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两人赶到梨春院外时, 何逐风时不时神色担忧地看虞初羽一眼,随即又不死心地抬头,上方的天空除了晚霞依旧空无一物。
院中无人, 正对的房门大开,只见苏茶等人都在里面。
虞初羽却停下脚步站定。
灰色的天幕带着浓重的压迫感悬在距离她一臂高的上空。
虞初羽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与生俱来的对立感作祟,仅仅是站在灰雾之下,她的戒备便已升到顶峰。
里头的苏茶看见了他们的身影,招呼道:“大公子、初一姑娘, 你们来啦!”
【我去!】
虞初羽正要朝屋内走去,没想到脑袋里咋咋呼呼的声音在这时突然出现。
虞初羽愣了瞬, 迅速追问:【你去哪了?】
【感觉像是看了场全息电影。】伏尘想了想不可思议道, 【我不会是睡着了吧?这么多年了,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还可以睡觉!话说这玩意儿怎么跟出来了?!】
虞初羽本来还被她前一句话搞得一头雾水, 闻言迅速抓住关键:【你知道这是什么?】
【看上去有点像,不过梦里这玩意儿是黑色的, 人们都叫它‘黑水’。你看看我剑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缺口, 好像就是这东西弄的。】
虞初羽没有确认, 因为早在她将剑拔出来的时候便仔仔细细地查看过,上面有一个圆弧形的缺口, 只不过她以前以为是剑的设计如此。
【这玩意儿腐蚀力比硫酸还强, 姐妹你小心别碰到哈。】
虞初羽将她的话记下,就听何逐风:“走吧。”
她看了看对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身高, 提醒了句:“你知道长太高有什么缺点吗?”
何逐风朝她投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虞初羽一脸认真:“容易秃头。”
何逐风一脸莫名其妙, 下意识抬头看了看, 突然间感觉到头顶翘起的一簇呆毛一轻,随即眼睁睁看着几根发丝飘了下来。
他震惊地睁大眼睛, 匆忙低下头。
难不成她真能看见什么东西?
虞初羽提醒完毕神情恢复如常,同他一前一后朝屋内走去。
走了几步才突然意识到:之前那侍女不是说纪夫人不愿意见到何逐风吗?刚刚苏茶说那话时怎么没有反应?
待二人进来,坐在中间的纪夫人抬起头,露出一张温婉的笑靥。
和昨晚相比,她现在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妆容衣着肃整,即便带着几分病容,依旧能体现出当家主母的仪态风范。
“风儿来了?这些时日让你担忧了。”
“小娘的身体可是大好了?如此真是多谢诸位了。”何逐风同屋内几人致谢,脸上挑不出半点错处,真就像是个为母亲忧心的孝子。
虞初羽这才注意饶因兰站在门口最近的位置,一脸神游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余人则守在纪夫人身边,脸上还带着未消的警惕。
纪夫人温柔地笑了笑,感激地看向几人:“虽未好全,但几位仙长刚刚已经察觉到那妖物的踪迹,兴许很快便能解决此事吧。”
虞初羽闻言看向几人:“不知是什么妖物?”
几人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最后还是简祯皱着眉,不太确定地说:“那气息太庞杂,像是……各种妖物混合在一起的感觉。”
虞初羽又想到了外头的灰雾,难道所谓的邪祟就是指这玩意儿?
可是之前他们来的时候这东西分明还不存在,反倒是它出现后,纪夫人神乎其技地好转了起来。
伏尘这时候开口:【这人身上有同黑水一样的气息诶。】
虞初羽叹了口气,这家伙说话实在没有重点,不由问:【所以说黑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来的?】
【啊,我没同你说吗?】伏尘后知后觉道,【简而言之就是恶意的聚合体。】
虞初羽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纪夫人一眼,谁知正好同对方的视线对上。
“听说姑娘还有一位妹妹,今日怎么没来?”她朝门外看了看,随即脸上带着几分歉意,“昨夜险些伤到姑娘,实非我本意,这是双生镯,佩戴者可以心意相通,祸福相知,在此赠与姑娘,希望姑娘莫怪。”
“任务中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是常事,与夫人无关。”
纪夫人见她不为所动,也没放在心上,笑了笑,称赞道:“姑娘倒是个明事理的。”
苏茶毕竟接受过大家族的熏陶,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对劲,却也没提醒,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之间的暗流。
果不其然,听见纪夫人话音一转:“既如此,想必姑娘从踏入我何府开始,便做好了大义灭亲的打算吧。”
虞初羽顿时脸色一变。
幽霁!
其余人纷纷困惑地抬起头。
简祯感受到周围气氛的凝固,蹙眉问:“纪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阵打斗声朝院内接近。
一个人握着染血的长剑划破对面的脖颈,不由溅了一脸的血迹,跌跌撞撞地突破重围,下手狠厉非常。
看清对方的剑招后,简祯目光陡然一顿:是昆仑巅的剑法!
正想着,就发现刚刚还在屋内的人此时已经站到院内,伸手朝挥剑之人的手腕抓去,眼见凌厉的剑光就要落在虞初羽的身上,他几乎心脏骤停。
没想到出到一半的剑愣是被他转了个力道,甚至借机杀了旁边打算偷袭的人,仔细看还是何府内的统一佩剑。
虞初羽刚拉上他的手腕,就看见对方眼睛一亮,随即控诉般委屈巴巴地说:“姐姐。”
“……”虞初羽动作一顿。
这家伙还装上瘾了。
何府的护卫见状齐刷刷入内围在一个圈,将剑尖对准二人。
纪夫人从屋内缓缓走出来,视线落在幽霁身上,目光沉沉:“我纪府上下三百八十六条人命,今日便要你血债血偿!”
萧止一路上过来,自然也听说过这件事,不过……
“我记得纪府一事当时成了悬案,并无人证物证可循,纪夫人如何断定是此人所为?”他们好歹是来给她看病的,如此莫名其妙地将人拿下,实在令人看不过去。
纪夫人轻轻一笑,就见无数条红线从室内漫出,眨眼间缚上幽霁的四肢,其余的则缠上她自己。
旁边传来一人错愕的惊呼:“千缕丝?”
纪夫人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这位仙长倒是见多识广,正是千缕丝无疑。既如此,想必仙长也知道,我并未冤枉此人。”
苏茶好奇地看向饶因兰:“饶道友,这千缕丝究竟有何功效?”
“可探因果。”饶因兰有点走神,随口言简意赅地说。
短短几个字,却让所有人怔在原地。
“饶道友莫不是在开玩笑?”简祯皱眉。
因果由天道判定,牵一发而动全身,玄妙非常,可通过去,连未来,关系到世间的运转兴衰,即便只是窥探,这一行径也可谓是逆天,其中的代价连身消道殒都是轻的,如今却说有法器能窥探因果,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饶因兰一改先前的不着调,目光直视纪夫人:“此物乃我浮空殿遗失之物,还请纪夫人归还。”
这话一出,连虞初羽都下意识看了他一眼,随即抬头看了看那片灰雾。
非大乱不出……吗?
纪夫人态度越发温和:“我本也是为了抓住杀害我血亲的凶手,只要仙人能帮我将二人擒获,这千丝缕自然原物奉上。”
这可是浮空殿,三界四境唯一一个出望星师的地方。
“抱歉,在下一个玄修可打不过剑修,这个要求在下恕难从命。”饶因兰说完,一脸无辜地往后挪,半点没有技不如人的不好意思,顺便一脸真诚地补充了句,“而且师父说了,让我不要和因果缠身的人玩,容易造孽。”
纪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像打翻的颜料桶,心中惊疑不定。
浮空殿的人手段莫测,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努力平复心情,看向其余几人:“几位都是明辨是非的人,此人屠我纪氏满门,还请诸位施以援手。”
萧止之前看虞初羽出剑便眼睛一亮,此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握着自己的刀跳入场内,一把扫开周围的护卫,兴奋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的剑法很有意思,和我比试一番!”
苏茶朝简祯投去询问的眼神。
简祯视线落在被包围的二人身上。
从认出幽霁使用昆仑巅的剑法时,他心中便藏了几分隐秘的希冀,或许,另一人真是小羽。
——直到看见对方出剑。
一个人的习惯会从他的剑中体现出来,哪怕是换一套剑法,只要出剑的还是那个人,总能从中看出他本人的影子,这也就是所谓的剑风。
而眼前之人的剑中全然没有昆仑巅的影子。
他不知道的是,由于虞初羽当前剑法使用体系不同的缘故,控剑的方式不同这才导致剑风突变。
毕竟如今的修真界不管是刀法还是剑法,用的都是同一套体系,因此根本不会想到这一点。
简祯不卑不亢地看向纪夫人,陈述道:“此人会我昆仑巅剑法,许是我昆仑弟子,是非论断,我们宗门自会评判。”
纪夫人:“仙长这是要包庇同门吗?”
简祯摇了摇头:“我们会将其拿下,不过最终论断还要等调查结果出来。”
纪夫人脸色缓和几分:“自然。”
眼见三人下场,其余的人纷纷退开,给他们留出空间。
纪夫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幽霁,眼神中带着一闪而过阴狠。
虞初羽看着眼前的刀痴一脸郁结,要换平日她倒也不介意同这样一个同辈的天之骄子切磋一二,但如今……她看了看周围拿着剑显然准备随时补刀的护卫,突然觉得这南刀是真碍眼。
正想着有什么脱身之法时,就见另外两人朝幽霁而去。
虞初羽啧了下舌,想到刚刚对方虚浮的脚步,正想帮他分担一人,好让他趁机发挥逃跑的技能时,萧止也顿了下,眼热地看着苏茶,像是看下一颗金灿灿的磨刀石:“金丹?你们昆仑巅瞒得挺深啊。”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上少女自谦的笑容,握着剑的手力道一重。
【嘶——疼疼疼!】
第042章 第 42 章
萧止感受着对面骤然加剧的攻势懵了一瞬, 随即整个人变得更为亢奋。
“来!”
此人果然同传言一般是个刀痴,出手就是实打实的刀法,没有半点用境界压制打算, 这也是为什么他找人比试从不囿于修为的原因。
两人身形如风,转瞬便交手数招。
虞初羽同其拉开距离后眼中也难免惊叹。
此人刀风千变万化,倒真有博采众家之长的味道。
如今修真界式微,各大宗门世家都对祖上流传下来的招式功法敝帚自珍,生怕自己仅剩的优势被人分去,因此这人刀中的千窍显然只可能是他在这一路上的试刀中从别人的招式中一点点汲取而来。
而能在博采众长之际又能保持本真, 才是不易。
浪客刀,果然名不虚传。
在这一次次的刀剑相交间, 虞初羽渐入佳境, 眼中战意更甚, 光芒更亮。从一开始的力不从心到后来竟隐隐有与萧止有旗鼓相当的迹象。
如此酣畅淋漓的比试她已经很久未曾有过了。
幼时初次持剑时的纯粹和激荡在经年之后的此刻重现。
随着时间的推延, 两人的交锋愈发激烈,又一次火光相撞后, 一道细微的咔嚓声从虞初羽心底传来。
一瞬间, 身心仿佛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明洗涤。
身畔是明月清风, 心中存万古道义。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当日在怡红院被她舞得宛如慢动作的飘渺孤鸿影, 在这一刻, 成了。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排列组合,俱是她往日握剑时的景象, 下一秒, 所有碎片骤然化为细碎的银光, 消失不见。
虞初羽缓缓闭上眼,感知着伏尘剑身上传来的阵阵颤鸣。
就在这时, 一道奇装异服的女子身影在她脑海深处依稀浮现,一股轻如鸿毛的力道搭上她的手背。
虞初羽顺心而动,缓缓向前推出平平无奇的一剑。
一剑长虹!-
幽霁论修为和剑术都不是简祯的对手,动作间难免左支右绌,举步维艰,但愣是咬着牙撑了下来。
简祯没想到苏茶也会跟着下来,只不过他们二人没怎么配合过,加上苏茶跟不上他的节奏,反而显得碍手碍脚,让幽霁有了喘息的机会。
倒是幽霁的表现让他不由惊讶。
对方的剑法不算纯熟,显然是个新手,倒是他使出的武技,简祯很肯定自己根本闻所未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武技同剑法融合在一起的,而这人竟然还只是炼气期的修为。
“你为何会我昆仑剑法?”简祯问。
“自然是因为我是昆仑巅弟子啊,大、师、兄。”幽霁半点没有身处绝境的自觉,笑吟吟地往他心口插刀,“不过我也知道昆仑巅的传统是偏听偏信,便不求大师兄手下留情了。毕竟一个月前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
简祯眼中布满寒霜,下手重了几分。
苏茶见状劝解道:“这位小师弟,你若停手,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不会让他们动你的。”
“哦——”幽霁拖长音,目光幽深地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先让我成为嫌疑犯,不管最后是否查清事实,我都已经束手就擒,只要加点流言,就可以直接按真凶的待遇处置了,对吗?”
