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她不许柳墨再提“以前”,所以现在柳墨问她“以后”。
以后还有吗?
安如作为临时情感专家,告诉她,一段感情里,最好不要一开始就处在低位。
姿态如果放太低,那份情感对方就不一定能看见了,可能也不会珍惜。
兴许人家要刻意低下头,才能看见卑微如尘埃的真心。
但凡碰到个颈椎不好的,不愿意多看,只好摆摆手说不合适了。
27岁的、有一定社会阅历的慕与潇很快领悟了爱情最好起于平等这个道理,还能自以为是地在心底俏皮两句,联系一下颈椎病。
但是17岁时还在读书、也没见过世面的慕与潇呢?
22岁喜欢柳墨喜欢得盲目的的慕与潇呢?
没有人教,怎么能领悟。
学校又没开相关课程。
可就算那时候有人能教她,她就愿意听进去吗?
那时候的她,除了学习,能独立自主且顺利处理的事情有限,根本没办法平视柳墨。
而她摸索出的,让柳墨多看她两眼的办法,只能是低姿态的迁就。
无论柳墨怎么开玩笑,怎么漫不经心地逗她,再不真诚或反复无常,她都愿意接住。
否则柳墨会像讨厌她妈妈、讨厌她全家一样讨厌她的。
当被柳墨发现她处在下风的心思以后,柳墨笑得很欢,对她就更“好”了。
这种“好”是什么呢?
是发现她心底幽暗的角落里关押着什么以后,不仅不制止,反而偶尔大方地满足她。
慕与潇不能说她不满意、不开心,也不能评价柳墨当时的举动如何如何,但是,她确实为之吃了亏。
比如她不得不明白了,有的人可以大方满足你最见不得人的渴望,可以给予你不敢提、也舍不得拒绝的甜头。
但不会真正改变你们之间的距离。
心存妄想,只能自讨苦吃。
现在,柳墨又来对她好了。
还问她还能不能继续喜欢了。
这问题令她心跳怦然,仿佛她的喜欢之于柳墨而言,是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以至于有一刹那,她对着柳墨温柔的笑容,失神了。
反应过来,“没有”两个字已经在她唇边,但她想到昨晚柳墨的失态,没有果断说出来。
这一耽误,刚好韦安如过来坐下,柳墨主动搭话,话题也就自然被转移了。
“柳老师昨晚后来睡得还好吗?”韦安如关心。
“很好,刚才我正问与潇找我什么事。”
慕与潇又敷衍了两句。
这顿接地气的早餐,三个人都吃得满足,甚至彼此分享。
最后得出结论,这种老城区的店,闭着眼睛买也好吃。
柳墨预定了咖啡,早餐结束后不久,刚好送上楼来。
慕与潇心满意足地喝咖啡,坐在罩着复古风沙发巾的沙发上,看阳台外的树。
想到昨晚进房间前,案发现场的烟灰已经被处理干净。
又想到柳墨眉眼含情地问她露骨的话,再用披肩抱住她。
柳墨所有的气息都给了她,她也忍不住在柳墨怀里陶醉。
但安如可能夜间太困,没有闻到她从柳墨那里沾的味道,少了一番麻烦。
韦安如在调试拍摄的设备,书房的门被柳墨打开了,原以为别有玄机,但并没有任何异样。
只是很大,比慕与潇暂居的卧室还大,整面墙的书柜,大而气派的旧式木书桌。
但因为朝北,采光普通,且窗景只是单调乏味的居民楼。
柳墨此刻正化妆,她在柳墨的客厅等待柳墨。
时间变得静谧且细腻,就像用指腹能摸清上面的纹路。
柳墨化完妆出来,将清婉的面容改得更端庄雅致,也更容易上镜。
慕与潇觉得美,美得像她们重逢那天,她见到柳墨的第一眼。
春光擅长粉饰太平,那一刻她没想到前尘往事,只是欣赏。
柳墨走向她,手里拿着一根项链,坐在她边上跟她说,“你帮我戴一下,好吗?”
慕与潇安静地接过,在柳墨背后,帮她把项链戴上。
手指触碰到肌肤时,柳墨先敏感地轻躲了躲,然后强忍着不动了。
“我有点怕痒。”
“知道,我会注意。”
柳墨盘起了乌发,脖子纤细修长,这枚项链又精巧华贵,很衬她的气质。
柳墨说了谢谢,转过身问她,“好不好看?”
