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到这里, 明天休息, 后天八点准时集合。”梅检收拾好课本, 并把下周的时间安排表贴在了桌上,之后他问谢汀雪,“休息日去哪?”
“在家待着。”谢汀雪说, “你呢?”
梅检道:“我到医院照顾爷爷,你去吗?”
“不去。”谢汀雪说, “要过年了,明天需要扫房子, 我打扫卫生。”
梅检又问:“你明天怎么吃饭?”
谢汀雪脸突然红了,眼睛不敢看梅检,偷偷瞥了眼言泽, 敷衍道:“家里有饭。”
梅检没再说什么。
许璐家里有个哥哥,是燕大的学生, 现在放寒假回了海市,每天晚上都会等在门外, 送许璐的同时, 还会顺路送谢汀雪。
她俩在一个方向。
今天,许璐哥哥说:“同学今天就不送你了,我跟璐璐我俩回外婆那边,不顺路, 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谢汀雪说:“没关系的,走一会儿就到了。”
她家老房子位置不偏僻,附近有银行有学校, 街两旁都是小吃店,晚上灯火通明,人气很足。
许璐跟她再见,摆了摆手跟着哥哥走了。
谢汀雪买了个烤红薯,一边吃一边走。
过了会儿,她察觉到有人在跟踪。
谢汀雪回过头,身后却没人。两旁卖围巾帽子小饰品的小商贩笑嘻嘻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谢汀雪继续向前走,装作毫不知情地拐进家属区大门,接着来了个“回马枪”。
言泽躲闪不及,嘿嘿笑道:“被你发现了。”
谢汀雪小声道:“我就知道是你。”
如果是梅检,他要说送,绝对会正大光明的送。冯飞家跟她不在一个方向,而且冯飞是最先离开的。
言泽说:“我今天听璐璐说要回外婆家,所以跟来看一眼。”
谢汀雪没说话。
言泽道:“我看你上楼。”
谢汀雪原地站了会儿,说道:“言泽,谢谢你。”
“别,我自己挺开心的。”言泽道,“你在慢慢接受好意,不管是我的还是别人的,我真的挺开心的,有一种心拿出去,你好好收下的幸福感。”
谢汀雪一低头,慌张跑上了楼。
言泽在身后喊:“小心点,看着路别摔了。明天中午我还来给你送饭啊!”
每到休息日,言泽就会给谢汀雪送饭。刚开始,谢汀雪并不接受,连最外面的防盗门都不给他开。但再强硬的人也怕缠,在言泽厚脸皮的撒娇中,谢汀雪心软开了门,这之后,休息日的早中晚,言泽都会来送饭,并投喂成功。
他做饭的水平飞速提高,谢汀雪有次问他怎么做的,言泽就说:“我出锅前就尝,尝到你会喜欢的那个味道后,我才敢把它们捞出锅,给你盛好送来。”
言泽知道谢汀雪一个人在家吃饭是个大问题,她自己做的饭都是敷衍了事,能吃即可,这怎么可以呢?一想到她自己连饭都吃不好,言泽晚上都合不住眼。
谢汀雪不在他身边,他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之前,他跟谢汀雪表白的事情。
他那时决定要和谢汀雪交往,于是搞了一次盛大的表白仪式,并且对她说:“要不要和我恋爱,奔结婚去的那种?认真的。”
一开始,她是不同意的,哭着摇头说不行,言泽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不靠谱,后来才知道,她是因为心脏的问题严重了,不愿意拖累他。
“方方面面都要重视。”言泽请来的护理团队说道,“吃的住的,包括天气变化,平时感冒之类的小病,而且……她现在不适合怀孕生子,你要考虑好。”
谢汀雪妈妈说过,她之前没这么严重,小时候做了手术,休息好能好很多,可因为这些年家里变故,过得苦,汀雪这几年遇人不淑,自己外出打工,累成这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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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休息日,言泽带着早餐和午餐需要的饭菜来了。
“带的水果。”言泽剥开香蕉给她,“要不我就不走了,中午用你家厨房做饭。”
谢汀雪道:“那怎么好意思呢,我请你吃吧。”
“你还是歇着吧。”言泽温柔道。
“我就不歇。”少女此时非常容易被激将。
言泽愣了一下,命令道:“你歇着。”
他去掉了语气词。
谢汀雪:“在我家我说的算!”
言泽:“我是客人,你应该尊重我!”
本来以为会是一场“歪理恶战”,没想到谢汀雪很快妥协:“好吧,那你做。”
上午,她请言泽看了部动画片,以前谢爸租的碟子。
十一点,言泽戴上围裙进厨房洗锅洗碗。
谢汀雪跟进来要帮忙,言泽:“你出去。”
“我不出去。”
言泽:“那行,那你在这里站着吧,我不管你。”
谢汀雪又觉得站着是听他的指挥,退到了门口。
言泽倒上油,说道:“去客厅吧,油烟大。”
“我想看看这几天的饭是不是你自己做的。”
“不然呢?”言泽笑道,“还不信我?”
