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地点楚别夏并不陌生，正巧，和他的中学母校在一条街上。
桐花东路3号，江南庭。
高中的时候，楚别夏骑车上学走的是一个“u”型。从家绕两三百米的远路，从桐花东路3号转弯，再往学校走。
地址熟门熟路，时间又还充裕，楚别夏便一路散步一样，慢吞吞走了过去。
高中毕业之后他就去打了职业，即使回家，也从来没有重新走过这段路。
过去了两年整，时间把熟悉的街道修剪成崭新的样子，楚别夏像个游客一样张望自己走了六年的路，直到熟悉的拐弯处。
楚别夏一眼就看到了江南庭标志性的飞檐，目光往旁边一打量，脚步忽然顿了顿。
隔壁店的大玻璃上，贴着……他的照片。
【恭喜tug世界赛夺冠！！】
【老板是collapsar粉丝，凭周边可免费上网一小时！】
海报做的精美，除了标语后面的感叹号略有些多了以外。
照片里，自己半长的黑发随意扎在脑后，脸部轮廓温和，那双眼睛里却是冷淡的傲气。
总之，看起来就很不好接近的样子。
……原来我拍照的时候是这样的吗？楚别夏抿唇，抬头看了眼店名。
他记得原先江南庭的隔壁，是一家学生们很爱去的咖啡馆，叫书悦咖啡，现在变成了“书悦网咖”。
……老板换店开了，也不改个跟网咖匹配的名字？
楚别夏失笑。
初秋午后的阳光和温度都太过正好，店里，网咖老板原本托着下巴打盹，看见敞开的门外，有个青年在他偶像的海报前站了一小会儿。
青年戴着口罩，穿着米色中长款风衣，原本还挺商务冷淡风，但里面配了件白色的连帽衫，帽子从风衣后领翻出来，就显得整个人都学生气了。
但吸引老板目光的，还是青年头上扣着的棒球帽。
是世界赛后tug战队官方刚上新的、他偶像collapsar的周边帽子！！！
老板睁大眼睛。
他可是0点掐点抢的，现在快递还没到手上。
他不接受有人拿到的比他还早！
老板半个身子探出吧台，挥挥手准备先套个近乎：“嗨兄弟，上网不？”
青年微微抬头，没说话，以为自己是打扰了别人的生意，双手左右摆了两下之后抱歉地合十，眼里也露出歉意的神色，摇摇头转身要走。
然而他摇头的时候，露出了原本藏在连帽衫帽子里的、被随意束起的长发。
老板整个人呆住。
“c……collapsar？”
紧接着他根本按捺不住嗓音地重复：“卧槽，collapsar！！”
楚别夏比老板本人还先愣住。
听到老板大喊出声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要不好，老板也及时做出补救——他很快捂住了自己的嘴，睁着无辜的眼睛疯狂摇头，仿佛他被劫|持了一样。
但很遗憾，他们两人都低估了“在网吧喊一位冠军队长id”的分量。
几乎转瞬之间，网吧里就窜出一两个耳聪目明的网|瘾少年，看见楚别夏时，目光亮的像地上多了两对儿太阳。
“collapsar！！真的是collapsar！”
“啊啊啊co神！总决赛那波四杀太帅了！考拉我爱你！！”
楚别夏游戏id前两个音节“colla”，因此被粉丝爱称为考拉。
那两个人的呼喊仿佛吹响了进攻号角，紧接着，网吧里就像丧尸逃难一样，涌出了一批接一批的上网者。
有些是真粉丝，有些事凑热闹的路人。
楚别夏猝不及防被堵在人墙里，扶了一下网吧门把手才在人群里稳住，没有被蜂拥而来的纸笔浪潮淹没。
“别急，别挤！”身为罪魁祸首的网吧老板，在人群里将功补过地维持秩序。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楚别夏考虑着礼貌，在摘帽子和摘口罩之间选择了前者。
毕竟，人是真的有点多。
“帽子是新周边吗co神？”有女生笑着喊，“超好看！官网怎么让你做模特展示啊！”
摘下帽子后，楚别夏微微弯起的眼睛便再无遮挡，他温和道：“帽子是跟赞助商的额外合作，他们只申请了ip联名。”
旁边有男生一针见血：“懂了！钱没到位！”
周围哄笑成一片。
楚别夏也觉得好笑，却摇摇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别这么说人家赞助商啊，要是传出去，tug下赛季掉赞助，我跟战队说就怪你。”
谁知道男生更兴奋了：“好啊好啊！楚队关注我！我微博id是不嫁co神不a游戏！”
楚别夏：“嗯？”
他无奈地弯着眼睛笑，没说什么。
“楚队脾气好不跟你一般见识！”女生举着自己手里不知道从哪儿薅下来的纸，终于蹭到了第一排，星星眼道，“楚队求签名！”
“我脾气也不好的。”楚别夏笑着。
男生毫不示弱：“我楚队真要是什么时候训人，那绝对是别人的错！”
楚别夏给女生签完名，手还没来得及放下，面前就又递过来一个本子和笔。
他双手接过来签名，摇头回复男生的话：“没有，别人称不上错，我也不可能永远是对的。别这么想……”
“楚队真的好温柔没有架子呜呜呜！”另一个女生捂着嘴，激动得眼泪汪汪，“恭喜小考拉fmvp！太强了！tug唯一大爹！”
听到“fmvp”，楚别夏愣了一下，旋即垂眸。
“是队友配合到位，我是烟位，只是起辅助作用。”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耐心，却又和先前有些许差别，但那一点点细微的差别湮没在鼎沸的人声中，没有被人捡起。
楚别夏的声音藏在其中，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垂着眼睛，眼尾依旧是带着笑意的微弯，小月牙一样遮在细密的、向下倒伏的睫毛后，那双瞳色偏浅的眼睛里，情绪却像被蒙了一层纱似的，模糊且淡。
