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这天晚上当真是一团乱, 小王媳妇摔倒难产的事情在富民路传开了, 不少人都跑了过来, 都站在王大爷家楼下, 帮忙的帮忙, 看热闹的看热闹，说得最多的还是小王媳妇这下是惨了，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危险得很，也不知道孩子保不保得住，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大人都有危险，因为生孩子死人的事情还少了？
“小王媳妇怎么给摔了啊？这都快生了, 竟然还出这幺蛾子。”
“听说去上厕所的时候踩滑了, 摔了一跤，当场就见血了！”
“普通人这么摔一跤都能痛个半死，严重一点儿的还要骨折, 这孕妇受得了？”
“唉, 希望人没事吧。”
“嘶, 怎么突然好冷……”
正说着, 就听见救护车的警报铃声越来越大，救护车开进了巷口, 人群中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几个医生护士抬着担架上了楼, 很快的, 盖着被子血气冲天的小王媳妇被抬了下来，因为这老房子都没有电梯的，王大爷一家又住在二楼，这抬着个碰都不碰得的孕妇下楼也不容易，两个人肯定是不成的，这小王媳妇都一百四五了，她这会儿又没什么力气，痛得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稍微颠一下都不行，还多亏了街坊邻里帮忙，来了五六个大男人帮了把手。
这一下楼，就赶紧送车上，一路响着警报离开了富民路。
王奶奶和小王跟着一起上的救护车，一直在安慰小王媳妇让她千万放轻松，听医生的话，如今医生护士都在，她肯定会没事的……
小王都忍不住抹了几把泪：“媳妇，你坚持住啊！你可不能丢下我和儿子，没了你我们可怎么活啊，我们不能没有你……”
小王媳妇眼泪汪汪，当然是痛的，要是有力气她都想给小王一拳头，让他也尝尝生育的痛。王奶奶忍不住给了她儿子一下，“你说的什么丧气话，不知道说点儿吉利的？”当然她也自己也没忍住眼泪花花的，也是担心得不行了。
小王赶紧呸呸呸了几声，“我说的是屁话，屁话，各路菩萨千万别当真！”
救护车终于驶出了富民路，王大爷抱着小孙子一路跟在后头，因为救护车坐不了那么多人，好在街坊邻里都好得很，一见这情况，都说要开车送他们过去，王大爷连连道谢，一老一小跟在救护车后头一起往医院赶。
了愿和尚站在人群里，看着救护车一路响着离开了，后面还跟着上百只小鬼头，黑压压的飘在空中追了过去，一边飘还一边握着拳头喊加油，加油！喊了加油还不止，还要求神拜佛拜耶稣，那阴冷恐怖的模样看起来还真有些虔诚。
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一时间还真有些愣神，这等景象只怕几百年也难得一遇。
净行道：“师父，我看那位女施主印堂发黑，隐约有将死之相，只怕……”
真渡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言差矣，那女施主虽然是一副将死之相，但老天不会给人必死的绝路，会留给她一线生机，而她的那一线生机，早已经出现了。”
净行微顿，生机？他转头看向飘在半空隐于黑暗的顾飞音。
她的那一线生机，难道指的是她吗？
如果是的话，那就只能是她了，除了她，他也想不到别人。
了愿和尚看了看真渡，没想到这倒霉和尚虽然倒霉，却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反而有些真才实学小道行，可既然如此，那怎么也该是佛缘极好、佛法高深的人才是，是受苍天眷顾的，如今这么倒霉，难道是上天给他的磨难？
就和他师父一样，他师父也是佛法极高，佛学造诣只怕当今都无人能出其右。可在他师父出家以前，还是凡俗中人的时候，并不像常人那样一帆风顺、平平无奇，他幼时就父母双亡，爷爷奶奶将他抚养到十一二岁的时候也去世了，那时当局混乱，民众苦不堪言，他跟着舅舅一家生活了几年，后来在战乱中走散了，没了家人的他只能各处流亡，尝尽世间苦楚，后来他饿晕在路边，被路过的方丈大师救了回去，师祖说见他的第一眼就说他与我佛有缘，收他做了佛门弟子。
此后他才剃度出家，成了一个小和尚，跟着师祖云游四海，见惯世间悲欢离别之苦。
再后来，师祖去世，师父到了白玉镇，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他师父坎坷半生，和真渡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真渡也是个和佛法有缘的？但有缘也不至于这么倒霉吧，这简直就像是被老天爷给针对了似的。
