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余嘉鹏环顾了一下,场中央两个士兵可能是这群人里最高最壮的,她伤受得那么重,这才好了几天,又逞强?
看着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往何六那里冲去,何六一个侧身,右臂要格挡,余嘉鹏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被人打上一拳,她这个身体受得了?
这个动作居然是虚晃,她一个转身到了另外一个士兵背后,一脚踹在那个士兵的膝弯,这个士兵没反应过来,跌了个狗吃屎。
刚才没打到她的士兵,冲过来,她一个闪身,转过去做了一个锁喉的动作。
场面沸腾,何六放下手,笑着说:“兄弟,还说滇军没用吗?”
这个兵梗着脖子说:“你是厉害,可云南兵里一群大烟鬼是真的吧?云南将官里头染梅毒花柳的不少,也是真的吧?而且你不是……”
“阿牛。”赵政委大吼一声,阻止这个兵说下去。
“我的名声也不好,我也贩过烟土,我甚至还有风流之名,尤其是这条,对于男将官来说还尤可恕,对我这个女人来说,很多人认为该打入十八层地狱。”何六笑,“那时候我根本不在乎。”
她走到这个阿牛面前:“你说,你为什么要加入八路军?”
“吃饱饭,打鬼子。”阿牛响亮地说。
何六指了她的部下,问:“老黄,你告诉他,你为什么要当兵?”
老黄吊儿郎当地回答:“吃饱饭,打鬼子。”
“所以,你们是出于一样的目的当兵的喽?”何六问。
看着老黄流里流气的样子,阿牛立马否认:“谁跟他一样?”
“台儿庄一战,滇军灭了日军一万两千人,滇军阵亡了将近一万九千人,就问你,我们打鬼子狠不狠?”何六问他。
这一点没办法否认,何六拉过老黄,一把扯开老黄的衣服,露出胸膛上几个伤疤:“他一个人杀了五个鬼子,在这里算不算得上英雄好汉?”
别说阿牛,其他人看着老黄胸口上的伤疤都没话说了。
“但是,你有一件事说得对,我们贩烟土,我抢粮食,我们作风不正派。”何六问阿牛,“阿牛,你说抗战胜利以后,你们想怎么样?”
阿牛立刻回答:“解放全中国,让老百姓都能吃上饱饭,过上好日子。”
何六转身问老黄:“老黄,赶跑了日本鬼子,你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赶跑了日本鬼子就是打内战,反正谁赢都不会是云南赢,有的吃就吃,有的喝就喝。”老黄说。
何六笑着看向阿牛:“听到了没有,打日本人,咱们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在这里,你加入了八路军,打走了日本人,你想要解放全中国。老黄没有,活一天是一天。”
“是有盼头。”阿牛说。
“老黄的想法,一直也是我的想法。日本人来势汹汹,打一次仗,我的叔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就折损过半,我从来不认为自己能活过抗战,就算是活过抗战,等待我的,还有内战,不管谁赢,只要滇军存在一日,内战肯定就没结束。”何六再望向远处的余嘉鹏,“直到我遇到了余先生,他比你们更单纯,他们家能吃饱饭,他们回来就纯粹是帮我们赶走日本人,我见到了他,见到了他的哥嫂,见到他的爷爷,在我这次去中条山之前,他给了我一张他们家的全家福。他跟我说,等抗战结束,就跟他一起去南洋,那里没有战争,那里有他们一个大家族。”
余嘉鹏走到前面去,何六低头看自己的手臂:“这次日本人做了充足的准备,中条山这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也知道。我被炸断了手臂,那个形势下,突围几乎无望,作为云南人的那点子血性,自杀殉国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但是在看了那张照片后,我决定带着他们一起突围试试。”
何六看着余嘉鹏:“我想跟他回南洋。这个盼头支撑着我走到了这里。”
“我有盼头,就是再难也想实现。老黄他们的盼头在哪里?”何六问阿牛。
阿牛讷讷说:“他们不是投降了吗?”
赵政委走到老黄边上:“看看这些杀日本鬼子留下的伤疤,咱们不都是中国人,中国兵?他们不是投降,他们是起义。”
何六笑了,她过去捶了老黄一拳:“听见了没有,你都起义了,你是八路军了,脑子还没转过来?”
