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城市格外潮湿,地下停车场里透着一股陈旧的闷意,压得人透不过气。
过了许久,傅霁清听到那声清冷的“需要”,又笑了笑,熟络的将小车从夹缝中倒出来,停稳后开门下去。
他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清亮又深沉,似乎是在打量和探究,却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一秒,两秒,三秒......
他们相视了许久。
他仍然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许洛枝的心仿佛落空了,手指因为挤压有些泛红,面无表情的道声“谢谢”,扬下巴示意虞迟上车。
她踩着高跟鞋从后边绕过,没有多看他一眼,显得清傲又冷漠。
等车开出去,虞迟偷偷望了眼许洛枝,神色沉静,毫无波澜。
华园是上市公司,今日请来的嘉宾非富即贵,男人长得帅又年轻,看穿着打扮和开的车,应该是哪家的贵公子,无缘无故提出帮忙,只能是相识或者见色起意。
不论是哪种,许洛枝都不该这样淡定,她刚刚观察的很清楚,男人有一双诱人的桃花眼和泪痣。
是许洛枝最喜欢的长相。
她先前亲自放出去的话,喜欢桃花眼,有泪痣的男人,甚至拿这个当理由拒绝过追求者。
虞迟假模假样的咳嗽两声,带着几分八卦意味问:“洛枝姐,你认识他嘛?”
许洛枝这才回神,松开一直紧握着的包带,平静的眼眸微微泛起波澜。
认识吗?算是吧。
合作过,合照过,同校过,同台过。
但是他依旧不记得她。
沉默良久,她低声开口:“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不可能!”虞迟下意识反驳,音量都提高不少:“洛枝姐,你想想你节目的播放量,想想为什么每次主办方都愿意请你主持。虽然没有那些千金少爷的家庭背景,但你名气也不低,他肯定是知道你才主动帮忙的。”
“是吗。”许洛枝漫不经心的应声,偏头望向窗外,夜晚霓虹灯闪烁,一栋栋高楼大厦从眼前飞过。
她闭了闭眼,声音轻的仿佛在低喃:“那很好。”
能站在被看见的地方。
被他看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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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许洛枝没有睡到下午,早上九点钟自然醒,化淡妆,换旗袍,出门后又返回来,拿出了盒子里的一串佛珠。
因为不常戴,佛珠依然散着淡淡的沉香气,闻着很舒服。
她戴到右手腕处,拎着电脑包,开车到盛南大学旁边的【cake咖啡馆】。老板是位年轻的女人,叫林映池,四年前开的这家店。
许洛枝是店里的常客,尤其是这两个月,林映池看见她进门熟络的打招呼:“来啦,这两天很忙?”
她点头:“工作很多。”
林映池知道她的工作,皱起眉嘀咕:“你的节目这么火,和尘不好好把你供起来还敢加活?”
许洛枝闻言弯弯唇:“不是公司的活,是我私下接的商演。”
“发布会和车展那种嘛?”
“对。”
林映池撑着吧台往前倾身,兴致勃勃地问:“以你现在的能力和名气,接一场活动贵吗?”
“算贵的。”许洛枝也不隐瞒,直言道:“要五位数。”
林映池小小的“哇”一声,由衷的赞叹:“你好厉害啊。”
商演五位数是道门槛,能在深城市场上拿到这样价格的主持人,只有许洛枝。
她笑了下,开玩笑般说:“如果你以后有需要,我可以半价。”
“真的吗?那我可得好好招呼许主持人。”林映池拿出柜子中间的红色咖啡杯,微挑了下眉,“美人,今天想喝什么?”
许洛枝不假思索:“焦糖玛奇朵。”
“你还真是专一,口味从来没有变过。”林映池毫不意外,又问:“是不是要再加一份西多士?”
她应声:“要。”
“行,多放炼乳多放糖,我知道的。”
咖啡馆现在没有顾客,店里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显得格外安宁。许洛枝坐到熟悉的小角落,拿出包里的电脑,开始修改提案。
她是偶然走上主持这行的,谈不上有多喜欢,想从台前转幕后做导演,最近在尝试自己策划一档新节目。
林映池很快把咖啡和面包端上来了,无意间瞥见她的屏幕,有点诧异:“你也需要做方案吗?”
她摇头:“不需要,是我想转幕后。”
“你现在转幕后?”林映池更惊讶了:“我记得你才二十三岁吧,黄金期啊。”
声音相关的行业女性歧视都很严重,很多商演活动直言不要女主持,大家在失去出镜和上台机会后会考虑转行。
许洛枝才貌双全,并不缺机会,而且在主持圈待的风生水起,炙手可热。
“是我比较喜欢影视制作。”她回答。
“明白了。”林映池很有分寸的不再多言,笑道:“我去前面了,有事再叫我。”
“好。”
深城天气变化无常,屋外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窗户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扰乱了悠扬动听的古典乐。
林映池看着窗外无奈的叹气,正想着今天又要没生意时,门被推开了。
男人一身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因他斯文清隽的气质显得高档雅致,身影拢在暖色的光晕中,带着几分氤氲。
他弯腰将伞放在门口的篮子里,侧目打量一圈咖啡馆的装潢,最后视线落在女人脸上,勾唇道:“样子没有变,老板也还是你。”
林映池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傅霁清?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两个月前。”傅霁清把手里的公文包放下,语气熟络的点餐:“一杯焦糖玛奇朵,一份西多士。”
他停顿两秒,又不确定地问:“现在的味道和四年前有区别吗?”