……
王大爷这边是真要急死了，这会儿他们只觉得一分一秒都漫长得可怕，尤其是现在时间才八点过，车流量大得很，原想着可以走应急通道，救护车的警报铃声又响得这么厉害，是人都知道他们这有人出事了，怎么也会让一让。
哪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样，路上车流滚滚，根本没人尿你个呼啦啦响的救护车，该怎么开还是怎么开，连应急通道都给占了，少有的几辆车会减个速让个路，却还有更多的人没让，眼看又有个红绿灯的口子到了，而前面还排了一长列的车，救护车只能停了下来。
车上的小王一看车子停了，还以为到医院了，“到了，到了，媳妇我们到了！”
王奶奶觉着不对劲，这才多久啊怎么可能就到了？她抬头一看，果然，这还在大马路上堵着呢！听说前面出了个追尾事故，这会儿还没处理好，他们走的应急通道都挤满了车，不少人贪图方便和快速，就喜欢占用应急车道，可他们没想过，当真正有人需要用的时候该怎么办？这一耽搁可就是人命啊！
平时堵堵也就算了，他们多等等又没关系，现在人命关天，谁有那个美国时间去等？
这会儿救护车司机也急得很，刚才那孕妇大出血他又不是没看见，去晚了一尸两命那还得了？他车喇叭按了一次又一次，脑袋还伸出窗外喊了几声让前面的让让路，可惜作用似乎不太大。
“前面的靠边让一让，我们这里有孕妇大出血，必须赶紧去医院！”
“前面的往旁边靠一靠，让我们先过去！”
“滴滴滴滴——交警马上就来了，赶紧让一让！”
“……”
小鬼头们在旁边看得都急得不行了，双眼通红，鬼气冲天，尤其是红衣女鬼鞭子甩得哗哗响，恨不得把缺德占道的车都给甩飞到天上去——可惜她力量有限，那还真的只能想想了事儿。
中年女鬼说：“这些车是怎么回事，救护车在后面哇哇响，他们就不知道靠边让一让吗？”
断臂鬼说：“赶紧的都给让让啊，你们这些缺德货还有脸了是不是？”
无头鬼也张着不存在的嘴巴骂人了：“他妈的这些人真是太缺德了，简直没人性，就不信他们没有求人的时候！”
“我看小王他媳妇流了好多血，连哭的力气都没了，她是不是快死了啊？”
“你个乌鸦嘴就快闭嘴吧！”
“……”
其实也不是所有司机都卡这儿不愿让道，他们确实是图快占了应急车道，但真没想到后面就来一辆救护车，他们是想让，可这会儿车子堵得有点儿多，车道都乱了，前面的车子没走，旁边的车又杵那儿不动，他们就是想让都没法子让。
这么一来当真是急死人和鬼了。
红衣女鬼青白着脸，脑袋往车子里一钻，果然看见小王媳妇一脸痛苦的模样，小王这会儿都没忍住跪那儿哭了，王奶奶也急得想下车破口大骂去，王大爷早就下了车，也顾不得危险了，就和那些司机说求求他们往旁边靠一靠，让救护车先过去啊……
小小王趴在窗户上，扁着嘴巴抹眼泪，一会儿姐姐一会儿妈妈的叫。
他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突然的事故把他给吓坏了。
蹦蹦站在一边急得直蹦，他们该怎么办？
红衣女鬼拔出了脑袋，转过身阴恻恻说：“把前面的车子都移开，就不信我们弄不出一条路来！”
她也是考虑到周围人多，他们作为良鬼，特部也发过良鬼守则的，第一条就是不能利用自身异能引起民众恐慌，更不能在大众面前暴露鬼怪的存在，否则就可以直接把救护车抬去医院就行了，这样就不用怕堵车更不用绕路，还能一条道笔直的走到头，能节约下不少时间来。
只可惜不能这么做，既然不能飞，倒可以让别的车给让让路。
她大手一挥，阴气冲天：“把那些挡路的车都给我往旁边挪，就不信挪不出一条血路来！”
中年女鬼一拍手掌，道：“这个办法可以啊，把前面的障碍都挪开，救护车不就能过去了吗？”
“哇哇哇，这敢情好，我们懒得和他们说，直接都挪到一边去！”
“来来来，都来挪车啊，之前吃过的猪头肉鸡鸭鹅可没白吃，我一身怨气有地儿使了！”
“来了来了，不就是挪车嘛，这活我们干得利索得很，之前去支援灾区的时候我木头板子都扛了不知道多少，轻松得很。”
“也别抬得太高了，容易引起恐慌，挪出点儿位置就成！”
说干就干，百来之小鬼头都捞起袖子来干活了，鬼夫人领着丫鬟们飘在半空，挥了挥手，小喜便也带着鬼丫鬟下去帮忙了，怎么说也偷偷看了不少电视了，这点儿小忙她难道还能干看着不帮？她可不是那种小气的鬼。
先从靠近马路边的开始挪，挪开了地儿给救护车过！
一二三，挪！
一二三，挪！
一二三，挪！
这百来只小鬼头的力量可不小了，吃得好了过得也好了，鬼气那是足足的，五六只小鬼头负责一辆车，一下子就能移开二三十辆，救护车司机原本急得骂娘，疯狂的按着喇叭，转头就见他面前挤得严严实实的小轿车咻的一下齐齐往左边移了好几十公分，这么一让，给他车头的位置都空了出来。
