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星光初现, 夜幕沉沉。
明渝醒来时,脑袋里像是蒙了一层浓浓的白雾,睡着前的事情都迷离不清。
但是心里残留的那种恐惧感、被追迫感觉却是如此的真实,甚至只要想一想就会不觉心悸。
她起身, 一条散乱湿润的毛巾从额上滑了下来, 有些冰凉。
她想拿起毛巾, 另一端却被重物压着, 是十五。
十五翘着一只后腿, 小舌头舔的勤奋, 梅花似的肉垫粉粉嫩嫩。
明渝点了点它柔软的小肉垫。这毛巾也多半是十五调皮叼过来的, 环视一圈不见夏冷, 明渝抱起十五,夏医生呢?
电影室内, 夏冷躺在在沙发上,身上已经不是那一件湿了的白色浴袍, 而是一套黑色白边的丝绸睡衣。
桌子上的红酒瓶空了, 地上裸-露出大片的木地板, 原本的地毯被撤掉。
明渝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最后还是十五一路小跑领着她找到了夏冷。
她想问夏冷,下午是发生的时候, 她有没有说什么?
但是看见夏冷恬静的睡颜, 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回房抱了一床毯子, 轻轻盖在她身上,缓缓出了门。
她不知道的是房间门已一关上, 原本应该熟睡的夏冷就睁开了眼睛,掀开了眼皮, 眼睛里一片清明。
不见大半天,手机上有许多未接来电,其中最频繁的是妈妈。
明渝扶着额角轻轻揉按,缓解剧烈的头痛 ,给明母回拨电话。
“妈怎么了?下午有事没有听到你的电话。”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什么时候过来送饭。我和你爸已经吃过了,你就不用过来了。”明母不咸不淡。
明渝隐隐听见明母那头传来嘈杂的谈话声,“明大姐你真是好福气啊,女儿那么孝顺……”
她听见明母笑着说:“这有什么?这都是那丫头应该做的。”
明渝:“妈,你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先挂了,报社这边还有点事情。”
“没事了,病房这边生活用品不多了,明天你再带一点过来。”
“好。”
明渝呼了一口气,她像是一只龟,背上有一片陆地,她也乐得与陆地上的生命一起生活,愿意带着他们在海洋中游行。
可是陆地一天天变厚,生物越来越多,她快被压得喘不过气。
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明渝起身收拾了餐厅中午的剩饭,她想了想,打算熬一锅粥。
洁白饱满的米粒,随着水上下翻滚,涌成一朵盛开的花。
明渝拿勺子不停搅动,让米粒受热更加均匀。烹饪的时候,大脑并不会停止,反而更加活跃。
她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最近查的资料,她加入了很多脑伤病人的家属群,其中有很多和明淇相似的例子。
但他们最后都没有醒过来。
距离明淇车祸已经有一个月了,她不知道明淇还会在床上躺多久,也不知道明淇是不是还能醒过来。
她和明淇的关系一直很好,除了奶奶,明淇是最关心她的人。
小时候明淇总是把爸妈给的零食分一半给她,她出了事情第一个站出来的也是他,他像是一个小男子汉,维护着她。
他热爱运动,思想活跃,如果可以他一定不愿意就这样躺在床上。
还有奶奶,上次回家从奶奶家回去之后,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奶奶最后送她走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把很多事情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奶奶应该是有事情瞒着她。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瞒了奶奶这么长时间了。
她之前试着和明父明母谈过,想让明淇接受夏冷的手术,但他们两人的反应和她预计的差不多。
“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能让阿淇接受成功率那么低的手术,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话还没说完,明母就蹭一下站起来,看着明渝满脸怒容。
明父沉默着没有说话,但是看样子他也是不同意的。
从明淇车祸那天起她们家就开始散乱无措,每一个人都像是背负了重重的枷锁,所有负面的情绪都被憋在枷锁中,无处宣泄。
阿淇才24岁,让他躺着在床上度过接下来的人生对他来说是幸福的吗?
这也许是我们的逃避,不愿意面对阿淇生病的现实。可整天期待奇迹却不做一点努力,怎么会有奇迹?
圆胖的米粒炸开花,米汤变得粘稠绵润,米的浓郁香味四散开。
该进行下一步了。
明渝缓缓地放入准备好的鸡丝,加入一点盐调味,就可以出锅了。
鸡丝是明渝用新鲜的鸡大腿加入料酒生姜水开煮熟,再一点一点撕成丝状,湿润劲道,比外面用鸡胸做的口感好了不止一倍。
盖盖关火,利用剩下的温度把米香紧紧的锁在粥内。
“喵喵喵~”经历了下午那一波之后,十五一直乖乖的待在门外。
直到此刻被肉香吸引,它也顾不得夏冷的威胁了,身体弓起翻滚露出肚皮,不停的蹭着玻璃门,对门内的明渝撒着娇。
明渝轻笑一声,拿这只小馋猫没有辙,端了个小碗,把剩下的鸡丝装入碗内喂给十五吃。
“慢点吃,没有人和你抢。”明渝印象中小猫咪吃饭都是拿着舌头卷一点在口腔内,优雅的咀嚼。
从来没有见到哪只猫吃饭是张大嘴巴吞一大口进去的,十五一口下去半碗鸡丝就少了三分之一。
拿十五没辙的时候,旁边一道慵懒的声音缓缓传来,十五的吃相顿时文雅了许多。
“别管它,吃完了就没有了。”夏冷转转脖子,沙发上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姿势不正导致颈椎僵硬了。
“是做鸡肉粥了吗?好香。” 夏冷餐厅落座,等待开饭。
明渝立刻端出两碗冒着热气的粥,一碗点缀的葱花,另一碗则没有。
绵稠香软的米粒混着碧绿的葱花,送入口腔,暖暖下肚,顿时驱散酒精带来的不适感。
“以后明渝小姐要是不想做记者就来我家吧,帮我做饭,月薪过万。”夏冷的眼角上翘 ,带着餍足。
“那夏医生要准备好钱包。”被夏冷调侃了这么多次,明渝也不是毫无招架之力,笑眯眯地接下了夏冷的调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我可是真的喜欢明渝你的手艺。”夏冷不以为意,颇为认真。“明渝你会来吗?”
明渝还是输了,偏头避开夏冷直勾勾的目光,声如蚊蚋:“夏医生,我现在报社的工作还算稳定,暂时没有换工作的打算。”
“哈哈哈,怎么解释得这么认真?”夏冷以为明渝会害羞地让自己不要再打趣她了,却没想到她会这么一本正经地解释。
随即夏冷咳了两声,正声道:“玩笑归玩笑,不过我说的是真的,欢迎明渝小姐成为我的私人厨师。”
说着她向明渝伸出了手,要是以后对明渝失去兴趣了,留下来当个厨师也不错。
夏冷想得很好,明渝却不干了,轻轻地拍了夏冷的手被,在这安静的空间发出“啪”的一声,一时间十五舔碗的声音都停滞了。
明渝明显顿了一下,还是故作镇定地说:“夏医生不要开玩笑了。”
“既然你认为是玩笑那就是玩笑吧。”夏冷不再争论,“对了,我听肖成漾说,你们的新项目快开始了,恭喜你。”
提到这件事情,明渝霎时想起自己还没有和夏冷说她要当主持人的事情,看样子肖主编还没有告诉夏医生。
她抬头看了一眼夏冷的表情,缓缓道:“夏医生,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会是节目的新主持人。”
“是吗?那恭喜你啦。”夏冷表现得很惊喜,完全是第一次听说的样子,看起来也不介意她没告诉她这件事。
明渝刚悄悄松了一口气,就听夏冷道:“ 第一次录制是什么时候?”
“一周之后。”
“周末吗?”夏冷打开手机日程表,“周末的话我可以调休,那入场券就麻烦明大主持人啦。”
自己发现的遗珠发光那一刻怎么也要亲自去见证,并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反倒是淡淡的烦躁感涌上的心头。
夏冷突然有点不想让别人看见明渝,因为独占的快乐感被突然打破了。
“好。”明渝捏了捏耳朵,看来要更加努力的准备了。
“对了,夏冷,我下午又……醉了吗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明渝十分忐忑,盘旋在心头久久不散的慌张感让她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什么,却本能的不想让夏冷知道这件事。
“做了什么?”夏冷缓缓思考,良久,“啊,抱着我不放算吗?”