“老板都没有变,你说呢。”
“人确实没变,身份和心境变了。”
听到别有深意的话语,林映池没好气地瞪他,拿出柜子里的新咖啡杯,“再胡言乱语给你用没洗的杯子。”
傅霁清笑了笑,坐在离吧台最近的座位,再次打量起来。
咖啡馆和四年前是有区别的,桌椅摆设都换新了,复古木质圆桌,简洁舒适的沙发,两个长书柜将空间隔开,暖色调灯光和桌上漂亮的花束映衬出温馨的氛围。
可惜现在空无一人,难免显得冷清。
“生意怎么样?”他问。
“看情况吧,天气好的时候人多些,偶尔会有盛南的学生来捧场。”林映池把咖啡和西多士端过去。
傅霁清撩了撩眼,故意打趣:“需要我替孟阑多点两份西多士吗?”
孟阑是他的发小,也是林映池刚刚定下来的未婚夫。
“不、需、要!”林映池加重语气一字一字道:“我也是有顾客的好吗。”
她朝小角落的方向扬扬下巴,透着几分得意:“我的老顾客,比你来的都早。”
傅霁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宽大的沙发和长书架挡住了女人半边身影,只能看见绿色旗袍和白净的侧脸。
莫名的,他想起昨天见过的女人,停留的时间便长了些。
“瞧见美人就挪不开眼是吧。”林映池不爽的敲敲桌子,“傅少爷,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那些公子哥的臭德行了?”
他收回视线,神情有点无奈:“只是感觉眼熟。”
林映池想了想许洛枝的学校和工作,真见过也不意外。
她低头扫一眼桌上的东西,自言自语般嘀咕:“还挺巧的,她每次来也会点焦糖玛奇朵和西多士。”
傅霁清不以为然的笑笑:“你这里的招牌,不稀奇。”
林映池又看了看小角落的方向,好像许洛枝也是从四年前开始来咖啡店的,巧合未免太多了。
许洛枝听见熟悉的声音时,打字的手就停住了。
她微微抬眸,透过柜子的缝隙望着男人的背影。
林映池是华园集团的小女儿,也是他的表妹,开咖啡店只为圆自己的梦,傅霁清以前经常会带着电脑过来捧场,一坐就是一天。
他喜欢这里的焦糖玛奇朵和西多士,要多放糖,多放炼乳。也爱翻书架上的书,偶尔会在上面批注。
低沉刺耳的机器声渐渐弱下来,屋里咖啡的香气越来越浓。
许洛枝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倏地收起思绪,低眸看电脑屏幕,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挪开后,她才重新抬头。
男人每次都会坐在同样的位置,略微斜靠在沙发上,单手托着下巴,似乎是在思量什么。
屏幕的白光和头顶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沉冷,记忆中的那张脸已然褪去青涩,变得成熟深邃。
四年时间,能改变的太多。
咖啡店不在闹市区,直到中午都没有其他顾客进店,外面的雨仍然细细绵绵的下着。
许洛枝改完提案的前半部分,下意识的朝左前方看,然后合上电脑,装进包里。
她轻轻呼气,拎着包起身,不紧不慢地从傅霁清身后越过,停在吧台前。
林映池在玩手机,看见她咦了声:“你今天走这么早?”
“嗯,下午需要录节目。”
清越又耳熟的声音传来,傅霁清停住手中的事,撩眼看向吧台。
林映池替许洛枝结完帐,正巧顺着手机看下去,注意到她腕处的佛珠,觉得稀奇:“你信佛啊?”
她没说信不信,只道:“偶尔会去寺庙。”
“我身边朋友都挺信这些的,让我改天也去拜拜,保佑我的店生意兴旺。”林映池问她:“你一般去哪家寺庙?远吗?”
许洛枝声音轻缓:“玄元寺,在关外。”
“行,我查查,抽时间去拜拜。”林映池笑道:“不耽误你时间了,改天有空再来,我最近在研究新品。”
她弯起唇角:“好,我下次来尝。”
许洛枝收起手机,微微侧过身,目光从傅霁清的脸上掠过,仿佛是看陌生人般平静无澜,迈步离开了。
傅霁清的视线定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若有所思。
等咖啡馆的门重新合上,林映池见他还未回神,带着八卦意味的挑眉,饶有兴趣地问:“傅少爷,你这反应不对啊,真见过?”
“昨天你家办发布会,她是主持人。”傅霁清慢条斯理的回道。
圈里那群男人经常会提到许洛枝,这个名字他听到的次数不少,昨天是第一次见。
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冷艳,无可挑剔,气质也出众。
但又和想象中有些不同。
所以,在停车场时,他鬼使神差的摁了喇叭,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林映池见状轻啧一声,调侃着:“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该不会是腺上激素飙升,想谈恋爱了吧?”
傅霁清勾唇,笑得温和:“妹妹如果腺上激素飙升,我可以让孟阑把你们的婚礼时间提前。”
“别!千万别!”林映池的小脸瞬间垮下来,满眼写着拒绝,“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傅霁清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到外面。
窗外的雨忽然变大了,迎着风杂乱无章的拍打在窗户上。
“外面在下大雨呢。”林映池意味深长的瞥了傅霁清一眼,慢悠悠地说:“许洛枝没有带伞。”
他屈指轻敲桌面,没有接话,也没有动。
时间嘀嗒、嘀嗒的过去。
咖啡馆的门重新被推开,穿着旗袍的女人再次映入眼眸,柔软的发丝被风吹乱了些,长长的眉毛如远山,水润的美眸清澄干净,在光影中更显得明艳动人。
“能借一把伞吗?”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