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柯肖晴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匆匆离开。她一走,柯桦整个人散架似的陷阱被褥里。
“哎——”柯茗茗也斜躺进沙发里,“我的腰啊。护士说没针了。”
“想走?”柯桦问。
“太没意思了。”柯茗茗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地上,“我去看看院长在不在,他要是忙着……”她眨巴眨巴眼睛。
柯桦笑着点头:“去看看。”
柯茗茗一阵风似的跑出去,随后传来护士的呵斥声。
柯桦偏头看放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关机了。柯茗茗的书包里应该有充电器。
掀被子下床,眩晕感已经没那么强烈,但是高烧后的身体跟风筝一样,总给他一种风一吹就能顺窗户飞出去的错觉。
粉色的充电线配粉色布灵布灵的手机,柯桦强忍着想抠掉钻的冲动插|上插头,他站在床头柜前面,低头盯着手机。
1%。
他的电量也只有百分之一。
电量从1%升到2%.
手机开机,铃声倏地响起,熟悉的声音激得柯桦浑身汗毛竖起,紧跟着打了个哆嗦。
“啪——”门被推开,门板狠狠抽了墙一巴掌。柯桦又是一震,他抓过手机翻转倒扣,动静大的惊人。索性兴奋无比的柯茗茗闹出动静比他还大。
路过的护士长佯装严肃地说:“柯茗茗你再跑我要告诉你爸妈了。”
“不跑了不跑了!”柯茗茗兴奋地跑进来,“办公室里有熟人,快跑快跑!”
柯桦转身靠在床头柜上,两只手按在柜子边缘。他弓背略微垂着头,额头裹着一层汗珠。
柯茗茗背上书包,又跑过来扯他的手环。“你怎么不穿拖鞋!”
“先说去哪?”柯桦回头看倒扣的手机,翻转过来,锁屏上干净的只有时间日期。
柯茗茗朝窗外一指。
住院楼的南面是一片健身广场,上午最热的时候,广场上没几个人,空旷又开阔。
柯茗茗买了两只冰淇淋和两大杯沙冰抱着钻进树荫里。
烈日下的大树根上坐着柯桦。树很大,大的遮天蔽日。明明是烈阳高照的正午,待在下面却觉得天地昏暗。
“来,庆祝一下越狱成功。”柯茗茗把沙冰塞进柯桦手里,紧跟着碰了一下杯。
柯桦吸了口沙冰。经营冷饮摊的是位老人,冰打的不够碎。冰渣有些大,刮擦着喉咙滑下去,每下滑一点,棱角就消失一些,滑进胃里只剩下凉畅快的凉,冰渣多扎人只有喉咙知道。
柯茗茗嘎嘣嘎嘣地嚼起小冰块,得意地一指医生的办公楼蹭。
“老柯怎么也想不到,我们现在在外面潇洒。”
柯桦挤出笑没搭话。
柯茗茗偏头看他,柯桦用沙冰跟她碰了一下。
柯茗茗扒开挡住他半边脸的沙冰杯,扁着嘴歪头瞅他。“恋爱的人都这样嘛?”
“哪样?”柯桦猛吸了一口冰,小冰块大冰渣挤满口腔,冰得他脑袋发木,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像被捏碎了三魂七魄一样。也不对,乍看没什么不一样,细看哪里都不对。”柯茗茗吸的沙冰呼噜噜响,“都越狱成功了,开心点。”
“待在里面跟待在外面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你在里面,大家都知道你生病了,你在外面,虽然你知道你生病了,我也知道你生病了,但是其他人不知道啊。”柯茗茗挥舞着手臂大放厥词。“只要他们都不知道,我们就是健康的。”
柯桦把手臂递到柯茗茗面前:“不能吧,这衣服走哪认不出来。”
“噗——你怎么还穿着病号服!”
柯桦笑着吸了口沙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在里面、在外面的区别是能骗过哪些人。”
“嗯?骗什么……”没人管束,柯茗茗进入报复性吃冰淇淋的状态,啃完第一个开始啃第二个,吃了一口忽然贼兮兮地笑道:“我爸那来了一个瓷娃娃,好像是他老师的儿子还是孙子什么的,我的妈耶,太帅了!”
柯桦倚靠在树根上,枕着手臂看每一束透过树叶罅隙落下的阳光。
柯茗茗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哇——快发朋友圈!”
柯桦垂眸看她:“嗯?”