“我转过来了,我也觉得在八路军有盼头多了,可阿牛他们不认我。”老黄叫。
“不是我不认他,是他还带着以前的作风,无组织无纪律,去老乡家乱拿东西。我才骂他的。”阿牛说道。
老黄嘿嘿一笑:“我改,我改还不行?”
何六对着外头她的兄弟:“你们都是我何六生死与共的兄弟,我们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何六护短,受不了别人打你们骂你们,今日就给你们出了这口气。但是,你们扪心自问,盼头在哪里?你们想不想解放全中国,想不想都能吃上饱饭?回答我。”
“想!”老黄带头回答,她的兄弟们跟着喊。
“很好,那就做个让老百姓有盼头的八路军。把以前跟着我的老习惯都改了。”
赵政委伸手拍了一把阿牛:“听见了没有,这些都是杀鬼子的英雄,都是我们的同志,他们有恶习,你们就帮他们改。他们没有方向,你就帮他们找到方向。”
“是!”阿牛立正。
“老赵,你这是光想着思想教育了,就没想着其他?”莫团长问。
赵政委有些疑惑,又看着余嘉鹏和何六,恍然大悟说:“余先生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喝余先生和六姑娘的喜酒了?”
“要!”掌声雷动。
莫团长示意让大家安静:“婚要结,你还是没明白。六姑娘这么个人才,你居然就白白放过了?”
“国共合作开始,咱们团才一千多人,现在多少人了?”莫团长提醒。
“八千多。”
八路军这几年扩张太快了,他们一个团的兵力,都能赶上一个师了。
“是啊!四年我们的兵力扩大了八倍,咱们团又在晋南,日军一次次的针对性扫荡,新战士缺少战斗经验,咱们兵力损失也不少吧?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们成长太快,但是有本事的教官太少的缘故?”莫团长看向何六,“六姑娘出身云南讲武堂,云南讲武堂那是赫赫有名的陆军士官学校。这么个人才,你居然没想到?老赵,我说你什么好呢?”
“我?”何六可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当八路军的教官。
莫团长看着她:“这不是你说的吗?做个让老百姓有盼头的八路军。你丢了一条胳膊,刚才大家也都看到了,本事还在。”
何六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委以重任,她就想着给兄弟们正明之后,跟着余嘉鹏回十里铺。
“六姑娘,带带他们?”赵政委说,“有共同的盼头了,就是同志了。你还有什么顾虑?”
“你有这个本事。你把他们教出来,就能多杀鬼子。”余嘉鹏也支持她。
“六姑娘,留下来。”自从来了这里,她不让兄弟们再叫她“长官”,他们也跟着叫“六姑娘”,他们自然希望她能留下,她留下,他们能有主心骨。
原本何六要走,是想要避嫌,现在都要留她,何六笑:“那我可就不推辞了!”
“六姑娘,爽快!”
何六答应了教官一职,她向泰叔走去:“泰叔。”
“小姐。”
泰叔一手把她带大,伸手摸她空了的手臂,满脸心疼。
“能活着就好了。”
“对,活着就好。”
“走吧!我们回去。”
几个人一起往小院走,请明娟嫂子给泰叔安排了屋子,何六跟泰叔说了会儿话,泰叔催着她:“小姐,余先生一路辛苦,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快去吧!”
何六回院子,见余嘉鹏正拿着昆明带回来的糖果给孩子和嫂子们分。
“六姑娘,你爱人在分喜糖了。”
这都算是分喜糖了?何六见余嘉鹏快步走了过来,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等他分完糖,两人一起进屋子,这一进屋子,余嘉鹏立马变脸:“何荔凛,你知不知你从阎王爷手底下逃出来才没几天?你就给我来这么一出?”
嘴巴里的糖还没完全吃完呢!何六瞥了他一眼:“不闹这么一出,怎么消除隔阂?我怎么能安心跟你走?”
刚才听她说要跟他回南洋,现在又听她说要跟他走,余嘉鹏没办法再跟她板脸,伸手抱住她:“知道了,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哥什么反应?”何六问。
“他骂我是,只会在女人床上叫的小白脸。”
何六顿时气得头发昏:“妈的,真当我死了?”
余嘉鹏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放到她手上:“阿公给我准备的聘礼。”
“余老太爷?他……”何六听叶应澜说余老太爷是个顶顶老派的人,他怎么会?
