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尾随

    卢——森——

    白唯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卢森真的是故意的。他故意开了两个房间,故意点了双人餐,故意在酒吧玩了假装喝酒的花招,故意……

    他的目的,就是想要玩弄他!

    还有谋杀他!

    所有的血都涌到了白唯的脑袋上。他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一会儿紫。卢森看白唯脸上色彩斑斓,觉得对方此刻一定是害羞得想死。

    白唯真是太可爱了!他还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吗?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偷偷跟着自己、担心自己的安全。他以为自己不知道他在为了银行卡密码吃醋,甚至为此跟踪、假装成酒店服务人员进门来抓奸……白唯一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他已经知道他所有的秘密了!

    卢森又亲白唯的耳朵道:“亲爱的,我知道你来黑港城的目的。”

    白唯:!

    白唯气得牙齿都在发抖。他听见自己齿间咯咯的声音:“你……所以你想怎么样?”

    卢森这个心思深沉的人!

    坏人!

    卢森:“你或许以为,我在黑港城有别人,有别的白月光。事实很复杂,我从头到尾喜欢的人都只有你一个。我在黑港城给你买了适合你的珠宝。我在楼顶餐厅买了双人餐等着你来吃。我在酒店开了两间房因为我刚到黑港城就得了流感需要隔离,到时候我住在30层你住在29层,这一周我在30层隔离,你就每天出去玩。我在酒吧等了很久,但你始终没有来,但还好……”

    “一杯酒,把我的病提前治好了。”卢森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真感谢那杯酒,那一定是上天的恩赐。”

    白唯:……

    卢森听见白唯的牙齿咯咯咯的,觉得对方是不是在忍着娇羞的笑。他发起总结:“我真感谢这场病。它让我拥有了这么完美的一周。而这不是我们共同想要的吗?宝宝,我已经拥有了越来越多的信心,我们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幸福的。”

    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觉得白唯一定很高兴。毕竟白唯已经体验了长达一周多的人间至乐。

    可是……

    “宝宝,宝宝,你怎么晕过去了?”

    “宝宝你是太累了还是太害羞了,还是兼而有之?”

    一个都没猜对。此刻的白唯是被气晕过去的。

    他愤怒于命运,愤怒于巧合,愤怒于卢森和自己的愚蠢……还有发出那种声音,摆出那种姿势,却还爽得晕过去的他自己。

    更让他气愤到绝望的是,这一切好像都是他自找的。

    白唯沉沉睡去。卢森看着床上的白唯,觉得他侧着脸的模样就像一个天使。天使已经沉眠。现在,是他处理自己的人间事的时候了。

    卢森从房间里站了起来。他回到满是他们二人味道的3003,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推车,把“卢森”的上一个壳从床底下拖了出来、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冰柜里。

    他会把这冰柜放在后备箱里,开着车将他的壳和白唯一起带回雪山镇。

    差点就被白唯发现了。他不无侥幸地想着。

    ……

    以后还是注意一下用力的角度和位置吧,别再把白唯顶下去了。

    ……

    等他们两人的身体再契合一些、等白唯彻底走出了他们不和谐的第一次的阴影,那时的他再和白唯想办法说明之前初遇的事吧。

    他得想个办法,有逻辑地说明当年在法国留学的“卢森”为什么会像一个流浪汉一样出现在黑港城街头。

    还被白唯套进麻袋里,带到了旅馆去。

    ……

    黑港城从来没有下过那么多的雨,下了足足半个月,满城都是水气蒸腾。粉发女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耷拉下来了。

    “真是的,我们都是游戏玩家穿到这个世界里了,怎么不能有装备防水啊?”她抱怨道。

    “你想得倒挺美。除了这一身装备、技能和回血苹果,还有极其有限的杀手名单和完成任务提示之外,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毫无别的特长。这里不是买来的游戏,而是一个独立的、属于游戏剧本的世界。”挑染绿瞥了她一眼,泼冷水道,“等回血苹果用光了,我们一样会死在这个世界里。”

    她看向这满是水雾的危险城市:“……永永远远。”

    “绿毛,你怎么老是泼冷水?那就赶紧完成任务呗。”粉毛女往车窗里一看,查完了这辆车,“下一辆!”

    警务人员们殷切地配合着他们的检查。他们对于这些神秘人又是敬畏、又是害怕。城里的大人物们忌惮他们,城里的黑帮都因为他们而减缓了一些帮派活动。

    他们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强大的连环杀手,应该没有能让他们吃瘪的人吧?

    一个警务人员打了个哈欠。就在此刻,一个敏捷的身影悄声无息地潜入了检查站,在场的所有玩家却都不知晓。

    那人握着武器,穿着工作人员的衣服。几名被他暗中杀死的警务人员已经永远地被藏在了柜子里。他在暗处盯着那些玩家,眼眸微眯,露出仇恨的眼神。

    但此刻不是动手的时候。他谨慎地寻找着离开的时机。

    挑染绿把一辆又一辆车放出了检查站,让他们驶向出城的高速公路。粉毛女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道:“整天守在这里,要查到什么时候啊!”

    “那个支线任务也该完成了。小蓝也该拿着道具回来了……”挑染绿往远处望,终于,看见了蹦蹦跳跳的蓝发少年。

    “姐!我把眼镜拿回来了!”少年说。

    “有了这个东西,事情就好办了。可以看见市民是红名还是绿名,有效期十二小时是吗?”粉发女伸出手来,“给我看看。”

    挑染绿打开她的手,自己把眼镜戴上:“别乱玩,有效期只有十二个小时。”

    “就你最靠谱是吧。”粉毛女嘀嘀咕咕,却没反驳。

    眼镜里的世界泛着湖波般的蓝色。一辆辆车排在检查站外,有序入场。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大面包车驶入了检查站。

    “又来活儿了。”粉毛女吹口哨。

    卢森中午退房。早上,他以“反正床也不用睡了”为由和白唯又乱搞了一个上午。这直接导致白唯在浴缸里就睡了过去。卢森一边给白唯搓背,一边想白唯真是越来越敏感了,被轻轻碰两下都会忍不住叫起来。

    白唯对此好像很不开心。要不要调整一下信息素的配方含量呢?

    他给白唯穿上睡袍,用大大的白色毛毯裹住白唯。白色绒毛中白唯脸颊玉白,像是安眠的天使。

    他把沉睡的白唯放在汽车后座,自己的壳和买来的东西则放在巨大的后备箱里。放倒了最后一排后,面包车惊人地能装。今天依旧在下雨,卢森的心情却很晴朗。他开着车,一路堵到检查站里。

    “司机……卢森是吗?你蛮帅的,我见过你。”粉发女往车里探头探脑,“后座上躺的是谁?”

    “我老婆。”卢森低沉而自豪地说。

    “哦……”粉发女看了一眼,后座的人蜷缩着睡觉,裹着毛毯,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一双修长白皙的腿……

    噫,上面青青紫紫的……粉发女一下就懂了,表情变得“啧啧啧”起来。

    好福气啊。

    “后座上的人活着,没问题。”蓝发少年汇报。

    “嗯。”戴着眼镜的挑染绿说。

    她看见卢森是一个绿色的NPC。

    “检查一下后备箱。”配合他们的警务人员这样说,“好大的冰柜,这个冰柜里放着什么?”

    挑染绿本想扫描后座上的老婆。可她的注意力迅速被大冰柜吸引住了。就在那一刻,她看见卢森的人影好像红了一瞬。但很快,当她定睛一看时,卢森还是绿色。

    刚才她眼花了?

    挑染绿又扫描了两遍,有些疑惑。就在这时警务人员道:“冰柜里这什么玩意儿……海产?”

    “嗯,一种海洋生物,很有营养。”卢森说。

    挑染绿挥挥手,让卢森通过。警务人员盖上了后备箱。卢森又启动汽车。

    “谢谢你配合检查。”挑染绿说。

    “不用谢。”卢森低沉地说。

    下一辆车驶入检查站,卢森的车已经离开。挑染绿没再看卢森的车辆的背影,而是全神贯注地盯向下一辆车。

    “你这辆车上载着……哦靠,这车上怎么有具尸体!!”

    所有人都拔出了枪。半晌,被按倒在地上的车主哭喊着,不知所措:“不,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我车上的!”