救护车司机还以为自己是产生了幻觉，他这又不是在玩ps，还能平移的？
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就见他刚空出的那一块距离扩大了，前面的车也集体往左平移了……
别说救护车司机了，就连坐在车里烦躁不已的司机都感觉自己浑身一轻，又被狠狠一放，很嫌弃他似的，好像整个车子都被什么东西脚踢到一边去了？还弹了几下。
他茫茫然，撑起身子左看右看，果然就见他的车子往花台靠近了不少，眼看就要挂上了，左边的车子似乎也跟着移了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王大爷还在求司机们靠一靠，往便靠一靠，司机也为难说他实在靠不动啊，这前后左右都是车，怎么靠？
再一双眼，王大爷眼睁睁看着车子一抬一放，他原本是欺身压在窗户边儿的，这会儿他差点儿没压住，压了个空，“啊”的一声叫眼看就要摔个大马趴，幸亏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拎着他的领子给人抓了回来，只才将将站稳了。
王大爷眼巴巴的在原地站了会儿，恍然大悟的回过神来，再一看前面的车果然挪出了一条道路来，原本停在原地的救护车这会儿顺着这条路在往前移动……
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邻居一看救护车动了，赶紧上车喊道：“王大爷赶紧上车，我们快点儿跟去医院！”
王大爷点点头，一路跑上了车，坐在车子里，他没忍住摸了把眼泪，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他远远就看见挤在路上的车子噼里啪啦的往左挪了，是横着移动的，那模样，是开车开不出来的效果，能这样ps的，除了住在天桥的那些个孤魂野鬼，他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们救了他和他孙子，如今又来救他儿媳妇了。
那边小王和王奶奶也是急得跺脚，一边还要安抚小王媳妇，小王趴在窗口恨不得那些挤人的轿车都消失，转眼就见轿车诡异的往旁边退去，退出一个可供救护车通行的距离来，他震惊又高兴！激动的说：“司机快开车，快！”
救护车司机一踩油门车子就出去了。
小王激动的安慰媳妇说有救了，马上就到医院了让她放轻松，可这才高兴了没一会儿，他突然就想起刚才他是不是眼花了？怎么看见有车好像在平移？往前往后都还好，可左右平移几十公分距离的世间有车能做到？
他心里疑惑了一下，转头就又被他媳妇痛苦的模样给吸引了注意力，他顿时没那么多心思想别的去了。
而王奶奶见救护车终于能动了，庆幸极了的说多谢老天保佑，更要保佑她儿媳和孙女儿平平安安的啊。
小王媳妇神智被疼痛侵染，迷迷糊糊间，连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好像听到她医生在和她说冷静、深呼吸、不要叫要积攒力气生孩子，听到她婆婆在旁边给她加油打气，听到她丈夫在她耳边哭着说爱她一辈子，让她不要抛弃他。她想说她不会死的，可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恍惚间还听见好多人在说话，车子外面闹哄哄，说什么抢占应急车道的人简直是混蛋，要夜夜给他们托噩梦，让他们倒霉得喝水都要塞牙缝，还有人再说把人都叫来把车子都挪开，怎么也要开出一条血路来？
她忍不住想笑又没力气笑，她果然是痛糊涂了吧，这让人来挪车子的幻觉都出现了……
……
这里车上激动不已，那边王大爷回到车上也是高兴不已的模样，小小王拉着爷爷的衣服哇哇说：“哇呜呜爷爷你别哭！”
王大爷把小孙子抱到腿上，他激动又高兴，更满心感激，他没想到孤魂野鬼们真的来帮他们了，他们肯定是知道他儿媳妇难产了，所以才会过来跟着，一见堵车这样严重，才没忍住出手相助的。
他是真的很感激，更希望有人能记住这份恩情，他指着前面让小孙子往前看，小孩儿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眼就看见车子在咻咻的动，他惊讶的张嘴巴说：“爷爷，是不是姐姐来了？肯定是姐姐他们听到我的话所以来救妈妈和妹妹了！”
王大爷重重点头嗯了声，说是啊，不仅姐姐来了，肯定还有好多叔叔阿姨婆婆哥哥姐姐，还有鬼夫人，他们真的来帮忙了，一定要记住他们的恩情，将来更要好好感谢他们。
小孩儿扑到窗口，眼泪鼻涕挂了满脸，他一脸好奇的看着窗外发生的一切，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仿佛要把这一刻发生的事情永远的记下来。
