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

    蝉鸣挂在枝头,空气里弥漫清新的雨后泥土味。

    宋得胜紧张地搓着手指,第十三次跟身边还没他腿长的宋玉叮嘱:

    “小玉,进去以后要喊叔叔好,知道没有?”

    宋玉慢了两秒回应,后脑勺就被狠拍了一掌:

    “给老子说话!”

    “嗯,知道了爸爸。”他扬起标准笑脸。

    *

    祝家庄园。

    祝一江是大导演,电影圈扛把子,导的影片获奖无数,最近拍的悬疑题材新作更是直接把某知名男演员送上影帝之位。

    还带火了和这位男演员对戏的一个童星。

    童星比宋玉大点,叫周淮今。

    据说,祝导儿子也和周淮今差不多年纪。圈内人流传,祝导这是把周淮今当儿子养。

    因为祝导一生平步青云,眼光独到,生了个儿子却是个傻的。

    三岁还不会说话,五岁开口喊了声妈妈,八岁算不来1+1等于2,九岁开始厌学,祝导怀疑自己儿子得了自闭症,医生一查发现什么事儿没有。

    医生:“您听说过mbti吗?”

    祝导惊吓:“mbti是什么病?绝症么?”

    医生:“嗯...如果算病,那您儿子被确诊为i人。”

    祝导:.....?

    医生:“简言之,您儿子的精神和身体都没毛病。他只是不爱说话,智商也正常。”

    祝导:“那为什么他数学考零蛋?”

    医生笑眯眯:“医学上有个说法。有些人他开智比较晚。您多等等,过两年他就能多考几分了。”

    祝导于是从医院屁滚尿流地出来,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儿子。

    最后他决定,给祝成逍找个玩伴,让他先融入社会。

    宋玉今天要见的,就是这个笨蛋。

    *

    庄园灯火通明。

    宋玉低着脑袋,像提线木偶,被宋得胜扼住命运的后脖颈,提到别墅大厅。

    “欢迎。”佣人站成两排,笑脸相迎。

    别说宋玉,就是宋得胜也没见过这阵仗。

    他肉眼可见地紧张,客厅内的人听到动静,响着轻慢的脚步走过来:

    “是不是老宋来了?”

    宋玉闻声抬头。

    男人穿着灰色针织毛衣,眉目温柔,戴着眼镜,身上萦绕文艺气息。

    宋得胜赶紧把宋玉往前一推:“祝导,您好您好。”

    “这是我儿子,之前跟您提过的。和成逍差不多大....”

    “哐当!”天花板传来二楼的杂音,打断宋得胜的介绍。

    宋得胜吓了一跳:“您家房子在装修吗?”

    祝一江推了推眼镜,淡定笑:“没有。估计是孩子打闹。”

    “哦,哦!这样。”宋得胜尴尬应声,“您看这....”

    祝一江突然蹲下身。

    他本来挺高,这么一蹲倒是能和宋玉平视。

    “小玉,你好。你认识我吗?”祝一江声音温柔。

    宋玉的手被宋得胜牵着,宋得胜拇指一用劲,宋玉便乖巧点头。

    祝一江:“你知道自己今天来做什么吗?”

    祝一江:“我儿子叫祝成逍,他可能和同龄的小朋友不太一样。叔叔我今天先介绍你们认识,如果他吓到你或者欺负你,你就跟叔叔说。如果你不想和他做朋友,叔叔就请人送你回家好不好?”

    宋玉还没说话,宋得胜就说:“不会的,小玉哪儿会不愿意啊,他特别愿意!”

    祝一江抬眸看了宋得胜一眼,又推眼镜笑:“还是得看孩子的想法。”

    “行吗小玉?”

    原本约定好要喊人,从进来到现在宋玉一个字都没说,宋得胜心里着急上火,又要拍宋玉后脑勺提醒。

    二楼战场发来最新线报。

    -哐当

    -啪叽

    -咔嚓!

    宋得胜手顿住,惶恐地抬头看着天花板摇摇欲坠的吊灯。

    祝一江面不改色:“你也许会喜欢成逍的,小玉,要不要试一试?”

    宋玉:......

    最后他也回以微笑,点点头。

    “嗯!”

    宋玉乖巧应下。

    不为别的,就为祝一江蹲着和他说话。

    *

    宋得胜被佣人带走。

    他本来和祝家一点关系没有。但巧的是,遇到祝一江那天,宋得胜喝了点酒,坐在一家饭馆门口放声大哭。

    “老子真他吗的活不下去了!操蛋的!”

    祝一江脚步顿住,问他怎么回事。

    “老子欠了一百多万债!还不起啊!”宋得胜痛哭流涕,甚至抱住祝一江大腿,死活不让人走。

    宋得胜鬼迷日眼,没认出祝一江是谁,只当是个闲散路人这辈子见不到第二面,他开始撒泼耍酒疯,说自己当年也是大学生出来,老婆跟人跑了留了个儿子,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拉扯到大,又欠一屁股债,儿子学费都交不起。

    他五指并拢伸手滞空,拉高,拉到腿边,再一抬头,好像用表情说:瞧见没?老子儿子现在就这么长!

    祝一江无奈得很,两眼一闭问:

    “学的什么专业?儿子多大了?性格怎么样?”

    宋得胜不搭理他,只说现在就是让他当牛做马都行:

    “不然,不然老子现在真能撞死在这!!”

    寻常人这时候选择开导开导,争取尽快脱身,远离这位酒后人来疯才对。

    但祝大导演不是寻常人。

    他是祝成逍的亲爹。

    于是祝一江点头:“那你就做马。”

    宋得胜:?