    就在这场混乱之中,已经有人骑着摩托车,悄声无息地从检查站里逃出了黑港城。直到二十分钟后,警务人员们才发现检查站里多了十几个死人,少了一辆摩托车。

    “第一杀手逃了。”挑染绿的脸色很难看,“我们真的是……太轻敌了。刚才他说不定有机会干掉我,只是没有做。”

    “我们去追那辆摩托车!”蓝发少年跳起来。

    “来不及了,他一定换了交通工具。”挑染绿摇头,“这样危险的角色逃出了黑港城会怎么样?一定会有很多无辜的人被杀死。”

    “说不定他会在入侵某家民居时被哪对原住民夫妻发现。我们到时候等着听报警信息就够了。”蓝发少年安慰她。

    “天啊,你在想什么。那种住在小镇上的、年轻又善良单纯的夫妻怎么可能打得过第一杀手?他们一定会被杀掉的。”粉毛道。

    就在众玩家忧心忡忡、整个黑港城陷入戒严之际,面包车开出了二十公里。卢森把停在一家人迹罕至的加油站旁。

    他打开后备箱,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尸体”。他觉得自己提前把它变回海洋生物,真是个不错的决定。

    等回家后再把它变回去、藏在地窖里。卢森想,还是人形好保存一点。

    卢森给面包车加满油。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个人影从没油的摩托车上下来。他小腿有被灼烧的痕迹,躲过周围在搜索的警务人员,偷偷摸摸,最终,他看见了一辆很适合藏身的面包车。

    面包车车主在哼着歌儿给车加油。接着,他放下喷头,进便利店去买东西。

    面包车车主个头更高,体格也很健壮。然而,人影的强大绝不逊于他,他可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影是这样想的。而且,他还通过车牌框看出了面包车的去处。

    雪山镇,是一个宁静优美的小镇。人影去过小镇一次,那座小镇依山傍水,易于藏身,而且所有居民都弱小单纯得像绵羊一样。

    那里就是他卷土重来的最好据点啊!

    比如眼前的这个车主,看起来就是个傻气逼人的普通大个子。

    他悄悄打开后备箱,将自己藏身在了那口大冰柜旁。

    车上,只有一个美人毫不设防地在后座沉睡着。人影只看见那人的腿光裸白皙,于是信心满满,随着面包车一同驶向雪山下的小镇。

    第22章 缓冲

    “盘旋在黑港城之上整整十天的积雨云终于散去,接下来的一周,会有一个好天气……”

    “化学科技盘后公布增持计划……”

    “……据悉,该凶手已经离开黑港城,正在逃亡。”

    “滴。”

    卢森把车内电台调到了舒缓动人的古典音乐频道。他透过后视镜,看见已经从后座坐起来的白唯:“亲爱的,你睡醒了?”

    白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宝贝刚睡醒,迷迷瞪瞪注视着我的样子真可爱。卢森在心里这样想着,觉得白唯眼中无情,一定是因为五感还未加载。白唯若是看他,他不信他两眼空空。

    他自己也惊讶于他对待白唯感觉的变化。在灵肉合一后,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和白唯之间这样贴近过,像是最后的一层障壁也被捅破了。白唯不只是他的藏品,他的生活伙伴,他的妻子,还是他的一部分,和他共享过那样美好的时光、永远只和彼此分享最快乐的触感的一部分。

    即使斗转星移,日新月异,那段时光和感觉也被永远地铭刻在了他和白唯各自的生命里。只要想到那种快乐,他第一个想到的总会是白唯。

    简而言之就是——他觉得白唯更加属于他自己了。他们本来就该是合为一体的。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感觉,卢森不会描述。他觉得他应该要看更多人类的书,好让他学会怎么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卢森说:“我们已经离开黑港城了,还有半小时到家。在路上,我买了些巧克力和饼干之类的,就放在后座,你要吃的话就去拿,补充体力。车里的音乐你喜欢吗?好听吗?对了,你身体怎么样?舒服一些了吗?”

    白唯:……

    白唯斜靠在座位上,表情冷冷恹恹的,一言不发。卢森说:“宝贝,你是身体不舒服,还是晕车,还是心情不好?你想听摇滚乐吗?”

    想吐。白唯想。

    他其实也不想呕吐,只是那种骤然之间和卢森有了链接的感觉让他感到恐慌。

    他的家庭不该是这样的。他和祖父会坐在黑胡桃木的长餐桌两端,互不接触,沉默地用饭,只在餐后用目光做彼此的交会。祖父会让管家把北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交到他的手里,他会坐在暗红色软垫的椅子上,双手按在自己的手杖上。他们会用有理有据的、先进的提案方式提出自己的需求。譬如在先将事由告诉管家,然后在定好的时间随着祖父走进书房,在他的对面坐下。他需要站在书桌前,又或是坐在祖父示意他坐在的椅子上。他会说,是的祖父,我有一个提案,我相信这对我的技能会有所发展,这对于您也有帮助,我请求您通过我的请求……因为这是最理性的、最高效的、能使家庭和谐的方式。

    他们会在毕业照上并肩而站,会在去世交家的路上一起坐在后排,但他们不会拥抱,不会拍彼此的肩头,祖父会随时进入白唯的房间但白唯不能进入祖父的,这才是家庭。

    而不是像卢森这样……会随时吻他、也会随时不吻他,会没有礼貌地看他的身体,会把床铺弄得乱七八糟,会整整一周多和他紧紧贴在一起不起床的……关系。

    车速变慢了下来。卢森又在后视镜里看他了:“怎么了,宝贝?”

    白唯第一次发现卢森的眼睛其实不是灰色,在阳光下,那是很澄澈的蓝色。

    “我没事,就是有些没睡醒。”白唯说,“你继续开车吧。”

    他忍耐住,告诉自己,他的目标还没变。在目标之前,所有的意外都是次要的。如果亲密接触这件事是他的弱点,他就要努力克服。

    尽管他不明白……家里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卢森兴高采烈地说:“既然这样,我们来听点轻松的吧。”

    他电台一拧:“……专家提示,逃逸犯人极其危险,或许会潜入民居。请各位市民关紧门窗……”

    卢森:“听起来好危险啊……我换个台。”

    窗外细雨绵绵,白唯眼皮一跳,总觉得今夜是个不祥之夜。

    暗处,人影狰狞一笑。

    卢森在这时忽然说:“亲爱的,你有没有觉得车身一颠一颠的,好像还挺舒服?”

    白唯:?

    ……

    人影藏在后备箱里,听着前排的两个人的对话。他觉得有点不可置信,还有点震惊。

    他确实上了一对雪山镇小夫妻的车,可这对小夫妻怎么是一对男的?

    震惊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毕竟人影是杀手身经百战。很快他觉得这倒也不奇怪,毕竟他从毯子里瞥见的那只腿真的很美,纤秾合度,玉白挺直,即使是男人的腿也是很美的。而且后座上那人的声音也很好听……这样的人做老婆也是很合理的,也很应该很受推崇的……

    这对小夫妻一直在前面说着很没营养的话。丈夫的话又多又密,妻子的话又少又淡,一时间让人影觉得开车的丈夫非常舔狗。好在他们家里没有孩子也没有老人,而且还是小镇的外来人口。他想要干掉他们、鸠占鹊巢应该非常容易。

    这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啊!除了丈夫舔狗,妻子冷淡之外,他们脑袋里一天到晚都是明天吃什么这种没营养的事。估计他们被杀的时候也会像那些路人一样,无聊地倒在血泊里。

    车停在前院里。人影悄悄从后备箱里下来,就地一滚,钻进了树丛里。树丛密密麻麻,很好地遮掩住了他。人影握紧武器,在树丛中等待埋伏。

    一枪打老公头部,一枪打老婆膝盖,把尸体拖进地窖里,把老婆绑在地下室里,鸠占鹊巢。人影一直做得可熟练了。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不是,这对夫夫怎么还没下来?

    人影正在疑惑,他拨开一点树叶,看见车子竟然在微微地摇晃……不是这什么吊动静……

    而后,他听见车里传来方才后座上那人的哭喊声,还有驾驶座上那人粗重的喘气声。一只白皙的手从车窗里伸出,然后又被抓了回去。

    草,还真是吊动静!

    不是,你们这礼貌吗?合理吗?人影十分震惊,发现自己竟然闯入了夫妻情趣现场……等等不是啊,这刚开完三个多小时的车,你们哪来的精力这就在车上开搞了??

