闻姝,上前几步,抬手?蹭掉她眼尾的泪珠。
“嬷嬷说想吃我做的粽子,我现在去做,你在这里陪着嬷嬷好不好?要是有万一就来喊我。”闻姝哭是因为知道?兰嬷嬷真的时日无多了,一直在交代后事,她实在舍不得。
沈翊见她站都要站不稳,不免心疼,“你能做吗?”
“我可以,”闻姝点头,泪水从脸颊淌过,“我很快就好的。”
“好,我在这里守着嬷嬷,你去做粽子。”沈翊抱了抱她,温柔宽慰:“姝儿,我在这里,别怕。”
闻姝在他?胸前的衣裳上蹭了眼泪,“四哥,我知道?。”
感受到沈翊温暖的怀抱,她又有些后怕,要是旁人知道?她的身世,她和四哥就都完了。
如果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世,是绝不敢嫁给四哥的,她就像是一个隐藏的祸患,她不能拖累四哥。
可时过境迁,两心相悦,即便拖累她也舍不得离开四哥。
前路泥泞,遍布荆棘,闻姝只?能咬牙撑过去。
闻姝才走,兰夏进去没一会?,便出来喊沈翊:“王爷,兰清想见您。”
沈翊收回远眺的视线,略微颔首,“我进去。”
门一开一合,屋内传开兰嬷嬷单薄的喘息声,时不时带着一些咳嗽,胸前的血好似止住了,又好似没止住,但伤痛是源源不断的。
“兰嬷嬷,”沈翊走到她跟前,“您有事尽管吩咐。”
特意支开闻姝来想见他?,定然有些话?想单独和沈翊说。
兰嬷嬷的手?搭在被?子上,偏头看着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床前连窗户上透进来的光都被?遮得严严实实,若是他?愿意,足以护住闻姝。
“姝儿是灵兰族圣女,应当和你说了吧?”闻姝也是个傻姑娘,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沈翊,什么都和沈翊说。
沈翊点头,“是。”
兰嬷嬷:“关于姝儿的身世,你应当探查过,你知道?多少?”
“我知道?的不多,”沈翊也没有隐瞒,“我只?知道?她的生父并非永平侯,生母似乎和楚国皇室有点关联。”
“你——”兰嬷嬷惊愕地看着他?,“你查到这么多?”
“只?要有心,总能察觉蛛丝马迹,”沈翊面色坦荡,“很早之前我就猜到姝儿应当不是永平侯的女儿,成亲时永平侯一力反对,他?自己也漏了口风。”
“后来知道?她是灵兰族圣女,我便着意查了点,并非介怀,只?是想拥有更多的消息,才能更好的保护她。”
人人都告诉他?,闻姝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他?不怕死,却怕闻姝死,想要保护闻姝,总得弄清楚其中发生了什么才行,所?以他?一直在悄悄地派人探查。
他?在楚国皇室有眼线,灵兰族人不常见,但只?要往姓氏上查,也有收获,楚国皇室出现过一个“兰贵妃”之事,即便被?楚兴帝特意抹去,还?是被?他?的人发现了一些线索。
他?得知闻姝的生母曾是楚兴帝的“兰贵妃”后,在书房静坐了半个时辰,心中蔓延开巨大的庆幸,庆幸成亲之前他?不知道?,闻姝不知道?,顺安帝更不知道?。
闻姝的身世一旦公?开,他?们的姻缘,就是天?下都要阻拦的“孽缘”。
但如今两人已经成亲,即便是“孽缘”,即便是与天?下人为敌,他?也不可能松手?。
他?和闻姝都没有做错什么,身世不过是前人赋予的,为何要禁锢他?们?
这不公?平。
沈翊很早就知道?这个世道?不公?平,他?也没有奢求过公?平,可得知闻姝的身世后,他?还?是觉得不公?平。
姝儿一心都在大周,为难民建设善兰堂,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开办私塾……要是将来有一日她的身世曝光,大周百姓忘记她的一切善意,叫嚣着杀了楚国公?主,这是何其悲哀之事!
所?以他?一定要往上爬,他?要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才能护得闻姝一线生机。
兰嬷嬷沉默了好一会?,忽然如释重负般地轻笑?了下,“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翊已经知道?闻姝的身世还?能这般呵护备至,兰嬷嬷当真没有什么可挂怀的。
“从前我很怕她会?步她娘亲的后尘,”兰嬷嬷信赖地望着沈翊,“如今将她交给你,我很放心。”
沈翊胸腔像是被?灌入了一壶热茶,血液都在沸腾,四肢百骸具是暖意,能得到自幼照料闻姝的兰嬷嬷这般赞誉,再没有更满足的了。
沈翊知道?兰嬷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闻姝,他?利落掀起?袍子,屈膝跪了下去,对着兰嬷嬷磕了三个头,“兰嬷嬷,我知您爱姝儿,我亦爱她。”
“十年前在锡州我被?魏家人追杀时,是姝儿恰巧救了我,我这条命是她的,即便背叛我自己,也不可能背叛她。”
说起?来,沈翊的救命之恩也有兰嬷嬷一笔,因为那救命的药丸是兰嬷嬷给闻姝的。
兰嬷嬷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肉眼可见的惊讶,“锡州?姝儿从未和我说过这件事。”
“我没和她说,她不知道?这件事,我和您说,是想让您放心,”沈翊抬起?手?,语气郑重地对天?发誓:“我沈翊此生唯爱闻姝,定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如有违背,我母亲便下阿鼻地狱。”
谁不知道?沈翊的心结是早早去世的母亲,他?能用母亲许下毒誓,可见心诚,无需质疑。
兰嬷嬷眼里泛着泪花,连连点头,“好孩子,快起?来,我相信你。”
“有你这话?,我死而无憾了。”兰嬷嬷看着挺拔俊逸的沈翊,心里感叹,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命运的齿轮早在多年以前就转动了。
兰嬷嬷连番说话?,精神不济,和沈翊说完之后又昏睡了一会?,兰夏一直在屋内守着,已近深夜,但王府无人歇息,哪怕是已经忙完一天?的丫鬟婆子,也都严阵以待地候着。
粽子容易做,可是难熟,光是煮就要煮一两个时辰,闻姝趁着煮粽子的时候又做了些别的点心,明?知道?兰嬷嬷可能吃不下,她还?是怀着一点希冀。
一边做点心,眼泪却一边掉,擦了也擦不尽,泪水混入了点心,这是她做过最难的一次点心。
把点心送上蒸笼,粽子还?没熟,闻姝就回了兰嬷嬷院子,已经是次日了,可沈翊仍旧侯在兰嬷嬷屋外?,还?有竹秋星霜等丫鬟,没有人去睡觉。
闻姝走到沈翊跟前,“兰嬷嬷怎么样了?”
“在睡着,兰夏在里边。”沈翊握住她的手?,“怎么这样凉,竹秋,去取王妃的披风来。”
闻姝摇摇头,“不碍事,我进去看看兰嬷嬷。”
两人一同轻手?轻脚进了屋,兰夏在床榻边守着,瞧见两人起?身道?:“还?在睡着,只?是呼吸越来越弱了。”
他?隔一会?就要伸手?到兰嬷嬷鼻端探一下呼吸,人人都知道?兰嬷嬷无力回天?,等待阎王降临的时刻是最煎熬的。
闻姝走到兰嬷嬷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我守着嬷嬷。”
沈翊和兰夏没说什么,也没走,只?在往外?站了站,这个夜晚,谁都没有困倦之意。
快天?明?了,粽子终于煮好,月露端了来,许是兰嬷嬷嗅到香气醒转过来。
沈翊扶着兰嬷嬷坐起?来,闻姝把才煮好的粽子剥掉绿色的粽叶,将粽子切小块,喂给兰嬷嬷。
兰嬷嬷第一口吃的就是蜜枣,笑?弯了眼,“真甜。”
“甜的好,嬷嬷多吃点。”闻姝不想叫兰嬷嬷牵挂自己,所?以勉强忍住眼泪。
兰嬷嬷为了照顾她吃尽了苦头,她却没叫兰嬷嬷尝到多少甜头,是她不够好,不能再叫嬷嬷走都走得不安心。
“喵呜~”正吃着粽子,踏雪许是嗅到了香气,从门外?溜达进来,绕到闻姝脚边蹭了蹭,然后一跃就上了床榻。
“诶,踏雪!”闻姝生怕踏雪碰着兰嬷嬷的伤口,想让它下来。
“不碍事,”兰嬷嬷笑?着看向踏雪,对踏雪招了招手?,“让我摸摸我们踏雪。”
“喵~”踏雪没吃到好吃的,也乖乖地走了过去,在兰嬷嬷的手?心蹭了蹭脑袋,然后在兰嬷嬷身侧躺了下来,任由兰嬷嬷抚摸自己。
“乖孩子,都是乖孩子。”兰嬷嬷的手?微微颤抖,在踏雪柔软的皮毛上再三抚摸。
兰嬷嬷吃了大半个粽子,还?吃了一些点心,实在吃不下了,她喝了口甜汤,身上打了个冷颤。
闻姝瞧见了,连忙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嬷嬷冷吗?我叫人再点一个炭盆。”
兰嬷嬷知道?自己不是冷,“不必了,天?亮了吗?”
沈翊忙向外?看了眼,“快了。”
“姑娘,你扶……扶我起?来,我想看看…天?。”兰嬷嬷说话?的声音更小了,幸而闻姝靠她近。
闻姝连忙放下碗,坐在床沿上,从背后抱着兰嬷嬷,床榻侧对面有个窗户,沈翊过去打开,兰嬷嬷靠在闻姝怀里,正好能看见窗外?的天?空。
清晨的天?略微黯淡,天?边还?挂着一颗星子,一闪一闪,像是神女的眼睛。
兰嬷嬷干枯的手?握住闻姝冰凉的手?,谁都没有说话?,就静静地望着窗外?。
闻姝紧紧地咬着唇,几乎要将唇角咬破,才能忍住眼泪不往下掉。
“哒——哒——哒”屋内安静地只?余铜壶滴漏发出的水滴声。
窗外?的夜色逐渐被?驱逐,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白昼越来越明?显,太阳还?没出来,但天?亮了。
“天?亮了……”兰嬷嬷呢喃了句。
闻姝连忙要应和,可不等她开口,兰嬷嬷的手?就从她的手?指间滑落,无力地垂在被?褥上。
闻姝瞪大了眼睛,眼泪再也忍不住,哭腔划破了寂静的清晨,“嬷嬷!嬷嬷——”
兰嬷嬷嘴角噙着一抹笑?,了无牵挂地走了。
闻姝抱着兰嬷嬷哭到浑身抽搐,沈翊单膝跪在床沿上,将闻姝揽进怀里,眼角亦是遍布血丝,“姝儿,嬷嬷去陪娘亲了,别怕,我在。”
“嬷嬷……”闻姝嚎啕大哭,像是一个与长辈走丢了的幼童,将沈翊的衣襟哭湿。
就连踏雪听见闻姝的哭声也在开始焦急的叫唤,在闻姝身边蹭了蹭去,似乎想要安慰她。
燕王府上下,听闻哭声无不悄悄抹泪,尤其是月露跪在床前,呜咽到失声,兰嬷嬷不仅仅护了闻姝,也带大了月露。
沈翊眼瞧闻姝哭的嘴唇都紫了,抬手?抹掉眼角的水光,劝她:“姝儿,让兰嬷嬷安息吧。”
听到“安息”这个词,闻姝松开了兰嬷嬷,下了床快速往外?跑。
“姝儿,”沈翊连忙跟了上去,在院子握住闻姝的手?,“你去哪?”
“闻妍关在哪里?”闻姝双眸含泪,“她不死,兰嬷嬷如何安息?”
沈翊明?白过来,也没阻拦,能让闻姝发泄一下也好,“我带你去。”
闻妍被?关在一处空荡的屋子,外?边里边都有人守着,进屋之前,闻姝要了闻妍杀害兰嬷嬷的匕首。
沈翊心下不安:“你有把握吗?我陪你进去。”
闻姝把匕首收入袖中,神色坚决:“我可以。”
沈翊皱着眉头,没办法,只?能看着她进去,随后,沈翊撬开窗户一角,时刻盯着屋内景象。
屋内没什么摆设,但是干净的,王府里处处都被?打扫的纤尘不染,闻姝进去时,闻妍缩在角落里,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听见动静抬起?头来,一看见是闻姝,她防备地靠墙站了起?来。
“放我出去!你凭什么关押我?”许久没吃饭的闻妍说话?的中气都没有昨天?足。
闻姝没说话?,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她,也不算很久没见,可是闻妍却变成她认不出来的样子,没有丝毫贵女的骄矜,傲气,被?怨恨蒙蔽了双眼,只?剩下刻薄的神态。
“你哑巴了?我说让你放我出去!”闻妍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眼白突兀的骇人,她想上前,可又怕闻姝对她做什么,只?敢高声嘶吼,好似给自己一点安慰。
她见闻姝久久不说话?,忽然大笑?起?来,“你眼睛肿成核桃了,那个鬼婆子死了吧哈哈哈哈,死的好!”
因为兰嬷嬷烧毁了半张脸,所?以侯府不少人悄悄地喊兰嬷嬷“鬼婆子”,说兰嬷嬷长的比鬼还?丑。
闻姝眼眸一凛,往里走了几步,问她:“闻妍,死前还?有什么话?想说?”
闻姝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来通知一下闻妍早膳吃什么。
“你敢!”闻妍露出惊恐的表情,双手?倚在光秃秃的墙上,“我是永平侯府嫡女!我父亲是永平侯,你岂敢杀我?”
“嫡女?”闻姝嘴角溢出自嘲的笑?,“你恐怕还?不知道?,祖母已经将章氏休回了娘家,你的母亲,已经不是永平侯夫人了。”
从头到尾都在计较嫡出庶出,自诩高高在上,贬低闻姝卑贱,可卑贱之人青云直上,而高高在上之人跌落凡尘,嫡出庶出,还?重要吗?
“不可能!我不信,你骗我,”闻妍慌了,她知道?母亲被?下了大狱,却不知道?被?祖母休弃了,“我兄长是未来的永平侯,你敢动我,他?会?要了你的命。”
“永平侯已经决定请立闻璟为永平侯府世子,闻琅算哪门子未来的永平侯。”闻姝再一次打破闻妍无畏的幻想,即便现在还?没立,但永平侯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不过是早晚的事。
闻妍疯狂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骗我的,你让我回永平侯府。”
“你爱信不信,你要是没有遗言可说,就可以上路了。”闻姝冷着脸走向闻妍。
“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闻妍怕得要死,她就是怕死才逃出来,她才不要死在闻姝手?中,“我杀了你!”
闻妍破罐子破摔,突然冲向闻姝,可是她手?上已经没有了匕首,闻姝也有了准备。
闻姝没拿出匕首,而是一脚踹在闻妍的腹部,将她踹的后退了几步,跌在地上,不等闻妍反应,闻姝上前一脚狠狠地踩在闻妍的前胸。
“闻妍,我本没想要你的命,是你非要找死。”闻姝浅褐色的眸子冷的似冰窖,望着闻妍好似在看一个死人。
“咳咳……松开,松开我!”闻妍双手?抱着闻姝的脚,踢打着腿。
闻姝狠狠地碾下去,踩得闻妍喘不上气来,“自幼我就受你欺凌,你仗着嫡出的身份耀武扬威,我可以不和你计较,可你不该杀兰嬷嬷!”
“你该死,闻姝,你该死,我要杀了你!”从来只?有闻妍欺负闻姝的份,现如今被?闻姝踩在脚下,她心中的屈辱从愤怒的眼眶中溢出。
“该死的从来不是我,是你。”闻姝脚下踩着她,右手?缓缓地从袖中拔出匕首。
银白色的光辉刺得闻妍身子哆嗦了一下。
“这是我的匕首,还?给我!”闻妍伸手?想抢。
闻姝抬手?便挡,随手?一划,鲜血从闻妍胳膊上喷涌而出,在地面上溅起?一道?血花。
“啊——”闻妍万万没有想到闻姝来真的,胳膊上传来一阵剧痛,她使劲用手?捂住伤口,鲜血却还?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染红了她破旧的衣裳,疼痛传遍了全身。
匕首上沾着血迹,这下闻妍终于相信闻姝是来杀她的了,一个劲的想后退,双目通红,“别、别杀我,我是你姐姐啊……”
“六姐姐,”闻姝凑近她,面上的表情如鬼魅一般,锋利的刀刃逐渐迫近,“我刀法不准,劳你受痛了。”
说完,“唰”的一刀,落在闻妍另一只?手?腕上。
鲜血如注,闻妍疼得不知道?先捂哪个伤口。
但很快,她就不需要烦恼了,因为闻姝的刀刃如雨点一般落下,她身上出现了一条条血刃,鲜血散在空气中,犹如爆开了一阵血雾。
“疼,你别杀我,求求你,饶了我吧……”闻妍疯狂摇着头,涕泗横流,再没有半分方才的嚣张,身上鲜血淋漓,整个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
“从前章氏杖责兰嬷嬷的时候,我也求过你们,可你们饶过兰嬷嬷了吗?”闻姝的眼睛猩红一片,像是被?血浸透了,犹如阴森地狱爬上来的幽鬼阎罗。
“兰嬷嬷本就时日无多,你还?要夺走她的性命,闻妍,你该死,我只?恨自己心慈手?软,没有早早杀了你!”