    祝一江:“的饲养员吧。”

    宋得胜这才知道,面前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祝导,家里头庄园占地面积庞大,如果要犁地,能犁报废一头壮牛,所以祝大导演让他做马...的饲养员。

    祝家庄园有个马场,里头养了三匹马。

    正好缺一个宋得胜负责来照顾这仨佛爷的吃喝拉撒。

    *

    佣人带宋得胜到西边马场。

    连马都住得比宋得胜好。

    宋得胜听着佣人介绍,问其中一匹成年宝马问:“叫什么名?”

    他有专业知识,学过畜牧养殖相关技能,接这个活儿心里也算有点底气。

    佣人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您眼光真好。”

    “这是祝导最喜爱的一匹马,也是三匹马里的老大。”

    宋得胜好奇了,觉得肯定是个威风的名,毕竟得祝导青睐。

    佣人微笑:“赐名草泥马。”

    旁边还有个牌儿,上面闪亮三个大字。

    宋得胜:?

    祝一江像在用这马的名字骂他那日选择随机创死一位路人的行为。

    *

    别墅二楼。

    祝一江牵着宋玉的手,掌心温暖。

    “小玉,你紧张吗?”

    宋玉摇头。

    祝一江:“你父亲说你性格活泼开朗,但我觉得你很腼腆。是不是到了陌生环境有些害怕?”

    宋玉:.......活泼开朗?

    宋玉又标准微笑:“嗯!”

    “果然是有点吧?”祝一江叹气,“也是,我儿子太不让人省心了。麻烦你多担待。”

    他带着宋玉到一扇房门门口。

    祝一江弯腰:“家里还有客人,是成逍的表哥。他后天要出国了,今天来和成逍告别的。你进去以后别害怕,有事就喊表哥。记住,喊表哥,他有办法治我那小祖宗儿子。”

    宋玉:......

    不是应该有事喊你吗?!

    祝一江撂下这句话,夹着尾巴跑下楼,速度飞快,跑出残影。

    只是在旋转楼梯的半空,他仰头看了那扇房门一眼,眼底情绪复杂,一闪而过担忧,和愧疚。

    *

    宋玉深呼吸。他敲了敲房门。

    房门没关,宋玉一敲就开了门缝。

    风挺大,吹得缝也越来越大,人声漏出:

    “祝成逍!!”有人咆哮。

    “我特地来见你,跟你说了快三百句话,你就回我一个嗯?!”

    “你就回我一个嗯是吗?!?!”

    “你再嗯一句试试看!表哥我现在攀不上你了吗!”

    变声期,公鸭嗓。宋玉的手在空中顿住,门彻底被吹开了,里头两人同时看来。

    左边的十来岁大,寸头,挺帅的,皮肤黝黑,穿着铆钉外套,看起来很不好惹。右边的一身金贵,黑发有些自来卷,翘,皮肤白皙,长得和祝一江有六七分像,个子还没长开,但比例很好,腿修长。

    ...手里捏着个塑料笔筒。

    卧室地上全是散落的笔,和一些乱七八糟的铁盒。

    宋玉一下知道那好比机关枪的恐龙抗狼声是哪儿来的了。

    “吓我一跳。这是哪位?”公鸭嗓盯着宋玉,百思不得其解,“你爸给你结了娃娃亲?”

    祝成逍拧眉,目光认真地落在宋玉脸上。

    轻飘飘的,带了点敌意。

    他可能是刚刚要砸笔筒,门就不合时宜地开了。祝成逍的手还对着宋玉站的位置,见人没动,祝成逍丝滑地移了个方位。

    -哐当!

    笔筒砸在墙角,滚到宋玉脚边。

    “继续。”祝成逍扭头看着公鸭嗓,冷道。

    继续?

    公鸭嗓瞪大眼:“草!继续,你还敢跟我继续!怎么,你以为你强行续上刚才的话题就能更有气势吗?门外那位还站着呢!你不让人家进来吗?!好歹也是客人吧!”

    他牙痒痒,掀起衣袖有点想动手,又碍于面子,“我一点都不叛逆!我不跟你打架!”

    “还有,我刚说了脏话,但是你别跟我学。”

    祝成逍面无表情地抓起桌上另一个笔筒。

    公鸭嗓:“靠,你砸,你再砸,我倒是看看这塑料笔筒你能不能砸出花来!”

    他实在是太聒噪了,祝成逍突然伸手把笔筒递给他。

    公鸭嗓愣住,喜极而泣:“你愿意跟表哥我好好聊聊了?”

    祝成逍:“用这个盖住你嘴巴。”

    祝成逍:“别吵。”

    表哥:.......

    表哥有自知之明,真要干架他不一定干得过祝成逍,于是哑火,哪哪都不爽。

    祝成逍终于转移视线。

    宋玉原地立正。

    祝小少爷打量着宋玉,不说话。

    压力给到宋玉。

    他回忆起刚才楼下的叮嘱,于是主动微笑,明媚道:

    “哥哥,你好。”

    室内另两人均是一愣。祝成逍脸上难得浮现微表情。

    街坊邻居都夸宋得胜这儿子养得好,水灵标志,长大定是远近闻名的校草。

    小时候的宋玉稚嫩青涩,眨眼像粼粼波纹。

    但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带着颗粒感。

    一声“哥哥”让表哥都喉头一紧,以为宋玉也在变声期。

    小祝成逍更没想到,八岁的宋玉居然有一把充满质感的烟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