    就在这时,一句话从车窗缝隙里飘出来:“亲爱的,再忍一下……我在车上时想了好久了……”

    人影:……

    他觉得很屈辱。入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两个人。但来都来了,蹲都蹲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再坚持一下,找找机会。十分钟后,再怎么也该动手了。

    正要合上树叶,人影忽然想起后座上那人说话的声音,凉凉的,优雅的,哭起来一定别有风味……也不知道他在床上都会叫点什么,会叫老公还是爸爸……想到这里,人影又把树叶拨开得大了一点,支起了耳朵。

    于是,他真的听清楚了白唯在叫什么。

    “别、别这样,我要,我要……”

    “要踩到了!”

    “油门!”

    “轰!”的一声,汽车引擎轰鸣,如悍马向前冲去,人影身体一轻,原来上天堂是这种感觉……他在白唯的尖叫声中被明亮的车灯创飞在了树丛的另一侧里,像一只轻灵的燕子。

    而白唯也蜷缩起脚背。他的脚从油门上挪开了。卢森拉手刹太及时,他们没有一起撞到墙上。

    汽车停止的那一刻,三个人都分别有了上天堂的感觉。如果此刻有背景音乐,一定是贝多芬的欢乐颂。

    墙的另一边,传来了巨大的叫骂声:“我靠!什么动静!”

    那声音来自住在白唯家隔壁的超市老板。他正在和坏掉的空调战斗。超市老板是个很勤俭节约的人,在两年前已经和自己的前妻离婚。但他始终做着自己这栋房子的房价能挽回妻子的美梦,十分在意社区房价的涨幅。因此在白唯家进行修缮后,他非常高兴。

    此刻他扔下手里的修理箱,为了救赎房价,从二楼咚咚往下跑。

    人影倒在地上,眼冒金星。他曾在黑港城里盘踞十余年,手上有上百条人命,却从来没有一刻如今天这般,让他看见了意大利面做的上帝……虽然他下意识的一弹救了他的命,可他的左腿的骨头却断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荒唐的事……在他模糊的视野里,两个人从车上一前一后地跳了下来。瘦削的那人气急败坏地扣着纽扣,裸露出的一截腰白得晃眼,很显然是之前躺在后座的那个。另一个强壮的连自己的衣服都没好好穿,就焦急伸手去拉瘦削的那个人,显然是要安慰他或者和他解释。

    “亲爱的,这是意外——”他听见强壮那人说。

    前院有一架除草机,接着电源,人影早就发现那个东西了。他仰躺在草丛里,听见强壮那人说:“你看车子没事,果然,树丛会给冲击以缓冲……”

    我才是那个缓冲!

    可反驳的话还没出口,人影就眼睁睁地看着瘦削之人启动了除草机。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他狂奔着推着除草机,杀气腾腾,狠狠地把他检查车辆的、没有回头的、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的丈夫用旋转着刀片的除草机“碰!”地一声,创到了另一边的墙上。

    “啊——!”

    人影好像听见一声惨叫,这声惨叫不知道是来自于那个丈夫,还是他自己,还是另一边又听见了一声巨响、咚咚往这里跑的超市老板……反正他们三个此刻都有惨叫的理由。

    而那瘦削美人在听见隔壁响动后扔下除草机。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往着房间里面跑了。

    第23章 超级幸运!!

    第一杀手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除草机的声音还在蜂鸣,他眼睁睁地看见了一场家庭惨剧。

    “我的天哪!你们家在干些什么?!我的花墙都要被震塌了!”

    恐惧于被警察误认为犯罪凶手,人影拖着断腿将身一滚,由树丛潜行至后院。可就在此刻,他看见那本该被搅成碎片的男人竟然从除草机前站了起来……他拍掉身上碎掉的衣服布条,对怒气冲冲从隔壁赶来的邻居说:“真不好意思,我在前院停车撞在墙上……”

    “我听到了两声!”

    “从车上下来后我开始除草……”

    “我的天啊!我还以为是报道里说的逃犯!除此之外,求求你们把社区的房价放在心上!你们知不知道,从最简单的绿化、到事故率,都会影响到一个社区的房价……”

    男人风度翩翩,身体健壮,除了身上的部分衣物已经被除草机搅碎之外一如常态。那一刻,人影听见了自己的世界观崩塌的声音。

    和他同时感到崩塌的还有另一个人……杀手刚钻进后院,就看见男人那大步流星的妻子。他套上冲锋衣,口罩蒙着脸,眼神冷漠,动作坚定,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里面疑似是早已准备好的用来跑路的行李。

    在撞见他之后人影不得不往另一个方向狂滚——随着“咚”的一声,他差点又发出一声惨叫。

    他的屁股,撞到了一个藏在树丛里的钉板上。

    ——哪家好夫妻会在花园里设置杀人陷阱?!

    健壮的男人往这边走来了。人影在捂着屁股无声哀嚎时,听见瘦削男人颤巍巍的声音:“亲爱的……”

    从恐惧,到悲伤,到惊喜,人影从来没有听见过一句话里可以有这么快的情感转变。

    “亲爱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宝宝,你怎么在往这边跑?”

    “我给医院打急救电话,没打通,想要从后院翻墙出去找医生……”

    “宝宝,你怎么背着一个包?”

    “里面是钱和病历……老公!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的宝宝,我只有衣服被搅了进去……”

    “嗯,老公,我太急了。我看见车头卡在树丛里,想用除草机把树丛铲平、把车头救出来,可是除草机不听我的使唤……老公,我好不擅长干家务……”

    “宝宝,别自责了,以后我来做家务就好。”

    “不,老公,我还会努力的……”

    不用看也知道,瘦削男人正抱着健壮男人在哀哀哭泣。人影蜷缩在他们看不见的后院角落里,也强忍着痛苦,将钉子一根根地从自己的屁股里拔出来。

    日转星移,那对受惊的夫妻相拥着进入了他们豪华的大别墅。屋里灯亮起,又最终暗下。在一切转至寂静之际,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草丛。

    屁股里的钉子终于被尽数拔出,断掉的腿骨也被找到绳子和木板固定。人影作为黑港城第一连环杀手,身经百战,处理这点伤口不在话下。可他表情依旧阴郁,时而狠毒、时而惊疑。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从他的角度看见的血肉横飞,只是被车撞成脑震荡带来的巧合?

    恐怕的确是巧合。作为曾经亲手结束上百人生命的杀手,人影怎么可能不知道人被杀是什么样子。人被杀就会死是比婚姻更稳定的誓言。

    人影名叫裴杰。他早年曾在国外的佣兵团服役,亲自参加过两次战争。回到黑港城后,战争的昔日阴影依旧笼罩着他,好在,他乐于此道,并且精于此道。这么多年他盘踞黑港城作案,从未失手。即使是八名异乡人的联手阻截,也没能防止他离开黑港城。

    没想到,在这家普普通通的民居里,他竟然受了这五年来最重的伤!

    一楼浴室的阳台很适合攀援。此间夜深人静,很适合裴杰在浴室里取得医药箱,并找到一个无人居住的房间养伤。从那对夫妻的对话中,裴杰知道健壮男人名为卢森,瘦削美人名为白唯。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两个人居住,这对于裴杰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隐藏场所。

    想到这里,裴杰冷笑一声。没想到这样看似幸福的家庭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卢森没死是个巧合,但白唯想杀卢森的动作一定是真的。或许不用他出手,白唯就会干掉卢森。等到那时,他只用控制住白唯就够了。

    裴杰翻窗翻到一半,不远处却传来脚步声……见鬼的!这家人怎么半夜爬起来?他连忙滚进草丛里,又把伤腿摔了一下,这让他面目扭曲。

    但他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竖起来的改冰锥?谁家好人把改冰锥竖着放在树丛里?这是为了让人在做园艺时打滑,改冰锥插进脑袋里吗?

    但这利好裴杰。他握住改冰锥,心道天助我也。

    草叶缝隙中,他看见从房子里出来的人是卢森。和白天时不一样,夜晚的他看起来冷酷又僵硬。卢森打开面包车后备箱,将一个冰柜从后备箱里取出,放在小推车上。

    他推着它,走向后院。

    好好的怎么白天不卸货,偏要在晚上等老婆睡了再出来卸货?裴杰玩味一笑,他意识到这座房子里的看似恩爱的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秘密。

    卢森真是个幸运的倒霉鬼。若非裴杰被摔断了腿,此刻背对着他卸货的卢森的性命,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看着卢森挪开花架,把大冰柜藏在了花架背后的地窖里……那里竟然还有个地窖?还好了,裴杰只是想要杀掉这对夫妻鸠占鹊巢。他对他们的秘密并不关心。

    卢森又向他这边走来了。他即将背对着草丛走过,这是一个杀他的好时机……藏身在草丛里的裴杰埋伏就在此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警感。这种感觉曾伴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让他保住了他的命。

    消音手枪!