如果第一次闻妍给自己下断生散的时候就动手?,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闻姝恨闻妍,也恨自己心软!
身上到处都在疼,闻妍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双眼翻白,她疼的受不了,突然咬牙去抢闻姝手?里的匕首,妄图扭转死局。
“噗嗤——”闻姝毫不犹豫的一刀划破了她的喉咙。
黏腻温热的血迸溅到闻姝面颊上,犹如兰嬷嬷走后身上的余温。
“呃……”闻妍仰躺在地上,双眼瞪的老大,喉咙微动,似乎想要呼吸,可胸口抽搐了几下,脖颈的血很快染红了周围的地面。
一刀下去干脆利落,闻妍连反应都来不及,就这么睁着眼睛死透了。
闻姝握着匕首站起?来,没再看一眼地上躺着的闻妍,神色呆滞地转身走了出去,拉开门,沈翊满眼担忧地望着她。
“姝儿,匕首给我。”沈翊轻柔地接过她手?里的匕首,生怕伤着她自己。
闻姝紧攥的手?松开,她看着沈翊眨了眨眼,嗓音颤抖,“四哥,我杀人了。”
沈翊搂着她,握住她冰凉的右手?揉搓,“没事,不怕,你给兰嬷嬷报仇了,很勇敢。”
闻姝半倚着男人健硕的身躯,东面耀眼的朝阳升起?,第一缕晨光打在闻姝身上,晒干了她衣上沾的血迹,也驱散了她身上的冷意。
“出太阳了。”闻姝仰头盯着太阳瞧,直到眼前发黑,浑身失力,倒在了沈翊的怀中。
第093章 昏睡
瑞王府。
瑞王妃正在用午膳, 瑞王府被?皇上圈禁,饮食自然也不如从前,加上国丧, 她这个郡王妃的膳食还不如从前侧妃的份例, 因此没什么胃口。
钱嬷嬷从外边进来?,悄声和?她说:“娘娘, 宫里的太?医来?了。”
“王爷病了吗?”瑞王妃搁下银筷,“皇上不是说无诏不得出, 谁去请的太?医?”
钱嬷嬷低声回:“听说是王爷向皇上递了折子,可也没听说王爷哪病了,太?医往连侧妃院里去了。”
瑞王妃蹙起了细眉,面色黯淡下来?, “这半个月,王爷一直宿在连侧妃的院里,正眼都没瞧我一眼。”
魏太?后一去, 魏皇后被?废, 魏家倒了, 她也只剩下一个王妃的空壳子, 不得宠爱的王妃, 比侧妃还不如,近些日?子府里的下人?待她也大不如从前。
“嬷嬷, 你速去打听打听,看是王爷病了还是连侧妃病了。”瑞王妃扫了一眼桌上的膳食,顿时没了胃口, “叫人?撤下去吧, 我回屋等你。”
瑞王妃进了内室,屋内比起从前的奢华逊色了许多, 因为瑞王从亲王被?贬为郡王,许多亲王妃才能用的物件不得不收起来?。
三四月的雨季一过,天朗气清,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小憩片刻,稍稍能缓解她心?里的焦躁。
也不知道皇上要圈禁瑞王府多久,再?这样待下去,她迟早要疯掉。
在美人?榻上躺了没一刻钟,钱嬷嬷急促的脚步声吵醒了瑞王妃,她面色不虞,“嬷嬷,发生何事了?急成这样。”
钱嬷嬷快步走了过来?,“娘娘,大事不好了!连侧妃有孕了!”
“什么?”瑞王妃猛然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真的假的?”
钱嬷嬷:“千真万确,方才太?医给连侧妃把脉,有两个月了,是在国丧之前怀上的,王爷高兴极了,已经赏了连侧妃院里的下人?。”
“怪不得能将?太?医请进来?,”瑞王妃攥进了手心?,“到底是皇上的孙儿,皇上总得顾念一二。”
钱嬷嬷叹了口气,不安地说:“娘娘,哲皇孙已经被?抱去连侧妃膝下,要是连侧妃再?生下一个皇孙,您可怎么办啊?”
身为正妃,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反倒是侧妃膝下有两个孩子,这个正妃之位,还能坐得稳吗?
瑞王妃眼眶发涩,心?里泛凉,“我能怎么办,王爷无情?,魏家倒了,我已然成了弃子,连哲郎都要从我身边抢走,这些日?子也再?没来?过我院子,嬷嬷,我该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瑞王妃红了眼眶,如今娘家没了,她能倚靠的只剩下瑞王,可瑞王显然不想给她倚靠,顿时彷徨起来?。
“娘娘别急,会有办法的,”钱嬷嬷劝着说:“从前娘娘和?王爷也是有情?意在的,王爷许是心?里有怨,不如娘娘主动些,做小伏低,哄得王爷消气也就罢了。”
“我还不够做小伏低吗?”瑞王妃用帕子擦着眼泪,“从前都是王爷迁就我,果真是人?走茶凉。”
瑞王妃以?为瑞王有多爱重?她,原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钱嬷嬷拍了拍瑞王妃的肩,“娘娘,现在想这些无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连侧妃就要踩在您的头上了。”
自从魏家倒了,王爷不来?正院,府里的侧妃侍妾连请安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完全?没将?瑞王妃放在眼里。
瑞王妃偏过头,看见窗外炽热的烈阳,她闭了闭眼,像是拧断了心?中气节,“连侧妃有喜,王爷定?然喜悦,你派人?送点贺礼过去吧。”
“明日?我下厨做些点心?,给王爷送去。”瑞王妃之前多次请瑞王来?正院,瑞王没来?,她去求见,瑞王也没见,明知道会碰壁,她也不得不试试。
隔天一大早瑞王妃就起来?做了两份点心?,钱嬷嬷打听到瑞王在书房,她带着点心?去书房,却被?小厮告知:“王爷去连侧妃院子里了。”
瑞王妃的脸色僵了僵,但勉强维持住了笑意,“那我到书房等王爷回来?。”
小厮有些犹豫,“不如王妃将?点心?留下,小人?转交给王爷。”
“怎么?我身为王妃,连王爷的书房也不许进了?”瑞王妃板起脸,她到底还是瑞王妃,面子还是值些钱。
小厮连忙跪下,“小人?不敢。”
瑞王妃越过他径直进了书房,小厮起身,连忙吩咐了旁人?去告知瑞王一声。
瑞王的书房奢华气派,有很多亲王爵位才能用物件他也没有收起来?,就这么明晃晃地摆着,也不知昨日瑞王翻找了什么东西,书房内有些凌乱。
瑞王妃把点心?搁在桌上,挽起衣袖,想着给瑞王收拾一下书房。
从前这些事自然轮不着她来?做,可谁叫她不如从前,连丫鬟做的粗活她都要捡起来?做,以?示她的“贤惠懂事”。
先是把书案上的宣纸收了起来,上头字迹缭乱,可见瑞王亦是心?浮气躁,也是,离储君之位一步之遥,却被?贬黜圈禁,谁能高兴的起来。
书案上摆了好几块墨锭,可见瑞王一开始是觉得墨锭的问题,每块都试用了一下,却仍旧无法心?平气和?。
瑞王妃把墨锭拿起,打开书案下的一个小箱柜,把墨锭放进去,这时袖口松了,宽袖垂下,她的手退出来?时,不小心?带出来?一个小瓷瓶,摔在地衣上,骨碌碌地滚了几圈,落在她的鞋旁。
瑞王妃拿起,想放回箱柜,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拿到近前仔细看了看,当?看清楚瓷瓶的样子时,浑身一颤,这个瓷瓶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当?初魏皇后给她的装着“断生散”的瓷瓶!
她不会记错,那个时候她刚有喜,瑞王说这个东西对她不利,便?暂时搁在了瑞王书房,可隔日?她就把这个瓷瓶交给了母亲,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瓷瓶出现在这里。
瑞王妃心?里疑窦丛生,打开了瓶塞,晃了晃瓷瓶,里还剩下一些粉末,瓶塞的边缘也沾着不少粉末,可见里边的药粉被?取用过,甚至不止一次。
断生散是使女子绝孕小产之物,瑞王用它做什么?
明明外边太?阳高悬,可屋内的瑞王妃后背却生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从前备受宠爱时,她从未怀疑过瑞王对她的心?意,可魏家一倒,瑞王对她的态度足以?证明瑞王对她根本没有过所谓的真心?。
瑞王妃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两次都没能保住的孩子。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快速生根发芽。
“王爷。”
屋外传来?小厮向瑞王请安的声音,瑞王妃迅速将?瓷瓶塞回了箱柜,调整表情?,转身往外走,正好在门口遇到了进来?的瑞王。
“妾身给王爷请安。”瑞王妃连忙屈膝,垂眸将?眼底最后一丝怀疑收起。
瑞王看见她脸色瞬间拉了下来?,毫不犹豫地训诫道:“谁让你来?的?没有本王的允许,往后不许擅自进本王的书房。”
瑞王妃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可也没有想到瑞王待她这般的不客气,连虚与委蛇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府里低贱的侍妾呢。
袖子下的指甲掐红了掌心?,才让瑞王妃把起伏的心?绪压了下去,她嗓音略僵硬地回:“是,妾身知道了。”
“行?了,出去吧,本王还有事要忙。”瑞王一眼都不想看见瑞王妃,对于摆在桌上的点心?没有分一点眼神,径直坐在了书案后。
瑞王妃将?唇角咬得泛白,才没叫眼泪落下来?,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出了书房,她仰起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如何会不委屈呢,不久之前,瑞王还对她关怀备至,如今却将?她弃如敝履,若是没感受过瑞王的呵护,她或许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真的没有一点真心?,全?是利用吗?
只是因为她姓魏,是魏家的女儿吗?
瑞王妃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吩咐钱嬷嬷,“查一查从前我的饮食,有没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尤其是我上次有孕之后的饮食。”
钱嬷嬷虽不知道瑞王妃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答应了下来?。
回到正院,有丫鬟来?禀,“王妃,连侧妃来?给您请安。”
钱嬷嬷嘀咕了句:“这都什么时辰了,来?请的哪门子安?”
瑞王妃深吸了口气,嘴角露出点笑意,总不能叫连侧妃知道她在瑞王那碰壁,岂不是叫人?笑话?。
“连妹妹来?了,听说你有喜了,恭喜啊。”瑞王妃缓缓进了屋,勉强撑出一副正妃的气度。
连侧妃是江侧妃失宠之后进的瑞王府,年纪轻,今年才十六岁,生得妖娆妩媚,回眸一笑,顾盼生辉,只是行?礼敷衍的很,连膝盖都没弯下去,“给姐姐请安。”
“听说姐姐去了王爷书房,偏生王爷去瞧妾身了,妾身连忙让王爷回书房了,姐姐可瞧见王爷?”连侧妃不等瑞王妃开口免礼,就自顾自的起身坐在了椅子上。
瑞王妃瞥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她算是明白了,连侧妃不是来?请安的,是来?耀武扬威的,她干巴巴地说:“你有孕,王爷多陪你也是应该的。”
这番话?说的,好似她这个瑞王妃没有连侧妃“施恩”,连王爷都见不着了?瑞王妃心?里升腾起怒意。
连侧妃纤手抚摸着她并未显怀的肚子,“妾身也没想到竟有这般好运,王爷高兴极了,可算得了个嫡出子嗣。”
听到这话?钱嬷嬷脸色立马变了,忍不住开口:“连侧妃慎言,只有王妃所出,才是王爷的嫡出子嗣。”
“呀!”连侧妃惊讶捂嘴,“姐姐勿怪,妾身失言了,也是高兴糊涂了,想必姐姐不会介意。”
瑞王妃的脸色阴沉的能滴水,瞧瞧连侧妃说的什么话?,还让她别介意?谁家做正室的能容忍妾室这般说话?,活生生的踩在她脸上。
连侧妃却一点也不怕瑞王妃,仍旧笑着,“王妃娘娘也要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才好,要不然如何坐稳王妃之位呢?”
“那就不劳烦你操心?了,我乏了,连侧妃退下吧。”瑞王妃心?里头本就揣着事,哪里还有心?思和?连侧妃斗嘴。
连侧妃款款起身,“姐姐好生歇息,妾身告退。”
连侧妃一走,瑞王妃就将?手边的茶盏扫落在地,怒不可遏:“不过才怀上就急着下我的脸,将?来?生下儿子还了得?”
钱嬷嬷说:“娘娘息怒,不过是个眼皮子浅的,能不能生下来?还未可知呢。”
瑞王妃气得心?口疼,脸色苍白,钱嬷嬷连忙扶着瑞王妃进了内室歇息,又叫丫鬟端了安神汤来?。
瑞王妃喝着安神汤,一个丫鬟进来?,在钱嬷嬷身侧耳语了几句。
钱嬷嬷面色骇然,连忙转告瑞王妃,“王妃,外边在传,王爷亲口允诺连侧妃,只要连侧妃生下儿子,就立她为王妃。”
“砰——”瑞王妃手一抖,汤碗落地。
*
深夜,燕王府万籁俱寂,兰苑之内,沈翊在床前守了一日?,闻姝自清晨晕过去之后,上午发起了高热,到了现在,还是断断续续的烧个没停,浑身滚烫,时而说胡话?,时而落泪,可把沈翊急坏了,成太?医都在府里住下,生怕半夜闻姝会有意外。
男人?抬手把闻姝额头上浸过凉水的帕子收走,重?新换了一条,这帕子来?来?回回都不知道换了多少次,闻姝还是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哪怕是睡,也睡的格外不安生,若非沈翊给她擦眼泪,只怕枕头要湿透了。
“王爷,王妃的药熬好了。”竹夏轻手轻脚端着药碗进来?,晚膳时分喝过药了,但闻姝还没好,太?医又让半夜再?喂一遍药。
沈翊回头看了眼,浓黑的汤药还冒着热气,指了下桌面,“先搁这。”
竹夏放下药碗,探头看了一眼闻姝,同样忧心?,又瞧了眼沈翊,低声劝道:“王爷,您去偏房歇会吧,奴婢守着王妃。”
昨晚因着兰嬷嬷命悬一线,沈翊守了一夜,今日?闻姝又昏迷不醒,沈翊接着守,寸步不离,一天两夜没合眼了,眼底满是深青色。
兰嬷嬷一事对王妃打击太?大了,燕王府众人?也不好受,可实在撑不下去,也互相交换着歇了会,唯独沈翊,片刻没有合眼,怎么受得了。
沈翊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过闻姝憔悴的面颊,“我守着,你们下去歇息吧。”
竹夏知道王爷对王妃向来?上心?,不敢再?劝,只能低头退了下去。
门被?关上,沈翊用帕子给闻姝擦了擦鬓角的汗,她已经汗湿了头发,换了好几个枕套,她病着,又不敢摆冰在屋内,沈翊只能用扇子给她扇风缓解一二。
“姝儿,你都睡了一日?了。”沈翊紧蹙的眉头就没舒展过,揉捏着闻姝微烫的手指。
床榻上的闻姝闭着眼,没法回答沈翊。
这是闻姝病得最严重?的一次,这是心?病,要不然也不至于高烧不退。
沈翊拿着折扇,一下又一下的给闻姝扇着风,青灰色的帐子微微晃动。
扇子带起的风吹凉了搁在一旁的药碗,沈翊放下扇子,端起了药碗,抿了一小口,温度正好,才又喝了一口,低头用唇将?药渡给闻姝。
这一次闻姝病得连药也有些抗拒,哪怕嘴对嘴喂给她,都要吐出来?一点,不知道是因为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姝儿乖,把药喝下去,喝下去才能好。”明知道闻姝听不见,沈翊还是一边用帕子擦她嘴角的药汁,一边低声哄着。
他近日?本就忙于朝政,又连着两日?没合眼,有些上火,喉咙痛的嗓音略沙哑,愈发温柔,似一捧水围绕着闻姝。
“呃……”闻姝轻哼了一声,发出一丝难受的呻\吟。
沈翊弯腰覆在她身前,以?半抱着她的姿势拍着她的肩,像是安抚白日?被?吓到夜里做起噩梦的孩童,“姝儿不怕,不怕,四哥在这。”
闻姝隔一会就这样,不知道是因为高烧不退还是梦里在经历噩梦。
自母亲死后,沈翊就反复被?同一场梦魇惊醒,他太?了解闻姝的心?情?了,正是因为了解,心?里才难受,像是压着一团泡满了水的棉花。
而他除了陪着闻姝,竟什么都做不了。
生离死别,是世间无解的题。
在沈翊的安抚下,闻姝的呼吸逐渐趋于平静,再?度陷入睡眠。
沈翊起身把烛火灭了两盏,眼睛有些酸涩,他用浸过凉水的帕子覆在自己眼睛上,凉意缓解了滞涩感,打起精神继续给闻姝扇风。
功夫不负有心?人?,好在这碗药下去,闻姝终于开始退热,天明时分,体温恢复了正常,沈翊将?冰帕子挪开,悬着的心?搁下了一半,另一半是闻姝始终没有醒来?。
一直到太?阳升起来?,沈翊坐乏了,起身喝了杯浓茶,瞥见窗外隐约的日?光,才意识到闻姝已经昏睡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放下喝空的茶杯,沈翊推开门,屋外守着的是竹秋,“王爷有何吩咐?”
