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原来是只小人偶啊
秋季多雨,浓密的乌云聚集,街上气氛压抑,来去匆匆的人们面色焦灼。
一滴雨落到垃圾桶上,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它如同战场上吹响的号角,雨珠变得如箭羽般汹涌,打得人措手不及。
一只灰扑扑的人偶在人群中逆行,他肩上挎着一个比他还高的布包,布包黝黑的表面跟它主人小脸一样脏。
“嘿呀……”小人偶猝不及防被踩了一脚,手中的布包脱落,在潮湿的地面滚了几圈,落入一只手中。
沈忧抬起头,与一双满含春水的眼睛对上视线。
他紧张地立正,手不安地攥紧衣袖,抬眸忐忑地打量面前人。
“是你的包包吗?下雨了,快回家吧。”捡到布包的女人朝沈忧伸出手,将脏兮兮的布包递给他。
沈忧眼睛微亮,伸手接过布包,女人的手不慎划过池忧的皮肤,诡异的触感使她睁大眼睛,张大嘴巴浑身颤抖,强烈的恐惧冲破眼眸化为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
“怪、怪物啊——”
尖叫响起的同时,沈忧被推倒在地,布包也被女人撞飞,在空中荡了几圈掉在地上,然后一大堆坏掉的食物掉了出来。
小人偶坐在地上,沮丧地垂头。
为什么要推开他呢……
他爬起来擦了擦手上的污水,过去拾起自己的食物。
可女人的叫声并没有随着主人的离去而失去作用,它吸引来路人异样的目光。众人迅速围聚在一起,对着小人偶指指点点,有人甚至丢出一块石头,当听到那不属于人的塑料声时,他们眼中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石头是有限的,有人用钥匙扣、打火机等东西朝池忧扔去。
沈忧疼得躲闪,布包挡在身前,想靠其微弱的防御力阻止施暴者恶劣的行为。
他深吸了几口气,眼中泪花闪烁,周围已经被人类堵得水泄不通。
明明雨那么大,却无法浇灭围观者眼中兴奋的火焰。
沈忧伸出头,鼓足勇气喊道:“请……请不要砸我可以吗?”
为什么每次都要驱逐他呢,他没有恶意呀,他只是有些饿了,他只是……只是想寻个能避雨的住处,纸箱也好,深秋的夜太冷了。
众人对小人偶的话置若罔闻,有人拿出手机对沈忧拍照 ,闪光灯不断闪烁。
沈忧咬紧唇,在他考虑要不要反击时,一道中气十足的怒吼冲散人群。
“在做什么?!都给我住手!”
沈忧紧张地低头,害怕遭到更严重的驱逐。
他嘴巴鼓鼓的,泪水串成丝线,混合着雨水落在地上。
视线中闯入一双皮鞋,头顶的雨水被什么遮挡,发出沉闷的嘀嗒声。
“小朋友,你父母呢?”司白榆不顾地上的雨水单膝跪地,抬起沈忧的下巴,眼底掠过惊讶,眉梢挑起轻笑说,“原来是只没人要的小人偶啊。”
【2】山羊偶和小人偶
沈忧小心地抬眸,不露痕迹地打量面前的男人。
接近与墨色雨伞融为一体的黑色披肩短发,相当漂亮标准的桃花眼,此时深邃的眼眸正含着一丝冷漠的玩味,因为雨伞的倾斜,瓢盆的大雨顺着高挺的鼻梁落下,湿润微抿的薄唇。
男人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好到惹人艳羡,棕色加长风衣搭配深绿色衬衫,普通的穿搭硬生生被他突出t台风。
小人偶先是抬头望着男人头顶微微竖起的犄角,后又低头瞟着对方腰间的黑山羊面具,嗫嚅又坚定地喊道:“山羊偶!”
司白榆诧异地扬眉,愣了两秒,倚着电杆轻笑:“哈,山羊偶?”
沈忧被男人犀利的眼神镇住,他握紧背包一角 ,看向对方时目光煜煜。
同类!
司白榆笑容收放自如,笑了几秒就蓦地恢复面无表情,他不笑时看着不威自怒,让沈忧有些惧怕。
司白榆抬腕看了眼时间,眉心紧蹙:“啧,竟然迟到了,果然不该多管闲事。”
他将雨伞作为礼物送给了沈忧,起身顶着大雨走进暗巷,离开时回头瞥了眼小家伙,发现他正滑稽地举着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雨伞愣愣望着自己。
“蠢货。”司白榆不禁低骂,瞄向脚边的纸箱,一脚将它踢出巷子,而后藏于黑暗中,欣慰地看着小家伙哒哒跑上来,钻进纸箱中。
*
沈忧很感激男人,因为是他自己才有了一处暂时遮风避雨的地方,他缩在纸箱中打开背包,看着被雨水泡烂的食物鼻头一酸。
又要饿肚子了……
他想起以前流浪汉大叔的话,说只要在睡梦中就不会被饥饿侵扰,于是他靠着纸箱闭上眼。
可时间滴滴答答走着,直到夜色笼罩世界他的饿意都未退散。
外面传来人类的嘈杂,他半阖着眼往外看,发现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正准备对一个女人图谋不轨。
沈忧觉得那女人分外熟悉,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下午帮自己捡布包的女人。
要不要救呢?
沈忧陷入了深深纠结,他小心探出头,碧绿色的眸内充满痛苦。
女人也注意到了沈忧,她眼眸瞬亮,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喊:“救我!救救我!”
沈忧体型小,女人撕心裂肺得喊叫接近穿破他的耳膜,他捂住耳朵退回纸箱中,瓢盆的大雨模糊他的视线。
男人被女人的大喊吓得哆嗦,惊惶失措下从包中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刀,对着其的腹部就是连捅三下,然后丢下女人趔趄着逃跑。
血液顺着白色的旗袍滑下,组成潺潺的溪流沾染沈忧来之不易的避难所,以及那把青色的油纸伞。
就这样,沈忧目睹了一桩凶杀案。
【3】 人皮偶
半小时后,警车将这逼仄的暗巷堵得水泄不通,沈忧的“小房子”被人无情踩踏,一群警察将沈忧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讨论。
“怎么又死人了?”
“这孩子要不先带回局里?也不知道谁家的小孩,深更半夜得留在这儿也太粗心了!”
“这几年抛弃孩子的无良父母还少吗?对了,报警那对情侣呢?”
“跑了呗……哎,司大侦探来了!”
司白榆从车上下来,他紧了紧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目光越过聚集的警察落到沈忧身上,见他瞪着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忍俊不禁问:“才几个小时不见,你怎么把自己捣鼓成犯罪嫌疑人了?”
“犯罪嫌疑人?”沈忧懵懂地重复这个称呼,手摸向瘪瘪的肚子,认真地询问,“犯罪嫌疑人好吃吗?”
“饿了?”司白瑜瞄向沈忧湿透的布包,了然一笑,冲旁边警察道,“晚上露气重,我先把这崽子带回我所里,你们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过去一把捞起沈忧,甩了甩他身上的水,威胁道:“不许乱动,哥哥的定制西装很贵的,敢动我就把你的皮拔下来进行二次利用!”
“我的皮……”沈忧摸向自己的小脸,认真地询问,“我的皮可以换一个馒头吗?”
司白榆诡异地沉默了几秒,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低头毫无底线地恐吓:“当然不能了!而且不许乱动,不然把你布包丢了!”
司白榆的恐吓十分管用,沈忧接下来一动不敢动,蔫哒哒地任司白榆提着,而一直抓着沈忧的司白榆觉得自己逮着一只悲伤兔子。
他一回侦探所就脱下外套,走到饮水机前泡了杯速溶咖啡,然后坐到沙发上叫来沈忧,开始翻看他的布包。
沈忧乖乖站在司白榆跟前,眼睁睁看着对方将自己的储备粮翻得乱七八糟,忍了一会儿,还是心疼地扁嘴:“晒干还能吃的……”
“都快被脏水泡成粥了,也不怕吃成一只坏人偶!”司白榆在布包中一无所获,颓废地往后仰,“一堆垃圾当做宝,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下达的指令。”
沈忧望着司白榆,拘谨地上前,蹲在地上把对方丢在地上的零食一一捡起,而后踯躅问:“你是警察吗?”
司白榆惊讶地挑眉,坐直身体并微微往前倾:“奇怪,你问什么都加个吃,怎么提到警察就不加了?”