    子弹打偏了!它擦过卢森,射入了树丛,然后深深地,射入了裴杰的肩膀。

    嗷嗷嗷嗷嗷!!

    裴杰捂着自己的肩膀,在草丛里痛得抽搐。而他面前的卢森已经若无其事(真无其事)地走掉了。

    只有上帝和裴杰才知道,这一刻的卢森是有多幸运!

    卢森上了二楼。二楼卧室的灯再度灭了下来。卢森走过的位置,恰好是二楼主卧阳台能够对他发起伏击的位置。

    枪法不好的人,能不能不要用手枪杀老公啊!你这样很容易误伤到想要杀了你们一家的无辜杀手!

    而且谁会在枪法不熟练时夜间开枪?花园里也没有一个灯啊!这么短的距离都打不中的废物!

    裴杰在对卢森一家的辱骂中,缓缓地失去了知觉。

    雪山镇,第二天一早。

    昨晚半夜,白唯把手枪藏在自己那一侧的床底下。这手枪是他在黑港城时买的。在铺好床后,他无比确定,自己一定要在对性上瘾之前把卢森干掉。他不能接受自己因为和一只僵尸做爱,而对性习惯,乃至有可能像那只僵尸一样患上性瘾。

    他已经想不通卢森究竟是个僵尸还是个老谋深算、又幸运得要命的人类了。除草机明显是搅到了什么东西的。他的角度看不见除草机底下,那就承认那是卢森的衣服吧。酒店床上的一切也可能是性带来的幻觉。此刻,他宁愿卢森是后者。一则后者更符合逻辑,僵尸怎么会有性瘾。二则,他更有杀死人类的可能。

    但无论卢森是僵尸还是人类,他都是一个可恶的骗子,使用着虚假的身份和简历,是不存在的幽灵。

    他被不存在的幽灵困住了,却又不能接受自己离婚。

    或许,只有杀了卢森,才能证明卢森确实活着过。

    白唯做了一晚光怪陆离的梦。他梦见自己被看不见脸的幽灵拖到水底。醒来后,他看见卢森的大脸。

    “亲爱的,早上好。”卢森微笑着说,手开始摸他的腰。

    白唯看着他,在不承认自己有些食髓知味的同时觉得他面目可憎。

    或许卢森还是一只懂得光合作用的植物。否则他怎么会在早上就精神百倍。白唯把脸贴在卢森的胸口。卢森胸肌上出了汗,白唯鼻间都是雄性强烈的气息。他随着卢森耸动,试图想象自己身处原始树林中,好让自己清心寡欲。

    但很遗憾,他又觉得自己被猪笼草或者藤蔓之类的捕食了。卢森对看他的脸、抓他的脖子永远有谁也比不上的执着。他尤其喜欢看见白唯满脸泪水的样子。

    卢森即使是植物也是最暴烈的那种。而白唯每次濒临失控时都是白唯最想杀卢森的时刻。

    终于,卢森亲了亲他的脸。白唯花了点时间才缓过神来,知道一切结束了。

    一切结束,一切又没有结束。卢森把他抱起来,黏黏糊糊地贴着他的耳朵说:“公主殿下,吃饱了吗?”

    白唯:……

    死亡直视。

    卢森又低低地笑了一声,他亲亲白唯泛红的指尖:“我们去吃早餐。”

    让白唯倍感不适应的公主抱终于融入了日常生活里。他被卢森抱着下楼,走向餐桌。

    白唯发现,自己还是很不喜欢被人这样紧密地抱着。

    ……

    裴杰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爬进了一楼浴室里。

    他在草丛中昏迷一夜,还好,他醒了。就在他在浴室里翻找医药箱时,他听见客厅里卢森的声音:“……我想去旧货市场看看。我们买点各自喜欢的古董,装饰家里,你觉得这样好吗?”

    这个倒霉蛋,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被谋杀!

    很快,裴杰听见白唯的声音:“正好,我也想在花园里装一些夜灯。”

    倒霉的杀手就在此时翻到了医药箱,绷带酒精一应俱全。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裴杰面目扭曲地笑笑。他觉得自己可比卢森幸运多了!

    第24章 保护家庭

    “亲爱的,这座自走钟你喜欢吗?”

    “亲爱的,你想把这只陶瓷猫放在床头吗?”

    “亲爱的,这幅画很可爱,你觉得……”

    “旁边的这幅画为什么这么便宜?”白唯说。

    画廊里的画大多在一千元以上的价格,只有这幅角落里的画在价签上孤零零地标注着“500”。在等待老板回答时,白唯低身去看。画面上是一座雨中的房屋,翻滚的云卷,发黑的玫瑰,写实的砖瓦……笔触看起来和别的画也没什么区别。

    “啊啊,这幅画,这幅画的主人,我们是从急于卖钱脱手的主人手里收来的,所以……”站在白唯身后的老板说。

    健壮的卢森就在此刻跨越其他物品,悄声无息地来到了老板身边。

    “请对我的妻子说实话。”卢森的眼眸微微泛蓝。

    “事实上,这幅画是其画家在生前所作。在画完这幅画后,他枪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然后饮弹自尽。在那之后,购买了这幅遗作的几个人家都陆续闹鬼。曾经有人半夜看见画里出现一个穿着血衣的女人的身影。这几户人家的男主人也患上了急病……”老板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说出了这些。

    完了!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对这幅画感兴趣的人,今天这画又不能脱手了!他绝望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白唯说:“是吗?这幅画背后竟然有这么有意思的东西。老公,我想买这幅画。”

    ……啊?

    卢森有些不赞同,但他给出的理由也让老板难以理解:“亲爱的,这幅画这么便宜,买它太埋汰了。你是不是想给我省钱?我们买那幅最贵的吧。”

    “不嘛老公,我就喜欢这幅画。”白唯用手帕擦画框,一副很喜欢的样子,“你看,这幅画上的小房子多好看啊!”

    ……老板成功将这幅画脱手了,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幅画怎么能被脱手的。白唯刷了卡,让工人把画搬到自己的车上,靠在柜台旁边询问他:“我第一次知道古董店里还能有这样充满历史的好东西。你们还有别的好东西吗?”

    啊?

    “画作,倒十字架,镜子,脸谱装饰,动物头骨……亲爱的,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一个民俗爱好者。”卢森说。

    “老公,你不觉得它们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场吗?”白唯笑意盈盈,心里想的全是克死你克死你克死你。

    他珍爱地把□□和鱼竿放在后备箱里。这两个东西让他觉得一定会有大用途。卢森站在车旁,他其实对买这些人类的小东西没什么兴趣。藏在他仓库里的金银珠宝可比这些古董街上的东西多得多。

    他带白唯来逛古董街,也只是因为听说魏连和乔敏会来逛这里而已。人类的夫妻是会一起逛街的吧,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奇怪。可惜白唯一开始明显对逛街这件事兴趣缺缺,直到看见那幅画后,他才变得高兴起来。

    对于花的钱,卢森从来没有什么感触。白唯本来就是他的东西。白唯买的东西也是他的东西。花这些钱没什么了不起的。而且,他还能借此机会认识雪山镇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知道,他卢森是一个有身份的本地人,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一个高学历的漂亮的老婆。

    在和白唯开始做爱后,卢森更加代入并认可自己现在的身份了,他终于在人间又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归宿。他既然做不成继承白家的、备受尊崇的本地乡绅,那么在雪山小镇做一个有家庭的成功人士也不错。他要用心经营一切,从此,他再也不是没有合法身份、可以随时被大老板当做一把不好用的刀的雇佣兵了。

    他是一个老公!

    一个多么崇高的身份啊!

    他已经带白唯出来玩了,就像电视剧上说的那样,完美的、由他花钱的约会。他也对古董街老板表现出了充分的慷慨和风度,让古董店老板明白这个家庭的主人是一个值得尊重的绅士,铺垫了家庭的好名声。然后呢?他该做什么,回家吗?

    在开车路过农贸市场时,卢森忽然心中一动。他下车,去买了几包玫瑰种子,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上车时他给自己找好了理由。正好隔壁超市老板一直催着他整理花园,白唯喜欢那幅画的话,大概是因为喜欢里面的玫瑰花吧。

    他也会把家装修成画里那个样子。

    “老公,你去做饭,我去把买来的东西放在家里摆好。”

    头顶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裴杰坐在木板上,知道这对小夫妻在外面逛了一天,现在已经回家了。

    私底下恨不得干掉对方,表面上装得还挺恩爱。这一家人,还真有意思啊!