楚别夏还惦记着相亲约好的时间，有点想走了。但耳边一声声的“喜欢”把他困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只好又机械地签了几张名字，双手递还过去后，还能温声说着“谢谢喜欢”。
粉丝兴奋地问：“楚队是出来玩吗？”
楚别夏想了想，含糊道：“来见朋友。”
他想，现在是一个告辞的好时机。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又一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捧着纸笔挤到最前面。
楚别夏哑然。
“让一下。”
“不好意思让一下，进门。”
身后传来波浪般的动静，楚别夏签了名，还来得及继续思考怎么脱身，忽然感觉肩膀被另一个人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搭上。
紧接着是一道磁性好听的声音：“不好意思啊，来晚了，等急了吧？”
楚别夏一惊，垂着的眼睛都睁大了，向后看去。
来人比他高半个头，几乎跟他差不多的打扮，但更……严实一些。
他戴着墨镜，棒球帽外面，又套了外套的帽子，其余的，就连脸上的黑口罩都和他一模一样。
看不清五官面容，活脱脱一个坏人的打扮。
楚别夏下意识要甩掉肩头的手，却听见那人热情地说：“你们好啊，我是他朋友，我们有点赶时间，谢谢你们支持他啊，不过我们确实得先走了，不好意思！”
楚别夏先是一怔，然后下意识跟着青年，对粉丝们说了句抱歉。
粉丝们能有这场偶遇已经足够兴奋，当然不会再耽误自己喜欢选手的正事儿，于是纷纷自发地让开，挥手道别。
转身的一瞬间，楚别夏感觉到手腕被牵了一下，那是一个很自然、不刻意的动作。
但只是一个晃神儿，对方就已经松了手，哥俩好地拍了拍楚别夏的后背。
“走了。”他说，声音比刚刚低了些。
但依然好听。
绕出人墙重见光明之后，楚别夏没有直接拐进隔壁的江南庭，而是朝反方向走远。
身边的好心青年没有跟他说话，但不知道是不是碰巧，也完全没有要右拐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间隔半臂的距离，走出去小两百米，谁也没有开口。
突然，青年停下了脚步，回头。
他张望了一下，确定后面没有人跟上来之后说：“麻烦解决了。”
楚别夏弯了弯眼睛：“谢谢啊。你认识我？”
青年沉默了一下，抬手把口罩往上提了提。
“路过的而已。”
他说话的情绪明显冷淡下来，仿佛刚刚那个热情的老同学只是假象。
……本来就是假象而已。楚别夏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不能因为人家刚刚给你一点熟悉的感觉，就发散思维啊。
青年压低帽檐：“我还有事，先走了。”
“嗯，我也有事。”楚别夏和他道别，“今天谢谢你了，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来tug俱乐部找我。”
对方动作明显一顿，含糊地“嗯”了一声，在十字路口转身。
绿灯正巧亮起，他穿过暂时停歇的车流，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楚别夏收回视线，考虑了一下，决定也稍微绕个远路，尽量不要原路返回。
他选择了和好心青年相反的方向，于是背过身去。
微信通话的铃声忽然响起，楚别夏接通，战队经理snapi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的声音立刻响起。
“夏啊！！听说你在网吧被堵了？你不是去相亲了吗？”
“嗯，路过网吧的时候站了一下，不小心就……被认出来了。”楚别夏无奈轻笑，“本来还在想要怎么脱身，幸好有个路过的好心人，把我救出来了。”
snapi明显松了口气。
“那他人还怪好嘞！幸好遇见好人了，不然我真担心你就被困那儿了，困到休赛期结束你都出不来。”
说着，snapi把自己先逗笑了。
楚别夏眼底也有些笑意。经理最近为了联系新队员也是焦头烂额，难得听见他这么舒畅地笑，至于这个笑料是自己，他也没那么在意。
“不过是什么人啊？”snapi问，“你粉丝？”
楚别夏想了想对方的表现，轻笑。
“应该不是。”
他说着，无意识地回头，往那个青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黑色的外套按理来说应该隐没在人群里，可楚别夏偏偏一眼就看到了那人的背影。
人行道红灯亮起，行车道上被暂停的时间重新流动。
那个背影不止为何顿了一下，忽然回头。
楚别夏还带着笑意的、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双眼眸。
快要入秋，路边的梧桐树上，打着旋儿落下第一片黄叶。
那片叶子融进车流里，截断了楚别夏的视线，他再一眨眼，只看见对方离开、拐进临进小巷的背影，仿佛刚刚一瞬间的视线交错只是幻觉。
楚别夏眉间微微拢起一道困惑的神情。
微信电话里，snapi喊了两声都没人应答，急了。
“喂？喂？？人呢！卧槽不会被拐走了吧？”
“……没有。”楚别夏回神，解释，“只是在路上认错了一个人。”
snapi奇怪：“你不是有点脸盲吗？还能认人的？”
“又不严重。”楚别夏轻轻笑了一声，“认人……靠感觉吧。”
“所以你把人家认成谁了？”snapi好奇道。
楚别夏顿了顿，把拎了一路的棒球帽重新戴上，开口语气平静温和。
“我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