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蜜咚咚咚的下了楼梯,出了卫生院,到外面被冷风一吹,顿时清醒了几分,她有点后悔自己这么出来了,好不容易见到一次,可是,她出来都出来了,怎么可能再回去?
只能等着那快木头早点开窍,出来追一下她,可惜,她在楼下等了五分钟,还没人追过来,得,这态度还不能证明什么?
恨恨的在原地跺了下脚,她心里生着闲气,嘟囔着回家。
秦江好不容易安顿好去上厕所的李婉,着急下楼去追人的时候,才发现,楼下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
“哥,你在这干嘛呢,是送唐蜜姐回家吗?这么快啊!”她哥还真是个木头,自己都这么有眼力劲的给人腾出地方了,他咋不知道抓紧机会呢。
秦江没吱声,他要是跟自个妹妹说了自己又把事给办砸了,八成又得开始絮叨。
心底不得劲,唐蜜把所有怨气都发泄出来,不知不觉竟然也走到了家。
到家里,钱嫂子正在那等着呢。
钱美芹其实下午就过来了,她在家也是心绪不宁,还不如在这等着唐蜜,打听最新的消息呢。
不过,唐蜜这脸色不大好看,难道这事黄了?
呸呸呸!
钱美芹只是想到这个事,就浑身发冷,这次投进去那么多钱,要是黄了的话,那对赵家还有程家那孩子,影响该有多大。
“唐蜜……”
她话刚说口出,就听到门外自行车响铃声儿,这半下午的,谁串门来这串了?
她透着窗户往外看。
是国栋,自个弟弟来了。
钱国栋匆匆的掀开厚厚的帘子进来,估计是因为骑车骑的太快,脸上冻得发红,他力道又大,进来后掀起了不少冷风,钱美芹嗔怪道,“你进来就进来吧,毛毛躁躁的干啥,屋子里好不容易蓄点热气儿,都让你给放跑了!”
钱国栋也没理会自己姐姐的絮叨,国字脸上带着以往没有的喜气,这倒是稀罕了。
“你来这有啥事?”钱美芹显然也意识到弟弟脸上的笑意不大对劲,一个劲的催着他。
倒是这小子,关键时候开始卖关子了。
钱国栋蹲在屋里的炭火旁,手烤了火后,又搓搓手往脸上擦擦,好不容易等脸上寒意下来了,他才能利索的说话。
“当然是好消息了。”
钱国栋说罢,从怀里小心的拿出一张信纸来。
“唐蜜,这是你的录取单,今个我下班的时候,工会的人特意给我让我给你捎来的,你说也奇怪了,工会的人就是了不起,平时日理万机的,还能有精力记得每个职工的家庭信息,你说,他们咋知道咱们住的不远是邻居呢?”
钱国栋絮絮叨叨了好些时候,唐蜜还没反应,钱美芹脑子转的慢,不过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她惊喜的推了推唐蜜,在她耳边大声叫着,“唐蜜!你这运气也太好了!你不是一直想要进洗选厂吗?老天爷也怜惜你,把这机会砸到你头上了!”
钱美芹跟个孩子似得,一个劲的推着她,比她还兴奋。
能不高兴吗!
七十年代,谁不已当工人为荣?这可是个铁饭碗!上了班就能把户口转到厂子上,吃商品粮,还能当城里人,这就能跳出农门了!
而且国家还管看病,给养老,现在谁不把能当个工人作为终生奋斗目标?