    裴杰今天藏身在他们的地下室里。他用医药箱里的物品处理好了伤口,又从冰箱里偷了几个面包、几根香肠。他花了一天时间恢复体力,打算在夜深人静时伺机杀害这对夫妻中的夫,控制夫妻中的妻。裴杰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隐忍不发的、埋藏在暗处、敏捷又致命的寄生虫。

    他把地下室打开了一条缝,听外面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这地下室的隔音做得非常好,好到在里面用电锯分尸也不会被外人听见的程度。裴杰不知道这种装修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卢森在厨房做饭,边做饭边看电视剧。白唯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布置。让不知内情的人看了,一定觉得他们是好一对恩爱夫夫。裴杰听见卢森说:“亲爱的,你这么喜欢这些东西的话,我们明天可以开车到隔壁镇子上看看,你说好吗?”

    远处传来白唯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哦,我忘记了一件事。亲爱的,我好像忘记你是个作家了,我们这一个月以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有影响到你的工作吗?”卢森一边颠锅,一边看着电视剧里的内容。当女明星的女主角不愿意让男主角影响到自己的工作。

    我好像?忘记?你是个作家?

    裴杰先是一愣,而后嗤笑一声。现在看来,这个丈夫也完全不正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老婆的工作,甚至没想过他们的行程是否对老婆的工作有影响……

    这两人,简直像是在玩一场扮演家庭的过家家游戏一样。一个恨不得杀了对方,一个努力伪装着幸福生活表象。

    楼上传来白唯淡淡的声音:“不用担心,我的工作一直有在进行。”

    卢森回答:“好的。”

    晚饭时间,两个人对坐用餐。自从白唯说过卢森的做饭方式诡异后,卢森的厨艺随着他观看厨艺视频愈发精进,甚至颇有米其林三星风范。裴杰缩在地下室里,一个劲地咽口水。

    等他们睡觉后,他就爬上去补充能量……餐桌上的两个人倒是很恩爱。

    “亲爱的,你吃一口。”

    “啊——”

    “亲爱的,这个你尝一下。”

    “谢谢老公。”

    两个人亲亲热热,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白唯还倒了酒来。电视终了,白唯吻了一下卢森的脑袋:“老公,家里拖了地,你等地干了再走动,我先上床睡觉了。”

    “好的老婆,我热两杯牛奶再上来。”

    听到这里,裴杰勾起了嘴角。

    这对夫妻的确很恩爱。但裴杰并不焦虑,因为他早就在牛奶里下好了安眠药粉末,药量足够让一头牛沉睡两整天。

    如果这房屋里有毒药就好了。难过的是,裴杰没有找到合适的毒药。

    卢森在厨房里热完了牛奶,说了一句“楼梯台阶是不是还湿着”,一楼便再也没有他的动静。估摸着对方已经上楼,已经喝完了两杯牛奶,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裴杰再次从地下室里爬了出来。

    这次,他不再是灰溜溜的老鼠,而是傲慢的杀手。

    裴杰没急着活动。他到卧室的正下方听里面动静,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于是优哉游哉,拖着瘸腿,先拿了点茶几上的东西吃,还喝了一口摆在茶几上的红酒。

    这红酒里怎么一股怪味……酒刚沾唇就被裴杰皱着眉头放下了。毕竟这酒卢森喝过,还很健康,他不觉得酒里有毒。大概就是酒的品质不好。

    楼梯长长,通往的是他即将毁掉的天堂。裴杰握着枪,优雅地拖着瘸腿,顺着楼梯往上走。由于卢森睡觉前就是从这里上楼的,他走得很安心。

    正在这时,他听见“咔”的机械声音。

    “有危险……靠!”

    一枚箭矢来势汹汹地向他刺了过来,直接擦着他的肩膀又刺了过去,最终“锃锃”地钉在了墙上新挂上去的画上。

    画上,刚刚冒头的一个红色影子,被箭刺得粉碎。

    那一箭杀气腾腾。以卢森的高度,大概就能刺穿他的脑袋。裴杰看着那箭头皮发麻。

    还好,他的血条可是很长的,他身经百战,上过战场……等等。

    我——靠!

    楼上开始有动静了。裴杰跌坐在台阶上——小腿的骨头又折了。他在捂着小腿嚎叫和逃跑之间选择了连滚带爬,逃回地下室。在他合上门前,他听见卢森和白唯已经赶到了楼梯旁。

    “发生什么了?”卢森说。

    “老公,我把十字弩放在楼梯上……是不是十字弩刚才失灵了?”白唯掩住嘴,“天哪……”

    “你把箭留在箭槽里了?”

    “老公,这不可以吗,我又没想到□□会失灵,呜呜……”白唯开始哭了。

    “亲爱的,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哭了……”

    十字弩?失灵?靠!裴杰才不相信白唯的鬼话。在上楼时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脚下踩到了一条细细的线。那明明是个陷阱!

    可是卢森刚才也上楼了,他为什么没有踩到?

    正在此刻,裴杰的腹部开始剧痛。

    第25章 救护车

    白唯靠在墙边,不住地哭泣。卢森有再多的疑惑和怀疑,也会被白唯如今的神态打消。

    而且他们从床上起来得匆忙。白唯只穿了一件宽松的暗红色睡衣。丝绸领口大开着,露出一大片白皙的锁骨……卢森还记得它们的触感,和白唯紧张时,它们耸起的弧度。

    在车震事故后,白唯就再也不愿意和他做了。今天,借着十字弩事故,正是和白唯再做一次的好时机……还好他为了不弄脏湿湿的台阶,是顺着楼梯扶手滑上去的,否则今晚他怎么能有这么好的口福?

    “亲爱的,我们收拾一下残局,就上去睡觉吧。”卢森说。虽然十字弩是武器,这激发了他的怀疑,可他想到白唯只是个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作家,他哪里知道武器是什么,大概只把它当做装饰品了。

    他轻而易举,把那根箭从画上拔下来,却在箭尖看见了血的痕迹:“哦天哪……你快看……”

    “怎么了老公?”

    白唯这声老公心甘情愿,泪眼莹莹,是为不得已而为之的善后。他凑到卢森身边,和他一起看那幅画。

    “我们把这幅画从古董商店里带回来时,里面有一个人吗?”

    画上红衣的女鬼已经被箭矢撕成了碎片,卢森便自然而然地认为箭头上的血是女鬼的血。白唯瞪大了眼,而后是痛心:“我的画!太可惜了!”

    我的画!竟然这么有用,竟然真的有鬼,这画本可以克死老公的,这箭本可以射死老公的,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哦不,我是说,天哪,老公……这幅画里竟然有一个红衣女鬼,你差点就被这幅画给克死了……不,画里怎么会有女鬼呢,这真是太可怕了……”卢森看过来后,白唯连忙找补。

    事实上,卢森如今眼中只有白唯的脖颈和白唯的长腿。在看见白唯湿红的眼角后,卢森舔了舔嘴唇——他又想起白唯翻着白眼、控制不了痉挛、任他为所欲为的模样了。白唯总喜欢忍着声音,只有那时他才会毫不克制地、发出在白日里他绝不可能发出的百转千回的声音。

    十字弩能失灵,真是太好了!

    “宝宝,别怕,女鬼已经死掉了,这是她的血。还好你的十字弩失灵了。”卢森搂着白唯,颇具暗示性地揉着他的肩膀,“如果没有你在,家里的安全要怎么保证啊?”

    卢森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让白唯稍微放心。他在心里指责自己乱了章法——十字弩这种东西还是太明显了。它能瞒过卢森的眼睛,却不一定能瞒过警察的眼睛。都怪黑港城的那十天,都怪车上的那一场,它们让他大脑充血、理性过载、满脑子只有要证明卢森是会死的,为此他不惜直接动手。

    他必须要冷静,要冷静,即使他被困在床上玩了几天几夜……就在这时他感觉到,卢森在摸他的大腿。

    自杀不掉老公、画作报废后的又一大悲剧发生了。他回头,看见一双湛蓝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老公……”

    用来让人放松警惕的“老公”两个字反而起了反作用。卢森用手捏了捏他紧实的大腿:“亲爱的,我们已经有一天没做了……”

    “可是……”

    “宝宝,你脖子上的痕迹都淡了。”卢森咬着他的衣领说,“让我看看你大腿上的……”

    自那辆面包车后,一楼的琴房也成为了白唯的噩梦。两个人在翻滚中来到琴房里,白唯被按在琴上,十指在雪白琴键上抓来挠去,发出一首动听的节奏。

    与此同时,裴杰在地下室里翻滚挣扎。

    有毒!酒里有毒!