沈忧眨了眨眼睛,抱紧布包,小声说:“爸爸说警察不能吃,更不能靠近警察……”
“哦?那你放心,我不是警察。”司白榆摆手撇清关系,“我是负责案件的帮手,一般服务死者的家属,叫什么来着……哈对了,侦探,我是死者家属雇佣来的侦探。”
“侦探?”沈忧想问侦探能不能吃,但怕司白榆笑话自己蠢,眼眸微闪地转移话题,“那侦探姐姐,我可以离开这里吗?”
“你眼睛用煤炭镶的?我哪里像姐姐了!”司白榆不乐意地敲了敲沈忧的头,见他捂住脑袋哼唧,玩笑说,“明明有主人却还这么傻,还放任你出去捡垃圾,这么不靠谱的主人,不如抛弃他投奔我得了。”
沈忧垂眸不语,碧蓝色的眸中有异样的情绪闪烁,他抓紧布包一角,小声解释:“爸爸很好。”
司白榆不置可否,他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盒泡面,撕开后准备去接热水,但竟可悲地发现没水了。
“你——”司白榆略带无奈地坐回沙发上,把泡面塞到沈忧手中,“没水了,虽然干巴些,但你就委屈点将就吃吧,怎么也比没有好不是?”
沈忧抱紧泡面,上下摇了摇,被其中的面饼碎糊了满脸,他看司白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压下不高兴小口啃了起来。
司白榆看了几分钟就被值班的同事叫走,沈忧瞟向热腾腾的咖啡,小步挪过去,把咖啡倒进泡面中,就这样学着人类等了几分钟,然后试探性地捻起一根放入嘴里。
漂亮的脸蛋一瞬间紧皱,但很快舒展开,眸光熠熠,大口呼噜着泡面。
复杂又好吃的味道!
司白榆回来时一整碗泡面都被沈忧吃了个精光,连带自己用来醒神的咖啡,他看向小家伙,发现他目光迷离地躺在自己刚刚所坐的位置,不禁笑着摆头:“自己倒是吃饱喝足了,留下我一个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抱起沈忧,夹在腋下就这么出了侦探所大门。
微微回过神的沈忧抱紧自己的布包,茫然问:“我们就这样离开了吗,不通知其他人?”
“啧,老子先斩后奏不行?”
——
司白榆的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所高档小区前。
沈忧被车颠得难受,捂住嘴巴发出闷哼,等好不容易进入司白榆的家,他嘴巴一张,躺在地上就这么开始躺尸。
但很快,他发现司白榆的家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躺尸地点。
他鲤鱼打挺着坐起,看着客厅角落摆放的人偶,瞪大眼睛,鼻头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往下掉。
哇,同类……好多同类!
“哭什么?难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司白榆过去揉了揉沈忧的头发,“正好,说出来让哥哥高兴高兴。”
沈忧望着客厅墙壁上挂的山羊面具,止住哭泣冲司白榆一笑,坚定地叫道:“山羊偶!”
司白榆被沈忧喊沉默了。
良久,他提起沈忧到沙发上坐下,板着脸警告:“以后不许叫我山羊偶,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犯罪嫌疑犯,警察不抓你是因为看你是孩子,要是他们知道你是人偶,把你送去解剖都是分分钟的事!”
“我知道。”沈忧腼腆一笑,“我不会连累你的,我明天就走。”
“走什么走。”司白榆见沈忧准备离开,连忙拽住他,“你走了我不就成嫌疑人了?这样吧,我看你品相不错,把你主人的联系方式给我怎么样?”
沈忧呆呆望着司白榆,沉默不语。
“怎么一问你主人就装傻?”司白榆弯腰准备去解沈忧头发的辫子,但当他触碰到沈忧的脖子,整个人突然怔在原地。他不敢置信地摸向扶竹脸蛋,“你……你是人皮偶?!”
“我不懂。”沈忧小声地喃喃,“爸爸说我很珍贵,爸爸他真的很爱我。”
【4】离家出走
司白榆突然对沈忧口中的父亲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他手搭在膝盖上,俯身问:“你父亲姓什么?”
他寻思以他在圈子里的人脉,只要沈忧告诉他一个字,他一定能猜出沈忧出自哪家同行。
但谁料沈忧低头犹疑了一会儿,说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姓氏:“我的父亲姓禽。”
“禽?”司白榆想问更多,却被一通电话打断,他看着来电联系人,眉宇间浮现一抹愁色。
伫了两秒,他终是叹了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在接通的同时走向阳台。
因为离得太远,坐在沙发上的沈忧听不真切,他只听见司白榆说了什么“包在我身上”和“不会让您女儿冤死”两句话。
司白榆通话了许久,接近半小时,等他挂断电话回到客厅时,沈忧已经沉沉睡去。
许是因为长期的奔波让他压力过大,他这次睡得异常酣甜。
司白榆找出一个小毛毯披到沈忧身上,他目光深沉,像不起波澜的深潭,散发着冷漠的压迫感。
“似乎摊上事了。”
许久,他才喃喃自语道。
——
第二天司白榆是被一阵古怪的味道熏醒的,他睡眼惺忪睁开眼,透过狭长的缝隙,看见了端着一盆可乐泡面的沈忧。
司白榆大脑宕机了一会儿,嘴唇颤抖着问:“我家停水了?”
沈忧期待地望着司白榆,用力地摇了摇头,把泡面往对方嘴边递了递:“给你吃!”
司白榆看着黑糊糊的泡面,张了张嘴只觉得如鲠在喉。
沈忧仍保持着抬泡面的动作,未等他重复那句“给你吃”,就被司白榆提着衣领毫不犹豫扔了出去。
泡面洒了一地,手持拖把的人偶立刻上前清理,顺带抢走了沈忧的铁盆。
沈忧眨了眨眼,愣了两秒,望着同样盯着他的人偶嘴巴一撇,起身哒哒跑进了厕所。
他想独自难过一会儿,但很快被急着洗漱的司白榆丢了出去。
被再次扔到客厅的沈忧怔怔坐在地上,沮丧地找出小布包,留下了几包自己觉得尚还能吃的食物,然后就这样跨着布包出了门。
等司白榆洗漱完来到客厅,看着沈忧留下的食物瞬间大惊失色。
沈忧是杀人现场的目击证人,如果他跑了自己是最大的嫌疑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沈忧是只人皮人偶,要是被懂行的人看见指不定就上解剖台了。
想到这里,他套上外套急急忙忙出了门.
“离家出走”的沈忧迷路了,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低头默默缝补自己碎成小片的心脏。
山羊偶不喜欢他,山羊偶家中的人偶更不喜欢他。
沈忧把布包往上提了提。
爸爸也不要他了,他现在是一只无家可归的脏人偶。
此时路过一家孤儿院,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嬉笑,他透过铁门看着里面的人类幼崽,眼中流露出羡慕。
要是世界上也有人偶孤儿院就好了,那样他就再也不用流浪了。
此时孤儿院中走出来两名女子,年龄都在三十岁这样,沈忧握紧布包,好奇地看着她们。
“您放心,数据百分百贴合,不会有人发现的。”其中一名穿着工作服的女人手抱着骨灰盒,神色恭维地对旁边贵妇说道。
“我相信你,但时间要快。”贵妇欣赏着自己的美甲,漫不经心问,“这匹质量不怎么行啊,下次进货注意点,别什么歪瓜裂枣都放进来,主人说了,必须得和一代质量一样。”
“一代?可……”工作服女人想要解释,但贵妇一个白眼就让她噤若寒蝉。
沈忧躲在电杆后,抱紧布包呼吸短促。
奇怪?他为什么会害怕呢?
思索间,一辆豪车飞驰过来,然后猛地急转弯停在沈忧面前。
司白榆从车上下来,下车第一时间就抬手在沈忧屁股上啪啪落下三个大巴掌。
沈忧被打懵了,昂首说出了自己认为最残酷的话:“我要把你家泡面全部用可乐泡掉!”
司白榆被气乐了,抬手又是三个大巴掌,打得沈忧直抽抽。
“诶呀,这不是司大侦探吗?”
身后传来惊呼,司白榆抬转头看向贵妇,颔首道:“原来是夫人,您又来为Morfran采购原材料?”
贵妇咯咯地笑了两声,笑得花枝乱颤:“明知故问,小坏蛋!”