沈翊愁眉不展:“去把成太?医喊来?。”
“是。”竹秋小跑着去了。
成太?医来?的极快,又给闻姝把了脉,谨慎地回:“王妃已然退热,这是好兆头。”
“王妃几时能醒?这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沈翊的声音被?压低,仍旧难掩其中的焦躁不安。
成太?医低着头,惶恐道:“下官也不敢确定?,王妃许是过于疲惫,睡够了也就醒了。”
说了等于没说,沈翊睇了太?医一眼,眼神冰凉透骨,但到底没说什么,挥手让太?医出去了。
竹秋端来?闻姝的汤药还有𝔀.𝓵沈翊的早膳,说了昨晚和?竹夏一样的话?,“王爷您已经许久没歇息了,去歇会吧,奴婢定?然照顾妥帖。”
也得到了一样的回答,“不用。”
沈翊草草用了早膳,给闻姝喂了药后,找了身干净的里衣给她换上,坐在床前,一张俊脸布满寒意,不知她几时能醒。
早膳后,凌盛送了一些公务过来?,沈翊已经让人?回禀了顺安帝,闻姝病了,他抽不开空入宫,但顺安帝不以?为然,竟叫人?把折子送到燕王府。
也是,闻姝的死活,顺安帝又怎么会在意呢。
“你去把周羡青喊来?,看过这些折子,先拟个条陈给我看。”沈翊现下哪里有心?思看折子。
凌盛颔首应下,看着沈翊布满血丝的双眼,不忍心?地劝道:“主子,您这样日?夜熬着,别把身子熬坏了,王妃得心?疼了。”
“不碍事。”沈翊的性子倔,更?何况事关闻姝,谁来?劝都没用。
凌盛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办法,只能抓紧时间回禀了几件事,特意说了瑞王府连侧妃有孕,顺安帝派了太?医安胎之事。
沈翊随口说:“瑞王翻不起什么浪来?,不必多管。”
顺安帝好不容易才把瑞王摁下去,在瑞王投靠了魏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和?皇位失之交臂了。
凌盛回禀完,拿着折子下去了。
他出去时没关紧门,踏雪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喵~”
踏雪一边喵喵叫,一边走到了床前,在沈翊脚边蹭了蹭。
沈翊把踏雪捞了起来?,放在床上,“多叫唤几声,把你娘亲喊醒。”
“喵呜~”踏雪歪着脑袋又嗷呜了几下,踩着柔软的被?褥,走到闻姝的枕头边嗅了嗅,然后躺了下来?,在闻姝肩膀处睡下了。
“真没用。”沈翊无奈地轻骂了一句,拾起扇子给闻姝扇风。
踏雪看着不断扇动的扇子,还以?为是在和?它玩,突然扑了过来?,在闻姝身上踩了一脚。
“嘶……”沈翊倒吸了口凉气,一把提溜着踏雪的后脖颈,“你是谋杀亲娘啊,下去。”
他把踏雪扔下床,掀开被?子想看看有没有踩着闻姝哪里,谁知,闻姝就这么被?踏雪踩醒了,缓缓睁开眼,疑惑地看着掀开她被?子的沈翊,轻声喊了句:“四哥。”
“喵呜~”踏雪听见闻姝的声音,一下子就蹿上了床,走到闻姝跟前,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撒娇似的叫唤,“喵~”
沈翊立马放下被?子,扭头去看,“可算醒了。”
“嗯,”闻姝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撑着床想起来?,“什么时辰了?”
沈翊凑过去,半抱着闻姝坐了起来?,抬手理?了理?她鬓角被?汗水沾湿的发丝,“你睡了一天一夜,马上又要用午膳了。”
“这么久,咳咳……”睡了太?久,闻姝的嗓音完全?变了调。
“喝点水。”沈翊端过温水。
闻姝捧着杯盏喝了大半杯水。
沈翊见她醒来?,又喝了水,悬着的心?放了下去。
可闻姝手里的杯子还没搁下,屋外就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凌盛在外边说:“王爷,出大事了。”
“进来?。”沈翊接过闻姝手里的杯盏。
凌盛匆匆进来?,瞧见闻姝醒了,顿时卡了壳,“王妃醒了。”
闻姝醒了,凌盛含在嘴里的话?一时之间说不出口。
沈翊看出了凌盛的犹豫,想起身去外边,闻姝才醒来?,却不想沈翊走,“什么事?我不能听吗?”
凌盛一脸纠结,“是、是关于永平侯。”
“父亲出事了?”闻姝才平静不久的心?跳陡然跃动了起来?。
凌盛生怕再?刺激到闻姝,连忙解释:“王妃放心?,侯爷并无性命之忧,只是旧疾复发,胳膊中了敌军一箭。”
第094章 储妃
“旧疾复发?父亲何时有的旧疾?”闻姝看向沈翊, 她并不晓得此事。
“侯爷是有旧疾,”沈翊拍了拍闻姝的手背,“洛河之战时落下的, 也?是因为旧疾, 所以才会在定都待了多年。”
闻姝想起了兰嬷嬷说永平侯中过?毒,是不是那个时候落下的病根?
“父亲受伤, 那边境谁主事?”闻姝知道永平侯并非自?己生父,可?这么多年对于父亲的情感都倾注在了永平侯身上, 不是父亲胜似父亲。
沈翊蹙着眉头,“还有副将?,应当没什么问题。”
话?是这样说,沈翊也?难免忧虑, 这几日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让人忙不过?来。
“即便有副将?, 可?父亲受伤, 对边境的将?士也?是不小的打击, 宫里总得想个章程安抚, ”闻姝反手握住沈翊的手, “你去忙吧,我不碍事了。”
沈翊现?下监国, 这是一件棘手的事,要不然凌盛也?不会这么着急。
“你才醒,我陪你一会, ”沈翊转头吩咐凌盛, “把?这个消息传到宫里,告诉皇上。”
就不信顺安帝还能?当个甩手掌柜, 永平侯倒了,大周的半壁江山可?就没了保障。
“是。”凌盛领命离去。
沈翊抬手拂开闻姝面颊上凌乱的发丝,“你饿了没?让她们摆膳,想吃什么?”
闻姝没什么胃口,但又确实?觉得肚子饿,“随便吃点吧。”
沈翊吩咐了丫鬟摆膳,回来找出?干净的衣裳让闻姝穿上。
闻姝穿好外衣,转过?身,就瞧见沈翊眼神专注在给她系衣带,她抬起手抚了下他黛青的眼尾,“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歇息?”
沈翊笑了下,“没有,晚上睡了。”
闻姝不太信,但没有纠结此事,“闻妍呢?死了吗?”
沈翊:“死了,我叫人送回魏家了。”
闻姝:“魏家自?身难保,有谁会管她。”
“人都死了,谁爱管就管,与咱们无关。”沈翊说完,顿了顿,很认真的对闻姝道了歉,“对不起,是我大意了,闻妍用丫鬟脱身,我知道她丫鬟失踪了,但没细想。”
要是一开始想到逃出?去的可?能?是闻妍,他一定会加大搜查力度,说不定就不会发生兰嬷嬷之事。
闻姝摇了摇头,“不怪你,我自?己也?不好,连闻妍都认不出?来。”
“她都成什么样了,你认不出?来正常,别?自?责,”沈翊随手扯过?帕子擦拭她眼角的水光,低声哄着,“可?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
闻姝深吸了口气,眼含泪水点头,“好,不哭。”
只是如果眼泪可?以控制的话?,那世间的情爱便不值一提了。
说着不哭,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沈翊把?人拥入怀中哄道:“姝儿?乖,哭坏了眼睛叫我心?疼。”
闻姝的额头抵在他胸前,眼泪打湿了沈翊的衣裳,她双手紧紧地抱住沈翊,痛苦呜咽着:“四哥,我只有你了。”
兰嬷嬷走了,永平侯不是她的父亲,她的生父杀了她的娘亲,这个世上,她只剩下沈翊了。
“我在,我永远陪着你,四哥永远陪着姝儿?,四哥也?只有你。”沈翊不停拍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气,低头亲吻她的眉心?,不厌其烦地安抚。
世上千万人,可?他们都做了那不幸之人,但好在,他们还有彼此。
就让相爱的彼此成为救赎,渡世间一切苦难。
在痛失亲人的当下,唯有更加浓烈的爱能?缓解些许,闻姝在沈翊的抚慰下,渐渐地停下了哭声。
“哭出?来就好了,别?怕,往后?四哥陪着你。”沈翊换了条帕子擦净闻姝面上的泪水。
哭完闻姝心?中的郁结疏散些许,竹秋端了热水进来,她洗漱了一番,除了眼睛通红,倒看不出?别?的。
早膳做的清淡,兰嬷嬷去世,厨房都准备的素菜,燕王府的人都知道,兰嬷嬷去世是比魏太后?去世更要紧的事,这下才是真的要服丧,不便见荤腥了,府里除了踏雪,都吃起了素。
闻姝没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就不想吃了,沈翊连哄带劝多让她喝了半碗汤。
吃过?东西,闻姝还想着永平侯之事,就催促沈翊去忙,“府里这么多人,我不用你陪着,你去吧。”
沈翊实?在担心?她:“真没事了?别?是我一走就躲起来偷偷地掉眼泪,再这样哭下去,眼睛当真要哭瞎。”
“我不哭了,你去忙,早点忙完回来歇息,你眼里全是血丝。”闻姝知道他操的心?不比自?己少?,既要担心?她,还要忙碌政务,他也?是人,怎么会不累呢。
沈翊也?是记挂着边境的事,点点头:“行,那我去一趟宫里,你在家等我回来。”
“知道了。”闻姝目送沈翊离开。
沈翊一走,她没喊旁人进来,从妆奁柜子底下取出?了兰嬷嬷给她的匣子,把?信件重新看了一遍,上头并没有写明娘亲与永平侯之间的羁绊,永平侯的旧疾,与当年的毒有关吗?
把?信件收好,闻姝又摩挲了下玉佩,眼底涌上来一股厌恶,不知道为什么娘亲要留着这个玉佩,一想到娘亲死在楚兴帝手中,她就忍不住想摔了这个玉佩。
但想了想,到底是娘亲留下来的,她还是忍气收了起来。
将?来有一日,她要拿着这枚玉佩去为娘亲报仇。
放好匣子,闻姝望着铜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弯了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她和四哥还真是苦命人,生母都因生父而死。
四哥的仇报了,她的仇,要几时才能报呢?
闻姝收回视线,起身走出?了内室,门外是竹秋在候着,“王妃,您有什么吩咐?”
“我去给兰嬷嬷守灵。”兰嬷嬷一生无儿?女,去后?,自?然该她去为兰嬷嬷守灵。
“奴婢陪您一块去,月露在灵堂守着。”竹秋上前想来扶她。
闻姝摆了下手,“我能?走。”
竹秋收回手:“王妃慢点。”
两人往兰嬷嬷院子里去,闻姝走了几步,问竹秋:“我昏睡时,王爷一直守着吗?可?曾去歇息?”
竹秋回的肯定:“没有,奴婢们想替王爷一会,王爷不肯,一直守着您,浓茶都喝了好几壶。”
闻姝抿了抿唇,她就知道,沈翊定是不想让她忧心?。
之后?闻姝没再问什么,她说话?的兴致不高,到了兰嬷嬷院里,月露在守着,亦是通红着一双眼,闻姝过?去在她身边跪下,握住了月露的手。
月露来到兰苑时年纪尚小,也?算是兰嬷嬷带大的,兰嬷嬷一去,月露同样难受,她还有四哥安慰,月露却无人哭诉。
“姑娘……”月露眼眶里的泪欲落不落,好不可?怜。
“我在。”月露比闻姝还小一岁,说是主仆,可?其实?与姐妹没差,闻姝拍了拍月露的肩,“我们好好的送兰嬷嬷最后?一程。”
“好。”月露哭着点头。
两人便从天亮跪到了天黑,夜色降临,沈翊终于抽身,从宫里出?来了。
永平侯向来是边境的主力干将?,他一出?事,朝臣们都慌了,好似用不了几日,楚国就要打进定都来了。
大周重文?轻武,骁勇善战的武将?不多,得用的将?领都在地方镇守,去年卫大将?军殉国,更是雪上加霜,从前漠北没什么动静,自?从卫大将?军一去,漠北也?蠢蠢欲动,尤其是楚国开战之后?,漠北边防数次遭到侵扰,好在都是小部落,不似楚国这般国力强盛,无需过?于忧虑。
眼下边境的主将?才是大问题,临时抱佛脚也?没用,能?征善战的大将?总不能?是一夕之间练就的。
朝臣发愁,顺安帝也?发愁,沈翊却没想到顺安帝发愁之余,还有空管燕王府的事,“听说闻妍当街行刺燕王妃,反倒刺死了燕王妃的嬷嬷?”
大庭广众之下,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沈翊点点头。
顺安帝接着说:“只是一个下人罢了,怎么燕王妃还将?闻妍给杀了?怎么说闻妍也?是永平侯的嫡女,闹这一出?,太不像话?了。”
沈翊面不改色:“父皇听谁说的?没这回事,闻妍是魏家的儿?媳妇,本该下狱,可?她妄图逃脱罪责,被儿?臣抓获时畏罪自?杀,并非王妃的过?错。”
顺安帝看着他不说话?,到底是谁杀的,探子打听的清清楚楚,顺安帝睨了沈翊一眼,“你倒是对燕王妃上心?。”
“王妃是儿?臣的妻,儿?臣身为丈夫,爱护妻子是分内之事,父皇您说呢?”沈翊不卑不亢地和顺安帝对视。
顺安帝嘴角微耷,神色不大好看,他这辈子都和“爱护妻子”这几个字无关。
无论是魏皇后?还是曲菡,他都没有过?半分爱护。
但顺安帝不会因为几个女人就心?虚,只是挥手让沈翊退下,不欲再商讨此事。
沈翊也?没奢求过?顺安帝会为此后?悔,无论是丈夫还是父亲,他都没有做好,倒是帝王做的有模有样,能?铲除魏家,摆脱外戚桎梏,的确是个成功的帝王。
顺安帝问起闻妍一事,沈翊没和闻姝说,过?都过?去了,多想无益,一命偿一命,没冤着闻妍。
晚膳闻姝吃的多了一些,沈翊可?算是放心?了点。
饭后?闻姝还想继续去给兰嬷嬷守灵,沈翊一听就说陪着她去。
闻姝看了他一眼,又说:“算了,还是睡觉吧。”
守不守,兰嬷嬷都知道她的心?意,可?是沈翊已经许久没有合眼,再让他跟着守一夜,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睡觉也?好。”沈翊瞧她一眼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彼此之间无需刨根问底。
沐浴过?后?,闻姝用干布巾擦着被水沾湿的长发,坐在床沿上,才发觉被褥更换过?了,想起了她发热汗湿了好几件衣裳,都是沈翊不厌其烦的给她更换,擦洗。
“想什么呢?”沈翊从净室出?来就瞧见闻姝在发呆。
闻姝回神:“有点担忧父亲。”
四哥还不知道永平侯并非她的生父,闻姝自?个都还没消化完,加上沈翊现?下正忙,她想过?段时间再和他说。
“侯爷的伤势不重,休养一段时日就好。”沈翊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布巾,为她擦拭发丝,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
“那边境怎么办?父亲受伤,楚国想必十分得意。”闻姝没法安心?,自?从晓得楚兴帝毒害了娘亲,她就打心?底里盼着楚国兵败。
沈翊:“有龙崖山阻挡,楚国一时之间也?难以攻克,已经加紧从其他州府调任主将?,边境还有益成伯暂时担任主将?,问题不大。”
“那就好。”闻姝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最近事情太多了,原以为魏家倒了他们就可?以安心?了,才发现?那不过?是开始。
沈翊擦完头发,放下巾布,“早点睡,无需担忧这些事,养好身子才是重中之重。”
“好。”闻姝脱鞋上了床榻。
沈翊灭了烛火,紧随其后?,他才躺下来,闻姝就黏了过?来,沈翊下意识伸手搂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
闻姝没说话?,只是依偎在男人的胸膛前,将?人抱的更紧一些,定都已经不冷了,可?她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唯独和沈翊待在一块,她的心?口才能?感觉到暖意。
沈翊三天两夜没合眼,早就困的不成样子了,但还是坚持等闻姝睡着之后?才放心?入睡,精神一旦放松下来,不过?须臾,他就沉入了梦乡。
*
夜深了,瑞王妃却毫无睡意,呆坐在椅子上,从下午坐到了晚上,不说话?也?不吃东西,钱嬷嬷都急坏了,劝了又劝,“娘娘,您好歹吃点东西,别?熬坏了身子。”
自?从大夫来过?之后?,瑞王妃就成了这副模样,钱嬷嬷知道大夫说的那番话?瑞王妃无法承受,钱嬷嬷亦是心?疼。
“娘娘,那大夫说的也?未必是真的,改日咱们请太医瞧瞧。”钱嬷嬷费了不少?银子从外边偷偷摸摸请进来的大夫,因为不能?声张,所以这大夫没什么名气,说的话?也?不怎么叫人信服,说什么瑞王妃身体中有余毒,早就不适合有孕,钱嬷嬷闹不明白,瑞王妃何时中过?毒?