“他回南洋之后就派人送给大哥了。”
何六看着这对玲珑可爱得狮子,她居然会被这样一个老派的大家长接纳。
何六正在看小狮子,余嘉鹏犹犹豫豫:“荔凛,我知道这可能为难你,可……”
何六抬头询问。
“算了,你肯定背不出。就这样了!”
“什么东西?”何六从他手里抢过了那封信,她一只手不好打开说,“你把信抽出来给我。”
她看着前面恭贺他们走到一起的语句,笑了起来,连带后面的家规,其实也没什么,不就是礼义仁智信吗?
余嘉鹏看着她:“背不出也没什么。”
“最多就是你挨鞭子?你们家这个规矩好。以后你得罪我了,我就故意犯家规,让你挨打。”
“何荔凛。”余嘉鹏生气。
第202章
余嘉鸿的车队运输着机枪和高射炮进入下关站,他们进去吃口热饭。
哪怕中国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有着极其有韧性的国民,将日本军队拖进了战争的泥沼中。
此刻日英美矛盾已经越发激烈,美国停止向日本出口石油,对华援助也日益积极,仰光港口物资堆成了山。
昆明往返腊戌只给六天时间,三天往,三天返,路上还时不时遇到轰炸。
吃一口炒麦粉喝一口凉白开,日以继夜地往前开。
跟刚来的时候相比,叶应澜瘦了二十多斤,她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经了,她压根不担心是否会怀孕,他们夫妻连想的精力都没有。说不拼命终究还是拼命。
叶应澜走进车间叫:“小天!”
正在修车的小天奔跑过来:“姐。”
她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天:“你爸爸和劳拉姨给你送过来的东西。劳拉姨带着应昊和乐怡去印度了。你爸爸还在巴达维亚。”
“爸爸不会有事吧?”
“他那里应该还好。”叶应澜说,顾叔他们来信,星洲、槟城和马六甲的三家车行,汽车销售业务已经关闭,只剩下维修保养还在营业,维修保养的人员,也随时准备撤离到巴达维亚。
她的车行可以这么做,但是爷爷的百货公司涉及到民生,还得运营,余家的船公司,还在拼命地将物资运送往中国,阿公舍不得儿子再冒险,他把儿子赶到了印度,阿公亲自坐镇船公司,他们都说会看形势撤离。
两位长辈都没离开星洲,叶应澜无可奈何,却也理解,就如同他们夫妇,该来还得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日本在1941年12月8日凌晨,从航母上起飞了第一波飞机,冲向了珍珠港。
第一波偷袭成功后,第二批继续攻击,仓促应战的美军损失惨重。
日本偷袭珍珠港,拉开了日本进攻南洋的序幕,同日中午日军进攻马来亚,12月10日,英国最新战列舰威尔士亲王号被日军的六枚鱼雷击沉。
当天,日军还对美军菲律宾的克拉克空军基地进行空袭。
也在那一天进攻香港。
同日,日军进攻刚刚改名为泰国的暹罗,没几天泰国就跟日本签订了《日泰同盟条约》。
这时缅甸已经危在旦夕,南侨机工们还在拼命地运那些积压的物资。
好在天上现在有飞虎队护航。
南洋沦陷,机工们跟家里的联系彻底断绝。
他们拼命在运输,心里记挂着南洋家里。
这位兄弟拍电报给家里,让家里尽快跑苏门答腊岛。
家里觉得他在国内看打仗吓傻了,星洲啊!是海峡殖民地首府,有英国八万军队驻守的星洲,怎么可能简简单单被攻占?
现实是,日军横扫南洋,日军三万多人进攻星洲,一周时间,装备水平至少和日军同一等级的八万英军正式向日军投降,加上之前就已经投降的五万人,投降人数多达十三万。
这个消息传来,让大家瞠目结舌。
没装备没补给的中国军队都拖到了今天,装备优良的大英帝国军队,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嘉鸿,那现在怎么办?”这位兄弟趁着休息间隙问余嘉鸿。
他们夫妻俩也担心阿公和爷爷,不知道爷爷和阿公,有没有撤离?
余嘉鸿摇头:“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
“会不会有事?”