“没想到明渝小姐那么喜欢我,力气大得我都挣不开。”
夏冷手撑着下巴,看向明渝的眼神满是揶揄。另一只手抓住明渝的放在桌面上的手仔细打量,像是在观察力气是从哪里来的。
夏冷说的当然不是真的,但不妨碍明渝相信。她确实是在夏冷的床上醒来的,手里还紧紧抱着十五,身边有另一个人躺过的痕迹。
明渝的脸颊逐渐变红,“下次不会了,我不喝酒了。”
“夏医生也别喝了。”
“明渝睡着了很可爱。”夏冷没有答应,反倒是说了这么一句不着头尾的话。
“明渝小姐确实不该在外面喝酒,坏人看见了会心动的。”
明渝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不过和我在一起还是可以喝的……”
十五蹲在桌上,眯着眼,恬淡悠然在空气中流动,两人静静地享受着难得的闲适。
其实不只是夏冷,明渝也在这短短的一月相处中体会到了从未有轻松愉悦。
夏冷的存在是那么鲜明,像是在一幅素净水墨上大幅渲染了一笔油彩,让明渝完全没有办法忽略和她在一起的那种快乐,心甘情愿地沦陷。
她想呆在夏医生身边,她的期盼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
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能时不时地见面,两人吃一顿饭,一起聊天,就够了。
这样远远地呆在一起就好。
这是她繁重生活里的唯一慰藉。
明渝忽略掉脑海里逐渐生根发芽的渴望,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夏医生,如果阿淇做手术,会比现在更差吗?他……有醒来的可能性吗?”只要不比现在更差,就有试一试的必要,她想明淇站起来继续自己的人生。
“不会更差。”夏冷点头,还有什么比做一具行尸走肉的情况更差呢?和植物人相比死亡也是解脱。
“开颅手术有风险,明渝还是和家人再商量商量。我前几天的手术医院里应该都听说了,如果叔叔阿姨顾忌我,我可以介绍我的师妹过来。”
“我相信夏医生。”明渝赶忙开口,上次的事情院方已经通报过了,盖了红章的报告张贴在通知栏上,早打散了那些风言风语。
她从来都相信夏医生。
“谢谢明渝,明天上班后,我会再找阿姨和叔叔谈一谈明淇的病情,我向他们解释清楚的。”
夏冷手指轻点桌面,要起波澜了。
“对了,你们是不是没有告诉老人家?”夏冷的印象中没有见到年龄大的亲属过来探望明淇。
明渝苦笑着摇头,“我还没有告诉奶奶,她之前做过心脏手术,我怕奶奶担心。”
“老人家活了那么久,是瞒不住的。”家里人突然不见了一段时间,现代通讯那么方便,一个电话的没有,怎么会不起疑?
夏冷见过太多追悔莫及的案例了,她不希望明渝也经历这样的事情。
“爸妈同意之后,我会告诉奶奶的。”明渝点头答应,希望之后的事情一切顺利,奶奶等等她。
*
翌日,明家一家四口都在病房里。
夏冷带着赵询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吃饭,见她来了明父赶忙起身招呼:“夏医生你来了。”
“伯父不用客气,我再看看明淇的情况。”
夏冷在明父明母看不见的地方和明渝对视了一眼,翻开病历本,明淇的状况一尘不变,只维持着最低的生存需要。
良久,夏冷斟酌说道:“伯父伯母了解明淇现在身体状况吗?”
明母抢声道:“夏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你可是说得好好的,阿淇不会有事的!”
“妈,你先听夏医生说完。”明渝拉住明母,安抚她的情绪,歉疚地看了一眼夏冷,这些话本来应该是她来说的,夏医生是替她挨骂。
明母看向夏冷的目光全是不信任,她可是听说这个夏医生前几天才开刀把一个好好的大小伙子弄死了,医院还叫律师过来把那些家属给吓走了。
她现在甚至怀疑阿淇的手术是不是也是这个人做错了,不然为什么阿淇到现在还没醒?
明母像是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而明淇就是她的引线。
“伯母稍安勿躁,明淇的情况没有恶化,但是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不管,明淇可能也只是这样了。”
“你是说阿淇不会醒过来了?”出生的是明父,他没有像明母那样把愤怒外露的那么明显,可还是让人感受到了他压抑的失望。
“也可以这么说。这是我们正常人的大脑。”夏冷拿起赵询手里的模型,将其中一部分掰开又复原。
“这是明淇的大脑,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我们没有办法确定当时的车祸给明淇的大脑带来的多少损伤。”
明母听见夏冷说明淇醒不过来的话就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张牙舞爪要撕碎夏冷。可在看见夏冷动作的一瞬间又泫然欲泣,她的孩子受了多少苦啊!
夏冷接着说:“车祸的时候明淇大脑出血量大,受到了反复撞击,多处受损。当时的手术取出了血块,缝补了受伤的神经,按照当时的预测明淇现在应该已经醒了。”
“那为什么没醒?是不是你做错了!”明母几乎是吼叫着说出这句话,要不是明渝拉着,她已经冲到夏冷的面前了。
“伯母,话不能乱说!老师的手术没有一点问题,要不是老师手术及时,您儿子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赵询率先炸毛了,这几天她已经受够了不知真相的人对老师的质疑。
事实就摆在那里,医院也出了官方的证明,可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手术意外谁都不想,为什么非要恶意揣测?医生也是人。
“赵询,你出去。”夏冷看了赵询一眼,到底是年轻,不满都写在脸上。
赵询的话没错,可在这时候就是不合时宜的。
“伯母您不要介意,赵询她只是心直口快。”
听见夏冷这样说,赵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老师那么优秀的人凭什么遭受这样无端的质疑?
但是这是老师的命令,她只能出去。
“我可以不在意,只要你让我儿子醒过来,你行吗?!”
明母当初对夏冷有多感恩戴德,现在就有多无理取闹。
换做平常夏冷不会再继续下去,做与不做这个手术都是病人家属的权利,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可看见明渝悲痛无力的眼神之后,她还是继续了。
她面对理智尚存的明父,掷地有声:“你想明淇醒来吗?”
“想,当然想。”明父苦笑一声,他已经差不多接受了明淇下半辈子都会躺在床上的事实。
其实明淇早应该出院了,之所以现在还在医院,不过是他妈妈一直央求的。
看见身边的病友一批一批换,他心里那点渺不可及的希望也快熄灭了。
“听我说?”夏冷看向明母,眼神威严,颇具压迫力。
明母抹开脸,没有回答,眼泪像是关不住的水龙头,病房里全是她的哭泣声。
明渝定声:“夏医生麻烦您继续说,我们会好好考虑的。”
夏冷点头,继续拿起那个被明母打落在地上的模型,指着最深处:“现在剩下的的方法是再进行一次手术,找出明淇昏迷的原因。”
“如果顺利的话,一次手术就可以成功,如果不顺利,可能要进行第三次手术,甚至……”
“为什么找不出原因?你不是外国留学回来的吗?你不是很厉害吗?!”
明母坐在明淇床边抱着他,她不想自己的儿子反复受苦,打开大脑那得多痛啊!
“夏医生,如果我们同意手术……”明父的视线凝在明淇身上,嘴唇微微颤抖。
他没告诉明母的是,阿淇是为了他的事才不眠不休的加班。
他出事前还发短信告诉他不用担心钱的事情,他都会解决。
是他错了,他错了……他后悔了,他为什么非要去还那笔钱,如果不是这样阿淇也不会……
明父恨自己坚持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害儿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
他对明母心中有愧,所以处处让着她,让女儿也跟着受苦。
可这次不能听她的,阿淇不能一辈子这样躺着。
他用手腕擦干眼角的泪水,看向夏冷问:“阿淇醒来的几率有几成。”
“百分之三十。 ”夏冷不知道明父突然坚定起来的原因是什么,却也乐得回答他的问题。
“三成……”明父喃喃,脸色瞬间灰败下来。
这个几率太低了,太低了,哪怕是百分之五十他都可以赌一赌,可是是百分之三十。
他有必要让阿淇受这个苦吗?
房间的气氛顿时凝结,明母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父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渝出声了,一向柔软的声音此时却很是坚定。
“夏医生,我们做这个手术。”
“爸,阿淇那么爱自由的人一定不愿意就这么躺着,一直这么躺着难道不是受苦吗?”
明渝眼角泛出泪花,通红的双眼看向明父,道:“爸,我们为阿淇试这一次,如果失败了我们就接阿淇回家。”
“我们,一家人,一起陪着阿淇。”
明父再也绷不住,眼泪滴滴落下。
可明母完全听不进,她只听见夏冷说的百分之三十,戳中了她内心最不能触碰地方。
她一直想把明淇昏迷至今的责任推卸给某个人,即使内心知道,她还是愿意相信明淇会醒来的。
但夏冷摊开来说的话像是最锋利的刀子,彻底割开了她的虚妄幻想。
如果那天她不催阿淇回家就好了,如果那天她……
不,都是夏冷的错,如果她第一次手术再做好一点再好一点,阿淇就不用像现在这样了!
