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成天灵盖一凉,也不敢小瞧人了,这丫头咋跟自己原来想的不一样啊,他第一次跟这丫头见面,只以为是长得好看点罢了,现在,她说的头头是道,一下子捏住了自个的七寸!
他这人吧,认识他的都清楚明白,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当时秦江这小子求到自己头上,他本来是不乐意的,可是,他这人是个走一步,往前看三步的人。
这些日子停电停的不正常,国棉厂那边迟迟不给送来布,没布就不能染,这丫头眼睛毒着呢!
她刚出去转了一圈,就知道,漂炼、染色、印花、整理四个主要车间都停着工,不是他看不起自己手里的兵,就算是让秦江那小子在这呆上两个钟头,怕他也没脑子往这边想!
他之所以答应秦江,也是想着做两手准备,先把这些线跟粗布收上来,总是能完成任务的。
原本他想拿捏一番,谈点条件的,可现在,现在……
“丫头,你说笑了,再停电,也影响不了我们这的……”赵建成摸着鼻子,气势没有先前那么足了。
“哦,没有啊”唐蜜跟着点点头,“那看来是我想多了,既然没影响,那我就不让您左右为难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次就当是跟秦大哥来朋友这走动了走动,打扰您了”
说罢,她起身带着自己的随身包包,打算离去。
走了一步,两步,三步……
手还没摸到大门口呢,赵建成颓然的声音响起,“丫头你先别走呢,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好像,好像我记错了点啥……”
俩人重新坐下来,赵建成替她换了杯热水,“秦江原来跟我说,你是个心眼实诚的姑娘,让我多照顾照顾你,现在看来,最傻的人除了他没别的!丫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现在手头还有多少布?”
唐蜜想了想,说出了保守的数字。
赵建成一时间没说出话来,“这都抵得上我们车间三个月的生产数量了”
“拖您的福,老天爷估计知道咱们这次要合作,所以冥冥中都安排好了,不瞒您说,我们这不光有布,还有线头,但是我也清楚,二道加工的话,您赶进度,来不及,所以我的布,都可以先给您,让您解了燃眉之急,不过……”
她说到这,姣好的面容停了下来,说话也不似先前利索。
“怎么了?”赵建成担心道。
唐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若有所指道,“我刚刚在咱们厂子门口看到,咱们厂条棉什色细纺、太行灰的华达呢都被评为咱们省的优质产品呢。”
说道这个,赵建成挺自豪的,这可是当初他带着人去各地考察引进,才创造的光辉历史。
他滔滔不绝的跟唐蜜讲述着自己当初的辛劳已经众志成城的过往,唐蜜笑眯眯的听着,她长得讨喜,一双大眼睛跟会说话似得,尤其是现在单手拄着下巴,视线随着他的举动而移动,目光闪闪,根本不是那种敷衍,而是真的听进去的那种。
这样的听众谁不喜欢?
赵建成反正很喜欢。
估计是难得找到一个这么合眼缘的观众,赵建成叭叭叭一说了好半天,从当初公私合营的乱糟糟的场景说起,又说他接受过凋零的模样,再谈论起现在的成就,说的口干舌燥,唐蜜有眼力劲的把水给递过去了。
也就是喝水的这节骨眼上,赵建成想起来了,这丫头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啥?
脑海里闪现了一个念头。
“你,你不会是……”
唐蜜颇为遗憾的点了点头。
“您真聪明,猜的一点都不错呢!”
…………
半个小时后,一直紧闭着的房门终于打开了,赵建成脸跟黑炭似得刚走出来,就见到面前站着一个碍事的大高个,秦江板正的脸上带着关心,先是看了看老领导,又往后看了唐蜜一眼。
老领导表情不大好看,唐蜜笑眯眯的,也看不出啥情绪。
他一头雾水。
“你个小子,在外面守了多久了?还不放心我,以为我欺负你家小对象是吧?”
这小子也不是个老实的!跟自个说的好,说这丫头老实、懂事、乖巧,屁!