余嘉鸿沉声:“会。”
*
星洲监牢,皮靴叩击着地面,门被打开,进来两个背着枪的日本人,拿枪指着余老太爷。
余老太爷站了起来。
日军攻打马来半岛后,余老太爷利用手里的船,尽可能地多送走一些人,此刻已经没办法送远了,只能是周边岛屿,他拿着喇叭嘱咐,不要去大城市,去乡村去丛林,活下来。
一船一船的人走了,进生走得也晚,鸿安百货和鸿安平价商店最后一波货卖完了,东西再也进不来了,进生上了去苏门答腊的船,原本余老太爷决定下一船他也过去,奈何船还没来得及开,日军的炮火就打了过来,船走不了了。
日军五百人的军队,摧毁了印度七千人军队布置在马来半岛的日德拉防线,日军的机械化部队骑着自行车,一路上几乎没有抵抗地从马来半岛到了柔佛海峡。
在中国战场遇到抵死抵抗的日本军队,在海峡殖民地取得胜利到了易如反掌的地步。
谁能想到英军会如此不堪一击?
没走成就没走成吧!其他人都安排好了,他也安心了。
余老太爷被押着走出了牢房,进了一间房间。
中间两个日本军官,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边上除了日本宪兵之外,还有胡子剔成了一小撮卫生胡的张义松。
张义松走过来,到余老太爷面前:“敬堂兄,这可不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这才多久?我投银行失败,你笑我。我今日却不能做这么一个落井下石,不讲同乡情谊的人。自从得知你进了监牢,我可是一直在为你奔走。”
“你可真好心。”
坐着的日本军官说了一句话,站着的那个说:“余敬堂先生,请坐。”
余老太爷坐了下去。
坐着的那个军官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站着的那个是翻译说:“余老先生,鉴于余老先生在华商中的威望,皇军决定对余老先生网开一面,给余老先生一条生路。”
余老太爷笑了一声:“说来听听?”
“皇军成立了南洋华侨协会,希望余老先生出任会长,这是其一。”
余老太爷笑:“其二呢?”
“其二就是,华侨支持重庆抗日,连年捐赠巨款。希望南洋华侨也为皇军筹措资金,初期筹措五千万元。”
“哦?”
“这是你们向皇军赎罪的钱。”翻译笑了一声,“另外,你亲笔写信一封,在报章上公开告知你的两位孙辈,让他们不要再支持重庆政府。”
张义松弯腰说:“敬堂兄,皇军看重你在华商里的威望,这是你唯一的一次机会。”
余老太爷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哦!”
“这些你都做好了,我们再谈,你们家的生意如何与皇军合作。”翻译说。
余老太爷笑:“余家家规第一条出自《孟子》: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我今日若做汉奸,岂不是让家族蒙羞万古。没得谈!”
日本军官勃然大怒,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翻译说:“既然余老先生这么喜欢做榜样,那就成全他。”
余老太爷被绑着推上了一辆军用吉普,他站在后车斗里,里面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巫人。
那个年轻人对余老太爷笑了笑,余老太爷点头。
车子开了出去,星洲的街道上,星洲的几个主要街区,华人像是被赶鸭子一样,驱赶着,排着长龙,一个人过去,套着黑头套的人,向右指,这个人就可以离开了,向左脸上就被敲上了三角形的印章。
他们被推了下来,余老太爷仰头再看一次高高的椰子树,他看向那个年轻的巫人,听着喇叭里,用华语和马来语在喊,让人来看这两人就是反日的下场。
日军攻入马来半岛,不费吹灰之力,唯独有两场战争遇到了抵抗,一个是在鸦片山上以巫人为主军队死守,守鸦片山的巫人官兵全部牺牲。
另外在城区外围古莱河一带有华侨义勇军参战的澳军第27旅,两百名名华侨义勇军誓死不退,坚持与日军死战到底,全部战死沙场。
巫人和华人平日有矛盾,但是外敌入侵,拿起枪跟人干的,也就他们两族。
广播停止了,他们前面的日本人举起了枪,接连几声枪响,老太爷倒在了地上,失去意识前,他想的是:“老太婆一定要记得,让曾孙给我嗑几个头。”
马来亚华商领袖之一的余敬堂被杀了,这样的震慑,并没有让检证的速度加快,套着黑头套的英国军官、印度警察和华人汉奸们,一个下午认出来没多少人。
日军作战处主任参谋辻政信大为光火,“你还在磨蹭什么?我是要全新加坡一半人!”