瑞王妃缓缓摇头,一副死了心?的样子,“没用的,你不是说我有孕时喝的阿胶每次厨房都要先端给瑞王过?目,才端来给我吗?”
钱嬷嬷点着头,这是她今日才查到的,但没人觉得不好,甚至大家都觉得这是因为瑞王看重瑞王妃,才会亲自?检查饮食,所以之前也?没人和瑞王妃多嘴。
瑞王妃冷笑一声,“因为他往阿胶中加入了断生散,我的孩子才没有了,我的孩子才没有了!”
她的声音被压低,可?语气却是歇斯底里,她心?心?念念的嫡子,竟然是被瑞王亲手害死的!
“怎么会这样?”钱嬷嬷难以置信,“别?是您想岔了,您怀的可?是王爷嫡子啊!”
“因为瑞王根本就不想我生下嫡子,他怕我有了嫡子,将?来魏家会扶持幼子,把?持朝政。”成亲这么多年,瑞王妃终于想明白了,只是一切都太迟了,来不及了!
钱嬷嬷脸色大骇,“这……可?王爷分明……”
瑞王一直以来表现?的都是很宠爱瑞王妃的样子,甚至为了怀上嫡子,不去旁的侧妃侍妾屋子里,怎么会这样呢。
“嬷嬷,您不觉得奇怪吗?姑母几次小产,这么多年只保住了一个公主,我也?是两次小产,太后?一去,皇上就迫不及待给魏家定罪,抄了魏家,皇上根本就不喜欢姑母,瑞王也?不喜欢我,我和姑母,都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罢了。”
“瑞王这么多年对我的宠爱,也?不过?是想要魏家的权势,想要姑母的支持,我真傻呜呜呜……”瑞王妃捂脸痛哭起来。
这么多年被枕边人耍得团团转,她多么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啊,可?却被孩子的父亲亲手扼杀了。
钱嬷嬷细思极恐,“娘娘您头次小产也?确实?有些古怪,府里的侧妃侍妾向来对您尊敬,怎么会在明知您有孕的时候冲撞您,害您小产。”
只是那个时候谁也?没有往这方面想就是了,谁能?想得到瑞王藏的这样深呢,若非魏家倒了,瑞王妃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都是故意的,他们都是故意的,可?怜我与姑母一腔心?意,天家果真绝情,连枕边人都能?如此算计。”眼泪打湿了瑞王妃的掌心?,魏家倒了她都没有哭的这么难受过?,她以为还有瑞王可?以依靠,可?原来从一开始,瑞王就并非她的依靠。
瑞王娶她,呵护她,无非是因为她是魏家女,
她是一个傻子。
钱嬷嬷劝道:“娘娘莫哭,事已至此,您可?得想想法子,只怕王爷真要立连侧妃为王妃。”
要是瑞王真对瑞王妃下过?毒手,那休掉瑞王妃不过?是时间问题,魏家已经没了,瑞王妃要是被休,下场可?想而知。
“他早就容不下我了,”瑞王妃用帕子擦着眼泪,眼里迸发出?无尽的愤恨,“自?姑母被废,我在他眼里,就是一颗废棋了。”
“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瑞王妃喃喃自?问,她的下场好似只剩下死。
可?她不甘心?,凭什么要她死,要她给连侧妃让位?
“不,不可?能?,该死的不是我,”瑞王妃猛地抓住钱嬷嬷的手,“嬷嬷,我不想死。”
钱嬷嬷连忙安抚,“娘娘不会的,一定还有法子。”
钱嬷嬷更不想瑞王妃出?事,要不然她这个做下人的,只会死的更惨。
“法子,有什么法子……”瑞王妃双眼茫然,“我要见王爷,我要亲自?问他。”
钱嬷嬷犹豫着:“只怕王爷不肯见您,见了也?不会和您说这些。”
瑞王妃沉默半晌,忽然灵光一闪,笃定道:“他一定会来,嬷嬷,你明晚让厨房准备酒菜,王爷一定会来。”
*
这一觉沈翊睡的有些久,头一次闻姝起来了沈翊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出?了屋,在偏房洗漱用了早膳,想让沈翊多睡一会。
但没奈何,她用了早膳没多久,宫里来了人请沈翊入宫,顺安帝召见。
闻姝无奈只能?去把?沈翊喊醒,忍不住埋怨:“皇上真是把?你当牛做马,你还不是太子呢,什么都使?唤你。”
沈翊洗了把?脸,睡了一觉精神好了很多,他揉了揉闻姝的面颊,“没事,我睡饱了,你用早膳了吗?”
“吃过?了,我已经让人去传早膳,你吃点再入宫。”闻姝生怕沈翊入了宫又没空吃饭,把?身子熬坏。
沈翊答应下来,即便顺安帝特意派人来传,他也?不紧不慢。
用过?早膳,沈翊入宫,闻姝继续去给兰嬷嬷守灵。
泰平殿,顺安帝对于沈翊姗姗来迟有些怨怪,脸色不太好,但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勉强忍住了。
沈翊颇为随意的行礼,“父皇急召,可?是边境出?了什么事?”
顺安帝说:“朕思来想去,永平侯受伤,军心?不稳,旁的副将?到底不如永平侯稳定军心?,还是得再派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去边境。”
沈翊:“父皇有人选了吗?”
顺安帝没答,而是给身旁的康德成使?了个眼色,“朕很早之前就答应过?你,要立你为储君,天子一言九鼎,这是立你为太子的圣旨。”
康德成把?圣旨递给沈翊,并非宣旨的样子,沈翊就直接接过?,展开看了一眼,的确是立他为太子的圣旨,顺安帝印鉴盖在上头,做不得假。
沈翊微眯起眼,心?中并没有喜悦,反倒警惕起来,这也?太顺利了,但他还是如常道:“谢父皇。”
“这是朕答应你的,”顺安帝顿了顿,接着说:“边境不稳,朕本想御驾亲征,奈何身子大不如从前,朕便想着,若是你能?代替朕亲征,想来也?利于鼓舞士气。”
原来如此。
沈翊心?中嗤笑,果然在这等着他。
他可?以去,但却不想顺着皇上的意,“儿?臣从未上过?战场,才疏学浅,只怕去边境给将?士添乱。”
原本以为顺安帝会反驳沈翊,却没想到他点点头,赞同起来,“那倒也?是,战场刀剑无眼,朕也?担忧你,若是你不愿意就罢了。”
沈翊蹙起眉心?,不知顺安帝在打什么哑谜。
下一句就听见顺安帝说:“立你做储君是朕早就答应的,可?惜你现?下的王妃只是庶女出?身,实?在不堪为储妃,朕打算为你另择一位贵女做太子妃。”
第095章 赴死
顺安帝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沈翊反倒松了口气。
这是拿姝儿?的太子妃之位逼他去前线领兵。
沈翊如顺安帝的意,慌忙跪了下去,语气好似不知所措:“父皇, 儿?臣心仪王妃, 只想与她白头偕老,恳请父皇允准。”
顺安帝瞥了他一眼, 心满意足,但面上却做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她的家世实在太低了,做你?的妃妾还差不多,哪里担当的起太子妃之责呢?”
沈翊:“儿?臣不在意这些?,况且她已是宁国?长公主的义女, 也是有封地的郡主,广施善缘,颇得民心, 儿?臣若是抛弃糟糠, 只怕要被天?下人耻笑。”
顺安帝见沈翊如此在乎闻姝, 也在意料之中, 状似沉思半晌, 才勉强道:“不如这样?,你?替朕亲征楚国?, 立下军功,足够坐稳太子之位,那太子妃的身世也就无关紧要。”
“朕也是为你?着想, 毕竟你?的母亲已经去世, 你?没有外族帮扶,储君之位想坐稳还是有些?难度, 朕才想着给你?换个母族更强大的贵女为太子妃,偏生你?又不愿意。”
顺安帝一副冠冕堂皇,为了沈翊好的嘴脸直令人作呕。
这就是他的父亲,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恨不得吸干他身上最后一滴血。
顺安帝想演,那沈翊就陪着他演:“儿?臣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愿意为父出征,保家卫国?。”
顺安帝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起来吧,朕已经写好了你?替朕亲征还有立太子妃的旨意,你?瞧瞧。”
沈翊起身,康德成又捧过来两?份圣旨,墨迹已干,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
他垂眸望着,深邃眸底寒凉如冰泉,也许从一开始顺安帝把他送入永平侯府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用这个法子来解决他。
棋局已破,棋子也就成了弃子。
沈翊从小没有父亲,不知别人的父亲如何?,可他摊上这样?凉薄的父亲,当真是上天?的劫难,也不知母亲是否后悔当初认识了顺安帝。
看完册封闻姝为太子妃的旨意,沈翊把圣旨合上,提起唇角,扯出一抹笑,“多谢父皇成全。”
顺安帝颔首,“明日一早,朕会派礼部尚书到王府宣旨,三日后,你?替朕出征边境,太后方去,正?是国?丧,也不便铺张,等?你?凯旋,再行册封大礼。”
“是,儿?臣定不辱命!”沈翊微不可察地勾起嘴角,连册封礼都不急着行,这是盼着他死在战场上,免了一笔银子。
从泰平殿出来,沈翊回?眸瞧了一眼头顶的匾额,有顺安帝这样?的帝王在,“泰平”只怕很难“太平”。
若是他活着回?来,顺安帝又该怎么办?
还是说?顺安帝有把握一定能让他死在边境?
沈翊从泰平殿出来没即刻出宫,还有一堆事等?着他,不过今日他处理政务时突然有些?兴致缺缺,他要是死在边境,那这些?年?都是在给旁人做嫁衣。
但他还有闻姝,他不能死,还得风光回?来。
沈翊加急处理完政务,半下午回?了王府,闻姝正?好在吃饭。
“你?这是午膳还是晚膳?”沈翊看她碗里的饭少,几碟子菜也都没怎么动。
“午膳时没胃口,推到现在吃,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闻姝被抓包,还有些?心虚,她以为沈翊要晚上才回?来。
“不饿也要吃点,要不然身子怎么受得住。”沈翊在她身边坐下,喝了口茶水,“你?吃,我和你?说?件事。”
“你?说?。”沈翊在旁边盯着,闻姝勉强打起精神,想多吃一点。
沈翊:“皇上写好了立我为太子的圣旨,同时册你?为太子妃。”
闻姝听着,但没有说?话,在等?着他的后文,结果沈翊也沉默下来,她才抬起头,疑惑地问:“就这样?吗?没有别的条件?不可能这般顺利吧。”
沈翊扬了下嘴角,“聪明,我得替他亲征楚国?。”
闻姝蹙起秀眉,“这是你?的条件还是我的条件。”
沈翊无奈地低头笑了笑,“你?总是这般犀利,让我想瞒都瞒不住。”
“不管谁的条件,咱们?夫妻一体?,我答应了。”本来不想提那一茬,但闻姝却猜到了。
“皇上用我逼你?去边境领兵吗?父亲病的正?是时候,边境少了主将,军心不稳,若是太子能亲征,定能鼓舞士气。”即便闻姝没有听到顺安帝怎么说?的,却猜得八\九不离十。
闻姝轻啧了一声,“父亲的病真的是意外吗?”
这一环扣一环的,让闻姝忍不住多想。
“不知道,”沈翊摇了摇头,“侯爷递了密信回来,他也说?不准。”
闻姝:“你?何?时启程?”
沈翊:“明日下旨,三日后出征,等我凯旋再行册封大礼。”
闻姝放下碗筷,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未行册封大礼便算不得真正的储君,皇上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四哥,皇上真的是你?的父亲吗?”闻姝实在忍不住质疑。
“谁知道呢。”沈翊无所谓。
闻姝转念一想,她的生父还毒杀有孕的娘亲呢,果然是帝王,都是一样?的绝情,两?人半斤八两?。
闻姝:“那你?怎么办?皇上这一出,你?若是去边境太凶险了,前狼后虎。”
身为太子,亲征也是责任,可身后有一个靠不住的父皇,便叫这场战争平添许多危险。
“不碍事,我有把握,边境还有永平侯在,他敢放任我去边境,将来我拿到兵权,就别怪我弑君。”沈翊面上镇定自若,语气却冷如罗刹。
沈翊已经得到了朝臣的支持,也有顺安帝册封太子的圣旨,将来再得到边境几十万大军的主控权,顺安帝也就该“退位让贤”了。
“早知道就不给他解毒了,”闻姝话里话外难掩后悔,“余毒要起效用,起码得半年?。”
“实在不行,下点毒给他弄死得了。”屋内没旁人,闻姝说?的云淡风轻,好似是砍瓜切菜,而不是篡位弑君,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翊忍不住笑了,“不急,他要是死了,楚国?当真要得意,皇帝驾崩易造成江山动荡,民心不稳,在和楚国?没分出个胜负之前,他还不能死。”
顺安帝可以不顾一切,只要坐稳他的帝位就可以,但沈翊得为整个大周计较,民心不稳,边境更加不稳,一旦国?破,那就真是无限灾难。
“那我能随你?去边境吗?”闻姝心里烦得很,实在放心不下沈翊一个人。
“怕是不便,皇上想来不会答应,我是去上战场,不是去玩,你?在家等?我回?来。”闻姝在定都沈翊不放心,可去边境他亦不放心,人人都说?闻姝长的像她母亲,越靠近边境,兴许认识兰泱的人就越多。
闻姝这时也想到了她的身世,要是她去边境被人发觉了身份,那顺安帝定会抓着这件事大做文章,沈翊即便凯旋也会失了百姓信赖。
既然可能会增加变数,那还不如在定都等?着,别给沈翊添乱。
这时闻姝便庆幸起来,幸好顺安帝没这般手眼通天?,要不然她和沈翊要面临更多麻烦。
闻姝:“好,那你?得注意安全。”
“该注意的是你?,我更忧心皇上会对你?下手。”沈翊蹙着眉心,放心不下。
“不碍事,我一个妇道人家,皇上何?必与我计较,他到底是要面子。”要面子也是一件好事,有些?事不会做的过于难看,而且闻姝笃定顺安帝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觉得只要解决了沈翊就好办了。
“我找几个得用的人留在你?身边,”沈翊思索着该安排谁留在定都,一面催促闻姝:“快吃吧,饭菜要凉了。”
闻姝再度端起碗筷,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下更是味同嚼蜡,一想到马上要和沈翊分开,她已经开始担忧了。
想过平顺的日子,怎么就那么难呢。
闻姝草草吃了饭,沈翊和她一同去了灵堂,在路上时,沈翊说?:“我走前,得想法子除了瑞王。”
闻姝偏头看他:“那荣郡王呢?你?不是更怀疑他吗?”
沈翊拂开道旁的树枝,“瑞王到底是经营多年?,在百姓中有些?许声望,荣郡王名声不显,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皇上若想推他上位,除非我和瑞王都死了才轮得到他。”
若是荣郡王之前真是藏拙,那也是他保住性命的弊端,太过低调也不是好事,有时候低调着低调着,也就真没这个人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暂且留着瑞王,以后荣郡王真想上位,还有人和他斗一斗,反正?瑞王已经没有了继位的可能。”闻姝建议道。
沈翊略想了想,“我是怕我走了,他对你?不利。”
“他都被圈禁着,怎么还能对我不利,咱们?府里人这么多,我不会有事的。”闻姝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无用了些?,才叫沈翊总是操心她,也不知道年?纪这么大了学点防身的武术还来不来得及。
“好,我再想想。”走前定是要安排好闻姝。
就在沈翊有些?头疼时,去了渤海郡的卫如黛回?来了,她得知兰嬷嬷去世的消息,连夜从渤海郡赶回?来,当初她父亲走时,是姝儿?陪着她,现如今姝儿?难受,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回?来了。
闻姝抱着她又红了眼,“我都没递信给你?,你?怎么知道的?”