明母赤红着眼,触及夏冷冰冷眼神的一瞬间转面向明渝,声嘶力竭:“你安的什么心?!啊,那是你弟弟啊,才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你为什么要他去做?你是不是嫌弃我们了?”
“你说!我们不碍着你!果然……”
“够了!”明父立即打断了明母的对话,把满眼错愕的明渝和夏冷送出门外。
“阿渝你在和夏医生了解下手术的具体事宜,我劝劝你妈妈。”
妈妈想说的是什么?
明渝还停留在明母愤恨的目光中回不了神,怎么会这样?她只是想为阿淇试一试?
妈妈,妈妈怎么了?
明渝怔怔地看着房门出神,她没有做错,她没有做错什么……
“先跟我回办公室吧。”夏冷扶住明渝的肩头,语气担忧。
“不用了。”明渝咧嘴,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拨开夏冷的手自顾自走开。
“夏医生我想一个人静静。”明渝低沉的声音止住了夏冷的脚步。
一道走廊,两个人,越行越远。
明父明母的互相隐瞒,彼此怨怼,为了自己好受选择性的隐瞒了事实。
无形之中明渝成了众多压力的承担者,海一般压力向她倾泻而来。
一切承担隐忍都被认为是理所应当,一切付出都被认为自然而然。
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问夏冷,她必然嗤之以鼻,因为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你疯了吗?!我看你是发昏了,阿渝还在呢!”明父责怪明母,语气里带上了些不耐烦。
“我说错了吗?我看她就是不想管阿淇了!果然身上流的不一样的血 就不是一条心。”
明母的理智已经燃烧殆尽,面对明父的责问自觉委屈,更加口不择言。
“啪!”
明父喘着粗气,“这话决不能在阿渝面前提起!否则你自己看着办吧!”
“明建国!你敢打我!我和你拼了!……”
事实证明和丧失理智的人争论是没有意义的,明父知道自己理亏任由明母单方面殴打他。
直到明母累了,他才开口道:“阿渝那孩子,为我们这个家付出够多了,你还要她怎样?”
“阿淇这次车祸花了这么多钱,全是阿渝出的,一句怨言都没有,适可而止吧。”
明母不出声,只是抱着明淇呜咽,作为家庭妇女的她,明淇就是她的全部。
明淇要是没了,她的天也塌了。
另一边,夏冷思考再三还是悄悄跟着明渝,她直觉明母刚才未说完的话一定十分重要。
她掏出手机匆匆发了一条消息,便循着明渝的的方向找去。
最后在天台门前发现了明渝。
她到的时候,明渝抱着膝盖,见了她仰头,眼圈通红,可怜巴巴地说:“夏冷,我进不去。”
夏冷叹了一口气,手从大褂里掏出来,展开,发出金属碰撞声,是一串钥匙。
夏冷:“手给我。”
明渝缓缓地把手覆在夏冷的手心,一把被拉起来,腰上被紧紧箍住。头顶上传来声音:“想来阳台和我说,不要一个人过来。”
明渝埋进夏冷的脖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越贴越紧。
夏冷,夏冷……
两人背抵墙面,不知过了多久。
“明渝别哭了。”夏冷捏住明渝的下巴,手指抹干她眼角的泪水。
“流着泪可看不清天上的星星。”夏冷看着面前的小花猫笑了一声,抬首望向远方,星光璀璨。
“别哭了,手术的事情我会再想想办法。”夏冷出声,解决了明淇的事情,你身上的担子总该会轻一点吧。
“我知道你是最好的。”明渝微弱的声音混着风声听不真切,“爸会说服妈的。”
“什么?”夏冷转头,疑惑地看向明渝。
“谢谢你,夏冷。”许是哭过的原因,明渝的眸子里水光更甚,像是盛满了一船的星光。微风轻抚她的发梢,拨弄起一串涟漪。
“哦。”夏冷别过头,把目光从明渝的脸上撤开,视线却没有再次聚焦,视网膜上好像还残留着刚才的景象。
今天的星星很亮。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不该让那些烦心事打扰难得露面的星星。
夏冷虚望着远方,眼帘低垂,神情恹恹。
明父明母隐瞒的到底是什么事情?明渝她知不知道?
那家伙的效率越来越低了,夏冷突然有些嫌恶起X的调查速度。
上次让她查六岁之前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音信,明父明母隐藏的事情会不会和明渝六岁前的事情有关?
果然什么?明渝和明父的脸色是在听见明母那个“果然”骤变的。
夏冷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是真的还真是一出大戏啊。
想到这她刚才还无聊的眼眸里燃起了兴奋的火焰,如果是真的那她可以独自占有了啊……
到了晚上,顶楼的风很大,明渝的裙子被吹出一个弧度。她双手抱胸,手指摩挲着冰冷的胳膊,余光看了一眼夏冷,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远方。
可能夏冷自己都没发现,当她对什么事情有兴趣的时候,眼睛会骤然闪亮,嘴角也不自觉上翘。
就像现在这样。
明渝默默收回目光,什么都没有说。没一会,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披在了她的身上。
“怎么了?不是冷了吗?穿着吧,我不冷。”夏冷扯了扯衣服,把她包裹得更加严实,语气很自然,好像就应还是这样。
明渝捏着夏冷的衣服,上面传来的香气和她在夏冷卧室里闻到的一模一样。
她没告诉夏冷,她想起来了,她想起那天醉酒之后究竟梦见什么了。
明渝仰着头,眼泪从眼角滑落。
两人在天台上站了好一会,难得夏冷没有紧急呼叫,最后还是明渝开口,两人才慢慢下来。
第二天,明渝没有来病房,只是发消息告诉她,他们同意手术了,她会告诉奶奶明淇的事情。
第三天,明渝说下午要带奶奶来看明淇。
她上午就提前过来,给明淇换了一身衣服,剃掉长长的头发和胡子,让明淇看起来更加精神。
还特意和她打了招呼,如果明奶奶问明淇病情的时候不要告诉她全部,不要让老人家担心。
夏冷答应了。
下午,三点钟左右,她进病房的时候,明渝正搀扶着一位头发雪白的老人。
她脊背微微佝偻,身形很瘦,老人并没有哭天喊地。反倒是明父明母,像是做错了的孩子神情萧索地立在一旁。
仅是第一眼,夏冷对这位老太太的印象便好了三分。
“明渝,伯父伯母。”夏冷和房间内的三人问了个好,静静地站着,等老太太发问。
“夏医生,你好我是阿渝和阿淇的奶奶。”
老人转过身来,表情和善,浑浊的眼里悲伤克制,但依旧能感受到她的伤痛。
看见夏冷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一瞬间惊讶,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原来两个夏医生是同一个人。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夏冷。”夏冷伸出手,她没想到之前那位老人会是明渝的奶奶。
她看了明渝一眼,明渝的脸上还带着在奶奶身边的安定感,她还不知道吧。夏冷她低下头,对上老人的目光,老人对她微微摇了头。
夏冷读懂了她的意思,不要告诉阿渝。她轻点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团线越来越乱了。
她顿了顿,不等明奶奶发问直接讲解起明淇的情况。
当然,是按照明渝提前叮嘱的那样,只说了有希望的部分。
“奶奶,我和你说了别担心,夏医生医术很好的,等阿淇做完这次手术就会醒过来了。”明渝挽住明奶奶的胳膊,语气轻缓。
看起来十分放松,甚至带着点孩子般的自得,那是夏冷没有看见过的明渝。
“夏医生是个好医生,奶奶不担心。”明奶奶轻抚明渝的手,更多地在安抚明渝的不安。
和上次相比明奶奶是消瘦了许多,想起明淇提起奶奶时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夏冷头一次感到有些棘手。
明奶奶:“什么时候手术?”