“丁达尔现象啊哥哥,表白啊。”柯茗茗几口吃掉冰淇淋,放下沙冰杯,开始翻他的衣兜裤兜。
“没带。”柯桦说。他拿起放在树根上的杯子吸了一口,压下胃里泛上来的酸涩。
“我来。”柯茗茗掏出手机对着穿透树叶和穿过缝隙的光开始拍照。然后低头戳手机,不一会儿手机递到他面前,“喏。”
手机递到眼前,柯桦垂眼扫过。
柯茗茗朋友圈第一条——“替我哥发的”后面跟着“丁达尔现象”九连拍。
短短半分钟冒出三排问号和三个赞,第四排评论是钱锦。“你哥脱单你凑什么热闹,作业写完了吗”
钱锦的评论激怒了柯茗茗。柯茗茗抱着手机转到一边噼里啪啦打字。
太阳西斜,光透过树叶产生的通路偏移,恰巧落道眼睛上。合上眼睛的瞬间,柯桦意识到自己肯定会睡着——梦就是像死神举着的镰刀,闭上眼睛的瞬间遽然落下——他是住在铁盒里的小人,盒子上有许多孔,每个孔外面都是一双眼睛,从孔里望进来,等着大大的眼珠冷漠地窥视他。感觉像被无数根钉子扎中,不疼不痒但是难受。
“醒醒,该去做核磁了。”
熟悉的漂亮的眼睛出现在小孔外面……柯桦猛然惊醒。汗从头发里滚出来,划过鬓角。
柯茗茗蹦起来急吼吼地催道:“快点,院长发飙了。”
医院的电梯厅里人满为患。柯桦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走进去,柯茗茗紧随。安全通道里同样有人上下楼梯。但是比电梯厅的空气好一些。
柯茗茗小声嘟哝:“为什么私立医院人也这么多。”
“能报销哪里都一样。”柯桦拉着她避免被从楼上下来的人撞到。
柯茗茗一只手被牵着,一只手捏着鼻子,嘴巴紧抿着。想呼吸的时候就把脸埋在柯桦的肩背和手臂之间。柯桦回头,只能看见柯茗茗的脑瓜顶。柯茗茗上小学前又瘦又小,时常犯哮喘。小时候极少剧烈运动,人多气味杂的地方家里人更不会让她去。9岁以后体质变好,运动量慢慢增加,升初中后才可以正常运动,但是像灰尘大、通风性差的地方对她来说都不友好。
“……那年的主治大夫就是他!眼下也找不到比他更好更适合你的专家……”
柯桦脚步一顿,只觉从楼上传下来的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谁。
“怎么了?”柯茗茗捏着鼻子歪头看他。柯桦摇摇头,继续往上走。来医院找小舅看病的亲戚朋友一直不少,认识小舅的,他也熟悉的,同样也不算少……
“站住!那颂!”
柯桦的脚踩在最后一级台阶的边缘,他抬头,从楼上跑下来的人因为转角的他,猛地刹住,手抓住了扶手,脚却向前滑了一级,整个人以一个被重击向后仰倒的姿势惊惧地望着他。
柯茗茗撞到他肩上,“哎哟——”又偏头问:“怎么又不走了,快走呀,都是灰。”
柯桦猛地攥紧五指,拉着柯茗茗大步迈上楼梯间平台,伸手去拉安全通道的门。
“柯桦!”那颂的喊声震得上上下下的所有人停下脚步看过来。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跑下来。
拉开安全门的那一秒,柯桦总算想起来那道熟悉的声音是谁了,是宣和。
“那颂!”宣和的声音还在楼上,回声在楼梯间扩散。
柯桦走得大步流星,柯茗茗被拽的要飞起。听见有人喊“柯桦”的名字,她偏头循声找人。看见熟悉的脸,两只眼睛瞬间瞪大。
天降帅哥于她!妈妈呀!
但是帅哥怎么不看她!而且还死死盯着……她哥?
“柯!大!树!”
迈进走廊的柯桦突然顿住,柯茗茗刹不住闸,撞在他背上。安全门再次打开,再次开上,那颂煞白的脸突兀地挡在面前。
一夜加多半天过去,他似乎让什么抽干了血,整个人……像一具漂亮的瓷娃娃,还是怒气冲天的瓷娃娃。
“你不是……”柯茗茗指着那颂。
“你怎么了?”那颂的眼睛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过柯桦身上的病号服,最后又落在柯桦脸上。
“刺啦——”
滚烫的灼烧感落在脸上,柯桦眼睑一抖,瞬间感觉皮焦肉烂。
“那……”宣和推开门看见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整个人愣了一瞬,少顷问道:“柯桦,你怎么了?”
“我哥……”
柯桦回头盯了柯茗茗一眼,柯茗茗立刻闭嘴。他牵着柯茗茗绕过那颂。
那颂的目光刀子一样划过柯桦牵着别人的手,手扣住柯桦的肩,猛地将人翻过来。
他像发狂的野兽,亮出尖牙利爪猛然逼近,咬牙切齿按住要跑的猎物。
“我他妈问你话!”
扣在肩上的手指掐进肉里,疼的柯桦眉心微皱。他掰开肩上的手,猛地一甩,那颂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跌去。
宣和快步过来,扶住那颂。那颂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柯桦拉着柯茗茗继续往前走。
柯茗茗频频往后瞅,忽然福至心灵,惊诧地问:“他不会是你……”
“不是。”柯桦毫无感情地说。
“我不是什么?!”
那颂的喊声像炸雷一样砸在柯桦后脑勺上。
“我不是什么?!!”
眩晕感紧随而来,脚下踉跄,柯桦松开柯茗茗撑住墙。
“她他妈又是谁?!!”那颂挣开宣和,快步追上来,手将要碰倒柯桦,被赶来的宣和抬手打了回去。
“你冷静点!”宣和拦腰搂着那颂往回拖,“这里是医院,先回家。”
那颂一双眼睛几乎瞪出血来,死死盯住背对他的柯桦。
柯茗茗见那俩人进了安全通道,才回过神,忙扶住柯桦:“哥?你怎么了?”
“头晕。”柯桦收回手,慢慢偏头看向安全通道。
“先回去吧。”柯茗茗说,“刚才在我爸办公室的是他,那会儿看着跟要碎了似的,怎么转眼就这……”
“他怎么了?”柯桦问。
“我也没听明白,”柯茗茗说,“回头我找我爸问问去。”
柯桦沉默着回了病房,直到下午输完液才去做检查。他一个人去做检查,柯茗茗只身去院长办公室打探消息,半小时后鼓着腮帮藏着两兜消息兴冲冲地找他来说。
“问了,不说。不过我听他那意思,是五年前他在北城那会儿的老患者,当时是从非洲急送回来抢救的。估计又复发了,我看他正研究手术时间,说什么切除,切多少,还挺……”
头皮过电似的发紧发麻,柯桦浑身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