最后用一种赞叹的语气说:“不愧是你。”
阴阳怪气得登峰造极。
虞初羽到底顾念着队友的身份,不时注意一下旁边,听到他这挑衅的话嘴角不由一抽。
一个炼气去激怒两个金丹,这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果不其然,对面二人攻势变猛,一道剑光以一个避无可避之势朝幽霁而去,虽不致命,但足够让人重伤。
虞初羽分心荡开萧止的攻击后将人往下一压,险险避开这一剑,而她身后紧追而来的长刀也被幽霁稳稳地挡在三寸之外。
虞初羽在他耳边留了句话便匆匆换回身形。
简祯看着两人默契的行动,又是一股没来由的烦躁。
如果初二是昆仑巅弟子,那初一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见幽霁朝他下三路攻来,顿时脸色一黑。
脚下一蹬躲开他的攻势,朝上掠去。
下一秒,一股强烈的直觉袭上心头。
简祯反应迅速地稳住身形,脚下凭空一踏,做了一个利落的后空翻。
与此同时,一道轻微的腐蚀声从他鞋尖传来。
简祯猝然抬头,上方除了逐渐暗沉的天幕,什么也没有。
院子里有什么他们看不见的东西!
他敏锐地朝幽霁看去,果然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几丝遗憾。
就在这时,旁边那道剑气如长虹贯日般激荡而出,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萧止眼中带着炙热,不躲不避地迎上剑气,周身气势陡然一升,显然还留有余力。
但是他快,剑气更快。
这一剑本来就没对准他,直直朝上方直射而去,陡然将灰雾从中间破开一个大洞。
其余的灰雾像是溶于水一般,一点点稀释,最后消弭在空中。
萧止一脸心痛地看着那道消失在天际的剑光,还以为虞初羽瞄准错方向,下一秒,只见无数的红线从天幕垂下,落在正下方站立的纪夫人身上——仿佛操纵着一个受控的傀儡。
纪夫人茫然地抬头,突然间,整个人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视线聚焦在半空,瞳孔放大,脸上一点一点爬上细密的惊恐。
噗嗤——
一朵血花自半空毫无征兆地炸开。
“啊!!——”
“眼睛!我的眼睛!!!”
纪夫人捂着自己的眼睛惨叫着蹲下身。
所有护卫见状齐刷刷地人朝外将纪夫人和何逐风围在中间,警惕地看着四周。
然而这一行动并没能使纪夫人的情况有所好转。
他们完全没看清刚刚的攻击是从何而来。
有人下意识地朝红线投去目光,但一想到这是夫人的法器,自然也不敢置喙,只以为是什么特殊的功能。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让他不经意看见,纪夫人身上的皮肤像是被人用刀片一点点削落般掉在地上,惊骇地忘记转头。
简祯面色发沉,将剑横在幽霁身前,没再留手:“你做了什么?”
若此人真是昆仑巅弟子,此番行径势必会给昆仑巅和何家的关系带来难以估量的影响。
幽霁撑了这么久早就力有不逮,此时被简祯的剑一压,径直跌坐到地上,颈间顿时被划出一条红线。
他急促地喘着气,试了几番站不起身后干脆好整以暇地坐着,即便低人一头也半点没有势弱的模样:“大师兄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对自己太没信心?我若做什么你真的察觉不出来吗?”
简祯看了他几眼,到底没在这时候继续发难。
萧止神经再粗此时也停了手,懵逼地看向纪夫人的方向。
虞初羽得了空隙,收回剑,看见幽霁一脸希冀地朝自己伸手,顺手拉了一把,没想到对方直接顺势靠在自己身上。
“姐姐,我没力气了。”
虞初羽:“……”这家伙是懂得寸进尺的。
不过见对方一副随时能嗝屁的模样,到底没说什么,蹙眉压住他颈边的剑伤:“先止血。”
苏茶挪到简祯身边,看着纪夫人受到的无影无形的攻击心里一阵发毛,拉了拉他的袖子。
“师兄,那不是千缕丝的红线吗?为什么都缠在纪夫人身上了?”
这时候,一直安静地站在纪夫人身边看戏的何逐风突然开口,挥手示意那些护卫:“都下去吧。”
护卫长不解地开口:“可是……”
然而触及到他波澜不惊的眼神,心中一骇,突然明白过来,顿时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
纪夫人疼痛间意识尚存,见状睁大眼睛看向他,眼神因疼痛愈显狰狞:“是你!果然是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站在下首的简祯几人警惕地看着他的行径。
他们可不想卷入这些世家大族的权利纷争中。
何逐风恢复往日疏朗随性的神情,往下走了几步,一挥衣袍,径直在阶梯上坐了下来,热情地朝虞初羽招了招手。
“初一,你不是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没准现下可以亲眼瞧上一次。”
纪夫人的神情陡然一僵,一时间连疼痛都忘了,屏住呼吸道:“你、你在说什么?”
“啊?”何逐风转头,露出一口大白牙,“我就是觉得小娘和我娘亲不愧是好姐妹,连这生的怪病都一样,小娘可别误会啊。”
“我当时年纪小,旁人说阿娘死相恐怖,没敢让我见上一面,没想到今日能在小娘这了却这遗憾。”
纪夫人听着他置身事外的话语,不寒而栗:“你究竟做了什么?”
当年的何氏主母死时何逐风才堪堪四岁,他从那时开始喊着自己“小娘”装到现在吗?
“小娘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还是说您不敢相信这世间真的有报应?”何逐风一脸无辜,说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脸认真地说:“也是,若真有报应,以您的所作所为,是该日日夜夜担惊受怕,寝食难安的,哪能心安理地受这么多年的福。”
何逐风全然没受纪夫人的惨叫声影响,神情自若。
“你不能这么对我!!”纪夫人既疼又恐,努力换上温柔的面孔,被疼痛折磨的面容扭曲又狰狞,“风儿你一定是误会了,纪温姐姐的死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她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
何逐风一点点收起笑意,面无表情道:“是啊,她对你这么好。你真该死啊——”
“但是,还不够,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毕竟,你们纪家造下的孽,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灭门能够还清的,太轻了。”
第043章 第 43 章
虞初羽想了想还真带着幽霁朝何逐风走去, 最后站在几步开外端详了会儿纪夫人如今的模样:一条胳膊被削得血肉模糊,几乎露出里边的森森白骨。血水从眼眶处蜿蜒而下,形成一条可怖的泪痕。
不过眉眼间尚且能看出几分眼熟, 和之前梦境中出现的男人极为相似。
她垂眸看了看依旧系在幽霁身上的红线,随口问:“你要上去补几刀吗?”
幽霁错愕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心虚地摇了摇头,一脸无辜:“我不认识她。”
虞初羽没揭穿他,视线在何逐风和饶因兰身上逡巡,最后落在后者身上。
“解释解释?”
那一剑本来确实是对着萧止去的, 但最后时分她收到一条传音,让她瞄准上空。
她本就在意那团灰雾, 没想到被人点破, 在瞬间的权衡后还是依言行事, 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却快得令她措手不及, 像是早早下好的一盘棋。
“是因果线。”饶因兰挠了挠头,往前走了几步, “千缕丝作为查探因果的法器, 代价极大, 通过将使用者的存在作为一个锚点抽离出来,从而顺着这一世的因果深浅探查进行回溯。一旦使用, 本人便成了最亮的靶子, 那些累世的因果都会顺着他的气息寻来,就此清算。”
“我本来还奇怪纪夫人为何身上没有一丝反噬的迹象, 刚刚算了一卦, 便发现院内有东西在吞噬孽因, 这一行径有伤天伦,就想随便让你一试, 没想到真成了。”他语气里还带着点不可思议的惊奇。
这话一出,苏茶等人也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萧止素来心直口快:“真有因果报应一说啊。”
苏茶迟疑了下还是开口:“此话不过是二位的一家之言,若说其中没有何大公子的手笔,想来也没人会信。”
她自小在苏家长大,对这些权利斗争敏感的很,虽然何逐风是何府的大公子,但话语权依旧掌握在何家家主手中,如今何家家主的态度未明,对方贸然对纪夫人出手,还将他们牵扯其中,很可能是为了加一分筹码,即然如此,便是对方有求与他们。
没准能借机同他达成协议,解除那份婚约。
却不想何逐风半点不按常理出牌,笑着说:“你信不信与我何干?”
他的视线顺着其中一根红线落下的位置上移,定定地落在虚空中。
纪夫人却被她的话惊醒,疼得结结巴巴地说:“千、千缕丝,是你……老爷……”
就在这时,有一队人马涌入府内,正是何家家主。
纪夫人眼睛一亮,眼泪不住地落下:“老……爷,老爷救我,风儿他……。”
何逐风低头,视线对上何家主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释然一笑,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爹,你怎么来了?”
何家主带着高位者审视的姿态,视线在院内扫了一圈,随后对旁边的侍卫说:“将夫人带下去治疗。”
何逐风脸上的笑意尽敛,漠然地坐在台阶上看着不远处那个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
当初,娘亲死后没多久,他也是这般用宣布的口吻指着纪夫人对他说:“以后这位便是你的小娘了。”
“我娘死时便是这副模样吗?”
何家主垂在两侧的手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如来时一般一声不吭地离开。
只有最后一个护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大公子,老爷请您今晚去他的书房一趟。”-
虞初羽帮幽霁上完药出来时,便看见简祯朝她直直走来。
“简道友。”她略一颔首,便要从他旁边绕过。
简祯往旁边迈了一步,挡住她的去路,看着她直言道:“你那‘妹妹’是昆仑巅的人。”
虞初羽闻言也没意外,毕竟对方的剑法暴露的一清二楚,于是干脆点头:“此次擅离宗门确实是她的不是,此间事了,简道友可以将她一同带回去。”
简祯停顿半晌,没有继续她的话题,直视着她的眼睛,执拗道:“那你呢?”
她是昆仑巅弟子,那你呢?
你还是吗?
虞初羽动了动嘴唇,正想说话,就听见苏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大师兄!”
简祯脸上的情绪收得一干二净,看着朝这边跑来的少女:“何事?”
“初一姑娘。”苏茶同虞初羽亲切地打了个招呼,转头面对简祯期期艾艾地说,“大师兄,父亲要我回一趟南和,师兄能同我一起吗?”