明父显得很不自然脸上的抓痕还没有消,道:“后天。”
“后天啊,阿渝到时候来接我,你们在医院守着阿淇。别再像之前一样犯浑,好好和人家夏医生道个歉。”
明父倒是很坦然直截了当地道了歉,明母则显得扭扭捏捏,但还是道了歉。“夏医生,对不起。”
“你们再谢谢阿渝,要不是阿渝,你们两早垮了。不要认为都是阿渝应该的,阿渝从来不欠你们什么。”
明奶奶最后几句话是专门敲打明母的,她的儿子儿媳她最了解。
同甘不能共苦,遇到点事就慌了,要不是明渝哪还能撑到现在。
“奶奶,我没事。”明渝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微笑。
明奶奶拿她没辙,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眼里分明在说:“孩子你受苦了。”
因着这一个眼神,明渝眼眶发热,低下头,头上却被温热粗糙的手掌轻抚。
奶奶……
“夏医生有时间吗?我想和夏医生单独谈谈。”明奶奶开口,和夏冷单独去了她的办公室。
“夏医生谢谢你。”明奶奶坐在夏冷坐在夏冷的沙发上,面色和夏冷上次见她相比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明奶奶,你和明渝说过了吗?”夏冷缓缓道,面对老人和善的目光,夏冷突然感觉自己陷入了明家的怪圈。
“老婆子这次过来是希望夏医生能继续帮我瞒着阿渝,顺便还有一件事想拜托夏医生。 ”
第26章
夏冷挺直腰背, 正色道:“您说。”
明奶奶露出和善的微笑,其中夹杂了些涩然。
要不是家里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她又怎么会来麻烦夏冷一个认识不久的人呢?
“老婆子没多少时间了,我最放不下的就是阿渝。她和阿淇都是好孩子, 两人连着一个月没来我就知道出事了。”
说到这, 明奶奶强忍住泪意, 保持住最后的体面。
“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儿媳不会放弃阿淇的, 至少他下半生还有个着落, 也, 都是他的命。”
人到尽头, 很多事情反而看开了, 生死都好,最让人安心的是始终有人为你托底, 阿淇还有两口子一直照料照料着他。
可她走了,阿渝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阿渝从小就性子内敛, 什么都自己扛, 也没什么朋友。可是她在我面前经常提起夏医生, 阿渝很依赖夏医生。”
明奶奶你握住了夏冷的手,言辞真切:“夏医生,我想麻烦您照顾照顾阿渝。如果以后她一个人撑不住了, 麻烦您扶她一把。”
夏冷滞住了, 老人眼底朴实的恳切像是最柔软的棉花包裹住她。
明渝在病房顶着瘦弱身躯苦苦坚持地场景,和刚才她在奶奶面前安定放松的场景, 在她的脑海里一幕幕交错闪现。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老人的死亡会是压垮明渝的最后一根稻草。
“好。”夏冷没有办法拒绝, 她不会让明渝毁在她面前。
“谢谢你,夏医生, 老婆子麻烦你了。”明奶奶连连向夏冷道谢。
如果可以希望老天再给她一点时间,她把这些事情帮阿渝处理好再走。
“夏医生,麻烦您再给我开点止痛药,上次的已经吃完了。”
*
为了不让明渝起疑,明奶奶很快就回到了病房。
“奶奶,你和夏医生聊什么了这么久?”明渝一直盯着门外,明奶奶一到门前她就迎上来。
“就是和夏医生聊了聊阿淇的状况,你就别担心了,咱们好好准备。”明奶奶和夏冷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看见明渝望过来的目光夏冷也坦然说道:“没聊什么,你放心吧。”
明渝虽然有些疑问,但是还是没说什么。她揽住奶奶的肩膀把她带在沙发上,手下硌人的手感突然提醒她明奶奶上次逃了体检的事情。
她紧紧挽住明奶奶,道:“奶奶,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我带你去做个体检。”
看见奶奶瞬间变得不情愿的表情,明渝立刻道:“正好夏医生也在这,你让夏医生说是不是该定期体检?”
“啊。”只是送明奶奶回来的夏冷已经第二次卷进祖孙的辩论之中了。
她咳了一声,摸摸鼻子:“话是没错,可是现在时间有点晚,做体检不方便。”
“夏医生说得对,体检以后还有机会做,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阿淇的事情处理好。还有你,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奶奶笑眯眯,把明渝按在沙发上,自己站了起来。
“奶奶,我没事,我身体很好,你别担心我。”
“胡说!你看你瘦了多少……”
夏冷在祖孙二人开始寒暄之后便离开了,嘴角带着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暖笑容。
这一次不是因为什么微笑面具,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
手术一旦决定进行,时间就过得很快了,几乎是在所有人的期盼中迎来了手术的日子。
夏冷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手术服,锋利的眉眼暴露在手术帽外,她在和明家人做最后的交代。
“手术可能发生的情况赵询已经向你们解释过了,如果没有问题就在上面签个字吧。”
明母一心在明淇身上,游离天外,根本听不见夏冷的话,明父守在明母身边防止她暴起。
最后是明奶奶签下的字,褐色的手背上老年斑很明显,她把手术知情同意书递交给夏冷。
“麻烦夏医生了。”
“我会尽力的。”夏冷点头,算是给老人一个力所能及的承诺。
“夏医生,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进手术室前夏冷最后看了明渝一眼,相信她。
手术室上方的“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字陡然亮起,明母再也坚持不住,靠在明父怀里失声痛哭。
明渝没有上前安慰,“奶奶,您先坐,我去买些水,手术时间很长,你别担心。”
“去吧。”
医院的手术室单独隔离一层,在这里的都是焦急等待的病人家属,每一个脸上都挂着最深切的期盼。
这一层楼梯间的拐角堆满了烟头,彼此陌生的人谁都没有开口,沉默的夹着手里的烟,吸一口,火星燃到半截。
只是在听见手术室门响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立刻起身望去,然后蹲下。如此往复。
明渝拎着五瓶水回去的时候,明奶奶已经不在原位。
明渝焦急万分,奶奶不是那种不说一声就离开的人,“爸,你看见奶奶了吗?”
明父茫然抬头,指着已经空了的座位:“不是在这吗?”
“爸你和妈呆在这,我去找奶奶。”明渝当机立断,立刻给明奶奶打了电话,语音却一直提示占线。
这一层结构简单,明渝先去护士站问了值班护士,得到否定的答复以后又去了明淇的病房。
但是都没看见奶奶的人影,只看见了被奶奶落在病房的老年机。
奶奶会去哪?明渝霎时空掉的内心填满了恐慌,她快速奔跑,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蓦地,眼前一亮,大步向前奔去。
“奶奶!你去哪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明渝拉这明奶奶仔细打量,“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去上了个厕所,人太多了,我就排了一会队。”
厕所?她刚刚去厕所看过,根本没有什么人,奶奶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她低下身子,十分认真地和明奶奶说:“奶奶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告诉我。”
明奶奶怔愣了一瞬,抚摸明渝的额头,“瞧你说的,你连我银行卡密码都知道,我还有什么瞒着你。”
“刚才人多,去了楼下厕所。你不是买了水吗?给我喝一口正好渴了。”
“在这。”明渝扭开瓶盖递过去,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奶奶你有什么一定要和我说,不要瞒着我,你知道我最讨厌隐瞒了。”
她的眼里全是害怕和惊慌,像是和家人走失的孩子。
“放心吧。”明奶奶喝了一大口水才压下口腔里浓烈的苦味,转瞬抬头,又是和善的笑脸。
“不是说六点吗?怎么还没出来?”明母贴在门缝边,焦急踱步。
手术的时间比预计的时间要长,原定四点结束的手术,现在已经五点多了。
现在已经期间护士已经出来拿了好几次纱布和血袋,问手术进程也只是说不要打扰她们工作。
“妈你别急,要相信夏医生。”明渝扶住明奶奶,对夏冷的信心盖过了焦虑。
她相信夏冷一定能带来好消息。
“明淇家属。”赵询率先出了手术室,摘下口罩,脸上全是铝条勒的红印。
可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手术很顺利,老师已经在收尾了,她让我先出来告诉明渝姐一声,不要担心。”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明母当场瘫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明奶奶撑了一下没站起来,便坐在长椅上缓缓问道:“阿淇能醒过来了吗?”
“这个还是让老师和你们说吧,但奶奶不用担心了,那可是我的老师。”
赵询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她相信今天的手术一定会成为教科书上的经典范例。
实在是太精彩了!
“夏医生呢?她还好吗?”明渝跟上赵询离开的步子,做了十个小时的手术,夏冷她还好吗?