他重重点头说：“爷爷，我都记住了！”
王大爷欣慰的点头笑了。
邻居开着车，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很茫然，就觉得后座的爷孙俩情绪变得也太快了，之前还一脸绝望，现在又一脸高兴，还说什么谢谢姐姐？什么叔叔阿姨婆婆姐姐夫人来真的来救人了……？
这什么鬼话啊？这爷孙俩是被吓糊涂了吗？
……
救护车一路畅通的驶去了医院，留下一地呆愣不已的司机，他们就感觉自己刚才跟做梦似的，怎么就感觉刚才这车子平移了一下似的？可也不对啊，又没有人来抬，怎么可能会平移了？可这车子的位置好像不太对……
反正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诡异，就好像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似的，再一想旁边那明明堵在后面却一骑绝尘开远的救护车，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他们总不可能遇到什么鬼恶作剧了吧？
还忍不住把这诡异的事情放网上去说了一嘴，当然这话是没人信的，也就几个自称当时也在那条路的司机说他们也觉得奇怪的很，因为他在后头，特别清楚的看见那车在平移，可也就是几个瞬间的事情，等他们反应过来想录像的时候，救护车都开远了！
“我们该不是遇到什么厉害的神仙了吧？那种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手一挥还能变出东西来的神仙，就跟演电影似的，我们是被神仙眷顾了吗？”
“眷顾？我怎么觉得我被抬出去的时候好像被嫌弃了？丢得我车子都弹了几下！”
“不是好像，是就是，你们想想当时的情况，把车子挪开不就是为了让救护车过去吗？还不是因为有的人不遵守交通规则，差点儿害出人命，否则神仙就不会出手了！”
“确定是神仙不是鬼怪？’
“……”
这类的猜测层出不穷，网路上关于那些晚上车子自挪的事情炒得沸沸扬扬，很是热闹了一会儿，而远在医院的小王媳妇终于生了，她剖腹产，生了个六斤重的小妹妹。
母女平安。
小妹妹生下来弱得跟只小老鼠似的，顾飞音趴在太婆身上躲在窗户外面看，看见小朋友小脸又皱又红，闭着眼睛只知道睡觉觉，丑不拉几的，连墙壁上伸了好多脑袋来看她都不知道。
红衣女鬼飘在半空，她怕自己阴气重会伤到小孩儿，也不敢靠近了，她阴沉的双眼冒着红光，“小朋友长得真可爱。”
顾飞音：“这么丑哪里可爱了？”
红衣女鬼翻了个白眼：“……”
当然这不能影响红衣女鬼的好心情，中年女鬼也高兴得不行，断臂鬼和无头鬼甚至还发出嘤嘤嘤的声音来，太婆抱着扫把看啊看，阴冷的眼睛努力眯了眯，想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一些，可惜她僵得没法看，越眯越诡异。
“虽然这一晚上挺闹腾的，好在是母女平安，都活下来了。”
“是啊，可把我给急的，我还以为她要死在她妈肚子里了，唉，真造孽。”
“还好来得快，不然就惨了。”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福大命大，这样都能活下来，将来是个有福气的。”
“……这样就有福气了？”
顾飞音就有些羡慕小朋友了，她好看有什么用，还比不得人家丑的有福气。
她看着她，看着看着，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一丝画面，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抱过一个小孩子，那小孩儿刚出生不久，丑得也是没眼看，裹在襁褓里，又轻又软，跟棉花似的，碰一下都是软绵绵的。
她揉了揉脑子，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个画面来？她脑子里为什么会有这种画面？反正不是她做鬼之后有过的事情，难道是她做人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顾飞音想了一会儿，再联想起她之前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种血腥的场景……难道她生前给人接生过？
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记忆断断续续还不完整，把她都给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