司白榆被贵妇的一句小坏蛋恶寒得直起鸡皮疙瘩,他搓了搓手臂,把沈忧藏在身后,清了清嗓子说:“咳,既然您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回见。”
说着他把沈忧夹在胳臂下准备离开。
“这么急?行吧。”贵妇也没有阻拦,她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在瑟缩的沈忧身上,“新人偶?倒挺眼熟。”
司白榆没有回贵妇的话,抱着沈忧弯腰进入车内。
一进车,司白榆就立马原形毕露,抬手啪啪啪对着沈忧屁股又是五巴掌,沈忧被打得直哼唧,最后捂着屁股钻进后排不愿意靠近司白榆。
司白榆擦了擦手,一边开车一边训诫:“你现在是嫌疑犯,我不是警察,你要是跑了我得替你蹲局子,你知不知道?!”
沈忧微微点头:“知道。”
司白榆听出了沈忧语气中的小倔强,微微抬眸看向后视镜,果然看见他嘴角扯得老高,一脸的不服气。
【5】杀人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吗
他不气反笑,问道:“虽然警局那边说你没有杀人,但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杀没杀?”
“杀人?”沈忧眨了眨眼睛,抱紧布包问,“杀人是什么好玩的游戏吗?”
司白榆被沈忧的问题噎住,他一路狂奔回小区,一进屋就把沈忧甩给其他人偶,先是把灯光调到最暗,之后又打开刺眼的镁光灯,营造出审讯的氛围。
最后司白榆坐在椅子上双手搭膝,俯身凝视着沈忧:“你现在摊上事了,小人偶!”
沈忧沉默不语。
“我并不是什么好人,”司白榆坐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声音散漫又夹杂危险,“我把你带回来也只是因为你能为我带来一笔额外的收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你执意不……”
沈忧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打断司白榆并纠正道:“我吃的是晚餐。”
司白榆抿唇一笑,眼里有怒火在熊熊燃烧,几欲喷出:“是吗,那我告诉你,如果你一直不说实话,你就是老子今晚的晚餐!”
沈忧再次低头不语,别过头不看司白榆。
司白榆气得嘴角微抽,此时手机的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前看了沈忧两眼,迟疑地选择接听。
“你好,司家人偶提供所。”
电话没有开免提,沈忧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声音,他无聊地扣椅子,怯怯望着正在通话司白榆。
“你确定?但凶手还没有落网。”
前面几句平淡无常,到中间时司白榆忽然拔高声音,眼神诧异。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不建议这样做……哦?好吧,既然您执意要这样,那我先把丑话说前面,我的人偶很贵。”
“15岁以下最低300万……您女儿25岁了吧,打个折一口价800万怎么样?”司白榆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指腹摩挲着西裤,笑意盈盈,“的确贵,但您也不想想,这可是能让你女儿死而复生。”
“嗯,好的,那谢谢惠顾了。”
司白榆挂断电话,他起身关掉镁光灯,向角落的人偶走去。
沈忧抱紧布包紧张地环顾四周,连忙哒哒地跟上。
走到角落的司白榆命令人偶站成一排,沈忧听后也忙站了进去,然后下一秒就被对方无情丢开。
司白榆在人偶中挑拣,最后找出一个1.7m左右的女性人偶,带她进了一间散着红光的房间。
司白榆一进去就反锁上门,沈忧站在门口乖乖等着,差不多过了半小时,门铃兀地响起,沈忧踯躅地走到门前,踮脚把门打开。
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尸走了进来,她脸上沾着泥土,胳膊上生着青紫色的尸斑,一双黑白的眼珠转动,直勾勾盯着沈忧。
沈忧抱紧布包,他见女尸似乎有些茫然,就指着司白榆所在的房间说:“他在里面哦。”
女尸歪了歪头,半晌才走向沈忧所指的那间房间,暴力开门后走了进去。
“呼……”沈忧见状松了一口气,拍着脸蛋欣慰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半小时后,司白榆开门疲惫地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向沙发,直挺挺躺了上去。
沈忧见此给司白榆盛来水,踮着脚捧道:“给你喝!”
司白榆眼睛睁开一条缝,然后望着自己装满自来水的烟灰缸一阵无语,他夺过烟灰缸丢进垃圾桶,未免小家伙手贱去捡,他的双腿还搭在上面交叠。
沈忧委屈极了,他望着司白榆笔直的长腿撇嘴,蹲在沙发旁难过。
此时一个和女尸不论长相、身材都别无二致的人偶走了出来,她眼神呆滞,冲司白榆沙哑地喊道:“主……人。”
“别说话,难听死了。”司白榆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他从茶几底下摸出纸和笔,拍在桌子上,“把杀害你的凶手名字,或者样貌告诉我。”
人偶迟疑了两秒,嘴唇颤动地握住笔,粗鲁地写下两个字,然后递给司白榆。
司白榆望着纸上的窟窿和鬼画符,眯起眼睛努力辨认,最后把目光放到沈忧上:“你杀人了,小东西?”
沈忧眼睛睁得圆瞪瞪的,头甩成拨浪鼓。
“可人家写了你的名字!”司白榆把纸扔进垃圾桶,眉头紧皱,“被害者知道你的名字,而你又有充分的动机和在场证明,不是你还会是谁?”
“我看见了。”沈忧小声说,“我看见凶手的样貌了。”
“呵。”司白榆冷笑一声,从茶几底重新拿了一张白纸交给沈忧,“既然你看见了,那你把他画下来。”
沈忧接过纸笔,站在茶几旁努了半天劲,最后委屈道:“我不知道怎么画画。”
而且也快忘记了,毕竟只是黑夜下的惊鸿一瞥。
司白榆无语了,他夺过沈忧手里的白纸扔进垃圾桶,按着太阳穴通知:“明天我就把你交给侦探所,将你转让给其他人,如果他们不收我就把你还给警局,顺便把你的身世告诉他们。”
说完他抛下沈忧一个人进了卧室。
沈忧望着关上的卧室门,眼眸渐渐暗了下去,一双淡蓝色的眸底一片冷意。
但很快,那冷意被委屈取代,他走到角落里蜷缩成一团,难过地把头埋进胸口。
卧室内,司白榆坐在笔记本前,他看着监控里沮丧的沈忧,心里不由浮上几丝怀疑。
难道,他真的误会沈忧了?
他合上笔记本,望向床头柜上摆放的黑山羊面具,心情不由得烦躁。
禽家人偶?没听说过。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烫手山芋不能留在他这。
时间一晃到了晚上,一天中司白榆除了处理女尸外没有出门过一次,其中更是没有搭理叽叽喳喳企图向他解释的沈忧。
他闷在卧室中,企盼黎明到来时。
当象征清晨的闹钟响起后,他换上休闲服,戴上口罩和鸭舌帽走出了房间。
“沈忧?”司白榆在客厅中寻找,最后在厨房内发现了小人偶。
沈忧此时正在煮泡面,司白榆闻了闻,发现味道异常地刺鼻,诧异问:“你放什么了?”
“好喝的!”沈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兴奋地递给司白榆。
司白榆接过一看,眼皮一跳:“风油精?!”
再看沈忧,小脸上写满开心,恨不得当场钻进瓶子里呼噜。
“乱七八糟的,吃坏了我可不会救你。”司白榆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麻袋,把沈忧往里裹了裹就这么出了门。
今天是周末,外面堵车严重,司白榆到侦探所的时候已经九点。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中午十二点之前竟然也能一睹司大侦探的芳容!”
司白榆刚跨过门槛就听见同事的揶揄,他把装有沈忧的麻袋扔在地上,看着扎堆的同行皱眉:“你们这么多人聚集在门口干什么?”
“接案子呗。”
“什么案子?”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凑上前,神秘兮兮说,“离家的人偶丢了。”
“离家?”司白榆看着成群结队的同行,他们都是人偶界的顶尖制造师,一次性请动几十个,看来这离家非同小可。
“你几年没混圈子了可能不知道,离家是这几年新起的家族,名气可能不够响亮,但出手是真的阔绰。”青年看向地面,踢了踢问,“哦对了,这里面是什么?”
“抓的兔子。”司白榆啧了一声不悦训斥,“再踢老子让你到阎王爷面前踢个够!”
青年讪讪收回脚,小腿害怕地抖了抖。
【6】 山羊也会杀人
“山羊!”