虞初羽不想掺和他们的对话,当即说:“二位慢聊,在下便不打扰了。”
“等等。”简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见她回头克制着语气说,“东西掉了。”
虞初羽看着他递过来的储物袋,垂下眼眸:“道友认错了,这不是我的东西。”
说完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
“师兄?”苏茶见简祯一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简祯收回神,淡淡地说:“嗯,知道了。”
而在他们身后几步远的房间内,幽霁倚靠着房门竖起耳朵听完全过程,扁扁嘴-
当天晚上,没人知道何家父子在书房聊了什么。
只是第二天一早,虞初羽等留宿的一行人醒来时,何府彻底变了天。
何逐风正式接手何家家主之位,纪夫人下狱,一应罪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顺带连几成之外的纪府也被人搜了个底朝天,将其历年来残害妖族、猎杀修士的行径连同证据摆在州府府衙的案桌上,桩桩件件,手段之血腥可怖,仅凭文字便可见一般。
一时间,天下哗然。
而当初纪夫人对幽霁下的绝杀令也被何逐风撤回。
要不是前何家家主还好好地在院子里养花逗鸟,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何家大公子弑父夺权了。
何府内牢。
一个形状疯癫的女人俯趴在地上,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
每当她气息将尽时,地上有阵法一亮,一道治愈的绿光闪过,让她继续保持苟延残喘的卑贱姿态。
地上,大把的头发和软趴趴的肉片,落在她脚边,往来的狱卒视线不敢往这里偏一分,生怕看见什么令他头皮发麻的画面。
这时,地牢内由远及近传来不紧不紧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下室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直到一双干净的靴子落在这间牢房前,女人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老爷、老爷救命!何逐风他疯了!他又将我……”
“小娘是在说我吗?”
女人身体一颤,牙关不受控制地上下直磕,所有话都堵在了喉中。
她的眼睛彻底毁了,什么都看不见,这种被剥夺的视觉感反倒增加了几分未知的恐惧,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疯子会对自己做什么。
何逐风也不嫌弃此地的脏污,背对着牢门席地而坐。
纪夫人先是恐惧地疯狂往后缩,生怕他靠近,突然间不知想到什么,往前跪爬一步,伸手去抓他的衣袍。
“小风,小风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温姐姐肯定也不希望你变成现在的样子。我这些年待你不薄,就连小玟都不及你,你都忘了吗?!”
小玟是她亲生的孩子,也就是何府的二公子。
“所以今日我不就代我那便宜弟弟来看您了吗?”何逐风轻笑一声,“刚刚路上还撞见他了,说是赶着同别府的公子斗蛐蛐,下次有空再来您,您可得撑久一点啊。”
纪夫人,或者说纪雅,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眶中的堪堪止住的猩红再次渗出,脑海中的弦彻底崩了,维持埋首的动作半天没有动静,半晌一点点爬起来努力坐好,喉间溢出破碎的怪笑,即便看不见也将视线对准他的方向:“你不是想知道你娘怎么死的吗?她可比我惨多了。”
“我到底顾念着我们二人之间的情谊,想着好歹让她走得轻松些,一枚销骨丹,我愣是给她分了两年服下,一点点破坏她的身体,先是脱发,再是皮肤脱落,虽然难看了点,但等她撑不住了,便能轻轻松松地病逝了。”
何逐风想到当年每每当他想进屋找娘亲时,以往那个温柔的声音就会变得歇斯底里,房间内开始传来各种瓷器破碎的声音,有时直接砸着门框上,将正对着门的他吓得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突然让娘亲讨厌自己,直到有一次,他被吓得狠了,抱着腿坐在门外好一会儿都没缓过劲儿来,听着里边摔砸的声音消失,屋内陷入沉静,渐渐的,依稀有哭声从里面传来。
自那以后,他才知道娘亲每每情绪失控后,都会喊着他的名字哭着朝他道歉,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但是即便是我也没法一日不漏地接近温姐姐的饮食,你大概还不知道是谁在帮我吧?”她故意用一种恶心的人的口吻压低声音说,“温姐姐恐怕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李嬷嬷竟然会想要害自己吧。”
何逐风的手一点点捏紧。
“唉,都怪她那天突然醒来,看到了正在下药的李嬷嬷。老人家不禁吓,急得直接把药给她灌下去。谁知道她挣扎得这么厉害,竟然一头朝墙边撞去,一手长的钉子,径直从眼睛里扎进,从后脑穿出,偏偏她命大,愣是疼了好久都没能死掉,还是后来我抓着她稀疏的头发,往墙上撞了十来下才堪堪断气。”
何逐风双眼猩红地看着这个蛇蝎女人,杀意几乎到达顶峰,却硬生生地被他压了下去,一字一顿地说。
“放心,你的下场只会比她更可怜。”
说着,头也不回地朝离开。
纪雅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结果,歇斯底里地喊,边喊边笑:“你还等什么?杀了我啊!温芸那个蠢货,随便哄上几句便对我掏心掏肺,若是在九泉之下看见她儿子喊我多年的娘,看着她的丈夫同我共枕这么些年,怕是死了也得呕出血来吧,哈哈哈哈哈——”
“①吾欲行善,然以学浅故,竟害己命,而遭此恶报哉。”破碎的声音裹狭着浓浓的嘲意一字一顿从地牢深处传来,随后是一阵不知哭笑的怪异声音。
毫无悔意。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落,灰雾卷土重来,一点一点漫上女人的身体。
第044章 第 44 章
南和苏府。
苏家家主苏幕坐在橘黄色的烛光后, 面容被光影照得晦暗不明,视线;落在这个最令他满意的女儿身上。
“你说你要同何家解除婚约?”
“正是。”苏茶目光坚定,并未因此受到影响。
“那可是如今的何家家主。”苏幕声线平稳, 不带任何情绪,让人分辨不清其中的意味。
苏茶早已熟悉他的脾性,不疾不徐地说:“江氏近些年蠢蠢欲动,借着一年前意外发现的灵脉,笼络了不少修为不凡的人为其效力,几次三番对其余世家出手, 丝毫不掩饰取何家而代之的野望。父亲想要同何家联姻,不过是想接何家的势震震江家。但不管我们选择哪家, 终归是低人一头, 如今鹤蚌相争, 父亲难道就不曾想过, 另一条出路?”
苏家主没急着出声,食指搭在桌面, 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 在本就静谧的空间内增加了几分压迫感。
他这个女儿的容貌和她的娘亲长得极像, 柔软、无害,我见犹怜, 光是一张脸便能握住不少男人的命门,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其效力。
他曾经对林韵也是真情实意的喜欢,喜欢那张细雨朦胧的秀美和不堪一折的孱弱, 每个人看见美好的东西都会不由自主地多一分包容, 就像他当初对林韵那般。
不过林韵太蠢, 也太贪心了。
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在苏家从来没有好下场。
所以,她毫无意外地被扔在角落, 自生自灭。
但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竟是这一辈中性子同他最像的。
她继承了她娘亲的美貌,又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狠绝,若非她是个女子,苏幕觉得这苏家家主之位非她莫属。
“人贵在自知之明,你说说,苏家凭什么能成为江何两家相争的得利者而非牺牲品呢?”
“这不是还有个昆仑巅嘛。”苏茶笑得一脸天真。
苏幕闻言大笑,半晌才止住,说出的话也不再那么生硬,多了几分父女间的温情:“怎么,在那呆了这么久,没呆出感情?”
“师门是师门,女儿始终记得,自己姓的是苏。”
“好!”苏幕抚掌,“不愧是我的女儿!”
“还是父亲教导得好。”苏茶顺着他心意说,眼中尽是真情实意,继续将方才未说完的话补全,“若无意外,昆仑巅的下一任掌门非大师兄莫属。只是,父亲兴许也听说了,我那曾经的大师姐同大师兄二人自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难说哪日破镜重圆,为免意外,如今她修为尽失,可否请父亲趁次机会——以绝后患。”
“你要知道,有时候,活人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苏幕意味深长地说。
他也是男人,自然知道,这得不到的,才是最值得惦记的。
苏茶如今费尽心机想要同何府退婚,虽然一脸为苏府考虑的冠冕堂皇,但也难说不是对她那师兄起了什么心思。
“父亲多虑了,我不需要比过她,我需要的只是那个位置。”
苏幕更为满意了。
“放心,此事为父会尽快安排人手去查她如今的行踪……”
“这个女儿知道。”苏茶笑吟吟地将何府内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你是说那个初一便是虞初羽假扮的?”苏幕听完倒是更为重视几分。
一个修为尽失的人,不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振作起来,而且还迅速找到自保的办法,发挥出不逊于筑基期的实力,一旦让她找到恢复金丹的办法,成就定当远超先前。
即然他们选择她作为敌人,只有赶在她弱小前将其扼杀。
此人,绝不能留。
当晚数十名金丹期修士接到苏家指令朝望都最近的传送阵所在城镇聚集,一张天罗地网在此静候猎物的到来-
望都城一茶楼今日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过路人好奇,拉住一个瓜友问:“这儿今日是有什么活动吗?怎么这般热闹?”
“最近刚来的望都吧?”被拉住的人看了他一眼,肯定地说。见他点头便大概讲了下来龙去脉,“何大公子之前在这儿开了盘赌局,赌这绝影阁和无妄楼谁更胜一筹,今日正是开盘的日子。”
路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那结果呢?”
瓜友翻了一个大白眼,语气幽怨地说:“半斤八两,都输了。”
他这个月的伙食费就这么搭进去了!
“啊?”路人一脸茫然,半晌反应过来,试探着说,“这都输了的意思是,平手?”
见瓜友点了点头,他睁大眼睛,不理解地说:“这人要么死了要么活着,怎么能平手,半死不活?这大家能接受嘛?”
提起这个,瓜友瞬间将他输的钱抛之脑后,颇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不然呢?绝影阁先后派了三拨人找上他们,在实力和人数碾压的情况下,愣是没得手,最后人直接舞到雇主面前,哦,就是以前的纪夫人,就这情况怎么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绝影阁胜了吧。”
“那无妄楼……”
瓜友摆了摆手:“他们从始至终就摸到人影一次,光是在追踪这一块,绝影阁就稳赢了。后来纪夫人出事,何家撤回了绝杀令,绝影阁和无妄楼双方谁也不服谁,最后只能捏着鼻子接受平手的事实了。”
“那被追杀的究竟是什么人啊?”路人一番话听下来,顿时被那追杀之人折服。
这可是让两大势力吃瘪的神人啊!
“这就不知道了,何家那边消息锁得严,如今什么猜测都有,不能当真。”
……
茶楼对面,何逐风随性地一手撑在窗檐,一手拎着一小壶酒在身侧晃悠,依旧一副风流公子的模样。
听见二人的对话,轻笑一声,朝对面的人看去:“你们这可是踩着了两大势力一举成名了啊。”
幽霁一脸无辜:“出名的是无名之人,与我们有何干系?”