卫如黛擦着她的眼泪,“燕王妃当街遇刺,哪里需要你?特意告诉我,早也传开了,可惜我回?来晚了。”
闻姝摇摇头,“不晚,正?好,昨日绮云陪我待了一日,有你?们?真好。”
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姐”想要她的命,而好友却是宽慰她的那个人,真是讽刺。
卫如黛回?了定都,她有些?身手,沈翊便请求卫如黛留京陪伴闻姝。
得知沈翊要去边境,卫如黛二话不说?答应下来,“行啊,我搬到王府来住,保管日夜守着姝儿?,王爷放心即可。”
到了这个时候,卫如黛又庆幸自己和离,拥有着无尽的自由,要是从前,她哪能像这样?随意陪着姝儿?。
闻姝哭笑不得,“倒也不必,我在王府能出什么岔子。”
“保险起见嘛,我就要粘着你?,我就要做太子妃身边的大红人。”卫如黛开着玩笑。
“既然这样?,不如让陶姑娘也住到王府来,你?们?三个人也好打发时间。”沈翊也忧心他不在定都姝儿?胡思乱想,兰嬷嬷又走了,有卫如黛和陶绮云陪着,他稍稍放心。
“那我明日去问问绮云。”沈翊若是离京,身边有好友陪伴,闻姝也会安心很多。
翌日出门去善兰堂前,宫里的圣旨来了,册封沈翊为太子,闻姝为太子妃,和一封让沈翊替君亲征的旨意,一连三道旨意,让闻姝想起了从前四哥被册封为燕王那天?,也是三道旨意。
转眼再看,已是物?是人非,好在她和四哥没走散。
圣旨一下,沈翊就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从今往后都得改口称太子殿下了,这个消息如风一般从定都散向四面八方,哪怕是被圈禁的瑞王,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当天?瑞王就将书房内的摆件砸的七零八落,无论多贵重?的东西?,都变成了他手底下的碎片。
伺候的下人战战兢兢,谁不知道瑞王毕生心愿就是成为太子,为之努力了二十多年?,却没斗过一个在皇宫外长大的燕王,如何?不是一种耻辱呢?
偏生这个时候,还有人来触霉头,钱嬷嬷求见瑞王。
“不见,让她滚!”瑞王一甩手,又把刚端上来的茶盏给碎了。
小厮吓了一跳,硬着头皮呈递上一封信,“钱嬷嬷说?有急事呈禀王爷。”
瑞王心下恼怒,但到底还是接了过来,撕开一看,偌大的信纸上就写了两?个字。
他却面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去传她。”
小厮不知瑞王为何?变了脸,但还是如释重?负一般退了出去,钱嬷嬷很快进来,她道:“奴婢拜见王爷,王妃让奴婢来请王爷到正?院用晚膳,王妃已吩咐好厨房,备下酒菜等?候王爷。”
瑞王眯起眼打量了一下钱嬷嬷,钱嬷嬷顿时紧张起来,她不知道信封内写的什么,可瑞王妃说?有足够把握请来瑞王,她才冒险一试。
就在钱嬷嬷内心无比煎熬之时,瑞王忽然摆了下手,“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钱嬷嬷连忙退了出去,生怕小命不保。
瑞王没说?会不会来,快过饭点了,还是没见瑞王的身影,钱嬷嬷正?忧心,瑞王妃却气定神闲,因为她确信瑞王会来,尤其是在今日燕王被册封为太子的当口。
“奴婢参见王爷。”果然,院子里响起了丫鬟的请安声,钱嬷嬷松了口气,连忙让人准备酒菜。
本是国?丧期间,瑞王妃却准备了一桌有荤有素的酒席,瑞王进来瞧见,也没多说?什么,谁又真的在意所谓的国?丧呢。
上了菜,瑞王妃让人都退了出去,把门关上,瑞王迫不及待地问:“你?什么意思?”
瑞王妃拿起酒壶给瑞王斟了一杯酒,“王爷急什么,妾身许久不见王爷,想念得很。”
瑞王没有任何?喝酒的心思,只想问清楚。
但瑞王妃笑盈盈地端起酒杯,“王爷连这点薄面都不赏妾身了吗?”
瑞王犀利的眸子盯着她,半晌后不情不愿地端起酒杯。
瑞王妃想和他碰杯,可瑞王却抬手一饮而尽,眼里的不耐烦都要溢出来了。
瑞王妃也没恼,不紧不慢地饮了半杯酒,坐下来给瑞王夹菜,“王爷尝尝看,这些?都是您从前爱吃的。”
“你?是不是诓本王?你?怎么会知道玉玺之事?”瑞王实在忍不住,单刀直入,瑞王妃给他的信中写了两?个字——玉玺。
身为大周皇子,不会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金量,自从楚国?传出玉玺丢失一事,瑞王和魏家就一直在暗暗打听,但没有任何?的消息,他不信瑞王妃会知道。
“妾身是魏家长房长女,知道的事当然不少,玉玺的下落,其实祖父已经有些?眉目,”瑞王妃说?到一半改了口,“妾身听说?您想立连侧妃为王妃?”
瑞王的胃口被足足吊了起来,却实在不愿意被瑞王妃拿捏,“那又如何??你?身为罪臣之女,本王没有休了你?已是开恩,你?若是愿意乖乖说?出玉玺的下落,本王倒是可以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瑞王知道顺安帝一直想得到玉玺,自古以来,得玉玺者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所以他才会因为不明所以的两?个字就前来赴约。
而瑞王妃作为他多年?的枕边人,也了解他,闻言嗤笑了一声,“开恩?真是可笑,若是没有我,王爷能有多年?的风光吗?”
“放肆!”瑞王怒目圆睁,瞪着瑞王妃,虽然这是事实,可他却不愿意承认。
瑞王妃也不怕他,破罐子破摔,“若非我姑母扶持你?,将我嫁给你?,魏家一力扶持,你?如何?能做万众瞩目的瑞王?”
“可你?呢?面上一副好郎君的模样?,背地里却给我下了断生散,害我两?次小产,你?可真是虚伪至极!”
“你?怎知断生散?你?偷翻本王的东西??”瑞王何?曾见过瑞王妃这副样?子,既然她要撕破脸,瑞王也懒得伪装,冷哼了声,“魏慧琳,本王告诉你?,魏家已经倒了,你?不再是昔日的魏家女,别在本王跟前耀武扬威,否则本王即刻便休了你?,让你?去牢狱里和你?父亲作伴。”
瑞王妃气笑了,“你?终于现原形了,装了这么多年?,也够累的吧?算姑母瞎了眼,你?可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贱妇——”瑞王何?时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起身对着瑞王妃就是狠狠地一耳光。
“啪——”的一声,将瑞王妃打翻在地。
“本王今日来是给你?脸,你?若是不要,那本王也不必与你?客气,”瑞王上前提着瑞王妃的衣领,凶狠的目光直视着瑞王妃,质问道:“玉玺在哪?说?!”
“玉玺?哈哈哈哈,我哪知道,”瑞王妃疯了一般大笑,“不过是引诱你?过来的手段罢了。”
她要是知道玉玺在哪,魏家也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瑞王皱眉,忽觉得眼前有些?眩晕,他立时回?头看向桌上的酒,“贱人,你?敢在酒中动手脚。”
瑞王一把甩开瑞王妃,连忙起身往外走,好叫人来处置这个贱妇。
奈何?药效极快,还没走到门口,他已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这时瑞王妃整理了下衣领,不慌不忙站了起来,走到瑞王身侧,先是泄愤似的踹了他几脚,才叫钱嬷嬷进来,把瑞王拖到床上。
做完这些?,钱嬷嬷才说?:“王妃,已按照您的吩咐,给全府上下都赏了席面,这个时候都吃的差不多了。”
瑞王妃从瑞王身上摸出私印,“去,拿着印鉴,把府中侧妃侍妾通通传到偏房候着,尤其是连侧妃还有哲皇孙,不听话就给我绑来。”
钱嬷嬷接过印鉴,有些?犹豫,“王妃,当要这样?做吗?”
瑞王妃望着床上昏迷过去的瑞王,“嬷嬷,我没的选,就是死,我也要拉着整个瑞王府陪葬,待会趁乱你?逃出去吧,逃的越远越好。”
钱嬷嬷红了眼眶,“王妃,奴婢舍不得您。”
“时间不多了,嬷嬷去吧,把人关在偏房,窗户早已钉死,你?把门锁上,在外边泼上煤油,咱们?主仆,来世再见。”事到如今,瑞王妃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只肖看瑞王方才的态度,就知道今夜不了结此事,她明日一样?逃不过一死。
钱嬷嬷红着眼去了,瑞王妃带上门,在屋内各处泼上煤油,她自小就是被家里当做未来皇后培养的,连出生都是算好了良辰吉时,母亲喝了催产药生下的她,听大师说?她身有“凤格”。
原以为这辈子可以顺风顺水,才知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是瑞王妃,逃不出定都,即便出了定都下半辈子也要东躲西?藏,她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左右她已家破人亡,死就死罢。
但是死,她也不能白死。
没过一会,偏房传来吵嚷声,钱嬷嬷动作倒快,拿着瑞王私印,府中侧妃侍妾不得不遵从,骂骂咧咧进了偏房。
“王妃,都好了,奴婢拜别王妃。”钱嬷嬷拿着火把,扔在了撒满煤油的屋子外。
瑞王妃这才将桌上的烛火推倒,火舌碰到煤油,火势瞬间变大。
瑞王妃揣着一把匕首上了床榻,放下帐子,温柔地抚摸着瑞王的面颊,从前,她也真心实意爱慕瑞王,为有这样?一位把她放在心尖上的夫君而感到庆幸。
“夫君,你?说?过会一直对我好,生同衾死同穴,答应我的,你?得做到。”
第096章 上梁
炽热的、灼目的、漫山遍野的大火, 在龙崖山上连成了一片火海,仿佛要将整座山都吞噬,火舌侵蚀了沈翊的衣摆, “腾”的一下, 火苗陡然像上攀岩,似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 将沈翊吞吃入腹,火焰很快笼罩了男人俊逸的面庞。
“四哥——”闻姝猛地睁开眼, 在昏沉的黑夜里,眼前却是满目猩红的火场,让她?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身侧传来平稳而?熟悉的呼吸声,腰腹上横亘着温热的臂膀, 闻姝才渐渐地缓过神来,做噩梦了。
她?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捂着胸口, 胸腔内扑通扑通的跳动, 哪怕梦醒了, 也没有缓和下来。
沈翊还没离开呢, 她?就做这样的噩梦, 往后?他离开定都,她?夜里还能安枕吗?
闻姝闭了闭眼, 脑海中还是那片连绵不绝的火海。
水火无情,大火吞噬了四哥的母亲,也险些害死了她?的娘亲, 毁了兰嬷嬷的脸, 他们这辈子是和火过不去了。
闻姝深吸了口气,不想吵醒了沈翊, 打算接着睡,但随着呼吸,鼻端忽然传来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像极了火烧着什么东西的气息。
她?立马撑着胳膊在床上坐了起来,屋内几?盏烛火倒是好好的,屋外也安静,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样子,况且那气息非常微弱,她?怀疑是不是自?己闻错了。
“怎么了?”沈翊睡眼惺忪,黑眸半睁,被闻姝坐起来的动静惊醒了。
“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闻姝垂眸看他。
沈翊顺势坐了起来,嗅了嗅,“你?身上的香气?你?闻到?什么了?”
习惯了闻姝身上的体香,对于沈翊来说也不是很特殊,不怎么明显。
闻姝:“一种火烧味,像是上次魏家走水的气味。”
沈翊又深吸了口气,“有吗?没闻到?。”
但他还是掀开帐子下了床榻,打开了门往外瞅了眼。
院子里守夜的婆子连忙上前来询问有什么吩咐。
沈翊摆了摆手?,把门关上,对着闻姝说:“王府里日夜都有人巡守,不大可能走水,是不是闻着蜡烛的味道了?”
闻姝摇摇头,叹了口气,“许是我闻错了吧。”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传来了走动的声音,沈翊还没走到?床前,门就被敲响了,是罗管家的声音,“王爷。”
闻姝从床榻间探出脑袋,好奇地看向沈翊。
沈翊和她?对视一眼,转身开了门,“这么晚了,何事??”
罗管家看着也是来的匆忙,发髻有些凌乱,“王爷,瑞郡王府走水了,火势极其严重?,已经惊动了皇上,宫里派人来请王爷入宫。”
“又走水了?”闻姝披上外衣走了出来,“京兆尹得愁白?了头发,瑞郡王如何?”
罗管家低着头:“目前还在灭火,因着瑞郡王府被皇上圈禁,周围并没什么人靠近,又是深夜,火势照亮了半边天才叫人发觉,报到?京兆尹,再?出动潜火军,已经烧的十分严重?,无法靠近。”
沈翊蹙眉,“王府里的护卫呢?虽然被圈禁,也不至于连火情都发觉不了。”
门第越是高,府里伺候的人就越多,日夜都有人守着,走水容易,但想烧的这样严重?还是难的。
罗管家摇头,“老奴也不知,尚在灭火,不得内情,但听说煤油的气味特别大。”
沈翊和闻姝对视一眼,要是有煤油,那就是有人故意纵火了。
“行,备车,本王收拾一下就来。”沈翊把门关上,去找衣裳。
“我陪你?去。”闻姝也睡不着,沈翊前脚成为太?子,后?脚瑞王就被烧死,只怕有心人会觉得这是沈翊做下的手?脚。
沈翊这回没拦着,两人一同?换了衣裳,简单洗漱一下就上了马车,大半夜的,两人都有些困倦。
入宫之前,特意叫马车走了瑞郡王府那条街,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那种烟熏气。
“你?的鼻子还真是灵,这么远都能嗅到?。”沈翊掀开马车帘子。
能劳烦宫里的人来请,说明发觉这件事?有一点时?间了,可是火势丝毫没有弱下去的趋势,坐在马车里,好似都能看见跃动的火舌,这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闻姝:“这么大的火,看着比上次魏家的火还要大,府里的护卫都去干什么了?竟没有一个人发觉。”
锣鼓喧天,进进出出的潜火军,还有一些附近的百姓端着盆提着桶来帮忙,可却像是泥牛入海,那点水,根本没办法给?这场火造成一点阻拦,瞧着倒是有点像闻姝方才梦里的景象。
马车停顿了片刻,掠过火场,径直入了宫。
泰平殿灯火通明,沈翊和闻姝到?时?,顺安帝的神情看着都要火烧眉毛了。
他从前不喜欢瑞王,因为瑞王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权力,当瑞王没有了背后?的靠山魏家,他又想起了瑞王是他的亲儿子,他拢共就三个儿子,自?然舍不得少一个,所以哪怕瑞王犯了谋逆的罪,也只是贬为郡王,说是圈禁,一样衣食无忧。
可见血脉相连,犯了一样罪名的魏家已经抄家落狱流放,一个都没放过。
“拜见父皇。”沈翊和闻姝昨日接了旨,本来今日一早得入宫谢恩,却没想到?大半夜来了。
“平身,”顺安帝皱着眉头看向沈翊,“太?子,瑞王府好端端怎么会走水?”
闻姝心里咯噔了一下,这语气,听着怎么这么像质问呢?
沈翊不紧不慢地回:“儿臣不知,也是突闻噩耗。”
顺安帝打量了他好半晌,总觉得沈翊格外可疑,就像魏家是他的眼中钉一样,瑞王也是沈翊的眼中钉,要是沈翊想拔除这颗眼中钉,也在情理之中,但顺安帝却不容许手?足相残。
这在顺安帝看来理所当然,有些事?他可以做,但沈翊却不能做。
沈翊随他打量,面不改色,从容不迫,这件事?确实不是他做的,顺安帝即便查也查不出什么,有什么好紧张的。
闻姝半垂眉眼,一句话没说,也没为沈翊辩解,有时?候说的越多,越是错。
但到?底顺安帝没说什么,只是脸色依旧不好看,不是沈翊那是谁?难道是……顺安帝的眉头蹙的越发深了。
顺安帝也没赐座,沈翊和闻姝站在一侧,时?不时?就有宫人来回禀灭火的进度,终于,天都快亮了,瑞郡王府的火灭了,闻姝站的腰酸背痛,沈翊趁着顺安帝问话,不动声色地捏了捏闻姝的后?腰。
来回话的宫人战战兢兢:“回皇上,瑞郡王薨了!”
顺安帝焦急了一个晚上的心到?底还是碎了,“什么?你?们清查无误?瑞郡王会些身手?,怎么会困在大火中?”
宫人以额触地:“奴婢不敢撒谎,瑞郡王,瑞郡王妃,还有瑞郡王府的侧妃侍妾,及其大皇孙,悉数葬身火海。”
“全死了?”顺安帝猛地站了起来,眼前发黑,又跌回了龙椅。
“皇上!”康德成连忙上前扶着顺安帝,“皇上,您得保重?龙体啊!”
“怎么会全死了呢?这其中定有蹊跷,速速去给?朕查!”顺安帝呼吸急促,要喘不上这口气,除了瑞郡王这个儿子,还有大皇孙,虽然是庶出,可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孙儿,再?加上连侧妃才有孕,就是两个孙儿啊!