这时所长走了过来,他是一个干练的三十岁男人,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应该是为了工作一夜没睡。
他看了看司白榆身后,眼睛眯了眯,眼角下堆成浅浅的褶子,自来熟地搂住司白榆肩膀:“早听说你接了一个大案子,怎么样,破了没?”
“没呢,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事到所里来的。”
“这样啊,那嫌疑人呢?”
“在这。”司白榆用下巴点了点麻袋。
“啥玩意,在麻袋里?!”所长吓得大惊失色,连忙把沈忧解救出来,看着扑在自己怀里大口喘息的小家伙,不禁怒斥道,“你怎么能把他放进麻袋里!他即便是十恶不赦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啊,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担待得起吗?”
所长说了什么司白榆不知道,他盯着沈忧潮红的小脸,心底泛起几丝兴趣:“呵,倒挺智能,还会变色。”
所长听见司白榆的自言自语又是一阵无语,怒吼道:“司白榆同志,请你端正度!”
“我就说所长你眼拙吧,你还不承认。”司白榆漫不经心坐到旁边沙发上,指着沈忧说,“这家伙根本不是人,是一具人偶,你别看他表面乖巧可爱,但说不定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所长看向委委屈屈的沈忧,想反驳却又没有底气。
大多数人偶创造出来都是为了完成任务,行动也是围绕指令而进行,没有思想没有情感,只是一个学着人类生活的死物。
简单点说,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算把心肺都掏给他,他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我不是狼。”沈忧抓紧所长的衣角,他眼睛湿漉漉的,眼角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配合他抽搭鼻子的动作一抖一抖的,“而且我21岁了。”
“哦,你说你存在21年了是吧?”司白榆算了算时间,加重了对沈忧制造者的好奇。
21年前科技落后,在那样严苛的环境能造出沈忧这样的智能人偶简直匪夷所思。
“不是,是21岁了。”沈忧还想说更多,但贫瘠的知识和苍白的记忆让他张了半天嘴都没憋出来一个字。
“21岁?大三?”司白榆按了按太阳穴,心底浮现一个猜想,但很快被他否决。他怕自己摊上事,起身往外走,“你们随意吧,反正人我是送到了,这单子我不接了,之前收的钱我也会悉数还给雇主!”
沈忧望着司白榆,见他要离开连忙追上,他弯了弯膝盖往上蹦,抓住对方的衣袖。
“你干什么?”司白榆抬了抬手,看着吊在半空中的沈忧怒火中烧,“我没理由带你走,放开!”
沈忧眼神一瞬间的黯淡,他放开司白榆稳稳落在地上,欲言又止地望着对方。
“我不是受虐狂,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司白榆说完甩了甩袖子,直接阔步出了侦探所。
沈忧呆呆望着,眼中悲伤的情绪浓厚,他下意识地追了几步,看着对方背光的身影,一股难以诉说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你没事吧?”所长跑上前担心问。
沈忧摇了摇头没有吭声,而所长看不见的是,他水蓝色的眸子中正倒映出一幅血红的杀人现场,而倒在血泊中的人,正是司白榆。
……
虽然司白榆告诉所长沈忧是只人偶,但沈忧的表现完全是个正常人类。
一个老侦探主动接受了案子,开始引导沈忧说出当晚的事。
“高高的,戴着帽子,身材有点壮……唔,左眼角下方有道疤。”
“还有其他特征吗?”
“不记得了,也没看清。”
老侦探之后又了解了沈忧和司白榆的关系,排除沈忧的嫌疑后开始大规模寻找沈忧所描述的男人。
犯人没有落网之前沈忧都不可能恢复自由身,但又不能让他继续睡大街,于是商榷下,几个侦探连夜把沈忧放到司白榆家门口,并义正词严教训了他之前套小家伙麻袋的行为。
司白榆讨厌说教,为了遏制几人喋喋不休的教育,只好连声答应下来。
回到司白榆家的沈忧拘谨极了,他不懂现在的情况,但也明白自己对司白榆来说是负担,因此极为礼貌,连喝口水都要说一声谢谢。
“你不用这么怕生。”司白榆正在给人偶制作眼睛,头也不抬道,“来都来啦,按照你之前的嚣张姿态活就好。”
沈忧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转移问题怯怯地夸赞:“你制作的人偶很漂亮。”
“确实比你漂亮。”司白榆说完底气不足,抬头瞅了眼沈忧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脸,改口说,“至少比你干净。”
沈忧被说自卑了。
“而且比你聪明,比你这个满脑子只知道吃的傻瓜好多了。”
沈忧更自卑了。
“但是……”司白榆伸手摸了摸沈忧眼角的泪痣,“它很漂亮。”
沈忧惊喜地抬眸,望向司白榆时眸子熠熠生辉。
他夸他了!
“你别高兴太早,别忘了,林小姐的人偶可是一口指认是你杀了她。”司白榆撩了撩沈忧水蓝色的长发,“我已经吩咐她回家了,到时候她母亲一定会询问杀人犯的事,而不出意外的,她会再次写下你的名字。你猜猜,到那时候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沈忧尝试着回答:“被驱逐。”
“不,比这更惨,富豪最不缺的就是钱和时间,”司白榆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准备看看近期的单子,但惊讶地发现离家竟然向他发送了邮件。
内容差不多是要求他帮忙寻找丢失的人偶。
司白榆轻蔑一笑,一边滑动鼠标一边说:“为了一个人偶大动干戈,真是可笑至极。我看看赏金,嗯,最低300万最高……两亿?”
沈忧看着惊讶的司白榆,好奇问:“先生,两亿很多吗?”
“对我来说不多,但对普通人来说是笔巨款。”司白榆眯起眼睛,“为了一个人偶花这么大一笔钱,还不限人数,真是人傻钱多。”
“先生。”沈忧抓住司白榆的衣角认真问,“那请问我值多少钱呢?”
“你?”司白榆眉梢一挑,笑意吟吟道,“你啊,大概三——”
“三百万?”
“不,是三分钱。”司白榆指了指远处的咖啡机,“去帮我泡杯咖啡,泡完差不多就能升值了。”
沈忧闻言眼睛一亮,屁颠屁颠跑向咖啡机。
等沈忧走远,司白榆点开圈子里的软件接下寻找人偶的单子。
“有钱不赚是傻子。”他关上笔记本,继续制作人偶的眼睛。
十分钟后,沈忧抱着咖啡回来,司白榆欣慰地接过,拍了拍沈忧的头:“很棒,我郑重地通知你,你升值了,你现在价值三块钱了。”
沈忧开心地翘起嘴角:“谢谢先生。”
“这是你该谢的。”司白榆把假眼睛往沈忧脸上比划了一下,兴致高涨问,“你想不想换一个大些的身体?”
他以为按照沈忧的脾气一定会欣然同意,但不料小人偶脸上却浮现一抹疑惑,认真说:“我会变大的。”
司白榆以为沈忧理解错了意思,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想给你换个成年人的身体。”
“是啊,我会变大的。”沈忧拍了拍小胸脯,小脸上写满认真,“我只是近期营养不良。”
他以前可不这样,爸爸说了,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偶。
虽然有待考究。
“你以为你是压缩毛巾啊?”司白榆食指和大拇指弯在一起,毫不留情给了沈忧一个弹指,见他抱着额头哼唧,不禁笑了,“也罢,就当养猫狗了。”
“姐姐。”沈忧突然拽住司白榆的衣袖,疑神疑鬼地捂住嘴问,“你晚上是不是要出门?”
司白榆一愣,他今晚确实准备出门调查女尸的事,可是沈忧是怎么知道的?
他怀疑地看着沈忧,见他顶着一双圆蹬蹬的大眼睛望自己,放下手中的东西俯身问:“沈忧,你是怎么知道我要出门的?”
“我猜的呀。”沈忧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我只是想提醒姐姐,今晚有雨,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叫哥哥,还有,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夜晚六时——
夜色笼罩世界,世界短暂的休息后又开始忙碌,夜市拉响开门的铃声,暖黄色的灯照亮街道,世界如颗保温箱中的鸡蛋,终于迎来了破壳。
一只苍白有力的手取下墙上的面具,鸭舌帽往下压,墨镜下的玄青色眼眸深沉又冷漠。
司白榆走进电梯,他默默戴上面具,看着冷色铁壁上反映出的山羊脸,眼角毫无感情的弯了弯,横向的金色瞳孔拉成一条直线,看着诡异又危险。
门开了,几个等电梯的邻居被司白榆吓了一跳,差点瘫坐在地上,倒是她们怀中的小婴儿咯咯地笑着,胖乎乎的小手往司白榆的方向抓。
“抱歉了。”司白榆摘下面具歉意地笑了笑,浅浅的梨涡看着人畜无害,他只是短暂地摘下两秒,之后又戴回脸上,从容地离开。
几个惊魂未定的邻居站在原地,良久后才反应过来。
其中一个感叹道:“多帅一小娃娃啊,怎么戴这么恐怖的面具,差点把我魂吓飞了!”