男人要是能弄个工人指标,可以说这一家子都能翻身了。
大姑娘要是能弄上这个指标,以后结婚找对象,那就是可以闭着眼在人群里挑了。
“让我看看”唐蜜自己倒是没多大的喜悦,她想当工人,也是因为看在洗选厂弄的夜校,她想考大学,想走个捷径罢了。
这会的通知单还是比较糊弄的,就在信纸上写着五行字,大概就是说,她的资料被审核调查过,觉得附和他们的招手条件,便让她先去报道,末尾写的是厂子的名字以及日期,最后按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唐蜜现在脑袋里跟有浆糊似得。
她反应不过来。
“可是,我当时去问招工处的时候,对方说已经不招人了,只让我留下个姓名还有家庭住址,说是等啥时候再招工的时候,给我联系,可是,这都是场面上的话,怎么会……”
参加面试的人都知道,不管时代如何变化,这套说辞永远都不会变,反正是换汤不换药的说法,既不得罪人,又保留了双方的面子,和和气气的,大家心知肚明结果如何。
当时对方这么跟她说,明摆着已经没戏了。
是哪里出错了?还是赵江海知道了这事,给她走了后门?
“国栋哥,你仔细跟我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厂子里的规章制度是如何的?我这份通知,是不是有啥猫腻?”
钱美芹不高兴的拍了下她的后背,这丫头!咋的说话呢!
“天上掉馅饼的事,别人都高兴地晕了头,咋你还觉得是陷阱呢,这白纸黑字上写着你的名字,也是按着你的住处送来的,还能出了岔子?你呀,就是太小心了。”
钱国栋也跟着点头,“我姐这次说的没错,唐蜜,上次招工的那些人,虽然说招满了,但是怎么说呢,每年没月都有人退下去,还有调职的,留下的空缺总是有的,只是这时候,大家都愿意内部招工,所说的内部招工,也就是子弟,或者是领导的亲戚,外面的人,是一般进不来的,除非是缺的多了,朝着社会招大批的工,就像我当时招进去的那样”
唐蜜点点头。
“可是我……”
唐蜜弄不明白了,这么说,没准她也是走后门被人塞进去的?
会是谁呢?
估计是见她想的入神,又一无所获,钱国栋安慰她,“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这次虽然你被录取了,可是这只能是个临时工,这得培训半年,等过了考试了,被带你的师傅认可了,这才可以转正。”
“那,我可以挑选工作岗位不?”唐蜜挺紧张的说了自己的担心。
她去当工人,只是无奈中的选择,她可不是真打算去洗选厂跟钱国栋工友一样,下煤窑,去装车卸车,整天就跟从煤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她是姑娘,她还想漂漂亮亮的找对象呢。
再说了,她还想多保存点精力,晚上去上夜校,就算做做样子也成,不至于每天累得不行到课堂上睡觉。
估计是她脸上的担忧太过明显,钱国栋没忍住笑,毫不客气的笑出声。
“你放心,下煤窑那些活,还有装卸队的那些活,不用你推,大把人抢着要干呢!”
这些活都是高危,高劳动力的活,不过厂子有补贴,像是他们,平时拿的都是三级工资,这些一线的,都是拿的一级工资,工资高,厂子每天还会管两顿饭,这一年下来能省多少粮票?
厂子是个年轻的,都想挤破脑袋往里面冲呢。
“那就好”唐蜜听完了解释,真的是松了口气,她还真怕,真怕自己一个倒霉被分到那些体力活。
“那剩下的工作岗位,我能自己挑吗?”
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她还是抱有一丝幻想,问了出来。
这下子连钱国栋都不知道该如何吐槽她了。
钱美芹轻打了一下她肩头,“你以为那厂子是你开的啊,就连厂长儿子也不敢直接进单位时,就选着岗位,哪个不是等着熬过了两年后,再来调转岗位?你豆大点的心,还想自己去挑活,你呀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
唐蜜也觉得自己挺傻的。
可是啊,以前一直巴巴盼望着的机会,掉到脑袋上了,她咋没一点的喜悦?相反,心里装了事,一直有种惴惴不安感。
钱嫂子姐弟见唐蜜听进去了,也在想着事,想着给她个空间,让小姑娘自己消化一下这种事。
俩人则是给李林业还有她二哥报喜去了。
唐蜜躺在炕上,一会想着白天见秦江时的情景,一边又想着今个收到这份通知的事情,想的最多的,还是那批布跟线头怎么办,难道真的像是李爸开始说的那样,真的砸到手里?