一夕之间痛失三个血脉,顺安帝如何能不痛心。
闻姝同?样觉得奇怪,这也太?干净利落了,这是把瑞郡王府整个端了啊,比魏家杀的还更干净,连侍妾幼子都没留下。
闻姝抬眸看向沈翊,男人微微摇头,他真不知道这件事?,能做的这样干净利落的,细数定都,还真找不着,即便是沈翊,也做不到?这样干净。
除非,祸起内院,是瑞郡王府自?己人动的手?。
火灭了,天亮了,黑色的浓雾冲天而?起,在宫里都能瞧见,日光好似被浓烟包裹,天气阴沉沉,整个定都遍布着刺鼻的火燎气味。
半个城的百姓都凑到?瑞郡王府门前看热闹,眼瞧着禁卫从府里抬出一具具尸骨,几?乎都烧的不成人样,只能依靠身侧留存的一些东西验明正身。
比如正院榻上搜罗出来的两具尸骨,有着瑞郡王妃碎裂的玉镯,还有瑞郡王头戴的玉冠,虽然只剩下有裂纹的玉簪了,除了瑞郡王府的两个主子不做他想。
不过沈翊吃了闻妍的亏,生怕又是一出“金蝉脱壳”,叫仵作仔细查验,确保无误。
不过瑞郡王和闻妍倒是不同?,毕竟顺安帝没想要瑞郡王的命,没有必要金蝉脱壳,假死在外边过的也不会比在王府里好。
好几?个仵作一同?查验,还有太?医院的太?医,查了一整个上午,外加京兆尹带人排查瑞郡王府的人数,终于得出了确切的数。
京兆尹回话时?声音都在哆嗦:“回皇上,此次大火共搜查出四十七具尸首,其中包括,瑞郡王,瑞郡王妃,大皇孙,连侧妃等十二个侍妾及三十二个仆役。”
这才多久,不到?一个月,定都城内发生了两起火灾,要是顺安帝想问罪,京兆尹项上人头难保。
“为何会走水?定都夜里到?底有没有人巡防?是不是要宫里也走水,你?才能重?视起来?”顺安帝一连三问,把京兆尹问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皇上恕罪,微臣失责,罪该万死!”京兆尹也不敢反驳,只能如实呈报:“微臣询问过幸存的仆役,他们说昨晚瑞郡王妃赏了全府席面,他们吃过之后?便失去意识,微臣也请太?医查验,饭菜中被投入了大量的蒙汗药,这才无人察觉火势,并且正院有泼洒大量煤油的痕迹,足见是蓄意纵火,并非偶然。”
居然是她??闻姝微微张唇,这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火,居然是瑞郡王妃操纵的吗?
顺安帝质问:“你?是说王妃是纵火之人?可笑!那怎么瑞郡王妃也被烧死了?你?是要告诉朕她?自?己放火烧死了自?己吗?”
“微臣不敢,但确有人证。”京兆尹对外传了几?个丫鬟婆子进来。
丫鬟婆子虽然没被火烧死,却也是衣衫褴褛,面上灰黑一片,赶的急,也没空换衣裳,一进来,对着顺安帝磕头,生怕皇上治罪。
顺安帝耐着性子问了几?句。
连侧妃院子里一个丫鬟说:“昨晚王妃身边的钱嬷嬷拿着王爷的私印来请连侧妃,说是王爷传见,随后?奴婢吃了王妃赏的饭菜,便不省人事?,直到?被烟火熏醒。”
越是身处高位,私印就越发重?要,就如皇上的私印,堪比玉玺,见印如见本人,钱嬷嬷拿着私印去传诸位侧妃侍妾,即使不想去,也得去,怪不得能把人收拢的这么齐全,这是一锅端啊。
够狠!
闻姝不明白?瑞郡王妃为何要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一生。
直到?禁卫抓到?了瑞郡王妃的心腹钱嬷嬷。
钱嬷嬷本是趁乱逃出定都,但却低估了京兆尹反应的速度,在开城门之前就已经加强了各个城门口的把守,把想出城的钱嬷嬷抓了个正着。
钱嬷嬷起初咬紧牙关说不知道,被丫鬟指认也只说是奉命行事?,奉了王妃的命,但不知王妃为何要这样吩咐。
可顺安帝显然不想要这样的答案,作为瑞王妃身边的心腹,却偏偏在这场大火中逃生,没有鬼就真的有鬼了。
于是顺安帝大手?一挥,拖下去审讯。
钱嬷嬷走时?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却是鲜血淋漓,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肉,看不出人样了,闻姝略瞥开眼神,血腥气蔓延的满殿都是,血珠子汇聚在衣角,然后?一滴一滴的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就好似铜壶滴漏里的水珠。
这审讯手?段,只怕是死人嘴里都要撬开点话。
“奴婢说,奴婢说……”钱嬷嬷实在受不住了,只求一死,可却连死都死不了,她?颤抖着道出了原委:“王妃发觉王爷给?她?下了绝子的汤药,王爷还要休了她?,改立有孕的连侧妃,王妃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吩咐奴婢纵火,奴婢句句属实,求皇上赐奴婢死罪!”
闻姝愕然,在皇室中摸爬滚打这么久,也算是锻炼出了一点镇定的能耐,可事?情的真相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一个男人给?自?己的妻子下绝子的汤药,听着就叫人心寒。
闻姝抬头看向顺安帝,发觉他面上的愤怒逐渐被一层看不透的阴霾笼罩着,神色好似有那么略微的心虚。
他心虚什么?
闻姝想起了魏皇后?几?次小?产的孩子,恍然大悟,顺安帝只怕也对魏皇后?的孩子动过手?脚。
这可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下死了儿子又死了孙子,怨谁呢?
第097章 出征
这下有了确凿证据, 又牵扯出这桩丑闻,顺安帝顿时没了心情查问,生怕问出点什么不想听的, 钱嬷嬷是瑞王妃的心腹, 而?瑞王妃又是魏皇后的侄女,两人关?系密切, 说不好还真有什么,顺安帝可不想叫人翻出来他也对自己的妻儿动?过手脚。
因而?钱嬷嬷很?快被拖了下去, 这幅样子,八成?是活不下来了。
闻姝和沈翊从宫里出来。
“好饿。”闻姝扁了扁嘴,宫里的膳食还不错,只是吃的不自在。
沈翊半揽着她, 一直在给她揉捏着站酸的腰肢,“去明楼吃了午饭再回家。”
闻姝点头:“行。”
上了马车,闻姝挽着男人的胳膊, 靠着他肩上, 连打了两个哈欠, 眼角水光一片, 被困的。
“回去就睡。”沈翊用指腹捻走她眼角的泪珠。
闻姝摇摇头, “我得回去给你收拾东西,你后天就要出征, 太赶了,好多东西都来不及准备。”
一想到沈翊要远赴千里之外,她心里就像是被一只手攥着, 喘不过气来, 这还没分开呢,不敢想分开了怎么办。
沈翊:“能有什么东西, 兵部都会准备,不差什么。”
“衣裳被褥总要带,要多带几套衣裳,上战场衣裳容易破损。”闻姝计较起来,觉得有不少东西要带。
沈翊见她如此?也就没拦着,不让她操心也不行。
闻姝实在太困了,晃了晃脑袋,说起了方才?的事,“瑞王妃上次小产的时候,我还想着是我间接害她小产,没想到瑞王本就没打算留下她的孩子。”
今日,闻姝切实的感?受到了什么叫“天家无情”,分明依靠着魏家,需要魏家帮助,假意娶了魏家女倍加宠爱,背地里却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狠心打掉。
虎毒不食子,他们比虎还要毒。
“瑞王和皇上,倒是很?像父子,都一样的对枕边人心狠手辣。”虽然魏家作恶多端,可魏家摊上这两个人,也真是倒了血霉。
即便没有沈翊出手,魏家的结局也不会好过,毕竟顺安帝和瑞王都是既想要魏家的权,又想要魏家的命。
沈翊轻嗤了一声:“魏皇后和瑞王妃要是有了嫡子,那就没有顺安帝和瑞王什么事了,魏家挟制幼子掌权岂不美哉?他们哪里会不懂,说来说去,他们互相?算计,与虎谋皮罢了,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可谁都没有赢,算计半生,什么都没有得到,人死了,不过是一抔黄土。”魏家抄家灭族,瑞王连子嗣血脉都没有留下,而?顺安帝,他身体里的余毒,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互相?算计多年,却都输了。
“我们运气好些,会赢,”沈翊握住闻姝的手,“此?去凶险,我会尽力保全自己。”
闻姝偏头看他,眼神郑重,“你要记住自己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你先成?为?我的夫君,才?做了太子,我可不想做寡妇。”
太子背负着江山社稷的责任,可闻姝只想自私的让他活下来。
皇子这个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眷顾,反而?让他受累颇多,偏生这样重的责任,却要交到他的肩上。
“我听娘子的,保管全须全尾的回来。”沈翊勾了勾唇,想宽闻姝的心。
两人在明楼点了一桌素菜,吃饱后回府在门口遇到了魏鹏锦,看见沈翊有话要说,闻姝就先上了马车,吃饱之后就更犯困,她靠着车壁上眯了一会,好似要睡熟过去。
“困成?这样?”沈翊上了马车,头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托闻姝的下巴,她的脑袋一点一点的,要掉到地上了。
闻姝彻底老实了,抱着沈翊的胳膊,脸颊蹭了蹭他的肩膀,撒娇似地说:“四哥,好困……”
“困就睡。”沈翊抱着她,马车驶向燕王府。
因为?沈翊还没有行册封大典,他们仍旧住在燕王府,这样也好,要不然住在东宫还真有些不方便,一言一行都在顺安帝的眼皮子底下。
闻姝回王府前还嘟囔着要给沈翊收拾行李,等回到兰苑,早就迷迷瞪瞪,连路都要看不清了,扑到床上就睡,困的眼皮子比石头还重。
沈翊精力好一些,但也陪着睡了一会,闻姝是直接睡到天黑了才?醒。
后天一大早沈翊就得出征,两人决定?明日就将兰嬷嬷下葬,免得闻姝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葬在城外一处别庄的山上,届时去祭拜也容易。
一连发生了太多事,转移了闻姝的注意力,冲淡了心里的哀伤,但同时心里也更加沉重,兰嬷嬷一走,她这孤零零的,往后想说话都少了个人。
坟墓修的不算奢华,免得被人看中偷盗了去,扰了兰嬷嬷的清净,兰嬷嬷的陪葬品大多出自闻姝之手,香囊,帕子,还有两套衣裳,金银珠宝藏在其中,盼望着兰嬷嬷去后也有银子花销,下辈子托生在一个富裕康泰的人家吧。
下了葬,众人散去,闻姝和沈翊,还有月露守到了傍晚,她一回𝔀.𝓵头,就好似还在永平侯府的兰苑,只有他们几个人。
沈翊用干净的帕子擦拭掉闻姝面颊上的泪水,不想离京的心达到了顶峰,闻姝才?失了至亲,此?时正缺他的陪伴,可他却要抛下她远赴边境。
“抱歉,答应了给你安稳的生活,还是没能做到。”跟着他,到底是让闻姝受了良多的苦楚。
闻姝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的摇头,“世事弄人,怨不得谁。”
回到王府已经很?晚了,闻姝吃完晚饭没急着去沐浴,而?是去了厨房,她想着些点心让明天沈翊路上带着吃,明日一早他就得走,明天做就来不及了。
“府里厨子做的点心也不错,你别累着了。”闻姝眼睛还肿着呢,沈翊着实不忍心。
闻姝低着头在揉面团,“不碍事,我就做一点,很?快就好,你先睡吧。”
“我陪着你。”沈翊一双深邃的眸子落在闻姝身上,舍不得挪开一步,明日一别,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
战场上风云骤变,有可能几个月就回来了,也有可能几年都回不来。
沈翊无比庆幸两人还没有孩子,要不然闻姝要更累,将孤儿寡母扔在定?都,他即便上了战场也会心神不宁。
闻姝做了沈翊最爱的荷花酥,还有几样耐存放的点心,能吃上好几天,但哪怕几天,也是会有吃完的这一天。
她心里是想跟着沈翊去的,哪怕在后方等着也好,但又怕自己的身世给他带来更大的麻烦,不仅仅是他的麻烦,也可能是两人的劫难。
点心做成?,后续还得烤的烤,蒸了蒸,炸的炸,闻姝将这些活安排给了厨娘,多给了她们一些赏钱,要连夜做出来。
两人这才?回了兰苑,沈翊看夜色已深,想着随便清洗一下便罢了,但闻姝不肯。
“等离了京,兴许用热水沐浴都是奢侈,还在家就好好洗。”闻姝吩咐了竹夏将池子里的水烧热,让沈翊好好放松一下。
明日沈翊要出征,今夜王府里格外忙碌,随时听候差遣。
沐浴过后,又到了新?的一日,他们睡不了几个时辰了,分明有满腔的话要说,但谁都没开口。
沈翊紧紧地搂着闻姝,闻姝安静地依偎在他怀中,听着他劲实的心跳声,成?亲快一年了,早已习惯了夜里交颈而?眠,明日一过,彼此?夜里都要睡不着了。
“四哥,睡吧,明日你还要赶路。”闻姝纵有万般不舍,也只能咽下。
“好。”沈翊低头在她眉间落下一吻。
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天不亮闻姝就醒了,分明没睡多久,可睁开眼却是清明一片,她抬眸望着沈翊的俊容,眼里满是不舍。
她想,天下没有一个女子愿意送自己的丈夫去刀剑无眼的战场。
这个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若是寻常夫妻多好,起码不便背负太多。
“醒这么早。”沈翊睁开眼,两人四目相?对,情意都在彼此?的眼眸中。
闻姝不想让他担忧,弯了弯唇,“起来了,我去看看点心怎么样了。”
“我也起床,待会还得入宫。”沈翊撑着胳膊起身。
闻姝先下了床榻,她从妆奁桌面上取过一个匣子,坐在了沈翊身边,匣子里放着两个东西,“这是护心镜,从前皇上赏的,我拿给工匠看了,这东西不错,你贴身带着,保险。”
“你放心,每件盔甲上都带着护心镜,不会有事的。”沈翊接过护心镜。
闻姝点点头,“有备无患。”
“还有这个,这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给你,你随身带着。”闻姝拿出那枚麒麟玉佩,她之前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告诉他自己的身世,知道沈翊要去出征,她还是决定?不说了。
要是告诉他楚兴帝是自己的生父,她是楚国的公?主,就怕沈翊在战场上畏首畏尾,束缚了他的拳脚,反倒不好。
反正闻姝对楚国并没有感?情,她是大周人,即便她不喜欢打仗,但要是论起输赢,她还是希望沈翊能赢。
至于麒麟玉佩,是为?了若有不测,这枚玉佩能保他一命,万一落在楚国皇室手中,这枚玉佩或许能起点作用。
即便她知道娘亲和楚兴帝之间的过节,可到底娘亲已去,她的存在,起码会引起楚兴帝的注意,也就可以给沈翊争取一点逃生的时间。
沈翊接过玉佩,仔细打量上头的麒麟纹路,他自然晓得这是楚国皇室的图腾,再加上自己查到的一些,闻姝的身世已经呼之欲出。
但此?时并非恰当的时机,所以沈翊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攥紧了玉佩,“好,我一定?贴身带着,等我凯旋再还给你。”
闻姝望了他一眼,原本以为?沈翊会问点什么,可他什么都没问,倒是让她松了口气。
两人对视着,彼此?都藏着心照不宣的秘密。
接下来便是极为?匆忙的一个清晨,点心装盒,行李打包齐全,沈翊是替顺安帝亲征楚国,届时顺安帝和百官会亲自送到城门口,接受万民朝拜,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不便说话,沈翊就让闻姝别去送。
其实也是担忧看着闻姝就不愿意走了,尤其是看见闻姝的眼泪。
闻姝便应允了,他们之间很?多话也不用说出来,心里明了。
可临了,闻姝又舍不得,最终还是去送了,她是笑着去的,只是眼角潋滟的泪光骗不得人。
沈翊看见闻姝,即便是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翻身下马拥抱了闻姝,很?短暂的一个拥抱,他在她耳畔只说了四个字:“等我回来。”
随后不等闻姝回应,松开她再度上马,勒住缰绳,马鞭一甩,马蹄飞奔,浩浩荡荡的队列向南而?去。
第098章 空荡
楚国。
端午一过, 国都舒城天?气便热了起来?,尤其是前几?日雨停后,接连不断的太阳, 好似一下子从春末迈入了酷暑, 已经临近傍晚,摄政王府里的小厮还在往摄政王的书斋里送冰块。
余重快步从外边走?了进来?, 正好瞧见送冰的小厮退了下去,而摄政王一袭玄色绣金丝宽袍, 靠坐在窗下,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不知谁呈上?来?的折子,分明面上?没什么表情, 多年浴血屠戮,周身的气场令人肃然起敬。
“王爷。”余重单膝跪地行礼。
摄政王未抬眼?,只轻应了一声。
余重起身, 上?前回禀要事:“皇上?说想见您。”
“何事?”摄政王微微皱眉, 不知是因为这句话, 还是因为折子。
余重垂首:“皇上?没说。”
摄政王狭长的眼?眸微眯, “那就等他什么时候会说话了, 再来?本王跟前乱吠。”
“是。”余重应下,早知会是这个结果, 楚兴帝还以?为自己是帝王,想见谁传召就行,可这天?下, 早已是摄政王说了算, 楚兴帝算什么东西,也敢传摄政王召见?不知所谓。
谁都没将楚兴帝的话放在眼?里, 余重接着禀报:“听?闻周国要派太子沈翊亲征边境,王爷作何打算?”