何逐风笑道:“以二位的能耐,哪日大名传回望都,想必也是迟早的事,算是提前恭贺了。”
虞初羽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借君吉言。”
除了简祯和苏茶,其余人都在。
萧止心心念念着同虞初羽再比一场,没有同简祯一起离开。饶因兰自认为和虞初羽二人打好了关系,加上何府的伙食不错,便也没急着走。
萧止找着机会便插上一句,自我推销道:“在下的刀法在同辈中也是排的上号的,先前的比试尚未结束,不如趁现在……”
饶因兰不想眼前的美食被毁,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一本正经地对萧止说:“萧道友,我刚算了一卦,你今日不宜拔刀,否则会有……”
感受着对方热烈的眼神,绕因兰将“血光之灾”四个字咽了回去。
忘记这家伙是个战斗狂了。
他灵机一转:“会有断刃之险。”
萧止瞬间安静了。
何逐风举起酒壶向前一推:“此番何某的家事牵扯到诸位,实在过意不去,今日特来赔罪。”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于半空响起。
酒过半旬,所有人都浮现出不同程度的醉意。
其中何逐风喝得最多,意识模糊地靠着窗,嘴里哼着小曲。
醉酒的人哼出来的曲子也不成调,虞初羽本来没注意,后来渐渐听出是最初见面时的那首词时,已经唱到了末尾。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她看着眼前的何逐风,恍惚间想到了从前的自己。
这世上有万般人,也有万般无奈何,于是任凭世界再大,仍旧受困于五两血肉。
……
等所有人都被送回房时,已近子时。
先前大半的酒都被幽霁拦下,虞初羽没喝多少,哪怕是有些微醉意也已经被晚风吹醒。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朝隔壁的房间看了一眼,便拿起剑决然地离开。
【不同你那小师弟打声招呼吗?】
虞初羽抿了抿唇:【不了。】
伏尘听出她情绪不显,拍了拍胸脯:【没关系,还有我陪着你,保证让你每天热热闹闹的!你们剑修不都把剑当老婆嘛,你要喜欢,我也可以当你老婆的!】
【……】虞初羽满脸拒绝,【我更喜欢你以前不会说话的样子。】
【口是心非~】
虞初羽木然地闭上了嘴。
没一会儿虞初羽便到了城门脚下。
包括望都城在内的一系列城池虽然设有门禁,但这一门禁更多的是为了限制普通百姓。
毕竟筑基之后,凡人所谓的休息在修士眼中不过是换一种形式的修行,虽然大家基本上也都遵循夜伏昼出的自然规律,但难保不能有几个奇行种。
因此城门处通常会为修士留一条专门的通道,出城门自便,但想要进入,便只能白天来了。
虞初羽用之前在无妄楼的登记玉诀顺利出了城门。
先前被段成霄损毁的官道如今已经被修复如初,此刻四下无人,放眼望去都是一成不变景象,走在其中有种荒谬的孤岛感,直到前方出现一座亭子,虞初羽才从这种感觉中挣脱出去。
【等等,那柱子后面是不是有个人影?】伏尘一惊一乍道。
虞初羽眯起眼睛确认了一番,排除了树影的可能。
确实有人。
【大晚上的哪个正常人会在亭子里搞背影杀啊?】伏尘语气谨慎,咽了咽口水,【你们这个世界的阿飘是真是存在的吧……】
庞大的恐怖片储存量让她瞬间脑补出了一系列高悚画面,越是想要住脑,画面越清晰。伏尘欲哭无泪,就在她将克系元素毫无违和感地添加进去之际,一道天籁之音缓缓传来:“地上有影子。”
第045章 第 45 章
虞初羽继续前行, 随着距离的拉近,没了柱子的遮挡,隐约露出两道身影, 看样子似乎在相拥。
伏尘一口气哽在喉咙,半晌幽幽地说:【这世界对单身狗太不友好了。】
话虽如此,两人却都松了口气。
毕竟两人加在一起也只能打出物理攻击,很难说会不会对这些玩意产生伤害。
虞初羽以前出任务时倒是遇见过一个鬼修,对方功法诡谲,最容易打人个措手不及, 加上修真界基本将鬼修视为邪途,相关的资料典籍保存得并不多, 便是有也是被视为禁忌, 寻常弟子难以接触。
要知道, 一切恐惧皆来源于未知。
因此双方一对上, 自己这边便先落了下风,最后连对方的衣角都没碰到。
虞初羽没有打扰旁人幽会的恶趣味, 正要快步离开, 路过亭子时, 突然一阵风吹过,正对着她的那道人影轻飘飘地抬起头, 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和一边咧到耳后的红唇。
【啊啊啊啊——草?】伏尘叫到一半突兀地来了个滑音, 看着眼前的两道人影同时往风吹的方向倒了下去,没发出一丝声响, 语气里充满了一言难尽和怀疑人生, 【我特么……谁这么缺德?!】
虞初羽难得同她产生了一次共情。
夜黑, 风高,纸扎人。
特么还摆成拥抱的姿势??
虞初羽左右看了看, 四下只有风声,空荡荡的,并没有藏人的地方。
是恶作剧吗?
不得不说,眼前的纸人做得极为逼真,几乎可以与真人媲美,否则她们二人也不会半天没有发现。
除了那道划至耳后的颜料造成的瑕疵,纸人的面容看上去就是个俊秀的公子。
而背对她们的,则是一个辫着长发的纸人,显然是个姑娘。
风还在吹,吹得纸人身上的纸张哗哗作响。男性纸人卧在地面的手以手腕的位置为中心,在风中上下摆动,仿佛在招手一般。
【好奇害死猫,姐妹我们还是快走吧,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虞初羽“嗯”了声,脚步加快。
两人并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个纸人的手摆得更疯狂了-
谷雨一过,天气瞬息热了起来。
修士向来寒暑不侵,凭借周身的灵力维持适宜的温度,虞初羽虽然没了修为,但奇怪的是身体仿佛维持在当初寒川深渊的状态,天气再热也保持着低温的状态。
但身体温度再低,也无法避免缺水的事实。
看到前方出现的茶肆,虞初羽颇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一入座便要了一大壶茶,径直往嘴里灌,清凉的茶饮注入喉间,总算解了冒烟的渴意,这才不急不缓地将兜帽拉下。
雪白的发丝倾泻而下,光是看着便多了几分凉意。
茶肆内三三两两的人被不由被吸引了注意,下意识朝这个方向看来。
听说得了阴天乐的人一出生便肤发雪白,但数量屈指可数,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
时人敬畏鬼神,又有修士等神乎其技的仙家手段,因此非但不忌讳这种人,反倒因为他们纯净无垢的外貌,视其为祥瑞,称他们为广寒仙。
不过过分打量便是失礼,其他桌的人点到为止地收回目光,
酒肆老板见状笑吟吟地送了一碟自家刚摘的新鲜瓜果,沾沾好运。
虞初羽尝了一口,很甜。
夏天的风拂过田野,空气中充斥着稻穗的清香,祥和得让人昏昏欲睡。
旁桌的对话声有一句没一句地飘进耳朵:“近来虫蛇出没频繁,怕不是又要来什么天灾了吧。”
“别乌鸦嘴,好好的天气,哪来这么多天灾。去年雨下得多,一路走来,我看各家的粮食长势都挺好的,也没碰见你说的什么虫蛇。”
“是真的!光是毒蛇我就遇见了好几条,幸好出门前带足了驱虫粉,不然能不能走到这都两说。”
老板闲着无事也加入他们的谈话:“小兄弟是从青岩镇的方向来的吧,那里最近确实有很多毒物出没,听说镇里这几日多了好几起丧事,没准就是被那些东西咬的,你们谁要是往那个方向去,还是绕道走比较安全。”
【诶,这青岩镇和我们要去的青石镇就差一个字,不会是相邻吧?我们要不也绕下道吧。】
虞初羽:【不用,它们一东一西,位置正相反。】
【那就好,我可不想被拿去砍蛇。】伏尘说着,想到那凉腻的触感,不禁抖了下,突然有点想念轻潇剑在的日子,那时候的她唯一的烦恼就是没人陪她说话,打打杀杀不适合她这个性感小仙女。
这世间,果然唯有咸鱼不可辜负。
想到这,伏尘暗戳戳地提议:【姐妹,你不打算再找一把剑吗?我觉得我作为一把黑剑实在太普通了,不符合你一米八的气场。】
关键是小仙女连鸡都没杀过,上来就杀生不太合适吧。
【那要你有何用?】虞初羽真情实感地困惑道。
【仙女动口不动手,可以用爱感化你哟。么么哒~】
虞初羽:【……】
休息完毕,虞初羽很快便上路了。
要是脚程快,还能在今晚之前找到落脚点,否则就要露宿野外了。
她根据之前在城内买的舆图,寻了条捷径,穿过几条山间小路,来到一条岔路前。
路边竖着一块几乎被野草埋没的石碑,上面还覆着厚厚的青苔。
很明显,这条路已经很久没人走过了。
虞初羽拨开石碑前的杂草,拿了块石头刮了刮上边的青苔,露出几个硕大却不成比例的字:青石镇。
看来没走错。
她扔掉石头拍了拍手,径直朝右侧走去。
浓密的树荫遮去了大半的阳光,周边的空气都透着丝丝凉意,像是凭空换了个季节。
【这里的植被也太密了,要是真有什么毒虫都不好发现吧。】伏尘还在想刚刚在茶肆里听见的话,不免有点担忧。
【不会。】虞初一脸淡定地说,【此处不仅有凤仙花,还有土荆芥等野草,有驱蛇虫的效果,想必是前人为了通行安全有意种下,除非有人驱使,不然不会有蛇虫在此处出没。】
伏尘闻言松了口气:【我看那青岩镇也该种点这些玩意儿,不然也不会死这么多人了。不过传送阵不应该设在大城池里吗?你们怎么专挑犄角旮旯的地方?】
【十几年前为了通行方便,好像是设在大城池内的,不过却魔大战期间,有魔修潜入一座城池后修改了里边的传送阵,只进不出,一连占领城池数月,进来一人杀一人。不过战争期间人命如草芥,什么时候死都不为怪,因此愣是没被发现异常,后来还是大能有事要路过那座城池,才无意中发现这一情况,一举将那些魔修歼灭。】虞初羽缓缓说。
伏尘听得一脸懵逼:【那不是实力不够吗?努力提高硬实力才是正道,搬家算什么办法?再说了,要再发生这种事,小城池不是更无能为力,只能束手等死?】
虞初羽虽然不认同,但也看得透彻:【大城池里面有世家盘踞,经此教训,更不会将危险放在自己身边。】
站出来的,可以有仁义之士,但被牺牲的,永远都是弱势群体。
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不过就刚刚说话的功夫,眼前已经出现了小镇的雏形。
虞初羽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小镇,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看着……怎么这么像青岩镇?
她不信邪地往加快脚步,直到小镇的面貌清清楚楚地映入眼帘。
不过眼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若是远路返回,今晚怕是就要留宿林间了。
虞初羽叹口气,决定还是先在这里住一晚。
她早前来过一次,如今故地重游,小镇内依旧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那种慢悠悠的生活方式,倒是让她多了几分熟稔。
镇内出入的人并不多,大家基本上都知根知底,因此虞初羽一进来便收到了不少注目礼。
一个半大少年打量她半晌,突然眼睛一亮:“请问是虞仙子吗?”
虞初羽放下兜帽。
少年不由惊呼一声,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连忙捂住嘴巴:“仙子得罪了。”
“无妨。”虞初羽摆摆手,没放在心上。
她认得这人,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杨振,先前调查情蛊一事还帮了自己很大的忙。
“之前的事大家还说没好好谢过仙子,您能来真是太好了!”少年眼神亮晶晶的,“如今天色已晚,仙子不妨去我家休息休息,祖父祖母之前还总念叨您呢!”