想来想去,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翻来覆去难受的时候,门外传来车响声,唐蜜一咕噜的从炕上起身,这是赵江海来了?
她披上衣裳往外跑,刚走到院子,就跟迎面进来的赵江海、程远山打了照面。
这俩人咋凑到一起了。
三人又挤在屋里,开紧急会议。
原来俩人碰上,还真是偶然,赵江海安置了布后,就去找自己的亲信打听消息,程远山以前也有同学,现在在棉一里面当小领导,俩人兵分了两路,分别去打探消息。
最后俩人还都打听出来了,不过彼此都探听的不全。
现在俩人碰头了,把消息共享了一下,原本残缺的信息,现在顿时清晰了起来。
“去年的时候,大庆油田那边正是热闹,所以去年全国就开展了工业学大庆的运动,咱们镇子上的棉一、棉二、棉三虽然是轻工业,可是到底也占着工业的名头,所以年初的时候,就积极的上报了今年的产业跟产量”
赵江海说罢,怕唐蜜听不懂大庆精神似得,打算着重给她解释一遍。
唐蜜挥手示意他继续下去,赵江海还真是低看自己了,不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全民学大庆的精神,国人谁不清楚?在这种技术被垄断的年代,他们靠着强大的精神跟不屈不挠的毅力,开创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迹,这是被载入到历史的里程碑的。
见唐蜜明白,程远山接上了话头。
“先前我们也打听出来了,这三个场子,看起来都是国棉厂,可是内里已经分化了,而且矛盾还不小,棉一棉二产量一直领先,两个场子名为兄弟厂,其实也是竞争关系,每年国棉厂的优秀员工跟优秀科室名额有限,俩厂子的领导人为了奖金名誉,没少争个头破血流,至于棉三,那积怨更是大,头俩厂子都是引进的先进设备,就棉三还是用的老设备。”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其中深意,已经不言而喻。
本来都是一个国棉厂的分属,现在分开了,竞争激烈,每年的产量也不相同,棉一、棉二嫌弃棉三年年拖后腿儿,棉三怎么能不气愤?
他这设备老套,还不是你们留下来的。
当时抓阄的时候说的好好地,先紧着头俩厂子来,等俩厂子效益好了,再来给你棉三添设备。
可惜,这人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
间隙不就来了?
“后来呢,这三个厂子不和,跟不收我们的布有啥关系”
赵江海本来还在喝水,听到她这么问后,气的拍了下桌子,“这就怪那里面的搅事精了!这事本来我们跟冯主任商议好的,没人知道,也天衣无缝,可是关键,关键蹦出个张什么良的!他坏事的把这事给捅出去了,棉三本来就因为拖后腿的事,被前俩厂子非议,现在又是到手的把柄握在手里,那些人巴不得看棉三出丑,好把棉三给关了呢!”
到时候把棉三的工人遣送点安置费,这就皆大欢喜了。
赵江海跟程远山俩人都在发火,唐蜜却抓到了些细微的信息。
“等等,你说的张什么良,全名是啥?”
“我现在都恨不得把他拉出来扒皮抽骨,哪里想知道他是谁!都是那个搅事精!”
赵江海又锤了下桌子。
程远山以前跟赵江海不大对付,这会同仇敌忾,主动给他端了杯水,“跟他生气做什么,他不是爱闹吗,让他闹去,真的闹到把棉三弄关门了,他下岗了,就满意了,这人眼里格局太小,以为自己整了敌手,却不知道只是被人当成了靶子。”
唐蜜心底涌出一个想法,“赵江海,你还记得碰上张丽霞的时候,她讽刺咱们的话吗?她一个外人,咋清楚我们的事,她姓张,那个坏事的人,也姓张,你说俩人会不会有啥关系……”
“擦,还真是,我以前听她说过,她爸好像就是在国棉厂上班,这可真是最毒妇人心!”
赵江海气急,又狠拍了下桌子,这次倒好,原本头顶上,明亮的灯泡,好像被他这么一拍,吓得黑了。
周围一片漆黑。
原本急的不行的三人,在黑暗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忍住,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