“谢谢明渝姐关心老师,之前已经喝了半袋葡萄糖,我现在去给老师买饭。”
赵询硬件明渝的问话显然更开心,除了同事几乎没人关心高强度工作的手术医生,家属在意的只有病人而已。
就像刚才,听见成功了,之前的诬陷咒骂就可以全部勾销,重新换上感恩的面孔。
“我给夏医生准备了盒饭在阿淇的病房,麻烦赵医生帮忙热一下递给夏医生。”明渝的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心疼。
“阿渝,你在那干什么呢?快过来,阿淇出来了。”明父欣喜若狂,跟着病床亦步亦趋地地移动。
“麻烦赵医生了。”明渝匆匆说完便搀扶奶奶跟上了明淇的移动床,一起去往ICU。
她回头看,知道手术室再次关上也没看到夏冷。
*
“我就说你准没事,叫我过来又让我眼红。”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和夏冷一起从手术室内出来,精神奕奕的模样像是在手术室内睡了一觉。
事实也差不多。
夏冷摘掉口罩,扭扭僵硬的脖子,手术室外已经没人了。
她笑了一声,满不在乎:“给你一个学习的机会。”
“师姐,都毕业了你还是要虐我!”露莉丝目露幽怨,以前上学的时候在老师手底下夏冷的手术功底就吊打他们所有人。
可现在她被夏冷叫过来,她以为是救场,正好展示下自己的技术,一雪前耻。
没想到又被血虐一波,老师说得没错,夏冷就是为手术而生的。
“师姐改天教教我,你是怎么想到神经搭建的。”为了学习,她能屈能伸,露莉丝已经放弃抵抗了。
虐就虐吧,技术才是最重要的。
“好,我先休息会,就不送你了。”连续十小时的手术叫夏冷全身僵硬,提不起精神。
“好,改天见。”
夏冷拖着疲惫身体回办公室的时候,赵询正端着热好的粥过来,氤氲的热气在夏冷面前缭绕。
“老师老师快吃点垫肚子,这是明渝姐递给我的。”
夏冷陡然绽开微笑,心头拧着的那一点不快尽数消散了。
明渝啊,拿你怎么办啊。
第27章
夏冷已经吃饱喝足, 正眯着眼靠在椅子上小憩。
门开了发出轻微的动静,夏冷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是明渝。
“你怎么过来了?”夏冷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过来看看夏医生。”明渝的目光落在桌子一旁的饭盒上,心中有数, 但还是轻轻问:“好吃吗?”
夏冷轻笑一声, 反问道:“你觉得呢?”明知故问。
按理说她只是明渝弟弟的主治医生, 她和明渝只不过是多了一层朋友关系, 能要求什么呢?
所以明渝也不用做出这种为难的样子。还能记得她, 算是不错了。
可是不够, 对她来说远远不够。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手术很成功, 恭喜你明渝。”夏冷看似宽慰,实则提醒明渝刚才下手术把她抛下了的事实。
“夏医生, 不好意思,刚才太混乱了。”明渝果然上套, 她眉间轻蹙, 带着些许的不知所措。
“没事的, 我是医生,这些都是应该的。”
潜台词作为医生被遗忘被忘记是应该的,可作为你明渝的朋友不是, 夏冷笑盈盈地看着明渝。
即使夏冷是笑着的, 可明渝就是清楚的感觉到她生气了,她生气她没有关注她。
可一向在人际交往中笨拙的明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说:“夏医生,我请你吃饭吧, 或者我带你去奶奶家奶奶做的饭比我好吃多了。”
“这样啊……”夏冷故意拖长尾音,还没啊出个结果, 门就被一下推开了。
来人风风火火也不看清室内的情况,就说:“夏,我的房卡丢了,能去你家睡吗?”
这话一出室内一片沉寂,明渝愣愣的看着夏冷,和这个陌生的外国女人。
去你家睡这种私密的话题,说明夏冷和这个外国女人的私交很好,至少和她差不多。明渝垂下眼眸,收回目光没有再说话。
“哇哦,夏你有客人吗?”夏冷还没来得及说话,露莉丝就看着明渝轻挑地抛了个媚眼,目光八卦地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
两人之间不一样的气场,连她这个初次见面的人都感受到了。看来夏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做手术的机器人了,她倒是很好奇夏被感情影响是什么样子。
顶着夏冷的死亡目光,露莉丝只是咳了一声笑着说:“这位小姐不要误会,我和夏冷只是同学,她是我师姐,这次她是叫我过来帮忙做手术的。”
露莉丝很不要脸地把睡了十个小时说成过来帮忙做手术。
明渝鬼使神差点了头,她知道作为这个外国人明显是误会了她和夏冷,但是她却不想解释。
“你可以出去了。”夏冷冷冷地开口,目光如刀,刀刀定在露莉丝的要害。
“好嘛,不要那么凶,说不定以后你还要请我再过来呢。我去找你那个小徒弟帮忙,不用太感谢我。”
她可太期待参加夏的婚礼了。听说中国有个习俗叫做闹洞房,她一直很想参与,也许机会即将到来。
来的匆忙,走的也快速,一眨眼露莉丝已经没原因了。
“不用在意她说的胡话,但是我师妹性格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夏冷无奈,再多说些什么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明渝耳尖红红,低着头缓缓道:“我知道。”
夏冷看了明渝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她在脑神经方面造诣很深,这次请她过来是为了万无一失。”
夏冷自信自己的技术,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是把露莉丝叫过来作为后手。
如果不是洛丽丝莽撞,让明渝撞见了,她不会告诉明渝这种事情的。
夏冷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这个点了,明渝你先带奶奶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过来,今晚我帮把你守着明淇。”
夏冷说的对,即使她可以,奶奶也没有办法再撑下去了,毕竟她年龄已经大了。况且她想知道奶奶瞒了她什么事情,她总觉得心神不宁。
至于夏医生。明渝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让她有深厚安全感的人。
总有一天,她会报答夏医生的。
“奶奶你好好休息!今天我就不走了,我陪你一起睡。”明渝帮助你奶奶换洗好衣物,两人躺在明奶奶的床上。
手术结束,一切都像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夏冷说明淇的大脑接受过重大手术,暂时用药让他昏迷让大脑休养几天,过段时间停了药他应该就可以醒过来了。
清醒是她们一家最大的奢望,而这一切都是夏冷带给她的。
想到夏冷两个字。明渝的心间流淌着融融的暖意,连眼角也不自觉的带上的笑意。
熟悉明渝的明奶奶立马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眯眯地打趣道:“是在想夏医生吗?夏医生是个好人,你要和她好好相处。”
“奶奶。”明渝娇喝一声,扑到明奶奶身上搂住她,让她不要再说了。
搂着搂着明渝的困意就渐渐上来了,自打明淇出车祸那天,她就再也没睡好过。
现在一切都好了,久藏在身体内的疲惫反而涌现出来。
她和你奶奶说着话,意识渐渐抽离,“奶奶阿淇好了,我们一家人什么都不做,一起出去走一走,我要带你去看好多好多地方……”
之后明渝就睡着了,紧紧抓住明奶奶的衣角。
明奶奶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婴儿睡觉一样带明渝进入梦乡。
明渝睡觉之前问:“奶奶你一直陪着我好吗?”