摄政王终于有了点反应,从榻上?坐了起来?,把折子一合,扔在桌上?,端过碧玉茶盏抿了口茶水,才说:“沈翊看着还有几?分本事。”
余重应和道:“是,不到两?年时间?,能把魏家搞垮,当上?太子,是有点能耐。”
在沈翊成为燕王之前,楚国也不知道沈翊的存在,当时摄政王倒没上?过心,觉得一个在外边长大的皇子,能成什么气候,但现如今再瞧,气候不算小。
余重想到和摄政王打了多年交道的永平侯,又添了句:“他的太子妃还是永平侯的庶女,也是个厉害的女子,区区一个庶女坐上?了太子妃之位,还在民间?有着不错的赞誉。”
摄政王随意道:“本王不也是庶出??”
“属下失言,王爷恕罪。”余重倒不是看低那太子妃,只是大家都这样传,他也就说顺口了。
况且摄政王虽是庶出?,可这么多年下来?,谁也没见心思放在摄政王的出?身上?,即便是庶民百姓,也是认摄政王,而非楚兴帝,当坐上?高位,出?身便也就无关紧要。
摄政王语气轻蔑,“什么嫡出?庶出?,谁有本事谁就坐的高,本王听?说她?建了一个善兰堂,收容无家可归的女子?”
余重:“是,还开设了私塾,允许女子入学,这在天?下倒是头一例。”
“是个有志气的。”摄政王一向?对“兰”字十分有好感,但到底是周国人,他的兴致不高,转而问?道:“永平侯的伤如何了?”
他和永平侯认识几?十年了,少年时就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彼此对上?总要打上?一场,多年下来?,还真有几?分惺惺相惜,可这次,他还没去龙崖山,就听?说永平侯中了箭。
余重回:“不碍事,只是他的旧疾发作的厉害,说来?也巧,偏生这个时候发作,沈翊年纪轻轻,能顶多大用处。”
摄政王起身,站在窗前,外边草丛里的蛐蛐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双手负于身后,眉头微蹙,“永平侯比他还年轻就上?了战场,别小觑任何一个敌人。”
“顺安帝敢派太子来?龙崖山,那就别怪本王让他有来?无回。”
余重望着摄政王的背影,问?:“王爷是要对沈翊下手吗?”
“送到手里的肉,焉有不吃之理?”摄政王回眸,说:“吩咐下去,明日本王要去龙崖山。”
说完,摄政王语气一沉,“听?说她?当初是在龙崖山失去踪迹的。”
余重知道王爷在说谁:“属下找了这么多年,连山林深处都去了,并无半分踪迹。”
孜孜不倦地找了近二十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摄政王却因此做了二十年的孤家寡人,为此,楚兴帝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摄政王面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阴霾,“继续找,本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离开时还有着身孕,即便她?去了,还有孩子,待本王踏破龙崖山后,不信找不到。”
“是,属下明白?。”余重颔首答应,只是心里却觉得希望渺茫,被楚兴帝追杀这么久,那孩子,只怕是……
说到这件事,摄政王心里又恼了,“去传本王命令,让皇上?到奉先殿跪上?一夜。”
王爷处罚皇上?,听?着像是倒反天?罡,可在余重看来?,却是一点也不意外,当初若不是楚兴帝,王爷也不会孤枕大半辈子。
这些年,只要王爷一想起那位,心里头不痛快了,就要折磨楚兴帝,所谓的帝王,在王爷手掌心还不如一只蚂蚁。
罚了楚兴帝还不够,只怕今夜王爷又要难眠。
*
闻姝睡不着。
她?听着从远处传来的打更的声音,已经四更天?了,可她?还是毫无睡意。
兰嬷嬷去了,四哥一走?,这府里空空荡荡,好似一座孤岛,只剩下她?了。
已经入夏,可她心里头冰凉凉,暖不起来?一点。
今夜特意让月露留着烛火,屋内亮堂着,可帐子里却空了。
闻姝展臂,将手伸到床榻另一侧,以?往那是温暖的源泉,今夜却冷的令她?瑟缩了一下。
她?没把手缩回来?,而是把身子挪了过去,靠在了沈翊的枕头上?,仔细嗅还有他的气味,无法形容,但令人安心。
闻姝睡在靠外边,沈翊常睡的半边床榻,原本大周惯常的规矩是夫妻同榻,娘子睡外侧,夫君睡内侧,是为了夜里夫君有事,娘子要起身伺候,还有便是有些规矩重些的家族,天?不亮就要让媳妇起来?立规矩,睡在里边多有不便。
她?头次也是想睡外边,被沈翊往里推,说他身为男子,睡外边好护着她?,免得她?滚下床榻。
她?都这么大人了,自然不会像孩子似的掉下床,但拗不过沈翊,她?就一直睡在内侧,有时候起夜醒来?,会把沈翊吵醒,他就等着她?回来?,再接着睡。
仔细想想,夜里似乎很少被沈翊起夜的动静吵醒,偶尔被惊醒,是因为沈翊做了噩梦。
闻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嫁给?四哥之前,好似没多少情啊爱的,更多的是习惯,日子一点一滴的过,竟也培养出?了无比深厚的情谊。
这就是日久生情吗?
于四哥,是友情,是亲情,是爱情。
如今,是她?的全部。
出?阁之前,闻姝也看过不少郎情妾意的话本,只是她?从没奢求过,早早的,她?就知道要将心收好,嫁给?普通且清白?的人家,平平淡淡把下半辈子过了。
嫁给?了四哥,也不知什么时候心就往他身上?跑了,抓都抓不住,等她?醒过神来?,也不想收了。
而她?这一生,似乎也没法平淡。
娘亲的仇,几?时能报呢?
闻姝闭上?眼?,似一只熟虾,蜷缩起身子,静静地听?着铜壶滴漏发出?的声响。
四哥不在家,那她?明日就找些别的事做吧,忙起来?,也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心里计较着明日要做什么,倒也慢慢地睡着了,可翌日天?还没亮就被惊醒了。
没做噩梦,也没什么动静,就是突然醒来?,在安静的屋内听?着自己惶惶不安的心跳声。
她?望着帐子发了会呆,抬手覆盖在胸前,心跳声有些快,她?皱了皱眉,索性翻身起来?,睡不着就不睡了。
她?拉开门时,外边候着的竹秋吓了一跳,“娘娘,您就醒了?”
从前唤王妃,后边册了太子妃,上?下便改口称“娘娘”。
闻姝点点头,“我?去祠堂上?香。”
“奴婢陪您去。”竹秋跟在她?身后,不仅竹秋,闻姝身后还有好几?个丫鬟婆子,把闻姝当孩子似的,在府里还要守着。
太子殿下出?征前可吩咐了,若是太子妃出?了事,她?们也得跟着陪葬,这是太子头一次说这样的狠话,谁敢不尽心。
去祠堂,要路过兰嬷嬷的院子,她?看了一眼?,心底就涌起酸意,犹觉得对闻妍下手轻了。
“喵~”踏雪睡在兰嬷嬷院子的墙头,听?见动静抬起头,一看见闻姝便起身,双爪扒着墙头伸了个懒腰,才跳下墙头,冲闻姝跑来?。
“你守着兰嬷嬷呢。”闻姝弯腰抱起踏雪,摸了摸它的脑袋。
先前闻姝沈翊受伤,不让踏雪进兰苑,踏雪一直养在兰嬷嬷这,它怕是也想兰嬷嬷了。
“喵呜~”踏雪舔了舔闻姝的手心,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瞳望着闻姝。
“真乖,兰嬷嬷没白?疼你。”闻姝抱着踏雪去了祠堂。
兰嬷嬷的牌位挪进了祠堂,闻姝也将娘亲请了回来?,有时候站在这里,总觉得苦涩不已,旁人阖家团圆轻而易举,而她?和四哥想与家人团聚,只能在祠堂。
闻姝放下踏雪,洗手燃香跪拜:“四哥远行,劳诸位长辈在天?有灵,护佑四哥,晚辈定早晚三炷香,瓜果点心不断。”
“喵呜~”踏雪好似应和闻姝的话,对着牌位喵喵叫。
闻姝跪在蒲团上?三叩首,起身将香插入香炉,又合掌拜了三拜。
“踏雪,走?了。”闻姝转身对踏雪招呼了一声。
“喵……”踏雪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第099章 君臣
边境, 龙崖山脉,龙崖城内。
一座僻静的小院里,兆远站在庭中?吹了声口哨, 一只灰色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他肩上, 兆远摸了摸信鸽的脑袋,从它身上绑的小竹筒里取出一枚信笺。
信笺收入掌心, 他一抬肩,信鸽就展翅飞出了小院。
兆远望着隐入林稍的鸽子, 拿着信笺回了书房。
书案后,永平侯正披着一件外衣在看舆图,桌角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屋内飘散着苦药味。
“侯爷, ”兆远拱手,“柳枝来信了。”
永平侯略抬起头,“柳枝甚少?来信, 看来是摄政王有动静了。”
兆远把信笺交给永平侯。
展开一看, 永平侯眉峰蹙起, “摄政王要来边境。”
“那可如何是好?”兆远脸色大?变, “侯爷您才受伤, 摄政王就急不可耐,显然没安好心。”
永平侯回到边境快两年了, 可摄政王一直没来边境,永平侯才受伤就来了,怎能不叫人担忧。
摄政王不在边境这场仗都打的这么艰难, 要是来了, 更是无法想象。
毕竟当初摄政王是打败过永平侯的人,那着实是个武将天才。
“他应当是听说太子亲征, 这才来了兴致。”永平侯抬手将信笺在烛火内点燃,扔到唾壶中?。
兆远脱口而出,“太子才弱冠,哪里是他的对手,况且太子从未上过战场。”
连永平侯都要小心应付的人,太子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顶什?么用。
永平侯瞥了他一眼,目光幽深,却没说话。
兆远心下一凛,拱手告罪:“属下失言。”
不管怎么说,那是太子,他这个语气,算是大?不敬。
永平侯摇了摇头,“他才弱冠不久,却斗倒了魏家,你有这个能耐?”
兆远哑口无言,面色悻悻。
还真没有,魏家像是众人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叫人喘不过气来,多少?人恨的牙痒痒,面上却不得不笑脸相?迎,从前?连军饷都要看魏家的脸面,他们不知吃了多少?亏。
从一个饱受争议的外室子到如今的太子殿下,沈翊只用了两年时间,世间几人能做到。
“有太子殿下乃是大?周之幸。”永平侯从不掩藏对沈翊的夸赞,只恨不得是自己的血脉,做了太子这么多年名义上的父亲,也是他的幸运。
“趁着我还能动,太子殿下不会的,我还能教?,太子在朝堂上的本事已经显现,要是能在战场上立足,那就是天佑大?周。”
一个文武双全的帝王,那是多少?人盼来的希望。
兆远望着永平侯,于心不甘:“侯爷为?大?周劳心劳力,可皇上却——”
永平侯抬手阻止了他的话,“皇上是皇上,太子是太子,祸从口出,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别总挂在嘴边。”
“是,属下不敢了。”兆远垂首,面上的表情却仍旧带着愤恨。
永平侯望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端过一旁放凉的汤药,慢悠悠地喝了几口。
喝完最后一口时,永平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什?么好怨的。”
“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了多久,闻璟还小,也不成气候,闻家的未来,得靠着太子殿下。”
闻家百年世家,不仅仅只有永平侯这一脉,上上下下算起来,得有几百口人,他的子女大?多下场凄凉,是他没有教?导好的缘故,若是再?叫闻家败落,当真是无颜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兆远明白永平侯的意思,当下也有些郁闷,“都怪侯夫人胡乱掺和。”
要不然永平侯在守边境,只怕章氏那罪,定?是要株连侯府。
永平侯放下碗,不想多提这件事,“罢了,也怪我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
*
闻姝出门的时候身边多了个板正高?大?的护卫,就是原先从善兰堂带回来的二狗,沈翊给改了名,叫凌茂,还让凌盛做师父带着,学了点拳脚,沈翊离京前?,就让凌茂保护闻姝,尤其是外出的时候,别的不说,就他这体格,看着也够能吓唬人了。
沈翊不在家,闻姝最能打发时间的就是善兰堂,自从绮云在善兰堂安家,免了她许多事,她去善兰堂的次数便少?了。
这不,如黛说喊绮云来王府住,可绮云都放心不下善兰堂,宁可白日来回的走,也不肯到王府住。
绮云早和善兰堂的一众人熟悉起来,就好似家人一般,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别提多热闹了,绮云失去了一个小家,却换来了一个更大的家。
不仅如此,绮云和周羡青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闻姝一来就瞧见两人在长廊下说话,不知道周羡青说了什?么,绮云神色看着挺不错。
周羡青一直没有开口说求娶的事,但他的心思,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就连周夫人也听得一些风声,还借着捐赠衣裳的名义来过陶绮云几次。
周夫人倒是没拦着周羡青,她呀,老早就盼着抱孙子,生?怕周羡青一直不成家,有了心仪的姑娘就好,她就有望抱孙子。
有人弃之敝履,也总会有人爱如珍宝。
走错了路不要紧,回头或是走向另一个岔路口都好。
只是太多女子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如绮云这般能顺利和离的,已经难得。
或许想要功行圆满,总得走过些许艰难。
“姝儿,你来了。”闻姝还没出声,绮云就瞧见她了,快步走了过来。
周羡青跟在身后,行了一礼,“拜见太子妃。”
闻姝和绮云挽着手,弯了弯唇:“周公子多礼了,咱们也不是外人。”
“是,”周羡青直起身,“太子殿下出征,若是太子妃有事,尽可来寻在下。”
卫如黛和离之后,徐音尘与?沈翊便有了隔阂,贺随又远在渤海郡,朝中?闻姝认识的,也就只有周羡青关系好些。
闻姝微微颔首,“希望不会有需要周公子的那一日。”
不需要,便是风平浪静。
周羡青也说:“在下也希望。”
“你回去吧,我陪着姝儿转转。”陶绮云毫不客气的指使周羡青,再?不似从前?扭捏,大?大?方?方?的。
“好,那我先走了。”周羡青对着闻姝点点头,转身离开。
陶绮云看着他走。
等人走远了,瞧不见了,闻姝才打趣了句,“周公子日日都来,你还瞧不够,眼珠子都要黏在他身上了。”
陶绮云羞臊的红了脸,撒娇似的说:“姝儿!才没有,他也很忙,并没有日日都来。”
不过也差不多了。
两人往学堂走去,闻姝说:“国丧期间,要不然这个时节办喜事也好,不冷不热的。”
说到这个,陶绮云倒也没有否认,“不急,太子殿下都还没回来,我们哪有心思办什?么喜事。”
经过一段悲哀的婚事,再?和娘家断绝的关系,陶绮云的胆子倒是大?了起来,也不似从前?柔弱,苦难这东西确实教?人成长。
“你们等他做什?么,这仗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呢。”闻姝垂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思念。
才分开一日,就好似隔了千年。
说完这话,闻姝才觉得有些悲观,立马说了句,“要是过了半年他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他。”
陶绮云:“好啊,太子殿下要是看见你,一定?格外开心。”
“不说这个了,近来堂内可好?”闻姝出门就是为?了别总是牵挂沈翊,还是聊起了别的。
“好着呢,就是收容的妇人孩童越来越多,眼瞧着要住不下了。”近来陶绮云就在为?这事发愁。
闻姝环顾一圈,周围走动的人是变多了。
两人走到女学这边,闻姝站在窗边看了眼,有些吃惊,“多了这么多姑娘?”
陶绮云点了点头:“是啊,还是你的法子好,这里既能读书念字,还可以学女红等手艺,寻常人家哪来这样?的路子,外边想学点手艺还得准备一笔丰厚的束脩,逢年过节得打点,这儿收一份银子,教?这么多,谁不想来。”
“一开始人少?些,后来别人瞧见在这上学的姑娘越发有本事,也都争着要送来,一个传一个,可不就多了。”
闻姝望着这些身着打补丁衣裳的女孩,心里头一片柔软,多一个识文断字的姑娘,就少?一点将来被欺负的可能,“堂内的银钱还够用吗?”
“够的,时常有人来送银钱,说来这事也怪,”陶绮云微蹙了蹙眉,“昨日不知是谁,在善兰堂门口放在一个匣子,里面装着几百两银子。”
闻姝:“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吗?”
陶绮云:“没呢,都说没看清是谁,这是做好事不想留名,真是大?善。”
闻姝:“那就先留着吧。”
两人正说着,身后传来如黛的声音,“姝儿!绮云!”