虞初羽之前做任务时住的便是他家,也算是比较熟悉,闻言解决了住宿问题顿时松了口气,干脆应下:“那便打扰了。”
杨振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对他们这些修士更多的是憧憬和崇敬,却并不像镇中的其他人那般畏之,因此一路上,话几乎没停过,恨不得将她不在的这些天小镇内的趣事给她说个遍。
直到领着人走回住处,少年脸上的笑意尚且未歇,便听院子里传来几声冷冰冰的对话声。
第046章 第 46 章
杨振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不幸身亡, 这么多年来都是由祖父母抚养长大。
两位老人家的感情极好,听附近的人说,他们年轻时便相许终生, 一直相伴至今,光是看着他们二人的相处点滴,就能感受到一种细水长流的深情,半点没有因为岁月的蹉跎而消减半分。
前一次来时,队伍内的不少年轻弟子还略带羡慕地感慨,自己以后的道侣能有对方的一半就知足了。
也正因为如此环境, 即便没了父母的陪伴,杨振依旧长成了不知愁的少年郎模样。
如今听见二人的对话, 杨振眼神顿时暗淡了几分, 不过看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
他推开门, 装作不知情地对两位老人说:“祖父祖母, 你们看谁来了!”
两位老人的视线投来,先是愣了一阵, 这才将眼前的人同记忆中的脸对上号。
两位老人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洗得发白, 但胜在干净整洁, 显然是个注重生活的人,依旧和上次见面时一般模样。
非要说的话, 就是脸上的表情寡淡了几分, 虽然看见虞初羽后提了提唇角,想要挤出一抹笑。
老妇人往二人身后看了看:“仙子是一个人来的吗?我们家中没什么准备, 怕是要委屈仙子了。”
“不敢当, 是我打扰了。”
“仙子哪里的话。”老妇人客套了几句, 便让杨振带她去空出来的房间落脚。
路上,虞初羽见小孩沮丧的模样, 不由问了句:“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以她以往的经验,很多家庭的矛盾都源自金钱。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好了一辈子的老夫妇会毫无征兆地感情破裂。
杨振摇了摇头。
他对两人为何翻脸也没有丝毫头绪,只是某天他回来时突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过这不是仙子姐姐该担心的,为了缓解气氛,杨振献宝似地拿出一个小纸人。
“仙子姐姐,这是我扎的,怎么样?”
青岩镇内以丧葬行业为生,周边乃至一些大城池能的丧葬用品都由此地供货。其中论起扎纸人的手艺,这家的两位老人可以算得上一绝,之前杨振便说过想要继承祖父母的手艺,如今看来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哇!Q版手办!】伏尘惊呼了声。
眼前的纸人长着一张包子脸,上边扎了两个小孔充当眼睛,鼻子嘴巴小巧精致,头大身体小,萌得不行。
说到纸人,虞初羽突然想起望都城外相拥的两个诡异纸人,不管是出现的时机还是场合都太过莫名其妙,此时再看杨振手上的纸人模样,竟然觉得隐隐有几分眼熟。
虞初羽接过他手中的纸人,仔细打量了几番,越看越相似,不由问:“这个纸人可有原型?”
“是阿尧哥哥。”杨振摸了摸脑袋,一时间有点心虚,“镇长给我们家下了单,我见祖父有用剩的材料,便学着祖父做的人偶做了个缩小版。”
虞初羽:“那个阿尧哥哥是因什么去世的?”
“被毒虫咬了,没能抢救回来。”杨振眼神黯淡了几分,阿尧哥哥人可好了,平日里还会带他们这些小孩一起玩,没想到说没就没了。他回过神后提醒了句,“小镇外突然多了好多蛇虫,仙子姐姐离开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虞初羽点头应下。
夜幕降临后院子就陷入了沉寂。
用过餐稍作歇息后,虞初羽便和衣而卧,准备养好精神明日尽早出发。
临睡前,想到两位老人的变化她一时间还有点唏嘘,比起上一次来时和蔼亲善的模样,此次两人的态度更像是无动于衷的漠然。
这份漠然并没有针对性,仿佛是对周遭的一切了无兴趣。
她阖上眼,周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听上去像是老鼠的声音。
寻常人家中难免会出现的觅食的虫鼠,虞初羽没太放在心上,反倒是伏尘被这声音搞得头皮发麻。
【我总觉得这里凉飕飕的,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虞初羽:【放心,就算有也没有鬼会无聊到去吓一把剑。】
伏尘:【……】说的很有道理,下次别说了。
走了一天路,虞初羽本来就累得够呛,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就在她的耳边。
虞初羽睡眠浅,被吵得不耐烦,猛地睁开眼睛想将那饶人清梦的东西大卸八块。
下一秒,透过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月光,眼前一张死气沉沉的苍白面容骤然在眼前放大,正对着她的便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而和那份死白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浓艳到瘆人的咧到耳后的红唇。
正是在望都城外看见的纸人。
半夜里冷不丁地看到这一幕,虞初羽呼吸骤然一滞,全身的血液瞬间往脑袋上涌,使得身体僵硬得不像话。
骨髓中像是灌进了阵阵阴鸷的寒风。
虞初羽从没觉得自己的动作这样慢过,来不及拔剑,径直伸出右手毫不犹豫地朝纸人的脖颈处掐去。
伴随着纸张的“嚓嚓”声,纸人的脖子骤然被捏得皱成一团,脑袋上扬,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捏着。
手一松,纸人保持着这个姿势固定在原地,没有半点动静。
全部的睡意如潮水般瞬间退去,心脏在刹那的悬停后开始剧烈跳动,但眼前的一幕怎么看都怪异得不像现实。
虞初羽一时间有种仍在做梦的错觉。
难道是白天的时候想太多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眼时,纸人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刚刚的一幕真的只是她的幻想。
只有手上还隐约带着纸张粗粝的触感还有鼻腔中粗重的呼吸。
虞初羽一脸懵逼地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去戳伏尘。
【刚刚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半晌,等虞初羽将房间内的各个角落都筛查了一遍后,一道困倦的声音打了个呵欠后从脑海中传来:【什么东西?你在找什么?】
【……】虞初羽茫然了几秒,【你睡着了?剑也需要休息吗?】
以前她半夜赶路的时候伏尘会随时找她说话,她这才以为对方不用休息。
【不需要吧?】伏尘眨眨眼,她纯粹是一个人呆着无聊。
不过听虞初羽的语气,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她的追问下,虞初羽不确定地说:“之前那个纸人刚刚好像就站在床头。”
【嘶——】伏尘倒吸一口气,【那玩意儿跟了我们一路?】
虞初羽一时间有点怀疑刚刚那一幕的真实性,不敢下定论:【我没察觉到周遭的任何异动。】
【不是说老人做了一个等高纸人嘛,没准是这家人在捣鬼!】伏尘转瞬就想到了在之前那个村庄发生的事,愤愤道。
根据之前的相处,虞初羽私心里并不相信对方会这么做,还是说:【等明日问下那个纸人的下落说不定就能明白了。】
毕竟那个纸人的脖子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了,好认的很,而再做一个相同的纸人起码得一周的时间,根本来不及。
不过这么一来,虞初羽彻底没了睡意。
一直等到天光大亮,虞初羽径直坐起身,一开窗,一张白色的纸钱毫无征兆地飘了进来。
虞初羽随手接下,朝外一看,才看见院子中还有不少在空中打着旋的纸钱。
更远处,白色的圆纸在风的助力下翻过围墙,显然是从外头吹进来的。
虞初羽拿起剑朝屋外走去,纸钱如飞雪般铺在过往的街道上,光看这量,活像是整条街的棺材铺都被打劫了似的。
杨振此时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站在屋外的虞初羽连忙小跑了几步。
“仙子姐姐,我忘记和你说了,今日镇内有好几户人家办丧事,不太吉利,姐姐你要不多留一天吧。”
“好几户人家?”虞初羽不解。
现在民间连丧事都流行扎堆办了吗?
杨振本就是个小话唠,闻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陈述了一遍:“前几天突然蛇虫爆发,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事,因此好些人没注意,等被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
【按照一般剧情发展,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伏尘自信地发表意见。
虞初羽没有回应,听杨振继续说:“如今立夏将近,我们民间有句俗话‘日值四绝,大事勿用’,因此几户人家请段大师算好日子,一合计干脆放在今日,想着各家过世的亲人都是邻里,一起走还能热闹些。”
虞初羽:“昨日你说的阿尧哥哥也是今天下葬吗?那纸人可是已经给他们送去了?”
说起这个杨振挠了挠头,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没呢,本来都要做好了,但祖父当时不小心手抖了下,将嘴唇画歪了,直接咧到耳后,根本没法修补,考虑到工期,只能向镇长请辞了。”
虞初羽听到这话下意识地顿了下。
若说那道画歪的嘴唇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那个纸人还在吗?可否带我去看一眼?”
“仙子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啊!”杨振眼神顿时一亮,引以为荣地说“也是,我祖父手艺可好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那个纸人前几日我去仓库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不如我带你看看其他纸人?”
这时,屋内传来老妇人的呼唤声,是叫他们去吃朝食。
杨振大声应了声“来了”,招呼虞初羽一蹦一跳朝里边走去。
吃完朝食,杨振正想领虞初羽参观自己引以为荣的纸人展,没想被祖父叫去跑腿,只好歉意地看了虞初羽一眼。
虞初羽笑笑,示意自己在镇内逛逛,消消食也好。
修士比起凡人反倒更常接触死亡,而且大多数的秘境根本不会给你收殓尸体的机会,讲究的是生于天地,还于天地,都没有后事,自然也不会忌讳后事。
虞初羽不知道所谓的几户人家的具体数量,走在大街上,仿佛到处都是哭灵声。
就在这一片压抑的呜咽中,一道声音显得极为突兀。
“抓小偷啊!!有人偷墓葬品!!”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另一道声音语气里带着些许崩溃,大声申辩。
虞初羽脚步顿在原地,这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呼喊声越来越近,显然正朝她这个方向而来,虞初羽看着前方的黑点一点点放大,逐渐形成一个人形。
虞初羽定定看了一会儿,才从背光的方向认出来人,不由出声:“饶因兰?”
第047章 第 47 章
虞初羽看见饶因兰朝自己的方向投来视线, 伴随着眼底一闪而过的困惑,脚步不停地从她身边唰地一下蹿过。
虞初羽:“……”
忘了对方只认识自己的马甲。
看着对方身后滚雪球似的增多的人群,虞初羽识时务往墙边一侧身, 给他们留出充足的追赶空间。
嘈杂的声音在背后远去,她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往前走。
说起来,在何府时,这人便同她一样,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灵力, 不过对方是浮空殿的人,想必是身上带了什么掩饰修为的法器, 只是可惜一直没能见识对方的实力。
那所谓的望星师, 着实让人好奇。
虞初羽浅浅逛了一圈。
小镇内沾亲带故的, 即便自己家没有丧事, 也都去旁人家吊唁了,极少有店铺开门, 伴随着二胡和唢呐的声音, 整座小镇显得冷清又诡异。
她干脆沿着另一条路返回杨振的家, 下一瞬,前方视野中又出现乌泱泱的人群, 仿佛故事重演一般。
不过这一次, 最前方的人确实一副看见救世主的模样,眼神中闪烁着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我想起来了!是初一姑娘, 救命!”
饶因兰喘着粗气, 一副累趴下的模样, 往她身后一躲。
“初一姑娘,你帮我解释解释, 我真不是小偷!”
身后的热心群众瞬间围了上来。
一人睁大眼睛,认出了虞初羽:“是虞仙子!”
“没想到小振说的是真的!近日镇内出了点事,实在招待不周,我回去便让我家婆娘杀只鸡给您送去!”
“不知道您此次要在这待多久?之前大家伙还没来得及感激您呢!”
所有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将饶因兰都听懵了。
“初一姑娘,你认识他们啊?”
他一出声,其余的人顿时横眉冷竖,同虞初羽说:“此人溜进镇长家盗窃墓葬品,实在可恶得紧,如今还胡乱同您套近乎,仙子可别被他忽悠了!”