“年轻人的喜好嘛。哎,这么帅也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不然介绍给我闺女多好。”
司白榆把邻居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视线往下瞥,转了转手中的银色匕首,梨涡更加明显了。
【7】“羊吃够了草也是会吃肉的”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小区,而在他离开不久,一个小小的身影也蹑手蹑脚跟了出去。
司白榆一直贴着墙根行走,黑色的面具在黑暗中并不显眼,风衣的衣摆划过墙壁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拐进一条巷子,然后走上楼梯来到天桥,沈忧躲在人群中,抱紧布包紧紧跟着他。
司白榆在天桥边停下,他拿出手机给某人发了一条语言:“我是山羊,我到目的地了。”
之后他没再行动,背对着人群站在天桥边。
沈忧混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他偶尔会驻足观察,等发现司白榆没有行动后又继续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路上的行人渐渐变少,眼看着沈忧要无处可躲,司白榆突然爬上天桥,毫无征兆地跳了下去。
目睹全过程的沈忧瞳孔放大,他快速跑到司白榆刚刚所站的位置,爬到栏杆上往下望。
没有。
没有发生车祸,更没有司白榆的踪影!
司白榆人间蒸发了!
沈忧抱紧布包,不停地探头张望,在车水马龙的天桥下,他注意到绿化带中有一个黑影,那黑影一瘸一拐,是司白榆无异。
因为距离太远沈忧看不清,他从另一侧楼梯绕下天桥,用最快的速度奔向司白榆。
所幸司白榆的速度不算快,两人距离迅速拉近,沈忧一走一停,差不多走了十几分钟,司白榆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沈忧吓得连忙躲在树后,捂住嘴小脸紧张得通红,不断乞求司白榆不要发现自己。
幸运的是司白榆只停留了半分钟,之后他脱下外套,头也不回地跑进一片树林。
也是这时沈忧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司白榆来到一处荒无人烟的偏僻山坡,前方漆黑一片,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一阵冷风拂过他的脸颊,他哆嗦了一下,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上。
如果他救了司白榆,是不是也能值300万了?
沈忧一边暗忖一边跟上司白榆,他在黑暗中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耳边只有自己短促的呼吸声和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感官无限放大的黑暗世界里,像是一个吹着口哨的杀人犯,数着一二三戏谑地注视着自己的猎物。
不知不觉间,沈忧竟然走出了树林,弦月的光亮暂时驱散了他的恐惧,他往前走了几步,当看清自己身处何处后,瞳孔急剧放大,新的恐惧袭上心头。
他竟然来到了一片乱葬岗!
他心中奇怪城市也有乱葬岗,抱紧布包想要退回树林中,却不经意发现乱葬岗中埋头的黑影。
他放轻脚步小心地上前,然后竟看见司白榆在挖坑。
不对!
他摇了摇头,小脸煞白。
这里是乱葬岗,司白榆不可能是在挖坑,他……他是在挖尸体!
司白榆用锄头和铁锹轮流挖着脚下的泥土,面具的嘴角微微上扬,金色的瞳孔在月光下闪烁。他的动作优美又慢条斯理,仿佛他不是在挖坑,而是在跳一个优雅的华尔兹。
沈忧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往后退,结果没注意踩到后面的树枝。
清脆的“咔嚓”声在黑夜中异常清晰,司白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回头看向沈忧的方向。
沈忧杵在原地,眼睛迅速瞪大,呼吸都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停止。
司白榆扔掉手上的工具,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眯,面具凸出的口鼻加上向后弯曲的黑色羊角,在乱葬岗中看着异常恐怖。
“出来!”
他的声音冰冷又无情。
沈忧的头快要埋进胸口的布包中,他以为是司白榆发现了自己,呜咽着准备走出去,连要道歉的话都想好了。
但一个黑影先他一步走到司白榆面前,那黑影手中提着什么东西,沙哑又阴冷地呵呵笑着,感叹道:“司侦探果然名不虚传,一下就发现了我呢。”
司白榆没有摘下面具,他瞥向男人手里的斧头,眼含轻蔑:“你拙劣的跟踪就和你的人一样,垃圾!”
“你——”男人怒不可遏地指向司白榆,不留情面地拆穿,“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来这里挖尸体,不就是为了掩盖你偷走那婊子尸体制作人偶的事实不是吗?”
司白榆不悦地啧声问:“你偷窥我?”
“哈哈,这可不叫偷窥,这叫为民除害。”男人转动手中的斧头,眼神凶狠,“司白榆,本来我是不想杀你的,可谁叫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他侧了侧身,让一直探头的沈忧看清了他眼角下的疤痕。
是杀死李小姐的杀人犯!
沈忧把布包放在地上,用树叶掩藏好,然后捡起一个树枝爬到树上,心想他要是敢攻击司白榆,他就跳下去戳瞎他的眼。
“冠冕堂皇的理由,垃圾果然就是垃圾,永远都是上不了台面的loser!”司白榆无所畏惧地前进,他两手空空,嘴角却噙着愉悦地笑。
“胆子挺大啊,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男人扬起斧头朝司白榆砍去,他看着凶狠淡定,但额头薄薄的冷汗却暴露了他的真实心情。
司白榆没有躲,他不仅没有躲还抬手来了一个“空手接白刃”。
但他不是铁做的,幸好男人因为紧张而松了手,让斧头只在司白榆手上划出一道长而不深的口子。
沈忧抱紧树干,小脚往下勾准备去解救司白榆。
血流了一地,司白榆黑色的衬衣完全浸透,但他只是静静看着,过了半晌,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男人弯腰想捡起斧头,却被司白榆抓住双手,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黑山羊面具,害怕地握起拳头砸向司白榆,扯开嗓子乱喊:“疯子,滚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司白榆没有躲,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脑袋上,他头微微低着,捂住嘴肩膀抖动。
沈忧以为是司白榆被男人打哭了,急得差点掉下树。
“害怕了?”男人趁机甩开司白榆的手,捡起斧头笑容嚣张,红血丝占据眼球,“你对我一口一个垃圾,自己不也是窝囊废!你放心,等你去陪了那婊子,我就把你财产全部转移到我名下,用你的身份好好活着!”
“呵呵……哈哈!”司白榆终于抬起头,他一双金色的眼睛满是兴奋,嘴角微微上扬,肩膀兴奋到颤抖。
“疯子!”男人脸色大变,挥舞斧头胡乱砍向司白榆,“我让你笑,我让你笑!去死吧!去死哈哈哈哈!”
血肉顿时横飞,混乱中,一双苍白骨节分明的手精准抓住男人的手腕,然后一个翻转直接让他手臂骨折。
“羊吃够了草也是会吃肉的。”司白榆说着紧了紧黑色的手套,抓住男人的头发把他按倒在地上,他用脚踩住对方的头,自己则是不慌不忙掏出匕首,用纸巾擦了擦。
沈忧已经看呆了,抱着树枝愣在原地。
司白榆命令男人转过身,然后跟拗蟹钳一样折断男人的手,因为男人嚎个不停,他还塞了一大团土到对方嘴里。
他用刀子在男人手腕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蹲在地上拍了拍他的脸问:“你说这里有狼吗?”
男人恐惧地看着司白榆,唔唔着摇头。
“没有吗?”司白榆显得十分失望,但很快轻笑出声,“不过也没关系,野狗肯定是有的。其实我很好奇,你最后是失血过多而死还是被狗咬死。”
他说着点了点下巴思考,似乎真的很好奇。
男人闻言恐惧地眼睛睁大,裤子的一角湿润,一摊腥臊的液体打湿地面。
司白榆厌恶地起身,他居高临下看着男人,眼含危险:“到警察局的时候,希望你乖乖自首,不然啊……呵,总之你不希望自己成为人偶的食物吧?”
