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虞初羽的疑问,绛澜拉踩的话语堵在喉间,表情凝固了一瞬:“你不知道?”
她眯起眼睛,一扫刚刚轻浮的姿态,眼神中多了抹漠然的审视。
虞初羽只觉得仿佛被一个不可名状的存在盯上,几乎是条件反射,手已经放在了剑柄上,却迟迟握不下去。
绛澜,很强。
强到让她几乎无法生出任何念头,无论是逃跑还是反抗。
绝望如蔓草在她心头疯狂滋生,她仿佛听见一道道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温柔小意地让她引颈就戮。
虞初羽额间渗出涔涔冷汗,在一阵挣扎过后,抓住一瞬间的清明,终于意识到这种自己状态的怪异之处。
作为一路实战过来的剑修,越阶挑战对她来讲并不是稀事,甚至她数次生死一线,虽然还差临门一脚,却也感受过死亡的气息。
现在的感觉太奇怪了。
没人会对死亡无动于衷,但毫不反抗地束手就擒绝不是她的风格。
绛澜看着她心神尚在,眼神里多了一丝惊奇。
就在轻潇剑彻底出鞘之间,一道轻凌凌的笑声从耳畔传来,轻轻松松消弭了刚刚紧绷的气氛。
绛澜伸手,纤长白皙的指节抵在剑柄上轻轻一推,长剑猝然入鞘,发出一声“铛”的一声惊响,彻底让虞初羽清醒过来。
“好端端的,小姐姐拔剑作甚?”绛澜睁着眼睛倒打一耙后,又恢复了一开始毫无架子的模样,“开个玩笑罢了。”
虞初羽却不敢轻视,就连小白的妖族身份都暂且抛之脑后:“不知前辈将我带到此处是有何用意?”
“叫什么前辈,生生将我叫老了一轮。”绛澜撇撇嘴,一脸幽怨。
虞初羽心想,这还指不定大几轮呢。
“既然你现在知道这小家伙是妖了,想必它留在你身边也是个麻烦。”
虞初羽没有作声。
事实上,昆仑巅内不是没有妖族弟子。
十几年前的却魔之战上,人、妖两族联手将魔族镇回魔域,后来战事落幕,为了维系两族的关系,人、妖两界达成一致,互相派遣弟子进行交流学习。
但后来发生过一次意外,妖族那边一个备受看好的少年在交换回来后,被族内长老发现妖丹只剩一半,却怎么也不肯说清实情。
妖族便觉得定是人族耍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说不定就连这交换学习,也是一个谋取他们妖丹的阴谋。
一来二去,这交换生的约定虽然没被废,但所谓的培养却较着劲儿地往魔鬼训练的方向发展,而且两族之间的偏见一起,没产生霸凌现象已经算最好的情况了。
因此这几年下来,几乎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宗门的长老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会关心妖族的死活。
“人妖有别,不如就将它留我这打工吧。”绛澜说着转头语重心长地对小白说:“是妖族就该自己挣口粮,吃软饭是没有前途的。”
小白伸着爪子蠢蠢欲动,但绛澜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一个漂亮的后仰,轻巧收回身,给了它一个戏弄的眼神。
小样。
虞初羽没忍住,看了旁边几个漂亮小妖一眼:“像他们这样?”
想着又补充了句:“小白还是个孩子。”
想到这,她看了看这些一脸未成年模样的小妖。
绛澜看出了虞初羽眼底的谴责,默了下,义正言辞道:“想什么呢,我们可是正经妖!卖身……卖艺不卖身的!”