谢汀雪倚在门口,一边吃水果一边看他做饭。
言泽做起饭来,动作十分生疏,但生疏的好看。下油锅时,他恨不得戴上防火面罩,离锅十分远,幸亏手长腿长,还能够得着灶台翻菜。
谢汀雪一脸惊奇:“原来你这么做饭的……”
言泽:“这么做出来也能吃。”
言泽尝了一筷子,稍微放了点盐,又尝了一筷子,啧啧两声,说道:“你可以吃了。”
他盛饭出锅,那边的米饭也基本熟了。
言泽又剜了勺米饭尝了:“嗯,软,你可以吃。”
等饭端上,谢汀雪道:“现在参赛的是青菜肉丝,选送人言泽,我们来尝尝一号选手。”
言泽笑看着她玩。
谢汀雪尝了一口,说道:“青菜肉丝选手上一届似乎也来参赛,还是一样的味道,给你封个第三名吧。”
“我们再来尝尝番茄炒蛋选手,选送人言大厨。”谢汀雪扒在碗里,边吃边说,“番茄炒蛋选手用的竟然是北方的作法,放盐法!看来我们的炒蛋选手是北方人。”
她抬头问道:“是吗?”
言泽说:“基本算是,老一辈天南海北哪里都去过,祖籍这里的,但住所不固定。”
“那你外公是什么兵种的老干部?”
言泽说:“他是空军,我爷爷是海军,外婆还在时,我家海陆空都集齐了。”
“好厉害。”
“他们都是后方的。”言泽道,“没有一个是前线的,我妈以前也在,后来退役了……她说她的性格不适合在部队待着,我其实也是。”
“什么性格?”
“很跳脱但责任感使命感很重。”
“……那不更好吗?责任感使命感很适合做个军人。”谢汀雪自己玩了起来,“军属光荣,使命召唤!”
言泽笑了起来:“这样不好的,如果做不好,没有达到预期,整个人都会很无助。就像我之前在那个学校,我其实想做很好,我跟我妈非常像,看起来很随和,其实是一个很好强的人,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可人本身做不到……我妈喜欢戏剧,但她唱不好,她的嗓音不管怎么练习,都天然差天才们一大截。”
“那就去做天才。”
“不是每个人都是天才的……”言泽道,“活时间长了你就懂了,那些闪闪发光的人,有个别会是个人努力加上运气,但更多的天赋,老天爷赏饭吃的。如果天没赏这碗饭给你,你有特别想吃,可能这辈子都要一直不停地努力,很累很累,做到最好……却只能到达天才们的出发点。”
谢汀雪道:“不要妄自菲薄,言泽你很优秀的!只要学……”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言泽道,“学习这方面还瞧不出来,大多数只要努力,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但其他的……不一定了。”
“言泽,你长大后想做什么?”
“我一直想做一个创作型歌手。”言泽说,“别人能静静听着我唱歌,夸我的歌写得好,又能传唱大江南北,又能拿到高口碑的歌,不仅一首,以后每一首都能……”
“……”谢汀雪不了解这个,她干巴巴安慰道,“会的,你唱歌那么好听。”
言泽笑了笑,说道:“录音棚里的水平和现场的水平,听一耳朵就能听出差别。很有可能两三年过去后,我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可能就会有人说,你入错行了,你这个形象去拍戏,钱来得更快,到时候人气起来了,再出唱片,你梦想不就实现了吗?”
谢汀雪愣了一下,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
“对啊,那怎么能一样呢。”言泽说,“我还是希望大家接受的是我的歌。可我……真的写不出来。”
“你当然写不出了,你连八百字作文都写不出感觉。”
言泽愣住。
谢汀雪说:“但我觉得你有潜力,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会思考。不了解你时,以为你跟别的混混一样,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有……后来发现不是,你比他们真实多了,你一直在思考人生。”
言泽神情怔怔的。
谢汀雪说:“言泽,你一定会成功的。你有时候说话给人的感觉很成熟,还是那种……好像在仰望星空的成熟,有点像古希腊的智者,听起来像喝醉了酒,前言不搭后语,但仔细想想,你说的都很有意思,有点大智若愚的感觉。”
言泽道:“我忽然知道我那时为什么成不了名了。”
他那时空有一颗想作曲的心,可自己的学识水平,包括对语言的敏感程度驾驭程度,都无法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
于是,只能和作词人合作,于是,只能写一点干巴巴的,无法打动人内心的歌曲。
谢汀雪:“嗯?”