明奶奶没有回答,她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她只希望能够撑到明淇醒过来和明渝好好道别。
下午在医院,她没有去上厕所,头痛让她颤抖,她已经维持不住正常的姿态了,她不想让明渝看见。
深深的疲惫和无力从心头涌现,明奶奶轻轻叹息,“阿渝一定要幸福啊。”
忽然想到什么,明奶奶把卧室里藏起来的药和病历藏得更深,打算明天把它丢进垃圾桶。
“奶奶你去干什么了?”明渝睡眼朦胧迷迷糊糊地问道。奶奶的气息一消失,她便睡不安稳了。
“继续睡吧,出去喝了点水。”明明奶奶捋顺明渝的发丝,给她盖好被子。
明渝依恋地靠过来,紧紧抱住她,“奶奶不许走,陪我睡觉。”
“好,奶奶不走。”
……
第二天阳光明媚。
明渝的心情就像这阳光一样,她甚至期待起去医院。
“奶奶,饼煎好了吗?”明渝在厨房门外探头。
给夏冷做了许多粥,这次给她做点不一样的,让她尝尝奶奶的手艺。
两人一大早就准备起来准备早餐,葱油饼,小榨菜,还有煎蛋,再加上明奶奶之前准备的包子和小馄饨。一顿非常丰盛的早餐就准备好了。
“催什么催,好了好了,都在这了。”明奶奶解开围裙,把两个饭盒交到明渝手里。
“这边是你爸妈的,这边都是夏医生的。好好谢谢人家夏医生,要不是她阿淇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知道啦。”明渝收拾完需要带的东西,最后检查起自己的装扮,天蓝色的裙子配着晴朗天气正合适。
“奶奶我中午就回来,你好好的待在家里,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厨房等我回来的时候是你不要动了。”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就你啰嗦。”明奶奶嫌弃地摆手转手就把明渝送出了家门。
医院里明父明母还在守着,昨天赵医生劝她们回家休息,有值班护士专业的值班护士守着,她也会看着。
但明父明母还是坚持在病房外守着。
“阿渝来了,带了什么好吃的?”心间大石落下,明父身上那股沉郁的气息也淡了不少。
“都是奶奶做的,妈你们先过来吃点。我去找值班医生问问明阿淇的情况。”给明父明母布置完早饭,明渝就拎着包出去出了门。
明母小声的嘟囔:“又去给那个夏医生送饭,要不是那个什么夏医生,阿淇至于做第二次手术。我不就是说了她两句吗?至于吗?到现在还给我摆脸色。”
“好了你别说了,要不是夏医生阿淇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明父很不耐烦,天天听明母念叨那些连自己他自己都知道的假话,他早已厌烦了。
现在阿淇快要醒来了,他也不用忍着了。
都是守夜,夏冷明显比明父明母精神的多,晨间洗漱完,换上一身干净衣服的夏冷,看不出一点熬了大夜的影子。
“买的。”夏冷挑眉打开了,兴致缺缺地打开饭盒。气味和明渝做的不一样,看起来很香,但是她喜欢明渝饭菜里的温暖。
“夏医生真厉害,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明渝无脑吹,“这是奶奶做的,夏医生尝一尝可好吃了。”
“噢,是吗?夏冷捏起一只卷饼。”经验老道,确实味道更好一些。
“不错,好吃。”
“是吧,我也最喜欢奶奶做的葱油饼了,还有糖醋排骨。”明渝眉眼弯弯,恢复了夏冷第一次见她时身上的那种活力。
看见这夏冷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咦,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香。”赵询手里捧着一堆叫不上名字的外国药。
她抓了一只葱油饼,边嚼边说:“老师这是所有药,适合明奶奶的我都挑了出来。”
夏冷罕见的慌乱,连忙去看明渝,她的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第28章
明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的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赵询的话,她说奶奶生病了。
她握紧方向盘,不会的,奶奶怎么会生病, 奶奶昨天还抱着她睡觉。如果奶奶生病, 她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到, 她不会不知道的。
不, 不对。
但是这段时间奶奶的异样和奶奶瞒着她的事,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 赵询说的是真的。
明渝紧咬牙关, 来不及停好车, 拔下钥匙,径直跑向奶奶家。
烈日当头, 热汗从她的脊背冒出,挂在身上, 很不舒服。
但明渝没有时间慢慢地回去,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赵询是错的。
她希望奶奶出来像往常一样拍拍她, 有些嫌弃地看着她说大惊小怪。
一向安静的小区,今天却变得嘈杂起来,平时老人聚集聊天的地方已然空了, 偌大的小区空的可怕, 可越往奶奶家走声音越明显。
明渝到的时候,家里楼下围了一圈人, 都是小区里的熟面孔。
老城区里居住的大多是老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 相互照顾,大家彼此都很熟悉。
她们都知道明奶奶有个孝孙女, 明奶奶平时没少夸赞。
明渝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往家门口挪去,心里不安的预感更加强烈。心如擂鼓。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明渝你回来了,快去医院,我刚刚去叫你奶奶打麻将,发现你奶奶刚刚在家晕倒了,已经被送去医院了。”是明奶奶的邻居李大妈,一看见明渝赶忙招手,和明渝说清楚情况。
李奶奶和明奶奶一向要好,不是在一起聊聊天,就是在一块打麻将。她不会说假话。
明渝怔住了,没办法消化这消息。
家中的门大开着,屋里的摆设乱糟糟的,地上是错落的脚印,大概是刚才急救人员过来时留下的痕迹。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是真的,奶奶生病了。
她呆愣愣地走进家中,最后一点虚妄的幻想被彻底打碎了。
希望就是这样的东西,总是在你以为已经拥有它时忽然跳脱,猝不及防地将你拉入悬崖。
身处尘埃却向往天堂,固执地抓着那一抹虚无的光,明知道希望无限接近于零,却还是祈求。
或许希望本身就是奇迹,或许凡人不该奢求。
但明渝还是祈祷着,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像她做过很多的那样。
“阿渝啊,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去医院呢。”李大妈着急地拍手,要不是家里还有孙子没人带,她就跟着去医院了。
也可怜阿渝了,弟弟刚好奶奶又进医院,谁家摊上这样的事都不一定能扛过来。李大妈拉住明渝,帮她整理屋里散乱的家具。
明渝陡然回神,手忙脚乱地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拿起所有的证件带上银行卡,翻找病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
“李奶奶你知道奶奶把病历放在哪里了吗?”
李奶奶深深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啊。你奶奶什么都没跟我们说,要不就是这次发现她晕倒,我们都不知道她生病了。”
到了这个年纪,对她们来说,生死不过是那一步罢了,心里早有准备,大家对彼此的情况都有个了解。
这几年也陆续送走不少老伙计,只是今天明奶奶这一出,还是让李奶奶觉得难过。
怎么可以瞒得这么严实,一点风声都不露,她们都是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有什么不可以说的?瞒着小辈也就罢了,连她也瞒着。
明渝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带上了门,便开车往医院奔去,一路上是压着最高时速的限制飚到了医院。
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夏冷已经在门前等着她了,长身玉立,微风拂动她的衣摆,看样子已经等很久了。
“跟我过来吧。”夏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住明渝的手,向前大步迈去。
愣愣地跟上夏冷的步子,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什么。明渝掰住夏冷的手,身子后仰,不愿意再往前走。“不,我不去。”
她的手被夏冷紧紧紧握着,不论怎么都挣脱不了。明渝慌乱地拍打夏冷,嘴里不停地念着:“夏冷放开我,放开我。”
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肢体动作吸引了走廊上病人的注意,好奇的目光纷纷投掷在两人身上。
夏冷淡淡抬眸扫了看热闹的人一眼,锋利的目光毫不掩饰的暴露在人前。在那些人悻悻的收回目光后,她拦腰抱住明渝,将她带到了楼梯间。
“哭吧。”夏冷将明渝按在怀里,生硬地说了一句。
夏冷是医生,见惯了生死,对死亡早就有了不一样的态度,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
明奶奶的病情虽然不乐观,但是如果积极配合治疗,再拖两个月的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只是夏冷没想到她的病情发展的这么迅猛,也许是因为明淇的事情,明奶奶太过忽略自己,才导致病情这么一发不可收拾。
明渝被禁锢在夏冷的怀里,腰间的胳膊是禁锢她的枷锁,也是她最坚实的安全感。
呜咽声抑制不住地从口腔中溢出来,明渝的眼睛像是装满世上最美丽宝石的玻璃罐,可是霎时全然破碎了,只留下一地黯淡无光的碎片。
“奶奶在病房里,如果你想见她,我陪你去。”夏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扶住明渝的后脑勺,将她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明渝别开头,不愿意看夏冷。
蓦地,她突然仰起头,像是一个破碎的娃娃,泪滴点缀在她白皙的脸颊上,衬出了残破的美感。
“夏冷,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对吗?”明渝一字一句问夏冷。
只要你说我就信,你是夏冷啊,你是把明淇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夏冷啊。
明渝热烈的目光犹如实质捏住夏冷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她沉默了,第一次避开了明渝的目光。
她给不出明渝想要的答案,良久,她张了张口,“明渝,我……”
“不,不。”明渝连连后退,捂住夏冷的嘴巴,无助地说:“你别说,你别说了。”
拒绝相信真相的明渝像是最流光溢彩的泡泡,轻轻一碰便碎了,脆弱极了。
怎么会?仅仅是两个小时,奶奶怎么会抛下她?奶奶那么爱她,奶奶答应了要和她去旅游的。
明渝立时顿住了,奶奶从来没答应她。
明渝沉溺在纷杂的思绪里无法自拔,往日的情景碎片,海一般的涌现出来,凌厉边角将她的心脏,割得鲜血淋漓。
夏冷站着,宛若目光,叹了一口气,眼里闪现出一丝后悔。
也许昨天她就该让奶奶告诉明渝的。明奶奶回家前来找过她,不厌其烦地把之前叮嘱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她那个时候该意识到,明奶奶的状况应该就已经很不好了。老人家应该是感觉到了,所以才又找了她一遍,心里还是放不下明渝。
昨天明奶奶走后,她就让赵询去找所有新型药物。可惜天不遂人意,还是迟了一步。
“带我去。”明渝捂住双眼,奶奶一定不想她这个样子,她不哭。
夏冷无声,默默牵住了明渝,带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医院的走廊从头到尾只有不到两百米,很快两人便到达了病房。
明父明母都在外面守着,看见明渝过来两人嗫嚅了几句,最后只是讷讷地说:“进去看看你奶奶吧。”
夏冷招手,把赵询叫了出来,给祖孙二人留够私人空间。
“老师……”赵询犹豫着,沮丧极了。
都怪她多嘴,那话她就没有经过大脑直接从嘴巴里蹦达出来了,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怎么会说出一句话。
明渝姐那么孝顺的人,不陪你奶奶过来,肯定是明奶奶有意瞒着她,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怎么没有想到?她简直是猪啊!