饶因兰脑袋一缩,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
虞初羽看了他一眼,感受到对方祈求的目光,对眼前激动的人群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此人我确实认识,他也是修士,应该不会去偷墓葬品。”
听她这么一说,其余人顿时面面相觑,不禁偃旗息鼓。
一人眼神中还带着狐疑:“可是,我确实看见他背着旁人,偷偷对纸人下手了。昨晚大家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纸人,当时就出现在他身边。”
说着朝饶因兰质问道:“你怎么解释?”
饶因兰一副有口难言的表情,被逼急了,憋了半天才说:“那个纸人有点问题。”
虞初羽闻言身体站直了几分。
又是纸人?
其余人听到这话,忽然眼皮一跳,也顾不上墓葬品了。
他们镇不会又召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而且这么巧,虞仙子也来了。
一人压低声音,不安地说:“仙子,你们此番来可是我们青岩镇又出了什么事吗?”
“只是恰巧落过而已。”虞初羽安慰道。
她并不想引起恐慌,而且这话也是事实。
“那就好,那就好。”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
刚刚质问饶因兰的小伙子局促地看了他一眼:“仙人,那纸人……”
饶因兰:“别担心,她不会伤害人。”
听他这么说,小伙子心里越发发毛,红着脸道:“刚才是我们失敬了,那纸人能否拜托您帮我们处理了?”
“行吧。”饶因兰点了点头,说完一脸希冀地看向虞初羽,“初一姑娘不如一起?”
虞初羽也想看看饶因兰口中有问题的纸人,便一同跟了上去。
“我叫虞初羽。”她淡淡提了句。
如今没了绝影阁的威胁,她自然也不再避讳用自己的本名,而且这里的人听过她的名字,并不是什么秘密。
“哦——那初二姑娘也不叫初二了?”饶因兰一脸好奇。
虞初羽:“嗯。”她甚至不是姑娘。
不过后半句话到底没说出来。
左右今后他们也未必见得上面。
正想着,就听饶因兰说:“她如今也在这镇内吗?”、
虞初羽:“?”
饶因兰看出她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初二姑娘第二天就找你去了,你们二位没碰上面吗?”
虞初羽沉默了瞬:“没有。”
她还以为对方没了方向兴许就会回昆仑巅了。
说话间,镇长家到了。
之前不少人看着饶因兰被追着跑出去,如今见到众人心平气和地走进来,不免有点懵。
刚刚的小伙子进屋后解释了一圈,期间镇长还来道了歉,不过近日时机特殊,寒暄几句后便又离开了,小伙子这才带着他们朝纸人的所在位置走去。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女子曼妙的背影。
换个不知情的,看到这一幕怕是得以为这户人家在搞非法囚禁了。
纸人梳着长长的辫子,发色乌黑,一副娴静的模样,只是怎么看怎么眼熟。
【这好像是当初望都城外背对着我们的纸人吧……】伏尘麻了,第一次庆幸自己不是人。
虞初羽见饶因兰上手,将其转了个身,准备搬运,提醒了句:“我在望都城外见过和这个一样的纸人。”
没想到对方半点不意外,还一脸骄傲地说:“就是我把它们带回来的!”
“……”虞初羽沉默一瞬,“它、们?”
“对,还有个男纸人。”饶因兰丝毫未觉,嘀咕了句,“怎么感觉它往后移了?”
虞初羽咬着牙,语气里多了几分危险:“那另一个纸人呢?”
所以那个纸人是怎么半夜到她房间里去的。
“本来和这个放一起的,不知道跑哪去了。”饶因兰挠挠头,“算了先把这个带走吧。”
等在一旁的小伙子听见这话身体僵了几分,欲哭无泪道:“仙长,要不还是找一下吧,万一落在府里哪个地方。”
饶因兰摆摆手,露出一口大白牙:“没事它自己会回来的。”
虞初羽看了看小伙子脸色煞白,一副快被吓尿的模样,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公报私仇。
饶因兰在何府时便是一副不显山不露水的吃瓜模样,但却对那所谓的千缕丝了如指掌,也正是因此,所有人才没有对他浮空殿弟子的身份有所怀疑,再加上何逐风后续反应的迅速,让他们产生一种两人时配合默契的假象。
虞初羽也是后来才从何逐风口中得知,两人此前并不认识。
如今又出现在这里同这些纸人扯上关系,或许这人才是藏得最深的。
饶因兰说完回头看向她,毫无自觉地说:“话说我们今晚在哪落脚啊?”
虞初羽:“……”
这一顺杆儿上爬的本领简直令她望成莫及。
虞初羽颇为无语,只好先将人带回杨振家。
纸人同正常人一般大小,却没多少重量,不过看着对方双手报个满怀的身影,虞初羽没忍住问:“你就是这样将两个纸人一路抱回来的?”
饶因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是啊。”
“就这样进镇还没被人发现?”虞初羽不理解。
“当然不是,我当时用了隐身术。”话一出口,饶因兰突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自己当初为什么悄无声息进来来着?
他脸色变了又变,抬头看看锃亮的天空,一脸懵逼。
“……”完蛋,忘了避人耳目了。
一直等进了杨振的家,饶因兰捂着脸,一脸羞愧。
虞初羽听完故事:“你是说那两个纸人是出来求救的,有人要对青岩镇不利?”
饶因兰保持着捂脸的姿势,露出一只眼睛,点了点头。
“正常凡人死后可不会附在纸人身上。”虞初羽看着前方矜持坐着的纸人。
纸人闻言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见二人没看懂,站起身,又换了个表达方式。
“鬼?”虞初羽随口说,“难道是哪个好心鬼帮忙?”
没想到纸人用力点了点头,一副雀跃的模样。
饶因兰双手下移,托腮想了一会儿:“莫非是鬼修?”
纸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什么意思?饶因兰一头雾水:“他人呢?”
纸人摇头。
虞初羽依旧狐疑:“会不会是什么陷阱?”
纸人连忙站起身朝她走去,拉了拉她的袖子,低下头,捧着她一只手往自己头顶放。
“我们认识?”虞初羽不太确定地说,视线落在她头顶纸做的发簪上,正是一朵梅花的样式,“小梅?”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虞仙子在吗?”
纸人立刻直起身,左右看看,从动作中就能看出她的紧张,最后选定一把椅子,快速坐下,恢复一动不动的模样。
饶因兰/虞初羽:“……”可以说很熟练了。
虞初羽这才开口:“进来。”
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个年轻姑娘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发现屋内还有另外的人后迟疑了一瞬,还是迈进脚步,将房门关好后局促不安地走进来。
她的视线略过纸人身上时惊恐地倒退一步,脱口而出:“小梅?”
随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是一个纸人,顿时头低得更低了,脸上浮现出几丝窘迫。
虞初羽神情微动,看向来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说到正事,姑娘的手指不自觉地顺着衣带搅动,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我、我怀疑我妹妹的死因有问题,可否求仙子出手,一探究竟。”
话一出口,她整个人显得更为紧绷,心脏剧烈跳动着,像是等待最后的判决。
她知道自己这话并没有道理,人家是仙人,又不是仵作,哪里管得着凡人生死,但她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她有种强烈的直觉,比桃花蛊风靡时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第048章 第 48 章
虞初羽和饶因兰互相对视一眼, 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相同的意思。
来了。
这事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说是有人要对青岩镇下手,但镇内的百姓却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出去求救的还是两个附在纸人身上的魂魄, 但偏偏这么巧,就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又送上门了一个切口。
便是饶因兰此时都有点怀疑人生。
虞初羽问:“为什么会觉得她死因有问题?”
那姑娘闻言以为她不相信,心中着急,语速不免加快:“因为我知道妹妹那天根本不是一个人去采的药!”
从她的描述中,两人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妹妹当天说是去采药,但姑娘看她面若桃花, 显然一副春意盎然的样子,追问之下得知通行的还有她的青梅竹马。
他们两人早已互生情愫, 经常偷偷约好见面, 姑娘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因为信得过那名男子的为人, 时不时还会帮二人打掩护。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早上还一腔少女情怀的妹妹, 下午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死讯传来时, 她几乎以为是谁开的恶劣玩笑。
回家路上, 她脑子像是被一闷棍打懵了,脑子里乱糟糟的, 突然间看见妹妹的竹马的身影从眼前略过, 顿时什么也没想,追上去质问, 得来的却是一句冷冰冰的“我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明明看着妹妹有说有笑地同他出的小镇!”
饶因兰眨眨眼:“你是怀疑那名男子杀了你妹妹?”
“我不知道。”姑娘冷静下来, 垂着眸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 表情有点奇怪,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他……像是彻底变了个人。他们二人自小一起长大,真有人能对十几年的感情无动于衷吗?”
虞初羽梳理了一遍,发现她说了这么多,关键的问题好像又什么都没回答,不解地问:“所以你是觉得你妹妹不是死于毒虫?还是说有人利用毒虫杀了你妹妹?”
姑娘捏紧裙摆:“我不知道。”
“……”虞初羽默了瞬,问:“可有进行过尸检?”
“有的。”听到这话,姑娘就像终于知道一个答案的学渣,不自觉地松一口气,“镇内有王叔以前是小县城内的仵作,他从妹妹脚踝处找到了一个小口,认定是毒虫咬的。”
说到这,她神情惴惴地看了两人一眼,生怕他们以为自己是在无理取闹。
虞初羽:“所以你想我们怎么帮你?”
姑娘一脸希冀:“你们仙人不是能看见鬼魂吗?”
虞初羽:“……”不知道别的修士可不可以,反正她不可以。
“不如先带我们去看看尸体吧。”饶因兰提议。
左右纠结也没用,不如亲眼去看看。
姑娘手足无措站在原地,踌躇道:“那个,我爹娘一直觉得我在胡闹,未必会同意二位查看尸体,仙长可否配合一下,我一定会为二位找到机会的!”
开棺验尸在民间向来是大忌,虞初羽倒也能理解,而且——她也不会验尸啊!
如今她一丝灵力也没有,就算真是修士作乱,她也未必能看出端倪。
然而饶因兰完全看不出她脸上的拒绝,极其自然地说:“走吧。”
虞初羽:“……”
不过她倒也想看看饶因兰的本事,便也没有拒绝。
几人前后出了屋门,院子里,老妇人正在专心地摘着碗豆角。
那位姑娘亲昵地唤了声“许婆婆”。
老妇人这才抬首,见他们出来也只是淡淡地颔首,没有过多理睬。
姑娘略显尴尬地苦笑了下。
虞初羽注意到饶因兰脚步顿了下,目光落在老妇人身上,脸上浮现出一闪而过的困惑。
两人在姑娘的带领下朝她家走去。
姑娘家并不富裕,有一个小院子,里边是三间小屋。此时院子上方用黑布搭了个简单的小棚,摆了几张长凳供前来吊唁的人歇脚。
而灵堂则设在临时清出来的杂物间内。
一进门,就听见女人悲切的哭嚎声,一个中年妇人上半身几乎匍匐在地面。
姑娘连忙唤了声“娘”,上前将其扶起。
妇人见到大女儿,无力地在她身上锤了几下,哭着责备道:“你去哪了!妹妹都要走了,你个做姐姐心肠是石头做的吗?”