“唔唔唔!”男人用力地摇头,四肢扭动着,像一个恶心又渴望活着的蛆。
“天黑了。”司白榆往树林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突然停下。
在沈忧好奇时,他蓦地拿出匕首刺向自己,可能是一刀不过瘾,他直接连捅了三刀才停下。
沈忧吓得大脑空白,连树枝掉了都没注意。
“沈忧啊……”司白榆因为失血过多而瘫在地上,他不慌不忙地擦拭面具上的血渍,抬头直勾勾盯着树上的沈忧,“帮我报警吧。”
沈忧歪了歪头:“什么?”
司白榆耐心地重复:“沈忧,帮我报警吧 ”
他翻身躺在地上,血越流越多,最终形成一片血泊将他包围,他的瞳孔渐渐涣散,右手放在腹部的伤口上。
和沈忧昨天所预知的画面一样。
“小人偶,接下来要麻烦你善后了。”
司白榆的声音极轻,落在沈忧耳里模糊不清,他想要拒绝,但一股巨大的困意将他包裹,裹挟着他坠入梦境。
沈忧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一个山羊人追杀,从一个山跑到了另一座山,对方一路穷追不舍,到最后山羊越来越多,他被一大群黑山羊包围,他们举着刀舔着嘴唇,对他馋涎欲滴。
“别、别吃我——”
沈忧直接惊坐起,碧蓝色的眸子微闪,冷汗顺着肌肤滑下,黏腻地扶过泪痣。他手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压抑,当看清所处的环境,一头栽进被子里。
“还睡呢,太阳都要晒屁股了。”司白榆从卧室外走进来,他手里端着碗海鲜粥,递给沈忧说,“既然能吃泡面那就一定能喝粥,要喝干净知道吗?海鲜很贵的。”
沈忧用被子半遮住脸,小心地问:“你没有死吗?”
司白榆脸色一黑,抬拳重重砸在沈忧头上,训斥道:“大清早咒我死是吧!信不信我把你二次变卖了?”
沈忧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抱着粥掉眼泪。
“哭什么?”司白榆破天荒地替沈忧擦拭泪水,坐到床边自顾自说,“你应该高兴才对,杀李小姐的犯人自首了,也亏他还有一些良知。”
沈忧眨了眨眼睛,呆呆望着司白榆,问:“难道不是你昨晚出去……逼迫他的吗?”
“你说什么呢?”司白榆点了点沈忧的额头,用手指梳了梳他鸡窝般的蓝发,嘲笑道,“昨晚我可没有出门,我看是你睡糊涂了吧。”
【8】他在偷看他
“不是的,昨晚你出门了。”沈忧觉得自己头疼得厉害,用手敲了敲头说,“昨晚你出门了,而且还打了犯人。”
沈司白榆面色凝重了一瞬,在沈忧以为他终于想起来时,他突然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皱眉问:“你是不是发烧了?净说些胡话,昨晚我根本没有出门。”
或许是怕沈忧不相信,他还拍了拍手叫来一个人偶,指着它说:“昨晚我一整夜都在制作人偶,不信你问它。”
人偶眼神呆滞,点了点头,毫无感情地附和:“是的,主人一晚上都在家。”
“人偶不会说谎。”司白榆补充道。
沈忧闻言陷入了迷茫,他无意识地喝了口粥,下一秒,整张小脸扭曲又难看。
“你什么表情?”司白榆眯了眯眼,就着沈忧勺子里剩下的粥抿了一口 ,然后咂了咂嘴埋怨,“全是你口水味。”
“难喝。”沈忧把粥推到司白榆怀里,别过头嘴扁成直线,“我不喜欢。”
司白榆略有不悦地盯了沈忧一会儿,突然提起他冲进卫生间。
粥全撒在了床上,人偶见怪不怪地清理。
“别打我屁股!”沈忧吓得小脸苍白,手拍打着司白榆的手臂,蹬着小腿张大嘴嚷嚷。
“你以为你屁股是金子做的啊,谁都想摸。”司白榆找了一个小板凳把沈忧放上去,从柜子里取出牙刷,挤好牙膏后命令,“张嘴。”
沈忧抬起下巴,哼唧着张了张嘴。
“一直张着。”司白榆不耐烦地命令。
沈忧闻言又张开嘴,但在牙刷过来的瞬间他故意吐了吐舌头然后立马闭上。
在他气焰嚣张到掐腰时,司白榆精准抓住他舌头露在外面的粉尖尖,眉心紧蹙不耐烦地威胁:“再捣乱我把你布包丢了!”
沈忧闻言瞬间没了脾气,耷拉着眉毛,身体哆嗦了几下,乖乖地张圆嘴巴。
司白榆把沈忧一同张着的牙齿合上,用一把儿童牙刷轻轻地给他刷牙。
等好不容易刷完,司白榆又给沈忧洗了把脸,抹完香香后一脚把他踢出了洗手间。
沈忧捂着屁股委委屈屈地跳上沙发,从果篮里拿出一个橘子抱着。
他百无聊赖地四处观望,然后发现墙上其中一个黑山羊面具上沾了血,他走近查看,当踮脚想要取下来时,司白榆出来了。
他脸色极度阴沉,手中的帕子被他攥成一条线搭在肩上,一双黑金色的眸子微眯,死死盯着沈忧。
沈忧察觉到危险在悄然靠近,他收回取面具的手,别过头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司白榆盯了沈忧足足有三分钟,然后冷笑一声回了洗手间。
他没关门,沈忧看见他在戴美瞳。
等司白榆出来,他又恢复成了黑发黑眸,脸色虽然依旧不好,但眼底没了让人发悚的阴鸷。
那是一种仿佛被杀人犯盯上的眼神。
沈忧在心中嘀咕,他坐回沙发上,此时电视正在播放杀人犯落网的消息。
沈忧看着躺在病床上被纱布缠成蛹的男人,心中不禁泛起几丝古怪,特别看见他的眼睛时,这种古怪和不安更盛了。
因为男人的眼睛瞎了。
他不会认字,不知道新闻上写了什么,但听主持人的介绍,男人是自首的,在早上五点。
他被发现时全身是伤,但听他自己的供词是狗咬的,而伤口是行里老大派人打的,至于原因,是因为他干事不利索惊动了警察。
“据调查,王某某并不是第一次作案,他在杀害李女士之前还虐杀过五名女性……”
听着电视里主持人的介绍,沈忧只感觉心情沉甸甸的。
此时司白榆出来,他拿起遥控器毫不犹豫关掉电视,坐到沈忧旁边,笑着说:“开心吗?你现在自由了。”
沈忧抿唇不语。
司白榆这话传他耳朵里自动变成了“开心吗?你现在又是流浪偶了”。
“罢了。”司白榆自讨没趣地起身,“我先去换衣服,一会儿我带你去商场。”
商场?沈忧竖起耳朵。
司白榆竟然没有赶他走,难道他要收留他?
他开心得小脸红扑扑,在沙发上滚了几圈后突然顿住。
不对劲。
他抬起头左右环顾。
有人在偷看他。
那股视线赤裸裸的,饱含恶意。
他头摆成拨浪鼓,在一通寻找下,他的目光锁定在角落某个死气沉沉的人偶身上。
那是一个黄头发的男性人偶,他垂着头,手安静地垂在腰两边,靠着墙而站。
沈忧小心翼翼来到人偶跟前,踮着脚去看他的眼睛。
当看到对方眼睛紧闭后,他奇怪地“咦”了一声。
难道是他的错觉?
在沈忧转身准备离开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的窃笑声,他被吓得一哆嗦,僵硬地回过头,然后发现人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会不会是巧合?
他思索着上前,走到人偶的身下观察。
对方的眼睛呆滞无神,没有聚焦,仿佛只是两颗没有生命的玻璃珠。
沈忧暗想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在他准备移开目光时,突然发现人偶的眼珠竟然开始微微转动。
他在抬眸,他在偷看他!
“果然是你!”沈忧指着人偶控诉,“你在偷看我!”
“小人偶你小心点,Morfran家的人偶很贵。”司白榆从更衣间走出来,他挽着衬衣袖口,手臂上搭着一件黑色的秋季外套。
沈忧盯着司白榆脖子上的黑山羊项链,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问:“我也可以有吗?”
“下辈子吧。”司白榆捞起沈忧,取下柜子上的鸭舌帽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他开车来到商场,牵着沈忧下了车。
沈忧以前也来过这里,但有好几次都走丢了,而且……
“这里有妖怪。”沈忧蹲在大门口扒着门边,抬起小脸倔犟地喊道,“我不要进去,里面有妖怪!”