“回去吧,去照顾其她病人,这里我来守着。”夏冷没有苛责赵询,这件事情是不幸也是无数个巧合的集合。
她揉了揉眉心,昨夜守了明淇一夜没有好好休息过。生理上的疲惫掺着今天突如其来的状况,叫夏冷头痛得很。
夏冷目不转睛地观察房间里明渝的情况。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接受它解决它。她会帮助明渝过了这一关。
明奶奶还处在昏迷阶段,房间里只剩下冰冷的机器运行的声音。明奶奶身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线,维持着她最后的生命。
明渝坐在明奶奶的床边,双手握住明奶奶枯瘦的手掌,脸上挂着破碎的笑容,道:“奶奶我来了,奶奶我来了。”
明渝的眼中散着粼粼泪光 ,像是话家常,缓缓说着自己的生活,像是做过很多次的那样
“奶奶,我们节目很快就要开始录制。我第1次当主持人好紧张,担心自己的妆容是不是合适的,又害怕自己说错话。”
“肖主编信任我,她说让我放手去做。还有报社的同事,每天早上都会对我说一些鼓励的话,会安慰我,帮我找资料。”
明明是上午,太阳高悬在空中。可病房里的气息却是阴冷的,如附骨之疽。
第29章
时间是永恒流逝的, 明渝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昔日快乐的场景。
“奶奶你还记得吗?上初一那一天有一个小女孩说我偷了她的铅笔盒。”
“我和老师说我没有,可是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信,她把家长找来狠狠告了一状。”
“我缩在墙角,我以为你也会像老师那样不相信我。”
明渝笑出了泪水, 滴落在床单上, 留下圆形的印记。
“你没有, 你没有问我发生什么。反而拉住我的手直接问老师为什么这样对待她的孙女。”
“那一刻我感觉终于有人站在我面前, 我也是会被偏爱的孩子。”
“奶奶你累了吧?我知道奶奶撑得很辛苦。”
明渝支撑不住地低下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奶奶一个人究竟自己熬了多少日子?她会多痛?
她握住奶奶的手, 松了又紧, 哽咽着声音颤抖着说:“如果奶奶很累, 那就不要撑下去了。”
“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照顾好爸爸妈妈和阿淇。奶奶你不要担心……”
泪水顺着两人的手滴落成线, 坠在床上。
似有所感,你奶奶手指轻颤, 喉咙里发出虚弱的声音。
“阿, 阿渝。”明奶奶的声音透过氧气罩更加沉闷, 目光不复往日清明。
“奶奶,奶奶你醒了?医生医生。”明渝直起身子就要出去叫夏冷,衣角却被轻轻扯动。
“不要去。”明奶奶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 她的眼睛是微笑的, 脸上也全然不见痛苦。
明渝僵住了,她顺着奶奶的力道坐下, 轻轻挨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依恋地蹭,“奶奶我在这里。”
“阿渝对不起, 人岁数大了,身体总有点毛病,总会离开的,谁都不怨,你呀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我知道,奶奶你别说话了。我都知道。”明渝不愿意她再说下去,她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重复着,“ 奶奶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不要担心不要担心。”奶奶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一切的,不要担心不要担心。
渐渐的明渝开始语无伦次,她的颤抖,她的惊慌,在明奶奶如海一般的目光下暴露无遗。
在明奶奶面前,她永远都只是一个孩子,孩子从来伪装不了自己的情绪。
“阿渝我很幸运。我这一辈子也算很圆满了,能有你这样一个孙女是我的福气。不要自责,我希望你能过得幸福。”
“奶奶不求你大富大贵,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挺直腰杆,认认真真的去过每一天,那样奶奶就满足,我们阿渝是最好的孩子。”
明奶奶艰难地伸手把氧气罩拿下。浓厚的热气打在氧气罩上,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小水珠。
“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明渝的手指颤抖,帮助明奶奶拿下氧气罩,“奶奶你说我都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阿渝答应奶奶要幸福。”明奶奶的声音已经不成声,只剩下低沉的气音,眼睛渐渐失焦。
明渝感受到明奶奶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下滑,她咽了一口口水,急急地说:“奶奶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的。”
“好。”这个好“”字就卡在喉咙里,伴随着机器的一声嘀,明奶奶溘然长逝。
门外的夏冷站起来,眉心紧蹙,终究还是没能留下。
良久没有听见声音的夏冷惴惴不安,打开了房门。
只见明渝机械性的抬头,怔怔地的看向她说:“夏冷,我没有奶奶了。”
夏冷目光低垂,床上的明奶奶已经了无生机,她的表情看起来很安详,应该是和明渝做了最后的道别。
夏冷走到她身后,迟疑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有说。
房间外,父明母已经开始张罗着后事。
人流来来往往,房间内的时间像是静止了。
明渝紧握着明奶奶的手不愿意松开,直到没了温度。
“明渝,放开吧。”夏冷试着掰开明渝的手,掰了一次没有掰动。
她叹了口气,从背后环抱住明渝,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像奶奶曾经做过的那样。
良久,明渝松开了,她猩红着眼,道:“夏冷,帮帮我。”
“好。”夏冷抱紧了明渝,炙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腰上,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借着夏冷,明渝帮助明奶奶处理了最后的事情,看着那张薄薄的白纸,明渝丧失了所有的力气。
她答应过奶奶不哭,明渝仰头明亮的灯光照在眼上,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流泪。
奶奶,灯光好刺眼。
她捂住双眼,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帮她遮住了所有刺眼的光芒,像是一位沉默的骑士,永远守着她的公主。
人死如灯灭,身后事走几道流程,这个人在世界上的痕迹便消失了,以后她的名字后面永远都要跟着两个字——已逝。
短短几天明渝像是失去了养分的花朵,迅速枯萎下去,神情衰败,身形消瘦。
在明奶奶出殡那天,按照计划夏冷停了明淇的药,傍晚他便醒了,几乎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被乌云笼罩许久的病房终于迎来了一道曙光。
但是当明淇仰着笑脸,自然而然地问:“奶奶呢?奶奶怎么没来看我?”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明淇的笑容渐渐僵住了,脸上的神情渐渐焦急:“爸妈你说话啊!姐?”
明淇的目光投注在明渝身上,饱含期盼,他希望姐姐能告诉他,奶奶只是有事耽搁了。
但是明渝缓缓开口:“奶奶离开了。”夕阳最后的光线拢在明渝身上,虚虚地给她画上了一道屏障。
那天过后,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迅速接受了明奶奶离开这件事,包括明渝。
这天,明渝独自回到明奶奶的住处,早早地关灯,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今天,是明奶奶的头七。
明渝提前请了假,在超市买了一瓶白酒,现在白酒的瓶子空落落地摆在厨房的垃圾桶里。
两坨醉人的酡红染上明渝的双颊,她的眼神迷离,水光粼粼,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良久得不到回应,也睡不着,她发了疯一般抱住怀里的被子,“奶奶……”
第30章
明渝失力, 酒瓶直直落下,砰的一声,惊起了窗外的鸟儿。她怔怔抬头,只看见飞雀扇动翅膀离去。
透明的酒浆在地板上静静淌了一地, 白酒辛辣刺鼻的味道霎时冲进明渝的鼻头。
怎么会这样呢?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怎么觉得这么的漫长。
明渝从来没有怨恨过什么, 她有一个爱她的奶奶, 有家人。
明奶奶是穷苦年代走过来的人, 能省一分绝不多花一厘, 每次明渝过来她总是做了满满一大桌子她喜欢的菜。
明母泼辣, 家庭主妇做久了总是有许多牢骚, 可面对家人时她总是笑脸以待。
明父寡言, 但是明渝知道他已经把所有都给了家庭,还有总是跟在她身后笑眯眯喊她姐姐的明淇。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明渝不禁去想,如果她能强大一点, 不让奶奶操心, 她是不是就不会隐瞒病情, 是不是奶奶就不会出事?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像一根锋利的钢针扎在明渝的心头,鲜红的血液不断滴落。
阳台的窗户还没合上,有些凉的过堂风穿过整间屋子, 带走了所有的热气。
明渝抱紧自己的膝盖, 空洞的目光落在房门上,思绪凌乱。
她宁愿相信所谓的封建迷信, 这样她还有机会再见奶奶一面。
她会问问奶奶是不是她再努力一点,奶奶家不会离开。
“咚咚咚。”
恍惚间明渝好像真的听见了敲门声。
来不及思考, 明渝挣扎着起身,顾不上避开地上的湿滑的白酒, 猛然摔在地上。
门外的人听见了咚的一声,瞬间眉间紧锁,高声问道:“明渝,明渝你怎么了?”