从这一刻开始,不需要这些人来甄别,戴眼镜的,胖的,有钱的,身上有纹身的,什么理由都可以,日军觉得看着谁像,就往车上塞。
一辆接着一辆载满人的卡车开走,有去无回。榜鹅、樟宜、圣淘沙这些美丽的海滩都被鲜血染红……
整个星洲,犹如地狱一般,日本人终于逼着一个年逾古稀的华商出任了南洋华侨协会的会长,华商协会组织开会,筹集五千万“奉纳金”给日军最高指挥官山下奉文。
这些消息传到国内,余嘉鸿和叶应澜对着星洲的方向跪下叩拜,两人站起来看一眼车上,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他们穿着破烂宽大的军装,脚上是草鞋,他们是中国远征军,他们即将进入缅甸与英军一起作战。
第203章
就像自己跟阿公说了无数次,一旦日军进攻南洋,星洲必然沦陷,阿公哪怕跟爷爷一起跑,他也能有机会活下来,他依旧等到了最后。
余嘉鸿经历过一回缅甸沦陷,他也依旧接了车队给腊戌的前方部队运用军火的任务。
送了一次又一次,直到这次,车队开到腊戌郊区,看到了被炸成废墟的村庄。
他立马命令车队掉头往回,在炮火中,他们生死时速撤离。
腊戌沦陷,滇缅公路此刻无重兵把守,日军沿着滇缅公路长驱直入,若是云南沦陷,下一步就是重庆。
炸断怒江上的惠通桥是唯一的选择,而怒江对岸还有三百多辆尚未过来的运输车辆,在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了。
重生只是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知道战争终将结束,但是重来一次,他们依旧踏上了回来的路,很多时候就是上辈子的痛苦再重来。
惠通桥一断,机工们面临失业的窘境。
虽然之前的那点工资也不够养活自己,大多数靠着南洋家人救济,现在南洋也沦陷了,原本给他们汇款的亲人,不知生死,汇款通道早就断了,这点工资就成了他们活命的钱。
西南运输通道切断,西南运输处缩编,运输处要遣散南侨机工。
把机工们安置在昆明的运输处训练所,发霉的米加上烂菜叶子是机工们最日常的食物,就是这种的食物都不能得到保障。
已经提前做了准备的余嘉鸿,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依旧很难做得面面俱到。
余家的橡胶厂,自从滇缅公路切断,基本处于半停工状态,能接收的人有限,叶家的两个种植园可以容纳七八百人,叶应澜自己车行的人,还有余家叶家出来的那些机工、跟着黄少呈过来的人,上门来的老家福建的……
自己有口饭吃,总不能看战友们潦倒。在接济同仁的同事,余嘉鸿和领队们一次次地找上面。
兵荒马乱的年代,加上支持抗战的南洋华商领袖陈先生亲共,上头对机工的安置也不上心。
陈先生虽然远在南洋,心却一直关心着他招募组织起来的南侨机工,他委托挚友侯先生想办法帮忙一起解决机工困境。
国内这里,机工们知道求人不如求己,他们组成了帮助小组,小梅和范大姐被指派联络和同仁,帮助生活上有困难的同仁。
侯先生在这样危险的时刻来到昆明,解决机工生存问题。
叶应澜也找到了乔家父子,这些年淘汰下来卡车这么多,原本她想重操旧业,乔家父子俩指出,现在国内汽油要靠驼峰线,航空飞进来才能补给。国内出现了大量烧木柴的汽车,他们建议叶应澜开厂改装烧木柴的卡车。
刚好橡胶厂现在没那么多活,她从南洋带过来的修理设备,从两个站点可以拿出大部分来,就是拿不全,还有谢德元在。
经过多方的努力,机工们的境况总算是得到了改善。
从1938年年头回国,到现在已经四年多了,很多年轻的机工在这里娶妻生子,邹家兴也终于等到了迎娶小梅的日子。
小梅的父母将小梅卖给叶家,早就断了来往。在小梅婚礼前,余嘉鸿和叶应澜带着小梅一起去了圆通寺,拜了菩萨,请了大师将小梅的名字改成叶应梅,以叶家小姐的名分出嫁。
叶应澜和余嘉鸿在昆明买了两栋洋楼,一栋自己住,一栋给小梅作嫁妆,两家隔开一条街道,也能有个照应。
小梅和邹家兴的婚礼办在下关的种植园,主要考虑到,邹家兴所在的车队、余嘉鸿的车队和兴裕行的同事大多都安排在了下关种植园。
在这样的日子里,大家也可以借着这个喜事热闹热闹。
大家闹着新郎新娘,叶应澜弯腰抱起一个小娃娃,逗着她吃糕糕。
“应澜,如今也没事做了,你和嘉鸿也该考虑要孩子了。”娃娃的妈妈跟她说。
叶应澜这下倒是不好应,人忙的时候不会多想,一旦闲下来就会想些有的没的。他们俩成婚好几年了,虽然一直说忙,一直说不想要孩子,一直也尽可能避免,不是一直在一起吗?以前怕意外,现在怀疑没有意外,是不是有问题?