司白榆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气哄道:“里面没有妖怪,而且就算真有妖怪,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他又不是花瓶。
“那、那好吧。”沈忧勉强愿意牵住司白榆的手,他低着头小声要求,“但一会儿你看见妖怪要抱我哦。”
司白榆心想什么妖怪还要抱抱,但等见到了沈忧所害怕的东西,他脾气瞬间上来了。
他看着面前面露难色的小人偶和人满为患的扶梯,无语地扶额:“自己站上去!”
沈忧张开双手,急得快掉眼泪:“抱!”
“我抱你大爷!”司白榆拎着沈忧衣领就准备把他放到扶梯上,哪曾想他一个空中托马斯回旋扒住扶手,倔强的就是不愿意靠近地面。
“沈忧!”司白榆眼里的火焰快要喷出来,压低声音吼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回家要么上三楼买衣服!”
“回家!”沈忧不假思索地喊道。
司白榆眼皮跳了跳,人都到这里了,现在回家算什么意思?
此时两人的举动也引来了路人的围观,有人拿出手机指指点点,司白榆不用想都知道自己一定被冠上了“虐待儿童”的标签。
他压了压怒火抱起沈忧,咬着牙“和颜悦色”地上了三楼。
商场的导购员和司白榆是老熟人,她熟练地挑来几件新款西装,没想到却被其摆手拒绝。
“给他买的。”司白榆指了指沈忧,然后朝远处的童装区颔首,“把上面的衣服全给我包起来。”
“可……”导购员深知司白榆的财大气粗,但还是善良地提醒,“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快,买这么多可能会浪费,而且这些都是奢侈品,最便宜的也要八千。”
“我知道。”司白榆无所谓道,“小了我可以卖二手或者捐给山区,你只需要给我包起来就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导购员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开始和其他同事热火朝天地包装衣服。
沈忧乖乖趴在司白榆怀里,小手搂着对方脖子。
他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几个路人都忍不住为他停留拍照。
但沈忧不乐意地钻进司白榆怀里。
父亲说过,人类的手机很危险。
衣服太多,售货员包装了十几分钟还没包装完,沈忧有些无聊了,他圆溜溜的眼睛四处瞟,当看到一个男人时猛地愣住。
那男人帽子口罩一个不少,在还算温暖的秋天裹得严严实实,最奇怪的是,他的手上提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他似乎很害怕有人跟踪自己,一步三回头。
“司先生,一共三十六万七千零五十。”
这时售货员拿着账单过来,司白榆扳回沈忧张望的脑袋,掏出信用卡说:“刷卡吧。”
“好的。”售货员恭敬地接过,走到柜台边。
等刷完卡衣服也包好了,司白榆抱着沈忧冷冷地说:“老规矩,下午我朋友来取。”
说完他抱着沈忧离开,等到了停车场准备开车时,他发现自己的轮胎竟然被人给扎爆了。
“今天可真是霉运缠身。”司白榆说着忍不住砸了砸方向盘,他把车门打开牵着沈忧下车,倚着车门开了一盒口香糖,就这么一口一个地嚼着。
“姐姐,我们不能回家了吗?”沈忧抬头天真地问。
“是哥哥。”司白榆往沈忧嘴里塞了一颗口香糖 ,然后往外走,“没办法了,打的士。”
两人走出停车场,司白榆站在路边招手,而沈忧的注意力全在一辆公交车上,因为刚才那个奇怪的男人又出现了,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上了公交车,给完钱后紧张地坐在后座。
“看公交车干什么?”司白榆注意到沈忧的目光,看着公交车皱眉,“你想坐那个?”
“可以吗?”沈忧闻言眼含期待地抬头。
“当然不可以了。”司白榆不带一点犹豫地狠心拒绝。
沈忧撇了撇嘴,肉眼可见地开始蔫耷。
此时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站在他们身旁,他似乎是在等人,站在路边双手插兜嘴里小声吹着口哨。
沈忧忍不住抬头看着男人。
男人兴许是感受到了沈忧炽热的目光,抬手微微摘下墨镜,当看到司白榆时,他面露惊讶地笑了:“嚯,原来是司侦探啊,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9】又一次预言
“哦,原来是夏警官。”当看清男人的面容司白榆也笑了,“的确是冤家路窄。”
夏止把墨镜叠在一起放进眼镜盒内,然后笑眯眯又咬牙切齿说:“司白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五十六个,而你一个没接,拐着我的嫌疑人四处逍遥!”
司白榆没有一点愧疚,反而还挑眉问:“所以呢?”
“所以我们坐公交车好不好?”沈忧扯了扯司白榆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喊道,“哥哥。”
“这回叫对了。”司白榆欣慰地拍了拍沈忧的后脑勺,“罢了,就纵容你一回,走吧。”
他抱起小家伙走向公交车。
夏止站在原地搓了搓手,戴上墨镜后跟上司白榆。
铁质的踏板踩上去猛地一沉,司白榆握着扶手上了公交车,他这一身名牌的“公子哥”出现在普通人坐的公交车上显得鹤立鸡群,不少人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司白榆把帽子拉低,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而夏止的运气不太好,他上车时已经没有座位,只能握着拉环站着。
沈忧坐在司白榆里面,拖行李箱的男人就在他们身后,他回眸小心瞟向他,而后发现对方竟也在偷偷瞄着自己。
沈忧的呼吸顿时慢了半拍,他回头钻进司白榆的怀里,乞求获得安全感。
“娇气。”司白榆不悦地皱眉,手随意地搭在沈忧背上。
此时门自动关上,随着呼噜呼噜的声音车子缓缓发动。
公交车平稳地行驶,沈忧慢慢探出头,扒着窗户眼眸亮闪闪。
“好神奇!”
他小声地惊呼。
司白榆瞥了沈忧几眼,注意到他露出的肩膀,提了提他的衣领免得他着凉。
沈忧看了一会儿,转身望着司白榆认真说:“姐姐,我要把它买回家!”
“一会哥哥一会姐姐,怎么,我是人妖吗?”司白榆把自己的帽子盖在沈忧头上,看他摇摇晃晃摔在地上,靠着椅背上漠不关心问,“所以你到底想买什么?”
沈忧擦了擦脸上的灰尘,手舞足蹈地摊开双手,铿锵有力道:“我要买这个大铁盒子!”
司白榆:……
合着是想买公交车。
他闭上眼假寐,沉默地拒绝沈忧。
沈忧眼神从期待转变为失望,他坐回椅子上,荡着小脚望着窗外。
“30……27……21……”
细碎的数数钻进他的耳朵,他抬头张望了一阵,发现声音来自后座的男人。
他透过窗户的反射看见男人趴在他的椅背上,伸长脖子眼神阴沉地望着导乘屏。他的行李箱放在脚旁,身体弯曲拱起,这是准备下车的姿势。
沈忧收回目光,看向导乘屏,发现下一站在一个游乐场附近。
“一会儿要过桥,可能会堵车。”司机冷不丁地提醒。
桥?也就是说一会儿要过河。
他微微回眸看向男人,发现他的手已经握上行李箱的把手,眼底藏着隐隐的兴奋。
沈忧见此心中不由浮上几分不安,他戳了戳司白榆的手臂想将他叫醒。
司白榆蹙了蹙眉,闭着眼警告:“再瞎捣鼓把你扔了。”
沈忧闻言难过地收回手,熟悉的不安感涌上来,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痛苦强烈,其中还夹杂着窒息。
手异常冰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将自己包裹,眼睛也难以忍受的酸涩胀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被眼前的东西震得停止呼吸。
一具婴儿尸体。
他脸色铁青黑白,身体肿胀发白,一双黑白没有光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忧,瘆人恐怖。
这是巨人观!
沈忧往旁边看,发现周围人也无一例外和婴儿一样,他们有的飘在车顶,有的卡在窗户里,更有甚者飘到窗户外,正在遭受鱼的啃食。
他们挣扎过抗衡过,但仍然留在了海底。
沈忧发现不见司白榆的踪影,他起身寻找,然后发现不仅没有他的人影,连他后座的男人也没有。
“下一站,黄泉路——”
幽幽的声音响在耳畔,沈忧猛回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现实,他看着面前笑容阴森的男人,心中生起几分恐惧。
男人没想到沈忧会回头,眼神有些诧异,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装作和蔼地询问:“小朋友,你有事吗?”
