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咬着牙一巴掌扇掉了段星阁不怎么干净的手,对方手指间的项链应声而落,充当吊坠的钻戒在屋内灯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看你是活腻了。”云栖冷声道。

    “云总这么激动干什么,又不是第一次抹药了。”段星阁完全不在乎自己被打到发红的手背,反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而且这钻戒设计得是真不错,如果外界知道了它的设计者居然是云总——”

    又是快用烂的那一套威胁,可它偏偏就是好用。一旦和股份联系起来,云栖就有些身不由己了。

    午后的阳光伴着大海的声音从窗间流淌进屋内。

    云栖面无表情地褪了半边衬衫,实则牙都快咬碎了。

    段星阁将药膏挤出,在手心捂热后才将其均匀地涂抹在面前人的后背和脖颈上。

    他的动作十分娴熟,仿佛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抹药的事他做了许多次,可云栖对此却毫无印象。

    炙热的温度隔着药膏的滑腻从背后传来,过了一会儿才感受到手心和身体相贴的感觉。

    云栖强迫自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不由自主挺直的脊背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一开始云栖还带着些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可过了一会儿,意识到段星阁的手法真的很熟练自己却毫无印象时,他在心底忍不住想到——难道段星阁真的照顾过他很多次,可他却并不知道?

    倘若真是如此,那故事似乎就变了个性质,有些像童话里的小美人鱼,明明救了王子却被人彻彻底底地忘记。

    云栖一时间有些心虚,但他心虚的表现却是先发制人:“……药也涂了,该你兑现承诺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段星阁这次倒是没哄他,闻言一边擦药一边开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高中的时候,是你过敏最频繁的时候。那时候公司乱得很,你不愿意让人知道你的弱点,于是每次都咬着牙坚持,谁也不肯说。”

    云栖闻言一愣,推算了一下时间,段星阁上高中时,正是云明月刚刚去世,闻风林接手公司的日子。

    只是闻风林的位置坐的并不稳,毕竟比起闻风林这个外人,云栖显然更适合那个位置。

    公司高层不止一个人有这种想法,一来二去间,闻风林几乎视云栖为眼中钉。

    再加上他早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云栖并非他唯一的儿子,故而他越发没了忌惮。

    但二人总归是父子,闻风林又极好面子,面上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直白,于是那些兵不血刃的暗流便在私底下涌动开来。

    “我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看到你过敏。”段星阁继续道,“当时你自己在卧室上药,衣服脱了一半。我看到你情况不对进去时,你已经过敏到快要休克,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了。但当时的你却硬是牵着我的手让我保证不会去找医生。因为医生是闻风林的人,你并不信任他。”

    云栖蓦然记起自己有一次过敏时似乎确实跟什么人说过这段话。

    可他那时跟世界仿佛隔了一层纱一样,整个人又热又痒,完全看不清那人的脸。

    那段时间闻风林动作频出,云栖白天精神紧绷,堪称草木皆兵,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醒来后他发现卧室内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云栖便以为那只是自己过敏严重时产生的幻觉,亦或者只是一场梦,最终也没往心上去。

    只是没想到……原来那并非梦境。

    云栖忍不住抬头看向面前的镜子,只见背后的段星阁低着头,有些看不清楚他的眼神。

    “你不让我去找医生,我便只能在屋里守着你,守了整整一夜。”段星阁垂眸敛着眸色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心里的滋味……我只能看着你,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云栖心下却没由来的一紧,随即泛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我那时恨你把我当小孩子看,更恨自己无能。”段星阁嘴上难得深沉一次,手下却顺着脊椎一路往下,偏偏话里还是严肃的样子,“你总问我白忙活这么多年到底图什么,一开始我只是不想在看到你生死未卜地躺在我怀里,至于后来……欲.望是会随着权力而变大的。”

    云栖心下发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片海。

    如果他的猜测为真,那么他养大的小狗忙忙碌碌一辈子,到头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在他怀里。

    一如他十六岁当年一样束手无策。

    所以段星阁当时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绝望,拥着他的尸体赴死的呢?

    云栖不敢去想。

    沉默在房间中弥漫,过了有一会儿云栖才陡然意识到那股麻意并非从心底而来,而是从尾椎处传来的。

    他蓦然回神,一把握住了身后人的手:“……你在抹哪?”

    段星阁似是看出了他低落的情绪,顿了一下后笑道:“不过守那一晚也不算白守,云总不用愧疚,该收的报酬早就收过了。”

    段星阁就是这种人,每次云栖想要可怜他时,他总能搞出点新东西把云栖气死。

    云栖眼皮一跳,心下陡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道:“……你干了什么?”