姑娘拍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安抚道:“娘,我去请仙人了,拜托他们好好送妹妹一程。”
妇人这才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朝身后的虞初羽和饶因兰看来,颓丧地扯了扯嘴角,擦了擦眼泪:“仙人见笑了,实在是……”
说着又开始泣不成声。
虞初羽:“节哀。”
姑娘见状连骗带哄地将人扶出去,让她好生缓缓。
“娘,你这副模样,妹妹看了该多担心啊,说不定走得都不安了。我特意请两位仙人替妹妹祈福,保佑她来世顺遂。我们先出去,不要打扰了他们施法……”
妇人在她的搀扶下终于提了几分精神气,词不达意地交代了几句想对女儿说的话,才神情恍惚地离开。
其余宾客虽然好奇,但还是处于对死者的尊重,自觉地跟出了门。
姑娘给了二人一个眼神,带着众人朝院外走去。幸好从长凳的位置看就是个死角,并不能见屋内的情况,只是总有些好奇心旺盛的婶婶婆子忍不住朝那边探头,未免她们真看见什么东西,姑娘只好一个劲儿地找话题,想方设法拖住这一群人。
倒不是她不想关门,不过这一举动实在太过突兀,反倒惹人口舌。
杂物间并不大,放了一个棺材后几乎没剩多少空间。
虞初羽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朝饶因兰投去眼神:“所以你要如何调查?先说好,验尸和鬼神之事我一律不通。”
“先开棺吧!”饶因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自信地说,“要是有问题,肯定会露出端倪的!”
虞初羽听他这话总感觉怪怪的,但也没多想,两人合力将棺材打开。
随着棺材板缓缓推开,一股腐臭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刺激着两人的嗅觉。
死者死了有一周以上,加上最近天气炎热,尸体的腐烂速度本就极快,要不是为了所谓的日子,也不会就这样放到现在。
然而等两人看清棺材内的情景时,却是大吃一惊。
和想象的面目全腐的尸体不同,里边躺着的竟然是一具干尸!
就在二人错愕之时,外头传来姑娘故意提高的说话声,显然是在给他们二人通风报信。
“现在就要钉钉子了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生死有别,让她好生上路吧。”
“能不能再等等。”
“今日阳光本就弱,错过这个时辰不吉利。其他几家也都准备好动身了。”
屋内两人面面相觑,这进来才半柱香不到。如今都知道这尸体有问题了,要是等棺材被钉上,他们还怎么查?
饶因兰一脸求助地看向虞初羽:“怎么办?”
说话声越来越近,显然那姑娘并没能动摇对方的想法。
一群人的脚步声清晰地朝这间屋子靠近,短短几步路的距离,屋内的空气因此弥漫起紧张的气味。
再不关棺材就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饶因兰脑子一热,拉着虞初羽一个纵身跃进棺材内,一气呵成地合上了头顶的棺材板。
眼前的光线骤然消失。
虞初羽:“……”
她骤然捏紧搭在饶因兰手臂上的手指。
黑暗掩盖了她脸上的血色,没人看见她泛白的双唇。
饶因兰倒吸了口气:要断了!
好在虞初羽回过神来,卸去了那股力道。不过如果视线可以杀人的话,饶因兰此刻大概已经没了。
饶因兰瑟缩了下,总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隔着木板,外头的声音听着隐约有点模糊。
有人惊奇道:“那两位仙人呢?我们一直坐在院子里,也没见他们出来啊!”
“大概是使了什么仙术离开了吧。”一人艳羡地回答。
“不愧是仙人!还是阿玲脑子转得快,知道请仙人来为自家妹妹祈福,珰珰有这福气,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
虞初羽还在想原来那姑娘叫阿玲,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榔头的敲击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招呼道:“不说这些了,还赶时间呢,大家快点动手。”
饶因兰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的冲动,不敢去看虞初羽的眼睛——虽然眼前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他凑到虞初羽耳边压低声音,语气里带了点犯错后讨好:“阿羽姑娘,我们如今怎么办?”
棺材内躺一具尸体绰绰有余,如今多了两个大活人,便出现了人挤尸的现象,尸体躺在最底下,虞初羽和饶因兰两人侧着身体落在它上方。
虞初羽极力忽视近在咫尺的干尸,但那股酸臭味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她鼻腔里钻,甚至在这密闭的空间威力增强了一倍有余。
脑子里还伴随着伏尘一连串的“卧槽”声。
虞初羽脑门上青筋直跳。
还能怎么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出去吗?!
饶因兰显然在她的沉默中感受到了杀气,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直到榔头的“梆梆”声彻底停歇,身下剧烈一晃,两人清晰地感受到,棺材被人抬起来了。
紧接着,丧乐适时响起,呜呜咽咽的声音无孔不入地传进棺材中,将生离死别的情绪拉满。
外头的哭灵声更大了。
“砰”的一声,一人撞在棺材上,里边的两人一尸不受控制地晃了下。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伸手将几乎弹到她脸上的干尸压回去,毫无征兆地冷笑一声。
饶因兰抖了下,默默抱紧自己,力求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可怕QAQ。
第049章 第 49 章
好不容易等旁人将扑到棺材上的人拉走, 两人已经被晃得晕乎乎了,这时候,身下又是一震, 虞初羽一时不备,头磕上上方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动作轻点!”外边有人呵斥道,显然也听见了里头的动静,担心尸体撞变形。
“对不住对不住。”另一人连声道歉,随后又嘀咕了句, “不过这棺材怎么这么沉?”
一人嬉笑:“亮哥,你行不行啊!没吃饭啊。”
被他这么一起, 男人瞬间来劲儿了, 顿时将刚刚怪异的感觉抛之脑后。
谁说他不行!
棺材被合力放上架子, 就在这时, 唢呐声猛地在两人耳边炸开,仿佛对着棺材吹一般, 差点没将他们直接送走。
紧接着, 所有哀乐一同奏起。
此前喧闹的人声一点点退却, 直至彻底消失。
随着棺材的晃动,远处传来三三两两同曲不同调的丧乐, 两相结合, 有种突兀的大乱炖的怪异感,但渐渐地, 彼此间的节奏开始融合, 像是水滴混入大海, 放耳听去,仿佛偌大的世界中只剩这凄婉瘆人的哀乐。
好半晌, 就在虞初羽感到奇怪怎么没有人声时,分辨不出男女的挽歌幽幽传来,似真似幻。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寒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
声音一点点变得凄厉,在曲调的衬托下,显得萧索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饶因兰感觉到周身的不适愈演愈烈,忍不住开口:“阿羽姑娘,我怎么感觉呼吸好像变困难了。”
“里边的空气变少了。”虞初羽蹙眉,他们必须得尽快出去了。
但外头的丧乐依旧,这条送葬的路仿佛怎么也走不完似的。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饶因兰咽了咽口水,指尖摸到棺材的内壁,其上传来一阵粗糙的不规则线条触感,下一秒,一道红光自眼前一闪而过,他沉默一瞬,转过头说,“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能已经出意外了。”
饶因兰话音刚落,外头所有的声音如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萦绕耳旁久久未消的余音。
骤然降临的沉寂让虞初羽眼皮一跳,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顾得上他刚刚那句废话。
“这是……阵法?”
饶因兰点了点头,想到对方看不见,又说:“是个困阵。”
他想了想,找到一个自以为合理的解释:“会不会是村民担心怕尸体诈尸,在请教其他修士后设下的?”
虞初羽面无表情地说:“顺便贴心地给尸体放首安眠曲?”
“也对,这也说不通啊。”饶因兰茫然道。
虞初羽见他一副抓不到重点的模样,叹了口气强调:“对尸体是困阵,对我们就是杀阵。再过半柱香,出不去的话我们都得被闷死。”
说完她试着用剑柄敲了敲棺材壁。
撞击处传来微不可闻的闷响,下一秒,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顺着刀柄传来。
外面被堵住了,他们现在十有八九是被埋进了土里。而根据剑鞘穿回来触感,这个阵法大抵是通过吸收的方式,将阵内之人输出的力量原封不动的反弹回来,除非输出的力量能够超过阵法吸收的极限,否则只会伤到自己。
而如今棺材内的空间实在太过狭小,她的剑甚至出不了鞘。
两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饶因兰语气轻松:“阿羽姑娘,你不是剑修吗?破阵对你来说一定很简单吧。”
虞初羽:“早闻浮空殿无所不知,想必区区阵法难不住你吧。”
“……”
一阵沉默过后,饶因兰干笑道:“阿、阿羽姑娘,你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破阵。”
虞初羽没有放弃:“那你会什么?”
饶因兰想了想,精简概括:“纸上谈兵。”
“??”虞初羽一头雾水,“这你就敢往棺材里钻?”
“这不是还有你嘛,”饶因兰一脸心虚,声音自发小了下去:“再说了,谁还没有热血上头的时候了。”
虞初羽:“……”
随着空气越发稀薄,两人的呼吸不由加重。
这样下去不行。
虞初羽正想问饶因兰关于这个阵法的事,突然感觉到手下和干尸接触的位置突然鼓动了下,顿时一个瑟缩。
饶因兰感受到这边的动静问:“怎么了?”
“有东西!”虞初羽脸色难看。
饶因兰一头雾水,正要追问,就感受到干尸被他压在身下的手臂毫无征兆地动了下,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径直往上一蹦,脑袋狠狠砸在棺材板上。
“卧槽!啊啊啊啊——它动了!!!”
饶因兰都顾不上揉自己头上被撞出来的包,在狭小的空间内进退维谷,整个人下意识地往虞初羽的方向扑,希望在现场唯一的同类身上寻求点微末的安全感。
别的不说,这一剧烈反应又加速了空气的消耗。
虞初羽被突如其来的虎扑捂得一个窒息,咬牙将人扒拉开。
“你是想我死?”
“没。”饶因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着尸体的方向,也顾不上想对方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诈、诈尸了?”
“是虫子。”虞初羽抿了抿唇,根据伏尘的描述说,“虫子从尸体里面爬出来了。”
细听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颤意,显然也被恶心的不行。
关键是,在这种时刻,她突然想到了之间密密麻麻的虫子涌进佘紫月身体里的画面,脸色更加苍白。
虫子,性情大变……
她突然整个人一激灵,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饶因兰在脑海中想了想那副画面,由于太过美好,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呕——”
虞初羽的脸色更加难看,压下舌尖泛起的令人反胃的酸意,用没有起伏的音调互相伤害道:“咽回去。”
“……”饶因兰脸色变了几变。
更恶心了怎么办QAQ。
“关于这个阵法,你知道多少?”虞初羽加快语速,显然并不像她表现的那般无动于衷。
不论是即将殆尽的空气还是迅速繁殖的毒虫,再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交代在这里。
饶因兰终于反应过来,从身上拿出了张黄色的符箓。
符箓飞至二人身前,形成一道光幕,将两人同毒虫隔绝开来。
在莹莹微光之下,眼前的景象彻底暴露在二人眼皮底下。
只见形状各异的毒虫源源不断地从尸体上蔓延开来,一些从干尸的口鼻中爬出,一些挣破皮肤的束缚,在尸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孔眼,此刻已经爬满另一侧的壁面,按照当前的速度,过不了多久就会占满整个棺材。
饶因兰余光扫到这一幕,顿时头皮发麻,迅速别过头,深吸了口气这才沉下心来观察棺材壁上的阵法,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东西,进行快速推算。
棺材内的空间本就不大,如今还压缩了一半,两人几乎不能用大点的动作。
饶因兰侧过身去看棺材壁上的阵法,虞初羽则正对着毒虫的方向,身体紧绷,一脸警惕。
此时,毒虫已经开始往光幕上爬。
然而符箓除了防护还带有一定的反击作用,每当它们的身体触及光幕时,都会发出一道宛若烤肉的轻滋声,伴随着一道白烟,化作尸体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
然而这依旧没有阻止毒虫们的步伐。
叠在光幕之下的虫尸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尸堆越叠越高,已经到了光幕的一半高度。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震动自脚底传来,震得虫尸堆四散开来,那堆由无数毒虫生命堆就的肉梯瞬间矮了一半。
虞初羽回头,难得喜形于色:“成了?”
