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被楚萧胡乱折腾一番, 穆桃一时间忘了过去的目的, 不由得有些着急, 本是为了提醒他收敛光芒,宫中的人事少管,最好远离京城, 谁想到被他搅和,什么都没说出来。
眼看清明将至, 宫中一年一度的祭典还是与往常一样,若说有何不同,那便是今年不用太子主祭, 皇上的身子骨调理得当, 渐渐好转, 礼部除了安置皇上的仪矩之外,还自作主张将辰妃的礼服, 配饰削减, 陈王地位稳固,若照从前, 辰妃各项归置不应如此薄待。
礼部尊的谁的命, 自然一目了然。
户部尚书穆占清独当一面, 虽然在朝堂之上提及此事, 可到底碍于皇后的颜面, 皇上最后也只是小惩大诫, 口头斥责了礼部的几个官员,着令提高辰妃服饰规格。
户部吏部齐头并进, 锦上添花,考虑到陈王时至今日的影响以及作为,辰妃被封为皇贵妃,身份更是只居于皇后之下。
朝堂局面日渐清晰,陈王一党暂处上风,太子韬光养晦,明里不再与陈王争抢,毕竟科考在即,早点收纳人心比得过与那些老古董算计来的合适。
礼部前些日子呈了折子给他,不外乎是家里地位还算显赫的一些世子,想要拿钱办事,又或者是只为功名,珍宝交易的目的。
太子收了几份礼,少许钱财,剩下的他也不吝啬,全都分发给礼部的官员,算是私底下的贿赂。以往几年都是这般坐的,所以也并没有太大改变,皇后纵着,已没有多嘴的去嚼舌头。
礼部递上来的名字他也看了一遍,不少名门之后,京城望族,多半是为了延续家门荣耀,找个由头往上升官,若想高中,法子也很简单,无非底下的人多用点心,堵住悠悠众口,再就是各方前来问责的考生一律挡回去,最为关键的是,此事很少有人说道,毕竟身份地位在那摆着,除非有人蓄意作对。
往年的科考,皇上全权安排与他做主,礼部又是他的天下,做事来自然熟门熟路,不受节制,故而也没有多家防备,只是如同往年一般大意了些。
水榭之中,两人正在饮酒赏花,一个恭敬低首,一个意气风发。
陈王的手里还捏着一朵海棠花,花瓣稚嫩,浅浅芬芳,引得蝴蝶流连几次,却不敢上前寻觅,轻轻远掷,恰好落在水里,浮云一般流走了。
"这份名单,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看到的,说说想法。"
那上面的十几个人员,有一些还是叶云从小军营里的朋友,交情还算不错,也有的不认识,却都是名门之后,他不明白这种事陈王为何偏要与他商量,明明谋士很多,论才干,乱手段,叶云比不过他们的阴谋足智。
叶云的手掌在桌下悄悄握起,府内近日也不安生,母亲杜氏三番两头催促他与穆娉多行闺房乐事,她的想法很简单,早日让穆娉怀子,平阴侯府也好枝繁叶茂,将来叶云行事也会多些顾虑,至少会更加顾惜自己的性命。
穆娉虽然与自己屡次示弱,可每每触碰她的手,她的身体,总觉得心里别扭,半途而废,日子久了,也不愿回府,多半在军营驻扎。家事政事混在一起,倒让叶云有了想要逃避的冲动,顶着平阴侯世子的名头,从小到大就只是为了光耀门楣,连自己所想娶的女子都无能为力,本该意气风发的年纪,偏偏跟个一事无成的老者一般。
"殿下,我私底下以为,近日不易冒进太快,在皇上眼里,你光芒太盛,而他身体愈见好转,皇上虽然喜欢殿下,可是,有时候等待反而更为恰当。更何况,这里面的人,有几个还在殿下麾下,若是一同呈报上去,恐怕"
与陈王想的一样,虽然早就猜到叶云会这番说辞,可他还是执意一试。
"别的你不必担心,我自会解决,你只说,这份名单递到父皇手里,是不是会打击到礼部,别的不要顾及。"
叶云愣住,陈王的意思,什么都不去想,那就是什么都已经计划好了,那些本该想到的事情,他能够全都解决?
"会。"
他只说一个字,便不敢多言了,陈王心思细密,不喜欢过于聪慧的人在身边,叶云这种武将,在他看来,用起来非常顺手,且不担心。
"那便好,明日我便会把这份名单递到父皇手里,你们也提前做好准备,为恐生变,你随时计划好调度,太子一方,我怕他们狗急跳墙,逼宫。"
这种事情从陈王嘴里轻而易举吐露出来,就跟说今天吃什么一样正常,他与辰妃,如今的皇贵妃究竟商量了什么,只有母子二人知道了。
科考之后,太子呈上的名单里,皇上果然看见了那熟悉的人员,此前陈王给他的时候,他是有所怀疑的,甚至怀疑到陈王的动机,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两个儿子,一个无能,一个太过精明。
他喜欢太子的秉性,虽然胡闹了些,可心底是良善的,陈王不同,他宠爱辰妃,自然而然也疼惜陈王,只是这个儿子满眼的算计,以为别人都比不过他聪明,喜欢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儿子,他只能隐其锋芒,佯装不知。
他靠在后面的塌上,两个宫女轻轻摇着扇子,微风拂面,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了这颗焦躁的心来。
手里的奏折扔到桌上,他叹了口气,问道。
"太子,这是科考的前十?"