余光中韦安如从书房出来,站在不远处,慕与潇站起身避嫌,只嘴上说:“柳老师戴很好看。”
柳墨笑了出来。
她回头看见韦安如,自如地问有没有调好。
“好了,都来吧。”
按柳墨助理发来的文件,需要拍摄的视频内容不多,就是几段运笔书写的过程,还有修改后要由柳墨对镜头说的半页台词。
柳墨带了笔墨纸砚回来,先拿起名为“暮雨”的笔,沾墨的那一瞬间,慕与潇就感觉出来,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个跟自己拥吻,说从前的柳墨了;她还是那个隔着屏幕的书法家博主。
第一条视频只需写两个字,所以很快拍完。
柳墨边换纸边说,“网友们真的敏锐,只看我评论区的ip地址,已经猜到我回老家了。”
“都太爱你了。”
韦安如夸:“柳老师不管在哪个平台,评论区都好热闹。”
“对啊,能收到来自天南海北的评论,我很开心。”
柳墨将一条黄铜镇纸压上,调整好姿态,嘴上还在闲聊:“所以我很喜欢看,虽然大多没时间回复。”
慕与潇想到柳墨第一次回她评论的经历。
那天柳墨更新了视频,关于工作室院子和室内的书法元素布置,那视频是柳墨的第一个爆了的视频。
彼时慕与潇刚关注她,在她新视频底下写了300字的评论。
那还是因为平台上的评论区最多只能发300字,所以慕与潇删减精简后,发了出去。
当晚就被柳墨“翻牌子”,回了她一句话,“谢谢喜欢,后面如果办活动,邀请你来。”
其他粉丝纷纷评论羡慕。
慕与潇的这条评论因此排在该视频评论区第二的位置。
但是柳墨肯定忘记了当年的随手评论,工作室也确实办过邀请书法爱好者参观和互相学习的活动,不过都是要报名,慕与潇当然不会报。
因此,两年后,第一次踏进柳墨的院子时,慕与潇快速想到一个词,“不请自来”。
柳墨的书法以外行人的角度看也还是赏心悦目,生命力强。
为了配合拍摄,她每一笔画都写得很慢。
慕与潇看着她运笔的手,想起这只手夹烟的样子。比现在颓废和落寞。
写字的视频补拍大体顺利,但那段文案因为有点拗口和深奥,半白半文。
柳墨不仅需要对着镜头轻松地背出来,且要有感染力,于是花了一点时间。
好在,只用了两个小时,这项工作圆满结束。
柳墨收拾着桌面,“我们打算做线上的付费视频课了,从篆书开始入门,你们想学吗?”
“找我报名,有优惠价哦。”
柳墨因为刚解决完工作,心情很不错,说法语气都更轻快。
韦安如不爱写字,极为自然地推给慕与潇,“你想学吗?”
慕与潇接受到两束目光,只好说:“看情况吧,工作忙,我空闲时间很少。”
“工作结束后一般干什么?”
柳墨问她。
韦安如抢答,“看电影、看小说。”
“哦,比较常规。”柳墨表示了解。
“一部电影可以看几十遍。”
韦安如忍不住吐槽。
柳墨笑了,看着慕与潇。
“哪部电影?”
慕与潇知道她在笑什么,笑自己没变。
久别重逢以后发现故人性格没变,是一件有安全感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慕与潇也觉得很有安全感,因为柳墨的调调跟过去很像。
即便还是那么不真诚,喜欢戏弄人,喜欢撩拨人的情绪,但她早就习惯了。
“一部动画电影,就不推荐了。有的人不喜欢,只是我个人口味。”
柳墨不似她一样注重隐私,大方地说出自己爱看的电影,并约她们:“过两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韦安如都不敢答应了,因为她们这趟来的正事一直没做,哪还好意思再约看电影。
诚如慕与潇所说,柳墨跟她们熟悉后无话不谈,但就是不提这趟的主角。
但是慕与潇没忘记,主动发问:“柳老师从没上小学就开始练书法了,最早师承的谁?是您母亲吗?”
慕与潇知道,但她要问。
柳墨在沉默须臾后,配合地开了口:“嗯,跟我母亲学的,她每天都要写字,我也喜欢跟着。就是在这间书房,她拿着我的手,教我握笔和运笔。”
慕与潇在备忘录简单记下,问她:“她的字迹还有留存吗?”
“有,在最左边的柜子里,都是她曾经的作品。”
韦安如闻言去取。
在慕与潇还没有提的情况下多问了嘴:“她去世得那么早,是得病了吗?”
沉默后,柳墨说:“她在我十岁那年主动离开我,因为抑郁。”
于是进度到此终止。
柳墨关上了书房的门,回房间休息去了。
韦安如跟慕与潇说抱歉,慕与潇虽然无奈,也没有苛责她。
“不怪你,这本来也是我们需要了解的事,只是柳墨还需要时间。刚好,已经快十二点了,我们先吃午饭。”
慕与潇早就知道,柳墨的妈妈因抑郁离世。
知道的方式也特别残忍,从爱嚼舌根的亲戚们那里得知。
说起的那些人表面叹唏嘘,好像多慈悲一样,其实只是把这种不多见的悲剧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迫不及待地传播,“哎,你知道钟俪那继女的亲妈是怎么走的吗?”
恶心透顶。
慕与潇跟那时候一样,很想去抱抱柳墨,紧紧地抱她。
于是点完餐后,她说:“安如,我先过去看看柳老师,我怕她情绪不对劲,我们后面的推进更难。”
韦安如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于是没有开玩笑,“好,你去跟她聊会,我怕她伤心。”
这次敲门,柳墨也是过了一会才来开,问她什么事。
“方便进去说吗?”
柳墨让了道。
她看上去没有太多情绪,只是不在笑了,表情很淡,“不好意思,我平复一会再说吧。”
“我不是来催你的。”
慕与潇轻声说:“你需要拥抱吗,我们抱抱。”
柳墨没动,没有回答,“是你想抱我。”
慕与潇立即点头,“对,只是我想抱你了,是我需要。”
她走上前,温柔地伸臂抱紧柳墨。
“我点了午餐,你饿了吧,都是你爱吃的菜,你的口味好像没有变化。”
柳墨说:“你别说话。”
“我现在只需要你的身体。”
“……喔。”
慕与潇都没敢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