    他扑到厕所里,抠喉狂吐不止……到底什么样的人家会在地下室里也装水龙头和马桶。他用水龙头里的水大量灌入自己的腹部,然后又吐出来,大量灌入,然后又吐出来。

    这还不够!

    钢琴室里的音乐声越发激烈,强弱交替,和地下室里的声响形成了相互共鸣的2/4拍。满身虚弱的裴杰从地下室里滚了出来。他痉挛爬着前往浴室,他要去浴室,浴室里有他需要的解毒剂!

    这座普普通通的民居,会杀了他!这一刻裴杰终于承认!

    医药箱砸在地上发出巨响的瞬间,裴杰闭上了眼,绝望等待二人赶来、自己被捕。可与此同时,更大、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座房屋!

    “咚!!”

    整座房屋为之一振。隔壁超市老板家的灯光再度亮了起来。

    “老公!”琴房里传来白唯气息不匀的声音,“你的脑袋!被砸在钢琴盖里了!”

    “老公!!”

    到底是怎样的姿势才能让自己老公的脑袋被掉下的钢琴盖砸住……第一杀手已经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了。他吞下了整瓶解毒剂,在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后,终于陷入了血条见底的重度昏迷。

    那一刻,他告诉自己,这座民居实在是太可怕了。

    等他醒来,他一定要逃出这里……但这次,这家的老公,应该终于被干掉了吧……

    “咚咚咚!”

    “咚咚咚!”

    “你们家大半夜的到底在干什么!我的天啊!为什么大半夜的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有神经衰弱你知道吗!”

    门外传来邻居的叫骂声。白唯双腿光裸,坐在卢森的身上。他一片狼藉,手却紧紧放在自己的胸前。

    他的手里,握着钢琴盖的支撑螺丝。

    终于……终于……白唯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那一刻他的心情不只是欣喜。这其中只有20%来自于卢森头卡在钢琴盖下的死状。

    其中80%都来自于,他终于又制造了一次意外死亡!

    他终于,克服了一切多余情感,重回了自己制造意外死亡的本质!

    白唯好开心。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老公的身体有这么美丽过。很快他就会获得卢森的死亡赔偿金,摆脱这段被欺骗的、和僵尸的婚姻,开始新的生活……卢森肯定是死了吧?肯定不是埋在钢琴里面,思考要怎么编造自己还活着的证据,害怕被他发现还活着吧?

    他缓缓把自己的身体拔起来,腿抖得差点站不住。混乱的生活,虚假的卢森,死而复生的僵尸,黑港的大半个月,终于回归平静。只有门外的超市老板的叫骂声,还在响彻。

    白唯就在此刻,跪在了钢琴凳旁。他捂着脸,开始哭泣。

    “老公……我的老公……”

    “老公!你怎么死了呀!”

    他的哭声由小至大,震耳欲聋,终于门外敲门的超市老板的手也开始犹豫。他在门外颤巍巍地说:“发生了什么?”

    “等等,可千万别死人啊,要是有人死了,这个社区的房价会跌的啊!”

    “你、你别哭得这么大声啊!要是把警察惹过来怎么办?你让我进去,我们商量一下……”

    可惜裴杰已经昏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了。否则他一定会爬起来,怒骂这个社区的人都是癫子。白唯万万没想到自己家左边的邻居能够这么现实主义、这么癫。他犹豫了一下,思考自己要不要哭得再力透纸背一点,穿过自家右边的联排别墅,好把正直的法官老先生也惹过来当目击者。

    就在此刻,一只有力的手,放在了白唯身上。

    白唯颤抖着抬头,和他丈夫湛蓝色的双眼对视,看向他有着深色红痕的脖颈。

    白唯:“你……”

    卢森:“亲爱的,你别哭了,我还没死。”

    白唯:“不可能,我都看见……”

    卢森:“哈哈,刚才还真是把我的脑袋撞到了,让我晕了好一会儿。”

    白唯:“这怎么可能……”

    卢森:“宝贝,即使被人送到地狱里,我也会回到你身边的。”

    白唯:“不、不!你刚才肯定已经死了!你怎么会没死?”

    门外超市老板:“没死人?没死人就好啊?我给你们叫个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啊!”

    卢森就在此刻蹲下,爱怜抚摸着白唯的侧脸。

    “亲爱的,你被吓坏了吗?我当然没有死。”他说,“你这话听起来,好像在盼着我去死一样。”

    白唯愣愣地看着他,卢森的眼眸就像大海一样。

    最终,他在救护车来临时,把脸埋在了卢森的腹肌上,开始放声大哭。

    ““老公,太好了,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白唯克制不住自己的哭声。毕竟,在这座小镇上,一次救护车过来的价格,可有足足两千。

    ……

    “医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吗?我丈夫的脖子上,只有一些软组织挫伤?”

    “是的,非常幸运。或许你丈夫的脑袋恰好卡在了某个缝隙里。”医生说。

    白唯:“他真的没有一点头骨破裂?没有一点血管爆裂?他的器官就连一点伤口都没有?”

    医生:“没有,你的丈夫看起来十分健康。”

    白唯依旧不放心地说:“我们再做一些检查吧,比如CT、核磁共振、X光、血检……我想给我丈夫做一些详细的检查,好知道他身体上的弱点和潜在易引发的疾病……”

    在白唯的执意要求下,医生不得不给卢森开了全套检查单。他对卢森说:“我只见过嫌检查费贵的家属,从来没有见过像你妻子这样,对你的身体情况如此在乎的家属!你真幸运,拥有这么关心你的老婆!”

    “谢……谢谢。”卢森摸了摸脑袋,“我也觉得自己很幸运。”

    白唯跑去缴费了。今晚在医院,他全程不怎么和卢森交流。这让卢森觉得疑惑。

    他拿起自己的病历袋,打算去找他。这时,病历袋里掉出了一样东西。

    第26章 记录

    一沓陈旧的病历。

    他自己的病历,很久之前的病历……怎么还有白唯的病历?

    病历单上的日期是十年前。

    显然,白唯来得匆忙。他把卢森的病历混在一起,拿了个旧袋子装,却忘了里面还有他自己的病历。

    他们身在雪山镇唯一一家医院。白唯缴费需要时间,在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护士们给卢森换了个专门的隔间静坐,进行观察。

    “高学历,长得漂亮,身材好,还这么爱你,半夜送你来医院,花这么多钱给你做检查……你真是太幸运了,竟然能拥有这样完美的老婆。”清洁工一边打理地板,一边对他如是说。

    卢森在收拾那些乱成一团的病例,把它们按照时间顺序放好。是啊,白唯的确是完美的。他可是他一眼选定的千挑万选。看着手下那些属于他自己的病历,卢森想起了他和白唯在北都相识的从前,这让他暂时没有想今天晚上的异常。

    扮作“卢森”,在北都生活很艰难。卢森很少提到,在初来人类世界时,他在一片海港上岸。海港通往的国度陷入了长达三十余年的战争。在那个世界里,没有生活,只有生存,没有文明,只有残暴。

    他在那里睁开了观察世界的第一双眼,扮作一个人类孩子,混入了车辆之间。他选择拟态这个孩子的理由很简单。他看见即使在废墟之中,这个孩子也被他的父母紧紧拥抱着。

    那一刻,灼烧在他心中的第一种感情,叫“饥饿”。

    卢森尚未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世界而言意味着什么,世界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可他首先学到了贫穷和饥饿。因为贫穷和饥饿,所以迷茫,所以想要得到。他看见人类的孩子拥有父母的拥抱,所以他想他也需要。

    他被这对父母尖叫着赶走,破碎的碗碟在他额角留下刺伤的痕迹。他们抱着那个和卢森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眼睛看着他,充满了愤怒与恐惧。那一刻,卢森的胸膛被第二种火烧般的情感填满了。很久之后,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叫贪婪和嫉妒。

    或许,还有被他们当成怪物,继续殴打的恐惧。

    但那对像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父母,在瞬间便被一枚投下的导弹炸成了飞灰。与此同时被炸得粉碎的还有卢森的第一个拟态。那一刻,卢森呈流体状摊在战场上,他看着血色残阳,发现方才那种灼烧般的情感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卢森体会到的第三种情感,荒芜。

    这世上有比那对父母更凛然、更不可侵犯的东西。那种能将他这种怪物也拒之门外的无形障壁也能被炮弹炸得粉碎。卢森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里走了很久,一次次凝聚自己的形态,当他走出这片荒原时,他已经凝聚成为了一个成年男子。在这场荒原旅途中,他学会了使用炸毁那对父母的那种强大的武器和力量,他也学会了人们常用的、用来对抗饥饿和贪婪的方式。

    抢夺。

    他成为了一名雇佣兵,加入了一座佣兵团。他们偶尔会把一座城市作为自己的据点,在那里没有完美,只有残缺。有人说城市里曾有家漂亮的图书馆,城市里曾有座精致的咖啡厅,在花园背后的小房子里,住着一对恩爱的夫妻……卢森看见的只有断壁残垣,和那些烧焦的墙面上,其他暴徒留下的,一串弹孔或一滩尿液的痕迹。

    “这片墙会记住我们,这座城市也会记住我们。”卢森听见那些暴徒嘎嘎地笑着,“瞧瞧,这是这座城市有几百年历史的情人墙!老子的弹孔将在上面永垂不朽!”