加上之前叶应澜太累,月经时来时不来,叶应澜歇下来就找了个老大夫看了一下,老大夫就说她气虚,调养一下就好了,吃了半个月的汤药,月经准了,现在她就希望能早日怀上。作为大家族的长房长媳,叶应澜也希望能为余家开枝散叶。
想要孩子了两个月,月信按时到来,她倒是心里吃不准了。
“再等等。”她给孩子擦嘴。
“不要等了,仗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你们总归不能一直不生吧?”
叶应澜只能含糊其辞,先避过去,高高兴兴把小梅的婚礼给办了。
婚礼结束,新人回房间,那帮子兄弟们欢乐地冲上去,要去闹洞房听墙角。
“还不给我睡觉去,就知道起哄。”叶应澜拧着小天的耳朵找宋师傅,“宋师傅,这小子给你了!”
宋师傅笑着把小天给拉走。
余嘉鸿拍了拍小溪的脑袋:“你也回去睡觉了。”
“我想看。”
“等你娶媳妇了,你就懂了。”
其他人,就随便他们吵吧!
两人回到房间,隔着房门都能听见吵闹声。
余嘉鸿把插销插上,一把抱起叶应澜,叶应澜叫:“他们洞房花烛,你干什么呀?”
“老夫老妻就不要了?”余嘉鸿轻笑,“老夫老妻更懂其中乐趣。”
确实乐在其中,尤其是自从停下来之后,就算是为大家奔忙,到底不是像以前那样日以继夜。吃睡都规律了,身𝔀.𝓵上肉也有了,体力也上来了。
叶应澜汗涔涔地趴在余嘉鸿的胸口:“嘉鸿,我会不会不能生啊?你说……”
“想什么呢?吴大夫给你调理了,才吃了半个月,你不就好了吗?不要着急。”余嘉鸿安慰她。
也是啊!叶应澜翻身过去睡,余嘉鸿翻过来翻过去两回之后说:“要不在等两个月看看,要是还没有,我去找吴大夫把把脉?兴许问题出在我身上?”
他也担心?
小梅的婚礼结束,叶应澜拿了橡胶厂的一个车间,把修理厂开了起来,有张叔,还有宋师傅,还有兴裕行原来的修理工,她开始干起了老本行,收旧车,改旧车。
这个生意一开始没那么兴旺,也不可能那么兴旺,毕竟没有油,靠烧柴,一路开一路冒黑烟,还问题多,量总归不会太多。
日军把重心放到了南洋,对国内只有零星轰炸,昆明的生活倒是安定了起来。
自从认识了西南联大的教授,以前要送货没有时间,现在时间充裕了,叶应澜时常去西南联大听课,她甚至怕余嘉鸿闲出毛病,刚好西南联大开办了中学,缺英语老师,推荐他去应聘英语老师了。
两人上学的上学,教书的教书,有空就去工厂里看看,偶尔驾车回种植园看看已经进入榨季而忙着收甘蔗的同仁。
上课过程中,有些同学对某些结构理解困难,叶应澜提出去她的汽车修理厂看。
她一个老修理工,一个老司机,对汽油和润滑油的味道一直很适应,今天闻着味道特别重,整个人有些发闷。
叶应澜送走老师和同学,回办公室想喝口水缓缓,一口水喝进去,胃里翻江倒海,她去卫生间吐了,整个算是有些清爽了,但是还是没那么清爽。
叶应澜提早出了工厂,叫了黄包车回家,如今有钱也买不到汽油,车子就别想开了。
黄包车有些颠,让她越发难受,回到家,叶应澜洗了澡,上床躺着,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听见脚步声,她睁开眼,余嘉鸿开了灯,过来坐下,低头问:“听刘婶说你今天早就回来了,脸色不好?”