他一个活了半百的老江湖都被她绕着跳到了陷阱里。
秦江挠挠头,“看您说的,我又不是不清楚您为人,这事啊,您别为难,能成就成,不成,咱也不埋怨”
他以为事情没成,老领导被唐蜜气着了呢。
赵建成气的在原地直转圈圈,手指点着秦江好些时候,才恨铁不成钢道,“你小子,没事别光训练体能,也好好长长脑子,吃那么多光长了傻大个,快走,别碍眼了!”
秦江被人训斥,也不生气,视线掠到老领导身后,跟唐蜜递去个视线询问,唐蜜只是轻轻颔首一下。
“今个打扰您时间也挺长,那赵伯伯我们就先走了,等我们找人把那批布给轻点一下,就给您送过来,放心,不会耽误你们的。”
说罢,拉着秦江一道走了。
秦江原本以为事情没成,可是一听唐蜜这意思,事情好像又成了。
“唐蜜……”他刚想问。
但是唐蜜朝他摇摇头,一脸神秘兮兮,“具体的过程,我答应了赵伯伯不能跟你说,但是你知道这事成功了就行。”
秦江停了下来,挑高了眉头,“所以说,这是卸磨杀驴了?”
他难得露出笑的模样,此时一笑,古铜色的皮肤还真有点小坏的感觉,尤其是这会他突然低头,呼吸就好像在自己耳畔一般,唐蜜一招不甚,被撩拨的耳红心跳,一时间结结巴巴没说出话来。
秦江不清楚唐蜜这会心里所想,他就是怕跟人说话不方便而已。
见唐蜜不吭声了,他又凑过去,似乎是想要个答案。
唐蜜伸手将他脸扭了过去,摸到他脸上硬邦邦的胡渣后,嫌弃的甩甩手,故作镇定道,“你才明白这个道理啊?”
她双手抱胸,极其得意的模样,对着他瞠目结舌的表情,无奈又得意,“可惜,晚了!”
秦江见她这副傲娇的模样,难得没生气,他也学着她的模样,“那这么说,我还得为我有点价值而感到高兴了。”
唐蜜点点头,深以为然的模样。
她今个是真的开心,昨晚之前,心里还压着好些事,今个来后,不光是知道戈尔巴是自己的贵人,他担保自己能进心仪的厂子,还无意间遇到了秦江,也多亏他引荐,自己才能碰到赵伯伯,把压在手里的那批货给处理了。
“诺,你也别说我是不知恩图报的,今个我身上带足了粮票,你想吃东西,随便挑地儿,我请客!”
秦江今个心情也是难得的好,他本来想再逗逗唐蜜的,可抬头一看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回去照顾他妈呢,婉言谢绝了唐蜜的请客。
唐蜜知道他要去医院了,心里也有着犹豫。
这次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于情于理,她是得去医院看看,上次说是去探病,被他大姐一胡闹,啥也没弄了,这次要是不去,说不过去。
可是,她又不是很想去的。
“那个,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快去办事,我就……”
先回家几个字没说出来,秦江就打断了她,“上次你把我妈送到医院。我妈说要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你,择日不如撞日,今个就过去吧。”
“哎?”唐蜜傻眼了。
这咋不按着剧本走啊。
可是人家开口了,她现在拒绝也没立场来,讪讪的笑了笑,只能在他目光注视下,跟着去了。
在医院门口,碰到个拎着篮子卖苹果的,这会到医院都流行带点麦乳精跟饼干罐头之类的来看病人,一般这种东西都是紧俏货,寻常人买不起,可是要是真的空着手去又不好看,很多人都会选择买点苹果跟梨子之类的。
苹果是晚秋的苹果,又是农人亲自挑选过的,个头大,多数是本地苹果,颜色金黄,仔细闻着还有水果的清香。
本来选了六个,后来又觉得小气,又选了俩,她在那挑挑选选,摸摸这个又放下,秦江在一旁看的不免好笑,他眼里看的这朋友长得都是一个模样,咋在这丫头眼里,跟找对象似得啊。
趁着她纠结的时候,秦江悄悄地把钱给付了。
等唐蜜一脸大功告成的想付钱时,人家卖苹果的说早就有人给付清了。
俩人结伴上楼,正巧碰到秦红艳带着赵莹莹下楼,唐蜜现在是看到这俩人就发憷,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本来以为会有一场口舌之争,到头来,只是简简单单的错身而过。
连个眼神的交锋都没。
直到那俩人的身影都消失了,唐蜜还在原地嘀咕着,“真是奇了怪了。”
秦江忍着笑,努力平稳着声音,“这有啥奇怪的,不正合你意吗?别耽搁时间了,快上去吧!”