    “我们会给这个世界留下自己的痕迹!”

    卢森会跟着一座兵团迁徙。他所见的一切都是残缺留痕的……就连诗集也是。后来,他在一片墙上看见了据说是那名诗人自杀前留下的文字。

    “万物如烟沙,唯有战争永存。”

    卢森曾无数次地路过这些残缺与痕迹。可最终他看见残缺消失、痕迹消失,就连他们佣兵团的名字也在本应出现在的合同上消失。他们成为了混战中的弃子,而后卢森单干,也被旧友出卖——很可惜,他本以为那个笑眯眯的老头可以是他的朋友的。

    “你永远是个没有家的怪物,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位置,你所拥有的一切都将离你远去。”那个老头在临死前声嘶力竭地这样对他说。

    卢森记得杀光他全家,而后顶着他的保镖们的枪林弹雨跳进海里,狂游数千海里。他心想这个老头的诅咒真奇怪,他居然会觉得家很重要,还会觉得卢森会害怕拥有的一切离他远去——像卢森这样的佣兵,能抢到一切他想要抢到的东西。他不抢,只能说明那时他还不饿。

    但老头说得对。他是时候去休息一阵,到和平的地方去生活,去拥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合法位置了。

    卢森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北都登陆的。在到达北都后,他被那座完美、完整的城市所吸引。这里的图书馆尖顶俱全,这里的咖啡馆干净整洁,这里的音乐厅没有被炸弹砸过。他几乎立刻就想要在这个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位置——不仅是房子,还有社会里的位置。他饿得要命,但这对于一个外乡人来说,并不容易,而且“卢森”的家也只是一个空架子。

    还好,他遇见了白唯。在看见对方的第一刻卢森就知道,他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

    其实,卢森已经说不清,那时究竟是白唯本人更吸引他,还是白唯的家庭更吸引他。白唯拥有一切他没有的东西——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上学的经历,无论在哪里都恪守的古老礼仪,对于图书馆、音乐厅和美术展的爱好,对解剖学和动物学的洞见,还有完美的外表、优雅的性格——这让卢森第一次考虑人也可以作为一种收藏品。

    而且,白唯在青禾的家世也很吸引他,只要能入赘白家,他就是下一个白家家主。等到那时,他就可以稳定地融入这个他不怎么适应的社会。

    但收藏白唯是很有难度的。卢森知道相亲并不意味着白唯会嫁给他。他需要和他保持持之以恒的联系。可这将是十分费力气的。白唯看过的书,卢森大多数没有看过。白唯欣赏的画家,卢森连他们的名字也记不住。白唯在舞台剧后台和导演侃侃而谈,卢森只能记得自己好像炸过一个类似的。每次出发前的做功课,都要废掉卢森的几个脑子。

    好在,他很快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一个简单的共同爱好——受伤。

    初入人类文明社会,卢森决定做文明人。他几乎完美地模拟了以“卢森”兄妹为代表的人类生命特征。这导致他经常受伤。

    比如喝下半个过期的椰子,比如走过正在倒车的车,被车轮压过去。比如切黄瓜时会切到自己的手指。

    但每次受伤后,白唯都会来看望他。他会坐在卢森的病床头,给他带一束洁白的花。卢森觉得自己和白唯的感情是在这样大大小小的探望中获得升华的。这时他们不会再谈文学和艺术,只会谈论卢森濒死时的感受。白唯会感叹,说卢森看起来真是很容易就会死掉。

    卢森觉得,既然人类将共同话题称为共同爱好,那么卢森的受伤和死掉,何尝不是白唯和他的共同爱好。

    而且让他颇感高兴的是,这些意外事故多半是意外,只有少许是卢森有意而为。无他,卢森对人类社会实在是太不熟悉了。这种不需要故意努力就能自然发生的共同爱好,让卢森觉得更加轻松了。

    而且白唯看望、照顾他的模样非常温柔。那时卢森看着他的侧脸心想,这也是一个完美妻子该有的品质。白唯的确是个完美的收藏品。

    卢森一页一页地整理自己的病历。从楼梯上掉下去、食物中毒、被车撞、被电梯门夹、被高空抛物砸中、火灾……每一页,都让他露出了幸福的笑意,让他想起了那时候和白唯的点点滴滴。

    谁能想到,当初只是为了和白唯结婚经历过的事情,如今却给他带来了这样的快乐。当初,他只是觉得白唯带果盆很有礼节,送花很有品味,探望他的动作很优雅。可如今想来,白唯抚摸他氧气管的手指纤细,看向他心电图的笑意专注,凝视他伤口咬住的嘴角红润……每一个和白唯情绪有关的细节,都历历在目。

    原来喜爱可以让记忆里的白唯变得更加完美。卢森忽然觉得,在那顿晚饭以前,记忆里的白唯一定没有这样鲜活。

    就像在爱上他之后,他会把现在的爱也涂抹给过去的时光,让那些与夺取交易有关的内容也套上柔光滤镜——如果这时的卢森已经知晓何为爱后,他一定会这样想的。

    现在,卢森只知道自己喜欢。

    他承认,他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很大一部分是喜欢它的完整、喜欢它的完美。完整的图书馆,物资丰富的超市,美丽聪明的白唯。他拥有了当年那些恶徒、那些老头子也望尘莫及的东西……

    尤其是白唯,虽然中间的目的出了很多意外,他们没有在青禾成为大乡绅老青字旗,甚至到了雪山镇当外地人……但白唯是完美的,美丽,情绪稳定,雪山镇的日子也不赖……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可以和白唯一起回白家一趟,去继承一些社会关系,把错位修回正轨,让他在雪山镇拥有本地户口,让他们的社会地位再次伟大,成为雪山镇新一代老雪字旗,拥有当地最完美的家庭……

    卢森收拾着病历,因为他记得白唯说过,病历要按时间戳放好。他心里想着白唯也会加入到与白家沟通,建设他们的新家庭的历程中。可这一刻,他忽然看见了属于白唯的那一份病历的水印。

    似乎是哪个精神治疗中心。

    卢森翻开第一页,里面字字赫然。

    “催眠治疗记录。”

    记录背面,有稚嫩的笔记写着一行字。

    “我是残次品。”

    第27章 黑历史

    "好的,没问题……这些是所有检查单,我把检查列表和检查室的位置写在这张纸上,你按照这个顺序一个个走完。"白唯用左手把单子递给卢森,却将右手藏在背后。他对卢森说:“你没听见我说话吗?”

    “哦,好的,没问题,我这就去。”卢森说。

    卢森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尽管他的回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也很快地拿着单子去做检查。可他走路的样子像是心思都游离到了另一个地方,好像他的心此刻不在这家小镇医院,而在另一家医院的走廊里。

    白唯比他想象中更细心地注意到了卢森的情绪,他将此归结于自己高超的观察能力。

    卢森怎么了?难道是发现他在杀他了?警戒的红灯在白唯心中闪烁不停。他对着卢森的背影喊道:“老公,你检查完后早点回来呀。”

    卢森只是“嗯”了一声。白唯站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阴郁,一种惴惴的感觉抓住了他的心脏。

    走廊空荡荡的,长椅也空荡荡的。这里终于只剩白唯一个人了。他舒了一口气,坐下喝了一口水。拧开瓶盖的右手被指甲抠挖得伤痕累累,十分清晰。

    如果祖父在,一定又会让管家斥责自己的这个在紧张时常犯的坏习惯。白唯想。还好,他现在已经结婚了,不在过去的那个家庭里了。如今他需要担心的,只有新家庭里的问题——

    卢森的健康检查,不会完全没有问题吧!