这一年人都轻松了,他们俩身上肉都回来了,皮肤也白了回来。
叶应澜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你不用去吴大夫那里看了,我应该是有了。”
“啊?”余嘉鸿撑在她身侧。
“月经过了半个月没来,我还吐了,应该不会错。”
余嘉鸿低头亲她:“真的。”
“再过些日子应该能确定吧?”刚开始她挺有信心的,他这么一问自己又不确定了。
“要不你去让吴大夫把把脉?”
还以为他不太在意呢!原来心里也着急,经过吴大夫把脉确认,确实有了。
余嘉鸿也给余嘉鹏去信告诉他们夫妇这个好消息,余嘉鹏也回信,说何六已经四个月了已经显怀了。这么一算两个孩子就差两个月?
叶应澜扯了布料,做起了婴孩的衣服来。她做男女各一套,余嘉鸿说:“不用这么早做吧?”
“你想什么呢?是做给六姐姐的,她从小舞枪弄棒,针线不会。纵然那里有钱买得到,总归是我们的一份心意。”叶应澜踩着缝纫机说。
余嘉鸿坐沙发上:“说起这个做衣服,霞姨跟我说过,当年我妈跟你干过同样的事。我和嘉鹏也就差了半年,当时我妈怀我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做了两套,我妈做好送二婶了,二婶说我妈巴着她生女儿。”
“为什么?”
“说我妈做男孩的衣服是不得已,真心想做女孩的衣服。”
“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叶应澜剪断了线头说,“六姐姐才不会呢!”
“何六自然不会,我就看见你在做衣服。”
叶应澜转念:“不过二婶婶看见了六姐姐,你说会怎么样?”
“你担心什么?何六一个眼神,我估计二婶婶就不敢说话了。”
“也是。”
叶应澜又给孩子买了些用品,买了个黄金长命锁,也买了些云南的特产,尤其是给何六拿了一堆的各种蘑菇干,鲜货吃不到,吃干货,生完孩子炖母鸡吃。
余嘉鸿也许久没见余嘉鹏,现在叶应澜月份不大,他还能离开,去跑一趟,等何六生的时候,他不可能离开一个多月。
四个月后何六生下了个男孩,刚好谢德元有货要送这里,余嘉鹏让他送了东西过来,里面虎头帽虎头鞋,拨浪鼓,黄金小木鱼,很是可爱,另外给她补身体用的干益母草、红枣和核桃,也放了一大堆,还有余嘉鹏给娃娃拍的一张照片满月照。宝贝大名余见德,取自成语见德思齐,小名球球。
叶应澜也到了快生产的时节,小梅过来陪她,小梅摸着她的肚子说:“求菩萨保佑,让大姐一举得男。”
叶应澜敲她的脑袋:“男女都好,我生个姑娘,嘉鹏家的小子也能带着妹妹玩。”
一语成谶,叶应澜果然生了个姑娘。既然哥哥叫见德,他们这个就叫思齐了。跟哥哥一样是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小名就叫圆圆了。
孩子的出生,让夫妻俩忙碌起来,秉承余家家训,不能请乳母,叶应澜自己喂养宝宝,晚上小娃娃哭,余嘉鸿先醒,去绞了热毛巾,给叶应澜擦过,叶应澜再起来喂孩子。
看着小宝宝从软嫩嫩到可以抬头,到床上爬,再到坐起来,圆圆七个月大,1944年4月,欧洲战场战局转变,盟军进攻德国,日本也已经到了强虏之末,中国军队强渡怒江,开始了滇西大反攻。
军队号召南侨机工支援,给前线运送枪支弹药,余嘉鸿告别妻子和对着他咯咯笑的女儿,再次带队出发。
昆明汽车修理厂的宋师傅和张叔也带着修理工们跟着车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