闻姝转身,看见卫如黛穿了一席红色窄袖骑射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姝儿,你来了,我正打算去王府找你呢。”
“你怎么一身汗?”闻姝递过一条干净的帕子。
卫如黛一边擦汗,一边转头指了指身后跟着的一群女孩,“带她们扎马步来着,央求我舞枪给她们看,天太热了。”
“王妃娘娘!”“王妃娘娘!”一群才长到胸口的小姑娘小萝卜头似的跑了过来,围着闻姝转。
“王妃娘娘好久没来了。”
“王妃娘娘看我的头绳,绮云姑姑给我编的。”
即便闻姝有些日子没来,她们还是格外亲近闻姝。
“好看,都长高?了。”闻姝只能笑着挨个夸了一遍,热热闹闹的,心里暖了几分。
陶绮云等她们闹腾完才说:“王妃娘娘现如今是太子妃娘娘了,你们也得改口称太子妃娘娘。”
小孩子哪懂这些,但立马改了口,“太子妃娘娘,我好想你。”
第100章 红豆
龙崖城比定都热的多, 一路南下,沈翊身上的衣裳穿的越来越少,到了龙崖城外, 已经可以穿单衣了。
沈翊坐在马上, 手上套着缰绳,抬眸看向近在眼?前的龙崖山脉, 这?是他第二次来,从前游学时来过一次, 那时的龙崖城戒备尚未如此森严,也还算繁华,如今百姓寥寥无几,在此驻守的多是军士。
龙崖山是上天给大周生出的天然屏障, 从前将南北分隔开,现下将周、楚限制,若无龙崖山, 只怕天下局势早已大变。
“下官永平侯副将兆远, 恭迎太子殿下。”兆远带着龙崖城内大小官员前来迎接沈翊。
“免礼。”沈翊抬了抬下巴, “侯爷伤势如何?”
兆远起身回道:“侯爷身子并?无大碍, 有劳太子殿下挂心, 殿下一路劳累,请入城歇息。”
“好。”沈翊牵着缰绳, 打马入城。
龙崖城是依山而建,二十年前的洛河之战让城内血流成河,花了十几年, 才?叫龙崖城焕发?生机, 可如今又爆发?战争,百姓再度背井离乡。
能走的百姓都走了, 留下了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要不是没?有子女亲人依靠,无法离开,要不就是舍不得故乡,沈翊入城时,道上驻足围观的百姓甚少。
一旦点燃烽火,谁也不知道龙崖城能不能撑过这?一次,倘若城破,城内的百姓最受苦,若是楚国的主将凶残一些,下令屠城,那时想?逃也来不及了。
自?古以来,屠城之事也不算少。
分明是五月里,龙崖山一派郁郁葱葱之色,城内的花草树木亦是翠绿,尽显生机,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肃穆之色,并?无半分松快。
沈翊连续奔走十几日,马儿都累的喘粗气?,兆远将他安排在一座别?院,先不提别?的,洗漱沐浴,填饱肚子,等忙完已到了落日之时。
兆远怕太子殿下初来乍到需要吩咐,也没?走,一直候在外边,原本看太子殿下用完膳,想?着安排他睡下,自?己就可以离开了。
但沈翊并?不打算就寝,“孤想?见永平侯。”
兆远:“殿下车马劳顿,侯爷说明日再来拜会。”
沈翊走出门,单手负于身后,“不必,孤去拜会侯爷,再看看城内的巡防,兆副将带路吧。”
如此,兆远便不好说什么,上前带路,凌盛一言不发?跟在后边,也是换过一身干净衣裳了。
走出大门,沈翊没?选择乘坐轿撵或者马车,步行前往,路上遇到的百姓大多灰头土脸,正街上人少,略偏些的小巷倒还能看见不少人。
也是,背井离乡,哪有这?么容易。
兆远一面带路,一面和太子殿下说起了城内巡防还有近日的战事。
很快到了永平侯所在的院子,兆远解释说:“先前侯爷都是住在军营,受伤之后才?迁到这?边来养病。”
沈翊点点头,进?去之前临说了句:“往后孤的膳食不必像今日这?般铺张,与军营的将士一般便可。”
“是,下官谨记。”兆远答应下来,但也不可能真让太子殿下去吃军营里的大锅菜,最多就是简单些。
沈翊有两年没?见永平侯了,再见到,还有些认不出来。
永平侯老了许多。
走前精神抖擞,如今双鬓斑白,眉宇间皱纹横生,脊背也微微佝偻,气?色大不如从前。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永平侯的膝还没?跪下去,就被沈翊扶了起来。
沈翊看着永平侯被包扎着的左臂,“侯爷不必多礼,伤势如何?”
永平侯笑了笑,有些苦涩,“不碍事,人老了,不服老不行,没?年轻时那个劲了。”
要是还年轻,怎么可能被白日里的一支箭放倒。
“侯爷旧疾呢?”沈翊没?忍住,传来的消息是永平侯旧疾复发?,才?会不慎中箭。
永平侯说:“好些了,无法根治,就这?么熬着,太子殿下坐。”
两人一左一右坐下,屋内有很浓重的苦药气?息。
沈翊还想?继续追问,永平侯却好似不想?说旧疾的事,问起了闻姝。
“姝儿还好,我留了人手在定都护着她,兰嬷嬷之事,侯爷想?来也听说了,这?事我代姝儿向侯爷请罪。”到底是杀了闻妍,面子功夫总得做足。
永平侯摆了摆手,“我知道,不怪小七,怪我没?教导好孩子,以致于姐妹手足相残。”
无论是闻妍还是闻婉,都是没?有扼制住心里的恶念,先对闻姝下手,才?落的这?个下场,到底是女儿,永平侯心里难受,却也不至于失了理智。
兰嬷嬷自?小护着闻姝长大,在闻姝心里只怕是比他这个“父亲”更加重要。
“侯爷大义。”沈翊心里不由得敬佩,即便闻妍有错在先,可作为父亲,永平侯能如此恩怨分明,实在难得。
永平侯嘴角下垂,“我从前忽视了几个孩子,如今这?样,不过是自?作自?受,往后你和姝儿的孩子,一定要用心教导,别步了我的后尘。”
一连养了这么多孩子,却没?一个拿得出手的,除去战场狼烟,永平侯府里那档子事,也是让永平侯苍老的这么快的原因。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古都是血泪。
沈翊:“我打算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要孩子,定然会好生教养。”
“也好,”永平侯点点头,“只是这场仗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你在路上不知可有收到消息,楚国摄政王已经坐镇洛城。”
洛城与龙崖城就只隔着一座龙崖山脉,楚国摄政王的脚程比沈翊的快,沈翊还没?到,摄政王就来了。
“这?两日可有异动??”这?个摄政王,沈翊早就想?会会了。
“并?无,仍旧僵持着,”永平侯眉宇间拢上愁绪,“摄政王此人不好应付,他下手果断,狠绝,连楚皇都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比起魏家,摄政王才?是真的一手遮天,不靠裙带关系,只靠自?己的手段。
沈翊颔首:“我知道,可有慧祥公主的消息?”
永平侯微愣,“还真有,听说摄政王将她带过来了,不知想?做些什么,可摄政王应当也晓得魏家已倒,慧祥公主根本威胁不到大周。”
别?说慧祥公主,就是信国公主,也没?办法要挟大周,魏皇后被废,信国公主也不大出门了。
沈翊:“到时候就知道了,侯爷可方便与我讲讲周围布防?明日我便去探探虚实。”
永平侯看了他一眼?,“殿下一路奔波劳累,不歇息几日吗?”
“不了,速战速决。”沈翊想?到定都还有人等自?己,便是归心似箭。
“行,随我来。”永平侯起身,在书案上展开舆图,两人商议了起来。
这?一聊,便是到了后半夜,两人口干舌燥,让人上了好几次茶水,可算把?大致的和沈翊说清楚了。
沈翊喝着茶,视线望着探子打听到的摄政王落脚点,“要想?速战速决,只能擒贼先擒王。”
摄政王是楚国的主心骨,比楚皇的地位还要尊贵,若是能擒住摄政王,这?场仗也就到了尾声。
“难,”永平侯叹气?,“不说摄政王身侧有绝顶高手,就是摄政王的武艺也是赫赫有名,二十年前我在他手里败过一次,更别?提如今我负伤在身。”
“他虽在楚国权势煊赫,可楚国想?要他命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得手,听说楚皇曾重金请了江湖高手刺杀,最终那高手被万般刑罚处死,尸首被扔进?了楚皇的寝宫,楚皇至此歇了心思。”
“并?且摄政王不近女色,美人计这?种惯常的法子,对他没?有半分效用,摄政王府连丫鬟婆子都没?有。”
古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可这?英雄眼?里没?美人,“难过”的就是旁人了。
这?些沈翊都知道,他沉默地喝掉半盏茶水,“此事再议,侯爷,你这?旧疾,是楚国所为吗?”
永平侯没?想?到沈翊绕了半天,又绕了回来旧疾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翊也没?催,静静地等候,屋内陷入沉寂。
“唉!”永平侯扶着椅子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但一定不是楚国所为,这?毒,来自?定都。”
“是皇上还是魏家?”沈翊看起来并?不吃惊。
永平侯摇头,“不好说,但你为何会想?到皇上?”
想?到魏家情有可原,魏家从前是什么光景,众人心知肚明。
沈翊放下茶盏,轻讪了下,“侯爷病的太及时了,我这?太子之位还没?坐稳就被送到了边境,趁手的刀没?了用处就变成了累赘。”
永平侯没?想?到沈翊心里如此通透,他深深地看了沈翊一眼?,“你待如何?”
沈翊目光深邃:“平息战争,保住性命回京,我已是大周储君,只要我不死,谁能左右这?个位置?”
顺安帝如约让沈翊做了储君,答应他的都做到了,可却反手将沈翊送到了战场,只要沈翊死在边境,顺安帝既没?有失信,又顺理成章可以立他人为太子。
“我们这?位帝王,当真是好谋算啊。”永平侯苦笑道,对臣子如此,连对亲生儿子都如此。
“太子殿下在边境,也要加倍小心。”
内忧外患,不得不防。
“明白。”沈翊从未对顺安帝放心过,这?条命,他没?有希冀过别?人能手下留情。
从永平侯府邸出来,已是更深露重,城内早已宵禁,沈翊在前,凌盛在后,两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除去偶尔巡防的士兵,就只有虫鸣声。
这?里依山傍水,不知名的虫子比定都要多,但并?没?有蚊虫咬他,沈翊低头,从腰间提溜起一个绣着兰竹花纹的香囊,闻姝给他准备了好些,能防蚊虫叮咬。
才?到边境,就已相思入骨。
沈翊抬头看了看天,弦月弯弯,好似闻姝展颜时的眉眼?。
从角门进?的别?院,在拐角处遇到一颗红豆树,正好长在灯笼下,烛火映照着,淡紫色的小花若隐若现。
沈翊脚步微顿,观赏了会,转头吩咐了凌盛一句话。
凌盛领命去了,沈翊回屋,在书案前坐下,研墨提笔,写了一封家书。
“姝儿吾妻。”
写下这?四?个字,沈翊的笔尖停下,他嘴角微微扬起,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心里有了惦念的人,年岁也变的珍贵了起来。
从前了无牵挂,孤身一人来到定都,只为复那遥遥不可期的血仇,如今血仇已了,身侧亦有佳人并?肩携手,老天待他不算绝情。
沈翊写了好几张信纸,最终妥帖的折好,送进?信封,封口前,凌盛拿来一颗红色的小东西?,沈翊将之藏入信笺。
愿它?带着万水千山的思念,替他见一见心上人。
*
“姝儿,你在忙什么呢?我进?来你也没?反应。”卫如黛手上拎着一个油纸包晃悠悠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沈翊离京后,卫如黛受邀住在了燕王府,但白日里去善兰堂也勤快,半下午的,正从善兰堂回来。
“你回来了。”闻姝抬起头,伸手捏了捏微酸的后脖颈,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口。
“嗯,外边热的很,给你买了点绿豆糕。”卫如黛打开油纸,三层绿豆糕垒的整整齐齐。
闻姝洗了手拿过一块咬了口,“味道不错,口味细腻。”
“那当然,我常吃他家的点心,”卫如黛吃着绿豆糕,走到闻姝身后站着,看摆在桌上的东西?,“这?不是定都的舆图吗?你看这?个做什么?”
“善兰堂要住不下了,我打算选个地方再建一个。”善兰堂一开始是收留难民,但后面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女子,地方越来越挤,有的五六个人住一个屋子,实在挪腾不开。
“也是,”卫如黛点着头,“我瞧着学堂也有些坐不下,你打算在哪建?我手头还有些银子,和你一起出点力。”
闻姝抿了抿唇角,“我想?着在城东选个地方,越来越多的孩子送到私塾上学,可城东的孩子到城西?的善兰堂上学就太远了,他们又没?有马车,只能靠着一双腿,听说有些天不亮就得起来。”
定都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离的远些的,可能得一个时辰才?能走到善兰堂,又都是些小孩,这?么远的路,长辈们也不放心。
“可以啊,你选好了吗?要不咱俩一起去看看?逛一圈瞅瞅哪里合适。”卫如黛在定都正嫌没?事做呢。
闻姝低着头看舆图,吃掉手里的绿豆糕,用帕子擦了擦手,指了几个地方给卫如黛看,“明日喊上绮云,咱们一块去吧。”
卫如黛:“行啊,绮云现在一心都在善兰堂上,她定然高兴。”
“有你们帮我,我轻松多了。”闻姝展露笑颜。
“没?有你,我和绮云也没?有今日啊,只要我能做到,你尽管开口。”卫如黛和离,有沈翊的帮助,拉绮云出火坑,闻姝亦是最大的功臣。
闻姝:“咱们是姐妹,不提这?些,我有事定然和你们说。”
卫如黛:“我听大伯说了点朝中事,太子离京,朝中倒没?什么变化,你也无需忧虑,太子殿下文武双绝,定然无恙。”
闻姝颔首,“我没?事,他不在家,我难免忧心,习惯了也就好了。”
两人再度说起了善兰堂选址一事,上回是有朝廷帮忙,省了不少花费,这?次得她自?己出银子,其中的开支是一笔不小的银钱,她得有把?握才?建,要不然届时不上不下更麻烦。
次日姐妹几个去城东待了一日,选了好几个宽敞的地方,大多是破败的旧宅院,重新?修葺一下就能用。
陶绮云算了一笔账,眉间满是愁绪,“这?几个宅子价格都不便宜,虽说破败了,可定都城里宅院贵着呢,又正好赶上两国交战,别?说宅子,就是菜蔬都比去年贵了许多。”
“我知道,现下不是好时候,”闻姝早已大致算过了,“但善兰堂实在住不下了,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一开始闻姝倒想?过王府空荡,可以暂时收留一些人,可是想?到如今沈翊不在家,她又不打算冒险,万一混入了心思不纯的,她就是给远在边境的沈翊添堵。
“还缺多少,要不这?样,我的嫁妆拿出来。”卫如黛提议道:“我嫁妆还不少,婶娘又不要我的,我也不打算再嫁,留着也无用。”
“不行,”闻姝头一个拒绝,“你才?几岁,就说不嫁了,岂不是叫贺公子望眼?欲穿?”
如黛与绮云都还年轻,和离过又如何,只要有缘分,迟早能遇到合适的,闻姝哪里好意?思动?如黛的嫁妆。
“我没?说要嫁他。”卫如黛面上闪过一抹别?扭。
闻姝:“那也不行。”
眼?见绮云要张口,闻姝更是堵嘴,“绮云你就更别?说了,你身上才?几个钱,都留着。”
绮云一噎,这?倒是,她身上的银钱要是寻常过日子,还能过上几年,可是修葺宅子,那就是杯水车薪。
闻姝说:“银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和太子殿下为国库填补过多少次亏空了,总也不能事事都揽在自?己身上。”卫如黛在王府住了,才?晓得王府平常的膳食那样简单,卫家的饭食都要好上不少,这?两人是当真为国为民忧虑,担得起百姓的尊敬。
“不碍事,银钱生带不来死带不去,能有点用处也好,我也不缺银子花销,每个月都有朝廷俸禄,每年还有食邑。”上次受封太子妃时,皇上还赏了不少好东西?,闻姝打小过的就是寻常日子,哪怕做了太子妃,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她亦怕将来自?己和四?哥若有不测,这?些银钱留着做什么?给顺安帝吗?那还不如散给需要的人。
闻姝有时候也倔,决定了的事不肯回头,如黛与绮云拿她都没?办法,只能暂时先这?样,往后再想?想?别?的法子。
选定了宅院还只是第一步,要做学堂就得拆了大半重建,闻姝画图纸就画了好几日,总是忙到深夜,困倦到一沾床就着,早上起来又接着忙,这?样也就没?有心思来惦记沈翊了。
可这?样的忙碌,很是伤人心神,沈翊离家半月多,她就瘦了一圈,可把?月露竹夏几个丫头急坏了,恨不得代替闻姝多吃点。
别?说闻姝瘦了,就是踏雪也瘦了,自?从兰嬷嬷走后,它?便食欲不振,连清蒸鱼也吃不了几口,萏湖里的鱼儿也不抓了,总往兰嬷嬷院子里钻,闻姝每每瞧见,眼?眶便发?酸。
闻姝难得一次早睡,是在收到沈翊第一封家书的时候。
傍晚罗管家收到信,忙不迭跑着送来给闻姝,她瞧见却没?有第一时间拆开,而是尽快忙完一切,沐浴后上了床榻,放下帐子,在小小的一片天地里,拆开了沈翊寄来的家书。
信封倾斜,里边骨碌碌滚出来一颗红色、犹如珠玉的东西?掉在被褥上,她低头去寻,双指捻起,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但比樱桃要小些,腹部还有一点黑色。
闻姝没?见过,一面打量,一面展开信封,扫见信笺上熟悉的字迹,嘴角倏然扬起一抹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