    段星阁闻言轻笑了一下,笑得云栖更加毛骨悚然了。

    接下来段星阁就以一副无比平淡的口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他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

    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那么久,段星阁还是对那一天记忆尤深。

    时至今日,依旧没有什么形容词能彻底形容出那抹白皙上的殷红到底给他带来了多么大的冲击。

    当时云栖应酬到半夜才回来,段星阁担心的前半夜根本就没睡着,听到那人回来的动静后立刻从卧室出来,然后他便看到了一缕光从微微敞开的门缝中露出。

    他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当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时,门缝中的一切却让他蓦然僵在了原地。

    那个人微微仰头,衬衫半挂在肩头,莫名的红痕斑驳在白皙的脖颈上,他的喉结不住地滚动,蘸着药膏的修长手指从脖颈处一路抹到小腹。

    从门缝处看去,段星阁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人颤抖的睫毛。

    那时十六岁的段星阁只感觉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开了。

    可那人是背对着段星阁的,被过敏症状折磨的他并未察觉到门口灼热的视线。

    过了没多久,衬衫全部脱下,蝴蝶骨轻颤,云栖反手顺着腰窝缓缓揉开药膏,可他再往上就够不到了,便只能先探手往下,但还没等他将药膏抹开,整个人便因为症状严重半昏了过去,直接倒在了床褥之上。

    段星阁蓦然回神,连忙推门而入。

    然而当他真的走到床边看到床上人的状态时,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心跳几乎当场乱了。

    被汗浸湿的鬓发凌乱地扑撒在枕头上,因为过敏急促呼吸而微微张开的唇,唇瓣发红,舌尖若隐若现。

    白皙的锁骨上还带着融化到一半的透明药膏。

    段星阁喉咙发紧,整个人都快烧化了,手上动作却很迅速,他一只手搂着腰便把人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拿起床头云栖的手机就打算找医生。

    可那人却以最后的一丝理智勾住了段星阁的脖子,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整个人几乎贴在了段星阁的脖子上。

    段星阁的动作蓦然一顿,随即感到一抹发烫的柔软压在他的耳朵边,带着颤抖道:“不、不能找医生……他是闻风林的人……”

    段星阁看到他这幅样子急的快被点着了,他咬着牙问道:“那怎么办?!”

    “药在……书房柜子里。”云栖说完这句话后便彻底昏了过去。

    段星阁闻言不敢怠慢,几乎是争分夺秒地跑去书房拿了药,可回来时云栖已经彻底神志不清了,他的牙关紧闭,根本喂不进去任何东西。

    无可奈何之下,段星阁只得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撬开他的唇舌将药喂了进去。

    云栖的口腔极度的烫,段星阁喂着药头皮却不住地发麻,偏偏云栖的舌头还在无意识地把药往外顶,段星阁脑袋一热,当即恶狠狠地咬了一下对方的舌尖,像是在惩戒怀中人的不乖,又像是在报复他的隐瞒。

    昏迷中的人吃痛收了舌尖,没敢再把药往外顶,最终乖乖地把药咽了下去。

    云栖过敏最严重的地方在腿根,段星阁一晚上几乎要给他抹三四次药,偏偏对方失去意识后腿却夹的很紧。

    擦药把段星阁擦出了一身火气,一半是对未来的绝望,一半是欲.望。

    冰冷的火焰烧得人生疼。

    那天晚上雨下得很大,段星阁一晚上没睡,看着窗外倾盆一般的大雨,第一次意识到了,如果他只是云栖听话又懂事的弟弟,那他将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保护不了。

    段星阁还记得自己当时扭头看着窗外的大雨,抱着浑身滚烫的人,语气却和心绪一样无比平静:“哥哥,你如果死了,我就杀了闻风林再去陪你。”

    “这就是那天发生的全过程了。”段星阁一摊手道,除了最后那句话,剩下的经过乃至心路历程,他都事无巨细地和云栖说了。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羞耻是种什么体验,当他毫无保留地坦白完时,整个屋内陷入了难言的沉默。

    平心而论,段星阁的坦白毫无保留,除去内容不谈,态度上堪称无可挑剔。

    然而问题就在于根本没法除去内容,这内容实在是有点变态,变态得让云栖恨不得扇他。

    云栖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才勉强找回言语能力:“你——”

    “哦对,说了这么多忘了一开始那个问题了。”偏偏段星阁自己还加了把火,他微笑道,“你过敏后症状最严重的其实是腿根,只是你每次昏过去的时候夹得都太紧了,弄的我手都是酸——”

    他话还没完,便被人拿着枕头直接摔到了脸上。

    云栖气得难得脸上有了点神态,大脑热得发胀,咬着牙过了半晌才问道:“……你喂了几次药。”

    他看似问的是喂药,段星阁却明白他的意思,闻言挑了挑眉直抒胸臆:“四次,每次你都不愿意好好吃药,所以每次都亲了。”

    言罢他趁着云栖气得说不出话的档口又补充了一句评价:“你有时候会回应,也不能算我强迫——”

    于是剩下一个枕头也砸到了他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