虞初羽:“……”
还在地上坐着的小红狐狸探过脑袋,一脸求夸的小模样:“姐姐,我跳舞可厉害了。”
旁边的小灰狼也鼓起勇气说:“我会吹箫。”
小黄狗:“我……”
回过神来,虞初羽已经被绛澜等人簇拥着带到了一处人声鼎沸的酒楼包厢。
左右推脱不过,她便干脆顺势应了下来,想要看清绛澜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小白从她肩上跃下,跳到她正前方的桌面上,虎视眈眈地看着眼前一群献殷情的讨厌鬼。
然而想像是美好的,事实上,它那不足两个拳头的小身体根本什么也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刚刚还哭的装模作样的臭狐狸趁着表演之便臭不要脸地撒娇卖萌。
一顿饭下来,绛澜像是忘了刚刚提起的留下小白那一茬事儿,一个劲儿地给她倒酒。
虞初羽推辞不过去,一杯杯酒下肚,等收到玉听的消息时,已经多少有点晕眩,心里却松了口气。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绛澜,站起身:“我还有事,便先行告辞了。”
绛澜像是没感受到她的戒备,一脸扫兴的模样,摆摆手:“行吧,欢迎下次再来呀~”
虞初羽象征性地点点头,唤了声小白。
小白从桌面轻轻一跃,快要落到虞初羽肩上时,突然间身体一滞,毫无征兆地朝地面摔去。
虞初羽心中一紧,连忙伸手去接,但还是慢了一步。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先她一步捏住小白的后颈,漫不经心地提溜到虞初羽怀中。
绛澜:“真不小心。”
虞初羽如释重负:“多谢。”
待出了云栖坊,虞初羽重新拿起玉听。
上面的人果然是大师兄,正询问她在何处。
先前的热闹已经慢慢沉淀下来,各色纸灯的光晕未熄,将整条街映照得暖融融的,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两相伴的行人说话间都是轻声细语的,倒带了点细水流长的味道。
刚刚没有感觉,如今风一吹,她便闻到了自己身上氤氲着的酒气。
时候不早了,除了惹人误会,虞初羽不觉得还有会和的必要,便干脆说自己已经回去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路过一家小摊时,一股浓郁的奶香味从蒸笼中传来。
刚刚一个劲儿地被劝酒,倒没吃多少东西,不禁被勾起了馋虫。
虞初羽问怀里的小白:“想吃吗?”
自从知道小白是妖后,她对小白的食谱便有了很大的包容性,而且看它刚刚都没吃东西,想必这时候也该饿了。
小白还在生闷气,本不想理她,奈何小肚子不给面子,主动抗议了。
咕噜——
虞初羽轻笑一声,买了一袋牛乳糕,抱着小白一起边吃边朝霜月峰走去。
途中感受到底下传来的视线,一低头,发现小家伙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自己,虞初羽熟练地又递给它一块。
山风拂过,满山道都是甜腻的气息,伴随着纷纷扬扬的白絮,仿佛下了场奶香味的雪。
-
次日醒来,虞初羽只觉得头疼欲裂。
绛澜给自己喝的不会是假酒吧,她就没听说修士还有宿醉这种东西的。
她撑着手坐起身,却没看见往常那团白影,便试着唤了几声。
昨晚她想了很久,小白既然是妖族,自然还是需要妖族的修炼方式,绛澜此人虽然目的不明,但也是多亏了她,自己才能知道小白的身份,不然只会白白耽误了小白。
唯一的顾虑是,虽然不明显,但绛澜昨夜分明是冲小白去的,所以在得知她根本不清楚小白的身份才会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在没有弄清她的目的之前,绝对不能让小白轻易与她接触。
一份妖族的入门修炼秘籍,虽然麻烦了点,但也不至于找不到。
虞初羽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到小白的影子,不禁有点奇怪。
穿着整齐后,她绕着屋内转了一圈,没有,以为它又折腾那些花去了,然后下到山脚,依旧不见半点踪影。
霜月峰很大,虞初羽愣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着了一番,却依旧一无所获。
而师尊闭关的寝宫设有禁制,小白根本不可能进去。
齿关在薄唇上留下一个深深印记,虞初羽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小白已经不在霜月峰了。
但小白明明讨厌与人接触,平日里都赖在自己身边,怎么会无缘无故独自离开呢?
她几乎转瞬就想到了绛澜。
虞初羽没有丝毫迟疑,出了霜月峰直接朝山下奔去。
凛冽的风吹到她脸上,脑子在这物理降温下一点点冷静,她极力复盘昨日发生的一切。
记忆抽丝剥茧,露出其中的微妙之处时,人已经站到云栖坊前。
清晨的坊市一改昨日的风情,冷清的没有半点生气。
虞初羽没有耐心一家家寻找,干脆气沉丹田。
“绛澜——”
尚在睡梦中的人被惊动,户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威严铺天盖地袭来。
“哪个不要命的?”一个暴躁的声音从上空响起,似乎还带浓重的怨念。
绛澜看清面前的人后不满地“啧”了声,到底收起了威压。
她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的说:“大清早的找我什么事?”
“小白是不是在你这?”
“他走了?”绛澜脸上露出一抹错愕。
虞初羽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表情,但心底却还是不相信。
回想起来,她才注意到,昨夜离开的时候,小白明明已经要落到自己肩膀了,是中途僵了一下,才重心不稳朝下掉。
而当时接住它的就是绛澜。
她很难不怀疑绛澜没有借机对小白做什么。
而且寻常听见这一问法,怎么会说“走了”?除非是她一早就知道小白会离开。
虞初羽眸中难得染上火气:“你对它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