几乎是颤抖着,明渝打开了家门,眼里饱含希冀。
却不是她期盼的任何一个人。
她扯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肖总监,你怎么来了?”
肖成漾暗叹了一口气,明渝这幅样子着实狼狈,白裙上星星点点全是酒渍,酒气浓烈。
不知道她已经喝了多少了,明明没什么酒量。
肖成漾声音放缓,轻轻扶住明渝,“我们进去再说。”
“肖总、肖总监,不、不好意思,家里……。”明渝说话含糊,神志已经开始迷离,被肖成漾按回在沙发上。
“夏冷让我来看看你,她本来要亲自过来的,遇到了点事……”
肖成漾虽然万花丛岁中过,但是这样安慰人还是头一遭,她不知道哪些能安慰到明渝,只能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节哀。”
“……”
“夏冷她下午见你没去病房,就打算过来,结果半路上出了点急事这才托我来。”
肖成漾悄悄抬眼观察,见明渝倚靠在沙发上,眼睛无神地睁着,只有话题提到夏冷的时候才有些许的涟漪。
她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
“夏冷让我转告你,她一定会来的……”
闻言,明渝古井无波的眼睛终于有了两分情绪,盯着家门一眨不眨。
夏冷说她会来。
*
明淇病房,夏冷例行巡检。
虽然哀伤,但明家夫妻身上的惨淡气息还是因为儿子醒来淡了几分。
夏冷不动声色,将病房的情状尽收眼底,问道:“明渝小姐她……”
话还没说完,明父叹了口气,“今天是她奶奶的头七,阿渝应该在老宅吧……”
应该?夏冷咀嚼着这两个字,身边的温度低了两度,微微颔首,笑意未及眼底,“我还有事,就不过多打扰了。”
打开了明渝的聊天界面,上次的记录还是停留在两天前,夏冷反手拨了一个电话,没有接通。
“赵询,我先出去了,有事找主任。”夏冷一把拉下白大褂,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不满。
就是再迟钝,夏冷也知道明渝现在的状态不对,明家一家都在这,她一个人在做什么?
“欸,好,老师你放心回去吧,今天没有排手术。”
进入秋天了,总是时不时来一场秋雨,去明渝家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夏冷看了眼时间心间烦躁更甚。
手机还未放下,便嗡嗡震动,夏冷蹙眉接起,“喂?”
“大小姐,快来疗养院一趟,夫人发病了。”黄姐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嘈杂,夏冷敏锐地分辨出那是移动床快速转移的声音。
绿灯亮起,夏冷看了眼明渝家的方向,掉头回去,“知道了。”
几乎是瞬间夏冷拨通另一个电话。
“喂,是我,明渝在这个地方,帮我…。”夏冷声音一顿,“去看看她吧。”
背离拥挤的道路,去往郊区的车流很少,暗红的尾灯在雨幕中渐渐消失。
夏冷攥紧方向盘上,指尖发白,她很久没有这么烦心的时候了。
半小时之后,夏冷的车就飞驰进疗养院,留下一道长长的刹车印。
她没带伞,等不及保安送伞过来,淋了一身雨水。
“怎么回事?”
“小姐,你怎么淋了一身雨”黄姨惊呼。
“我没事,母亲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
黄姐定了心神把事情完整说给夏冷。
她只是出去倒了个水,回来便看见夫人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她当时便慌了,就打了小姐的电话,好在夫人的情况并不是很严重。
“下午谁来过?”
颜窈的病情一直很稳定,没有人特意刺激是不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的。
“下午没人来。”话还没说完黄姨忽的想起,道:“我离开夫人了一会,去给她准备茶点,但时间很短,应该不会有人见到夫人。”
“应该?”夏冷掀开眼帘,冷声道:“去查监控,查清楚。”
“是!”
走前,黄姐欲言又止。
夏冷揉了揉了太阳穴,护士拿来的毛巾被随意扔在沙发上,黄姨临走前扔下的两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小姐,夫人她好像想起来了。”
想起来?那些肮脏的回忆想起来做什么?夏冷的嘴角勾出冷笑,眼底尽是寒冷。
抢救室的灯熄灭,夏冷起身,冰冷的目光毫不掩饰落在领头的院长身上。
“大小姐,夫人已经没事了。”院长如释重负,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没事?”夏冷唇边挂着笑,院长顺着夏冷的目光看过去,颜窈正被护士送出来,额上缠了一圈刺眼的纱布。
院长心里清楚这件事情绝不会就这么过去,但还是放低姿态,诚恳道:“大小姐,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我一定给大小姐一个满意的交代。”
“那你的交代一定要让我满意啊。”夏冷扶住颜窈的病床,睨了院长一眼,那目光重若千斤。
她给他一次机会,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
夏冷把医护都打发走了,房里只剩下她和颜窈两人。大概是失了血的原因,颜窈今天的面色格外的苍白。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夏冷低垂着目光,执起颜窈的手腕,将被子仔细掖好。
“你又瘦了。”消炎镇痛的药物沿着青色的血管一点一点输进,那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折就断。
“母亲,我遇见一个人,一个干净到想把她藏起来的人,但还不到时候……”夏冷的声音缥缈,虚虚地望向窗外。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颜窈不是疯疯癫癫,便是那副懵懂少女的样子,她们倒是少有这样安静地待在一起。
正是这样的安静将夏冷拉回了从前。
很久以前她还不是一个人,她也是父母健全,家庭和睦,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阿冷,过来,别再抱着猫了。”
年轻的颜窈牵过夏冷,细心地将粘在她身上的猫毛捏下,温柔地抚了抚面前小人的脑袋。
她目光落在猫身上的时候一顿,随即便柔声道:“好了,妈妈带你去洗手,我让安妈把猫抱回房间。”
“等会你爸爸回来别让他看见,你爸爸他向来不喜欢这些宠物。”
夏冷没有说什么,虽然不喜欢,但还是把猫乖乖交了出去。
她不想让母亲不开心。
那时颜窈还不是这幅样子,她是豪门世家用无数钱财娇养出来的的大小姐,明艳,美丽,……
那也是夏冷记忆中她该有的样子,和如今躺在床上任由生命枯萎她截然不同。
窗外的雨虽然停了,但是空气中还残留着大量的水汽,叫人觉得黏腻。
夏冷没有开灯,明暗不定的光线落在身上,照得她神情晦暗不明。
“母亲,你后悔吗?”后不后悔嫁给那样一个男人,颜窈的答案夏冷始终不清楚。
当年圈子里不是没有青年才俊,颜家也没有遇见什么危机,颜窈为什么选择平庸无能的夏长卓?
真爱?夏冷嘲讽一笑。
她不相信凭借颜窈的眼界看不出夏长卓是个草包,颜家的实力肯定也能查出夏长卓那些风流的荒唐事,她那位爱女如命的外公怎么可能同意颜窈的婚事?
这样的情况之下颜窈还嫁给夏长卓只剩下一个可能,真爱。
天之骄女下嫁纨绔子除了真爱还能是什么缘由?除了真爱
这是身边的人无数次取笑夏冷的话,但她不信,她想亲自问问母亲,可她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
夏冷微皱眉头,目光终是落在颜窈面上,神情复杂,快二十年了吧。
夏家颜家把世界上所有的名医都请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很抱歉,病人自己并没有配合治疗的意愿。”
颜窈她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梦境不愿醒来,夏长卓死了,颜窈也不愿再留下,即使她还有一个女儿……
秋风夹杂着凉气闯进病房,连窗帘都被狠狠吹起。
夏冷起身,关上了窗,动作肆意。转过身,好像刚才那些萦绕在身边的思愁从未出现过。
她背过身,垂着眼一声轻笑,“母亲,我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她会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