这次给他姐的教训还不小,最起码这些日子能安生点了。
卫生所的二楼,李婉正在屋里跟病友们唠嗑呢,见儿子来了,脸上的笑咋的也停不住,刚想开口,就见到了她身后的唐蜜,李婉表情有些许凝滞,不过她反应快,眨眼间就恢复了正常,一脸热络的招呼着唐蜜。
唐蜜笑莹莹的把苹果放她床头,“本来说早点来看您的,可是老是没时间过来,您可别跟我一般计较啊!”
李婉笑了笑,见儿子拿着人家刚送来的苹果,手随意一擦就往嘴里咬,跟唐蜜抱怨着,“你说这话阿姨可就不爱听了,这次本来就是你先送我过来,该我家的人去谢谢你,哪里该你来看我?可是啊,我家大的每天忙的见不到人,这小的又不懂事,我,要是能有你这样能干的闺女就好了。”
语气间特别的热络。
唐蜜几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来秦家的不止是秦江大姐不喜欢自个,他妈妈对自个好像印象也不是特别好。
这也难怪,她一个外人,跟人家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相比,自然是人家的亲骨肉来的亲密了,秦红艳不喜欢自个,平时在她妈身前多说点坏话,轻而易举的就把印象给扳坏了。
不过,庆幸的是,唐蜜又是个沉得住气的。
她爱这么说,自己就顺着她的话来说呗。
“您别取笑我了,我有什么好?打小就没亲娘在身边教导,啥都是自己摸索着来,您都不知道,我每次见到相湘在您跟前的幸福模样,就羡慕的眼圈泛红,我要是能有亲娘就好了。”
说着说着,自己眼圈到是红了。
她不争气的吸吸鼻子,有点不大好意思的眨去眼泪。
这话还真不是假的,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个孤儿,注定享受不到亲生母亲的疼爱跟关怀了。
秦江见两个人不说话了,后知后觉道,“好端端的说起这伤感的话题做什么?妈,我给您削个苹果。”
李婉叹了口气,她这个傻儿子啊!
其实她也挺喜欢唐蜜的,可是她家那个条件,她自个本身又不是很出彩的,闺女还说她又是个捡破烂的,自己心里总是过不去这个坎。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这事,归根结底在儿子身上,这个丫头是个聪明的,她用话来提点提点,想必也就清楚了,想到这,她抓紧机会,拉着唐蜜慈爱道,“丫头,我也不瞒你,我儿子啊,现在年纪也不小了,我身边给他介绍的,他都不喜欢,我就厚着脸皮跟姑娘透个底儿,你要是碰到合适的,跟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就给秦江介绍介绍,要是真的能成了,我给丫头你包个大红包!”
唐蜜又不是傻子,怎么能听不出她话里着重说的年吉相当,介绍,媒人这几个字的意图?
明摆着告诉自个,你没希望了呗。
“妈!”秦江黑了脸,“你跟她说这个做什么,找对象的事,还能让人帮忙?”
他妈话里话外的意思,自己也弄明白了。
敢情先前有说有笑的,那都是客套,真正想说的,在这等着他呢!
“你这小子,我让唐蜜帮我寻摸一下咋的了,你自个要是真的能找一个和我心意的,哪里用得着我费力巴哈的给你介绍?”
唐蜜越听越是尴尬。
正想着法子要告辞的时候,秦江已经拉着她胳膊往外走了。
“哎,秦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