沈忧摇了摇头,他敛回目光时注意到行李箱的凸起,里面似乎装了什么大物件,而在行李箱上方,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英文名“Morfran”。
“你喜欢我这个行李箱吗?”男人察觉到沈忧的目光,把行李箱往自己脚后藏了藏,笑容古怪说,“这是我父亲送给我的诞生礼物,我的父亲姓离。”
沈忧歪了歪头。
离?他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想想你应该还不认识离这个字吧。”男人眼睛眯起,笑容更加灿烂,声音压得极低,“夏虫不可语冰,你说我愚蠢。”
沈忧睁大眼睛,他想反驳说自己没说过,但公交车一个颠簸让他摔在地上。
司白榆终于舍得睁开眼,他用腿勾起沈忧,不爽地提醒:“小心点,毛毛躁躁的。”
“姐姐!”沈忧扑到司白榆怀里,拽着他的头发焦急说,“我们快组织大家下车。”
“你是傻比吗?”司白榆以一种极其嫌弃的眼神看沈忧,“马上要过桥了,现在下车会追尾的。”
“那也要下!”沈忧急得手舞足蹈。
追尾也总比全部死了好。
“你是沈忧对吧?现在可不能下车。”夏止不知何时移到司白榆面前,他拉住拉坏稳住身体说,“要上厕所的话先忍忍吧,还有几分钟就到站了。”
“不是的。”沈忧想起父亲的话,下意识地远离身为警察的夏止,但转念想到司白榆不靠谱,现在可以依靠的只有夏止,于是又跌跌撞撞奔向他,拽住他的裤腿抬头,“警察叔叔,这个车上有坏人!”
年芳24的夏止:叔叔,哪里有叔叔,他怎么看不到?
他以为是沈忧在胡闹,摸了摸他的脑袋敷衍:“可能是你看错了,我刚才一直在环顾车里的人,根本没有看见坏人。”
“可是真的有。”沈忧抓着夏止的裤腿不愿松手,眼里渐渐起了水雾,红着眼说,“会死人的,会死好多好多人。”
夏止见状不禁有些动容,蹲下问:“那你说,坏人是谁?”
沈忧绷紧唇,犹犹豫豫地看向男人。
【10】桥断了
夏止循着沈忧的目光看去,看见一个束手束脚的男人,他手搭在行李箱上,转头望着窗外。
可能是注意到夏止的目光,他回头向这边拘谨地扬了扬嘴角。
每一个汗毛都在散发良民的气息。
沈忧握紧拳头,那家伙刚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夏止瞥了沈忧一眼,走到男人面前,佯装热情地问:“帅哥去哪儿?”
男人听见声音抬头,厚重的刘海遮住眼睛,脸阴沉得好似笼罩了一层黑雾,他手指划着皮箱,眼神躲闪阴沉:“回家。”
“我也回家。”夏止双手抱着胳膊肘,靠着司白榆的椅子而站,视线扫向男人鼓起的皮箱。
男人注意到夏止的视线,不动声色将行李箱藏了藏,别开头望向窗外。
一边的沈忧心紧张不已,他想找司机打探情况,却被一只手捞起。
司白榆脸色凝重,手指捏住沈忧的下巴,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弯了弯:“快到站了,小心跌进一些看不见的地方。”
沈忧看着司白榆漆黑的瞳孔心生寒意,他想到预知画面里没有司白榆的身影,不禁挺了挺胸问:“如果我掉进河里,你会救我吗?”
司白榆深深盯着沈忧,抿唇浅笑:“当然。”
沈忧望了司白榆眼睛一会儿,黯然地低下头。
司白榆在骗人,他看见他眼里的戏谑了。
此时公交车猛地颠簸,车内乘客皆往前一个趔趄,沈忧直接摔进司白榆怀里。
他的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冰冷的温度,连一刻心跳都听不见。他抬起头,望着司白榆满是冷漠的双眸,充斥杀意的压迫感袭来。
他在厌恶他。
沈忧难过地低头,强撑问:“Morfran是什么?”
“是一家活体人偶公司老板。”司白榆把沈忧夹在臂弯,放回座位上,“你无需知道过多,你不会记得的。”
“我听不懂。”沈忧小心瞄着司白榆,“一会儿车会坠河,会死很多很多人。”
司白榆沉默地凝视沈忧,在沈忧恐惧的喘不过气时,他突然云淡风轻地笑了:“胡说,今天不会发生意外。”
“我没有骗你。”沈忧看向夏止,他正在和男人攀谈,从表情看聊得还算愉快。
他走到夏止面前,扯了扯他的裤腿。
“是你呀小朋友。”夏止回过头,指着男人语气轻松,“你误会了,这个哥哥刚才给我看了行李箱,里面只是他买的一些礼品。”
沈忧难以置信地望着夏止。
他又没有说他的行李箱有问题,不对,如果连夏止都不相信他了,那他要怎么让这铁盒子停下来?
他望向前方,发现车已经驶上大桥,此时司机哼着小曲,愉悦地说:“真是稀奇了,今天竟然没有堵车。”
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忧深吸一口气,走到司机面前,欲言又止地望着他。
“怎么了?”司机视线的余光注意到沈忧,转头温声问。
“铁盒子伯伯,你可以停车吗?”沈忧小心翼翼地请求。
“停车?你是不是想小便啊?”司机摇了摇头,“这都上桥了,不能停车了,憋几分钟好不好啊?”
“不是的。”沈忧不敢拽司机的手,小手空虚地抓了抓衣服,“一会儿这个大铁盒子会坠河,全盒人都会死。”
司机眼神诧异地转头,沈忧还以为对方相信了自己,未等他雀跃,就被旁边大婶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谁家的小娃娃?说话不过脑子,怎么还咒人啊,快点呸呸呸!”
沈忧低下头,没有反驳。
“小朋友,你回你爸妈身边好不好?”司机也下了“逐客令”,态度不能再明显。
“我明白了。”沈忧小步迈到车门口,蹲在地上长蘑菇。
司白榆靠着背椅敛目,手搭在腿上食指敲动,心中正盘算着什么。
公交车的速度越驶越快,越接近桥中央,沈忧的不安就更强烈。
他完全可以一会儿跳车逃跑,但看着一车的人又狠不下心。车里有满怀期待的归乡者,有刚满月的宝宝,更有一家的顶梁柱,这个车一旦坠河死亡的不是15跟人,是15个家庭。
他咬着手指,暗忖一会儿要不要直接抢司机的方向盘。
又过了两分钟,沈忧起身进行第二轮劝说,但他还未走到司机跟前,就被旁边大婶打横抱起。
“你这小娃娃,乖乖回父母身边去。”大婶说着举起沈忧,喊道,“这谁的崽啊?领一下啊。”
司白榆一言不发地闭眼假寐。
沈忧心一横,一个360度旋转飞向司机,抓住他的手臂一口咬住。
“诶!”司机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方向盘。
这让沈忧眼睛一亮,连忙控制方向盘,然后小小的脚去够刹车。
公交车猛地刹住,后面发生连环追尾,车内的人全体前倾,有人直接踉跄着摔在地上。
司机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拎起沈忧骂道:“你谁家的孩子啊,不要命了是不……”
他的话戛然而止,眼睛迅速瞪大,看着面前奔腾的河水吓得嘴唇发紫。
他小心翼翼起身,发现车的一大半都悬在河上,只有尾巴的一小部分在做支撑点。
他张开双手维持平衡,努力压制滔天的恐惧,声音颤抖道:“大家别动,桥、桥断了!”
乘客闻言开始惊慌失措,他们扶住座椅冷汗直流,绷紧的神经让每一秒都过得异常缓慢,七嘴八舌地询问怎么办。
沈忧探头看着河里挣扎的其他人,心中不禁想如果他的能力再强大一些,那这一桥的人是不是都能得救。
只是……
他皱起秀眉,明明前方是悬空的,但车子内部却是平衡状态,而且车子的支撑点实在奇怪,一个巴掌大的桥面撑起整个车子,这真的有可能吗?
他视线不经意扫过司白榆,此时他正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一双深邃的眸子内潜藏着看不透的情绪。
沈忧注意到司白榆的脚一前一后,如一个天秤一般。
“都说了不要多管闲事了,怎么不听话呢。”司白榆后座的男人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从座位上站起来,“父亲的命令我必须执行,抱歉了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