"回父皇,正是,人员名单由礼部反复复核,非常缜密。"
太子的身材胖硕,又逢初夏,也不知是紧张还是燥热,额头上竟隐隐渗出汗来。
趁皇上不注意,他悄悄用衣袖拭了汗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皇上的反应太不寻常,单单沉默的那一会儿,就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没有遗漏,就只有这些人,太子,你可确认?"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只是不甚欢喜。
太子低声应了一句,便见皇上下定了主意一般,从塌上起身,缓缓走到太子跟前,又重重的叹了口气,不悦道。
"吾儿,你将养到这个年纪,也是懂事识礼的,父皇给你份赏赐。"
他一顿,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太子,接着说道。
"着令,太子降为宁王,迁出东宫,贬至林州,此生不得回京。"
"父皇,父皇,儿臣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对待与我,父皇,求你收回"
"逆子,又蠢又可恶,朕能饶你一命,已经宅心仁厚了,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还要朕一一道来吗?"
死到临头,太子却不知道自己败在那里,只是一个劲的喊冤,身上的汗水湿了,衣服塌软。
皇后从外殿匆忙赶了过来,跟着太子跪在下面,"皇上,臣妾不知做错了什么,教错了太子,今日这般唐突,还请皇上见谅。
只是,太子之位关乎国本,万不可随意废储,太子心善,若是做错了什么,也肯定是他人指使陷害,皇上。"
皇后声音虽然不高,却是肃穆庄重,事到如今,就算自身不保,也要为儿子寻个可以挽回的机会。
若他日真的陈王登基,第一个要对付的,肯定就是太子。
若真的等到那一天,他们母子二人的日子,不会好过,辰妃那个贱人,必定会趾高气扬的将自己踩于底下,这么多年的压制之苦,一旦翻身,还不知道她怎么嚣张跋扈。
"不得传召,皇后竟然也来了。
呵,朕本想给你们留足颜面,你们却要苦苦相逼,既然自己作死,别怪朕翻脸无情。
且不说这份名单,太子你自己说说,这名单上的人,有几个给你送过银子,送过厚礼,又有几个是真才实学,堪当前十,你自己说说!"
一脚踹在太子身上,那人软软的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皇上,一副理亏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皇后刚要说话,便被皇上临时制止。
"还有你,还有你,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皇后,你母仪天下,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好,平日里沾染的那些风月之症也就罢了,太医都不敢前去诊治,你当真以为朕是瞎的聋的,看不见,听不见?
那个楚萧,去过太子府多少次,你们口风是紧,那么多人,管得过来吗,太子不自律,寻花问柳,你这个母后,就是罪加一等!"
皇后身子颤抖,想要说什么,最后只是落了泪,委屈的道了声,"皇上。"
"那朕接着说说咱们这个太子,还记得他送给朕的酒具吗,太子。"
忽然提到酒具,却让太子陡然惊惧,他哆嗦着,却始终没有勇气爬过去,若是从前,他肯定抱着皇上的大腿,死不承认。
可是,他问到了酒具,那个最关键的器具。
那可是太子亲手赠给皇上的宝物,制作酒具的人说的信誓旦旦,除他之外,必定无人能瞧出此间奥秘,太子也就信了。
那日楚萧走后,得力的宫女与他传话,说是席上酒具被提起,但是一笑而过,并无在意,他也就没上心,如今看来,恐怕皇上那时便起了疑心了。
"你想谋害朕,太子,日日让朕饮用酒具里的美酒,想让朕死的不明显,死的理所当然,太子,朕做错了什么,是太宠你,还是太过纵容与你。
你连朕都敢害,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太子!"
"父皇,儿臣糊涂,儿臣有罪!"
太子的头磕在殿上,连回响都动静巨大。
"朕若不是只有你跟陈王两个儿子,怎么会容忍你到现在。
太子,事到如今,你可还有话说,我遣你去林州,降你为宁王,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皇上咳嗽了两声,吐出的血丝藏在帕子里,并未让皇后和太子看见。
"儿臣多谢父皇!儿臣做错了!"
太子被废,逐出京城,一时间,陈王麾下的一众大臣纷纷喘了口气,太子失了东宫之位,往后便是陈王的天下了。
礼部经由科考一事,尚书被贬,顶替上去的人是陈王的,从此以后,六部皆归陈王,就算有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太子了。
此事一出,唐府的生意跟着惨淡起来。
曾经显赫一时的唐府丝绸,随着太子的倒台,渐渐失去了原本的繁茂,虽然唐府兴旺与太子无关,可是太子被贬,唐府却是首当其冲的受到牵连。
唐若云自是不愿跟随太子去往林州,看在祖母的情分上,楚萧送了两包药过去,让她在关键时候服用,可做诈死,然后的事情,唐府可以自行安排,也算了结与唐府之间的恩怨情仇。
楚萧虽不喜欢唐若云,可她毕竟是个无辜的女子,跟着受累,也与自己有些千丝万缕的关联,若自己当初应了她,也许没这番波折。
可是,自己不是天神,拯救不了那样多的人。
张权之忙着收拾行李,回头看见一脸思量的楚萧,禁不住问道。
"公子,真的不与穆二小姐商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