“没什么。”言泽笑道,“快吃,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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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泽留到了晚上,吃过晚饭才走。
他交待谢汀雪:“关好门,别人敲门别给开,明白了吗?有事我们都会打电话,晚上睡之前检查好门窗厨房煤气,跟妈妈打个电话。”
谢汀雪撇嘴:“言泽,你好啰嗦。”
“不放心你嘛。”言泽笑了笑,“那明早我来接你?”
“好。”
“对了,还有……”言泽说,“明天晚上我爸……不,是我妈,要带着我去挑吉他,你跟我一起去吧?”
“我又不懂。”
“我教你。”言泽说,“下周休息日,我教你,以后咱们组个乐队。”
“我才不跟你组乐队。”
“组乐队玩的嘛!”言泽道,“不是你想的那种死亡摇滚乐队,安安静静唱歌的那种。”
“……像雅典城邦那种吗?好。”雅典城邦组合就是言泽所说的,安安静静唱歌的乐队,而且因为作词充满力量感,是大多数高中生们最爱的音乐鸡汤。
言泽看着她关上门,听见她从里面反锁后,放心下楼。
到楼梯口,忽然见旁边一星橘色火。
“你再不出来,我就要上去了。”梅检倚在楼道口抽烟。
言泽要被他吓死了:“……什么时候来的?”
“六点多。”梅检说,“从医院回来,就来这儿看看,结果从这里看见你在厨房。”
言泽道:“你适合去做地下党。”
“我现在心情很不明朗,最好不要再跟我讲话。”
言泽勾着他肩膀,哥俩好似的笑道:“你上去呗,我又不是不欢迎。”
“不想。”梅检说,“有你在的地方,我就不想去。”
“是因为被我比较,心里嫉妒吗?”
“是因为有人会拉我下水比傻。”梅检道,“我怕智商被你拉低。”
言泽哈哈笑了起来。
梅检回头看了一眼,在墙边擦灭烟,把剩下的烟头丢到了盒子里,放进口袋。
“你回家把烟藏哪?”
“我三岁开始拉小提琴。”梅检道,“学到初二,换了三把琴。”
言泽:“嚯。”
“一般放在第一把儿童练习琴的琴箱里。”梅检道,“我妈不会去碰我的琴,出门再带上。”
他俩正聊着,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驼黄色旧夹克的男人,他抽着烟,双眼通红,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很疲惫的样子。
那个男人佝偻着背,和他们擦肩而过时,侧过头看了他们一眼。
言泽驻足,见那个男人拐进了三单元。
言泽问:“你见过谢汀雪爸吗?”
“见过。”梅检说,“你没见过吗?”
“没,当时我提过,妈说都离婚了,管他死活,就当没这个人,我也就没再问……”
梅检知道他想问什么,说道:“刚刚那个不是。”
“……那他像这里的住户吗?”言泽道,“气场不对。”
言泽折返回去。
谢汀雪家住五楼,言泽一层一层慢慢上楼,到四楼时,听见那个男人敲门:“嫂子,嫂子,我是谢哥的朋友,嫂子在家吗?”
言泽冷着脸上楼:“干什么的?!”
那个男人:“诶?你是这楼的住户吗?工商的老谢是在这里住吗?”
“不知道。”言泽说,“你敲的是我家。”
那个男的愣了愣,收回手。
“搞错了?难道不是这个单元?”他自言自语下楼。
等他走了,言泽敲了敲门:“我,他走了。”
好一会儿,谢汀雪开了门,鼻头粉粉的,看起来是哭了一会儿。
“……认识吗?”
谢汀雪摇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怕是我爸又在外面欠了钱……都找上门了。”
年底了,讨债的只会越来越多。
言泽沉默了好久,语气酸涩问道:“汀雪,梅检在楼下,我家和他家……你选一个,别待在这儿了。”
谢汀雪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言泽也蹲了下来:“汀雪,没事的,以后都会好的,这都是暂时的。”
“我恨死他了……”谢汀雪哭着说,“他死了病了,躺在床上需要我们伺候,都比现在强……”
“我知道……我知道的。”
谢汀雪擦了眼泪,拿上钥匙:“我……”
“我把钥匙给你。”言泽说,“如果你不想去他家,又不放心我的话。我把钥匙给你,你拿着,暂时住在那里,我今晚会回我家,不会到那边去,你放心。”
谢汀雪低着头穿好外套,言泽把部队家属院的钥匙和通行证都给了她。
谢汀雪接过,低着头,好久没说话。
“那……我们送你到那边去?”
谢汀雪突然抱住他,很快又放开,小声说:“言泽……谢谢你。”
言泽使劲点头,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此时此刻在体内狂蹿的心就会蹦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