却发现饶因兰脸色并不好看。
“不是我……”饶因兰人都麻了,伸手指了指下方,视死如归地抛出一个噩耗,“好像,下面还有东西。”
话音刚落,身下的撞击声愈演愈烈,震得两人重心不稳。
虞初羽废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身形,没往布满毒虫的光幕扑去,不过等她坐直身体后,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僵持在原地。
“这谁设的阵法,太恶毒了!!”饶因兰骂骂咧咧,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漏洞,漏洞,漏洞……
找到了!
一朵朵烟花在脑袋里炸开,绝地逢生的喜悦充斥着他的心头。
他转头正要告诉虞初羽这个好消息,突然眼前一黑。
光幕消失了。
于此同时,木板的破裂声响起!
窸窸窣窣的毒虫攀爬声在耳边炸开,在数量的加持下,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仿佛在两人的头皮上摩擦。
一双手搭上两人脚下踩着的木板。
虞初羽屏住呼吸,迅速一个扫腿回击,却什么也没碰到,下一秒,一阵风从耳边拂过,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被彻底禁锢在原地。
好快!
虞初羽的心悬到嗓子眼,眼神却愈发凌厉,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猛然才手后击去。
下一秒,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暧昧的湿意从耳边传来,出口的话却带着危险的意味:“姐姐,你丢下我就是和他在一起的吗?”
第050章 第 50 章
虞初羽下意识地止住动作,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不理我?”身后的人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幽……霁?”虞初羽不确定是不是陷阱,试探着问了句,直到触碰到身后温热的体温, 才松了口气,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快速道:“出去再说,这里太危险了!”
“饶因兰?”她转头朝另一个方向急切地问,“找到破阵的办法了吗?”
空间内安静了几秒,正当虞初羽奇怪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身侧响起。
“咳、咳咳——”饶因兰脸色涨红, 大口喘着粗气,“阿羽姑娘, 你别被他骗了, 他刚刚还掐我脖子!”
同一时间, 伏尘的声音适时从脑海中响起:【诶?毒虫怎么都退开了?】
虞初羽闻言, 身体不由得紧绷,心中怀疑更甚。
从棺材底下钻出来未免太离谱了吧?
正想着, 就听身后的人失落地说:“师姐是在怪我吗?我要真想杀他, 他刚刚就开不了口了。”他顿了下, 补充了句,“他还冤枉我。”
虞初羽:好像也没错?
“??”饶因兰一脸问号, “不是……我……”
饶因兰正想继续掰扯, 然而棺材内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识时务地终止反驳, 回到重点。
“找到破阵的方法了!”他快速回应, 将先前的破解的卦辞一一道出, “有①攸往,夙吉……”
他的声音一点点小下去, 直至消失。
虞初羽从他的语气中意识到不妙:“说人话。”
饶因兰:“破阵的关键,应该在那具干尸身上。”
但如今,毒虫已经将尸体整个淹没,只怕连接近都有困难。
想到这,饶因兰下意识抖了抖身体,顿时觉得上下哪里都不对劲。
刚刚那密密麻麻的毒虫还让他记忆犹新,现在都过这么久了,虽然没有那种稠密的虫身爬过的接触感,但说不定早就有几只漏网之虫爬到自己身上。
“干尸?”身后的声音响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茫然。
“我们如今被阵法困在棺材内,一起的还有一具干尸。”虞初羽言简意赅地将当前的情况陈述一遍,接着追问饶因兰:“刚刚的符箓还有吗?”
“有的有的!”饶因兰迅速掏出一叠黄纸,抽出最上面那张向前方甩去。
一瞬间,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棺材。
两人借着这光,看清了第三个人的模样。
果然是幽霁。
虞初羽虽然有一肚子疑问,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朝一开始干尸的所在位置看去。
然而眼前空空当当。
饶因兰的声音适时响起,问出了她心底的疑惑:“干尸呢?”
幽霁指了指一旁硕大的洞:“我上来的时候好像有东西掉下去了。”
饶因兰/虞初羽:“……”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一层的虫子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想必也一同跟着下去了。
三人意识到挪了挪位置,三个脑袋一同凑到开出来的洞前。
不过符箓本身光晕就微弱,根本看不清底下的模样。
虞初羽左右看看:“你们谁有照明的东西吗?”
另外两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虞初羽死马当作活马医,戳了戳脑海中的伏尘:“你那说明书里有没有办法让剑身发光?”
伏尘:【……我又不是激光剑。】
出师未捷。
饶因兰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符箓中有种明光符,可以用来照明!”
虞初羽鼓励地看了他一眼。
饶因兰挠挠头,试探道:“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画,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尽力就好。”虞初羽说。
饶因兰松了口气,心理负担一下子减轻了不少,就听对方幽幽补上后半句话,“左右失败了,也不过是大家一起死。”
饶因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做好思想准备后,抬头看了看另外两人:“能借点血吗?”
虞初羽毫不犹豫,推出伏尘一小截剑身,正要往掌心划,就见一只手率先握上了剑刃。
幽霁将染血的手递到饶因兰跟前,神情阴郁:“你自己没手吗?”
伤口划得太深,溢出的血珠顺着指缝滴落落,透过破开的洞口落进棺材底下黝黑的夹层中。
饶因兰这次没同他呛声,从怀中拿出一叠厚厚的符纸,但问题是,其中一面已经画好了符文。
虞初羽:“……”
饶因兰小声解释了句:“没办法。”
他用指尖沾了点血,闭上眼在脑海中重新回忆了遍记忆中的符文走向,屏气凝神,下一秒,指尖快速在符纸背面游走,一气呵成。
一张鬼画符出现在三人眼前。
幽霁嫌弃地看了一眼,半信半疑道:“成了?”
“不知道。”饶因兰诚实回答,整个人紧张兮兮地看着手中的符纸,“我扔下去试试。”
他做了个使符的姿势,下一秒,黄纸轻飘飘地在空中打着旋,晃晃悠悠地没入黑暗。
三人:“……”
饶因兰自我打气:“毕竟是第一次,再来!”
——直到手中的黄纸只剩孤零零的一张。
饶因兰心态崩了。
他双手颤抖地捧着那仅剩的希望,怎么也下不去手,顶着一双荷包蛋眼忏悔道:“我有罪。”
幽霁匪夷所思:“浮空殿的入门测试这么水的吗?”
事关自己师门的名声,饶因兰顿时不乐意了:“我们浮空殿出的是望星师,又不是符师!”
幽霁/虞初羽:“……”
感情你特么还是新手?
虞初羽斟酌半晌,朝饶因兰伸手道:“给我。”
饶因兰双手递上,干笑道:“那什么,这玩意真不是靠记忆就行的啊。”
虞初羽一直盯着他画符时线条的走向看,一连下来早已了然于胸,决心赌一把。
幽霁安抚道:“师姐别担心,就算看不见我也能下去将那尸体带上来。”
虞初羽没有应声,指尖已经落在符纸上。
“咦——”见她第一个笔画落下,饶因兰下意识惊呼一声,随机捂住自己的嘴巴。
这根本不是自己先前的画法,阿羽姑娘是记错了吗?
他比自己画时还紧张,拳心握紧。
直到连笔勾勒完一道奇异的纹路,符纸上灵光一闪。
“成、成功了?”饶因兰看得目瞪口呆。
虞初羽此时也无比紧张:“还不确定是不是照明用的。”
在看饶因兰画符期间,虞初羽就从那符文的线条韵律中看出了几分熟悉感,她先前将那本灵纹书籍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虽然其中复杂的灵纹还不会画,但举一反三,也摸到了几分规律。
比起灵纹,符文倒更像是它的简化体,不止绘画的难度,就连能发挥的实力也缩减了一倍有余,因此她很快想到了相应功能的灵纹。
这道灵纹同她之前所学的灵纹难度差不多,唯一缺的便是熟练度。
但想来是之前画过灵纹的手感还肌肉记忆还在,没想到还真让她一次性画成功了。
在饶因兰的催促下,虞初羽将符纸递给幽霁:“你来。”
她如今并没有灵力可以催动。
幽霁没有耽搁,动作迅速地朝底下扔去。
一道炽热的光在眼前炸开。
与此同时,棺材内的空气彻底消失。
失算了!
三人脸色都有些难看,齐齐屏住呼吸。
幽霁下意识看了虞初羽一眼。
他和饶因兰都是修士,便是空气消失,也有身上的灵力撑着,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太大的问题,但师姐……
虞初羽察觉到他的眼神,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没事。
她估摸了下,自己大概还能撑半柱香。
感受到时间的紧迫,她迅速朝洞口望去,下一秒,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密密麻麻的虫子距离他们竟然只有半指距离。
黑色的虫潮还在底下涌动着,但似乎是被什么压制住了,躁动地起伏着,没再靠近他们半分。
令人奇怪的是,虫朝中间有一小圈真空地带,所有虫子不约而同地远离那个位置,于是向下望去,虫朝中多了一个完美的圆柱体。
透过那一小片真空,三人看见了埋在虫堆底下的干尸。
饶因兰一脸崩溃:“这要怎么搞?!”
虞初羽眯起眼睛,朝那片真空地带望去。
真空中的好像是——血珠?
虞初羽条件反射地看了幽霁一眼,没想到正好对上对方的眼神。
幽霁:“我带你下去。”
虞初羽心中的猜测依稀明朗,点了点头。
饶因兰睁大眼睛:“你们疯啦?!”
虞初羽为了维持闭起的时长,没有开口说话,指了指饶因兰。
幽霁不悦地“啧”了声,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饶因兰的手往洞内一伸。
“啊啊啊啊——”惊天动地的惨叫过后,意料之中的痛觉并没有传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朝洞内看去,“咦?”
饶因兰目瞪口呆地看着纷纷躲开地虫群,仔细看了看自己收回的手。
他用那只手画的符,上边还有些许残留的血迹。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这期间,幽霁已经将脚下的洞口砸大,直到足够三人通行。
他径直将虞初羽抱在怀中,嫌弃地对一旁的饶因兰说:“不想死就离我近点。”
饶因兰眼睛一睁,惜命地一把将人死死抱住。
幽霁看着八爪鱼似地挂在他身上的人,脸色一黑,速战速决地纵身一跃。
一时间虫潮想是油锅进水般,疯狂爬上洞口,双方泾渭分明,交错着换了个空间。
“幽兄,你这比驱虫药还好使啊!”饶因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忍住惊叹道。
幽霁:“滚下去。”
饶因兰利落跳开:“哦!”
虞初羽闻言也身体一蹲,动作灵活地绕开他的手臂,视线落在干尸身上。
尸体身上依旧有毒虫源源不断地爬出,仿佛体内藏了无穷无尽的虫卵。
幽霁看向饶因兰:“不是说破阵的关键在它吗?然后呢?”
饶因兰站在他身后避开毒虫的路径:“阵眼应该就在它身上的某个部位上,找到后将其破坏就成。”
“直接把尸体毁了不就成了。”幽霁略显不耐。
“不行,尸体还没来得及调查呢!”饶因兰赶紧说,思索后补充了句:“头部乃精明之府、诸阳之会,可以重点查看它的眼睛和舌头。”
幽霁忍着恶心伸手查看,果不其然在干尸的舌头上看到了一个诡异图案,干脆建起地上掉落的木板朝它舌头落下。
下一瞬,一股隐约的气浪自图案中间荡开。
幽霁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都没想将虞初羽往反方向扑倒。
几乎是同时,地面上一股震动自地底传来。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