    “……嗯?”

    白唯忽然发现,被他匆忙中拿出来的档案袋,比他想象中好像要厚很多……白唯拆开档案袋检查,从里面发现了一沓陈旧的记录。他怔了一下,旋即脸色变得惨白。

    他慌张地翻阅所有档案,发现档案的顺序经过了整理。白唯就在那一刻过呼吸了。他头晕目眩,手指不自觉地抽搐着,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

    ——完了,都完了。他想。

    他最不能让人目睹的过往与把柄,被卢森看见了。

    ……

    “你刚才给他送东西时,碰到他的手了啊?”

    “怎么了?你们这副表情……”

    “你不知道吗?外面都传开了啊,那个小孩在他妈死后和他妈的尸体一起住了半个月。黑港城夏天的半个月啊……尸体都臭了一周多了,邻居报警,警察都上门过两次了,他还和警察说没事。他出门买东西做菜自己吃饭睡觉,像个没事人似的。”

    “很恐怖,跟个怪胎似的。小小年纪就学会撒谎。”

    “这是最不重口的了。他还每天擦洗他妈的尸体,你知道吗,就用他的那双手……”

    “我觉得他的手上有股味道,你们也闻到了吧?听说尸臭味是会渗进骨头缝里的。”

    “好恶心啊!你们不要说了!”

    而后是响亮的放水声和洗手声。白唯坐在小房间里,手里捏着那个没有拆封的面包。

    其实那个人也没有碰到他的手,其实他的手上明明没有味道,可就算有味道……

    他将苍白的五指撑开,狠狠地让手伸展成一只扭曲的蜘蛛,去嗅指缝里的气息。他恶狠狠地,像是小野兽在扑食。

    可是就算有味道,有那样的味道渗进骨头缝里,可那不是他妈妈的味道吗?尸体在他们的口中是恶心的,尸臭的味道是令人厌恶的,可那是他妈妈的味道,难道他的妈妈也是恶心的吗?

    他和他妈妈共同生活的那个小房间,有着风铃声音和风扇叶片声的小房间,也是肮脏不堪的吗?

    “园长说今天会有人来接他,是真的假的?”

    “再让他留在这里我真的受不了。感觉毛骨悚然的。”

    “你们不要说了,我刚刚把东西拿给他,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像死人一样,又像冻掉的死猪肉,好恶心好恶心……”

    那个人明明没有碰到他的手,可他为了吸引话题,像是真的触碰到了白唯的手一样,绘声绘色地描述白唯的手的触感。白唯还在嗅他的指缝,忽然,他发现自己的指缝有些湿润,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哭。

    就在这时,小房间的门打开了。

    一道人影落在白唯的身上。他很高大,足以把白唯整个人都笼罩在令人安心的阴影里。

    白唯抬头,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的祖父,他母亲的父亲。这名老人高大、严肃,脸上的每一条沟壑都镶嵌着顽固的礼仪,挺直的身影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一个瘸子。他拄着手杖,在看清白唯的脸后,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又滚动了一下,像是他所有的感情,都被他强行压制在了这两次滚动里。

    白唯想,那是因为所有人都说,他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趾高气昂的园长此刻讪笑着,跟在这个老人身边。在小门后,是老人西装革履的两名保镖。从未有过的强大的权力降临在了这座小房间里,老人苍老的眼睛就在这一刻,看在白唯的脸上。

    “白唯!”老人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威严地说,“站起来!抬起头,你是白家的绅士!”

    他没有对白唯说第二句话,只是顽固地看着他。那种眼神有一种苍鹰般的压迫感,白唯将两只脚放在地上,将那只被揉碎的小面包夹在手心里……慢慢地站了起来,跟在了老人的身后。

    园长讪笑着跟在他们身边:“我会严肃处理那些传播谣言的工作人员……”

    就像是狮子走过被巡视的羊群,灰扑扑的教室里,一切都被分成了两个世界。那些平时说话的、讥笑的成年人或未成年人,此刻小心地低着头,缩在靠近墙壁的两边,像是一群鹌鹑。老人目不斜视地走在教室中心,如摩西分海。

    白唯跟在老人身后的阴影里。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老人的这种威严是一种很伟大的东西,是在他出生后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的、有秩序性的、足以颠覆一切修正一切的力量。白唯因此有了新的家,肆意评价的工作人员应当被处理。这股力量如此强大地庇护着他,那一刻,黑港城里他和母亲共同居住的房间变得干净,所有的嘈杂声也消失。

    他站在祖父的身后,仰着头,等待他办完所有手续,尽管他的肩膀在发抖。老人对他不发一言,直到上车后,他才说:“你是白雎的孩子。”

    老人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的眼睛,那种恍惚了一瞬的眼神又变得威严起来。

    而后,他忽然说:“你是白家的孩子。”

    此后他们一路无话。汽车带白唯驶向未知。尽管他的手心已经出汗,面包被捏碎,糖和油黏黏地粘在手里化开。他不敢张开手,尽管这并不舒服。

    他在进入机场前偷偷地将它丢掉。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在做贼。

    他们乘坐汽车,乘坐飞机,白唯始终死死地攥紧自己的手心。在到达白家后,老人拄着拐杖。他昂首挺胸地走过有喷泉的大花园,进入挂满家族成员画像的大厅。这里没有旁人的议论,也没有小屋风铃晃动的声音。他背对着白唯说:“从今天起,你要记住,你是白家的后代。”

    白唯仰头看着那些画像,可以看出白家祖上出过许多大官。画上的男人们神色肃穆。到了属于他身边的老人的画像后,是一张空白的画像。

    “那幅空着的画像曾是属于白雎的。可惜,她做了错事。”老人手放在拐杖上,“让管家带你去你的房间。之后我会请医生对你做测试,生理医生和心理医生,确保你恢复健康。”

    他摆摆手,让管家带白唯退下。老人始终背对白唯,那一天白唯没机会看见老人的正脸。他猜测老人一定和他的话语一样威严,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在流泪。

    管家带他到一个能看见紫藤花的房间里。房间柜子上有轮船模型,书桌上甚至还摆着一册军事书,书被翻开了一半,像是主人离开后就从来没有动过。管家让白唯在这里住下,他有礼地询问:“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这个房间是……”

    “这里曾经是少爷母亲的房间。少爷的母亲白雎是老爷唯一的孩子,也是他的骄傲。”管家说,“进入海军学院曾是老爷和少爷的母亲的共同梦想。请少爷不要弄坏这些模型。”

    外人口中的“腐烂尸体”,是这座宅子里的骄傲。白唯在那一刻,有了这样的想法。

    这一切,都是这座宅子里的秩序规则才能带来的。

    白唯在这座房间里度过了他人生的接下来十数年,没有改变过房间里的一点陈设。在那之前,他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成为合格的白家后代。他经历了白家心理医生长达数年的治疗,经历了他们的数次“失望”,他改掉了自己的各种毛病,终于让自己成为了完美的化身。

    终于,他被治愈了。夜晚躺在床上时,他不会再感到痛苦,而是感到平静。那些充满瑕疵的、出格的过去也被埋葬在了这些病历里。即使是他的“竹马”李愿,也不知道他的童年过去。

    可现在,它们全被卢森看见了。

    而且卢森不是一个合格的白家人,又或是李愿那样遵守世家规则的人。他一定不会和他一样,拥有那种出于白家礼仪的认可与世界观。他不会无视这些事,他也不会保持沉默,因为卢森自己就是一个乱七八糟的人!

    像是胃里的磁铁拉着他,让他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白唯感到眼前发黑,因为他惧怕卢森会和他谈这些事,就像卢森不知死活地和他谈那顿乱炖晚饭一样!

    “或许我得……”

    思虑转换之间,白唯已经快走到了医院的电梯里。比起被卢森发现他在谋杀他,他更不能接受卢森发现他的过去和他谈心,就像他比卢森矮了一头,这让他跑得比鬼还快。就在按下按钮的那一刻,白唯眼神一凝,看见了自己的袖口。

    几滴新鲜的血迹赫然显示在布料上。

    “怎么了?怎么不按楼层?”有不耐烦的人在他背后嘀咕,自己伸手按了按键,“神神叨叨的……”

    “你小声点,说不定人家家里刚出了事。”又有人戳了那个人一下。

    白唯无心去听那些人的话。他下了电梯,却只站在大厅里,没有再往外走。路过的人只看见这个高个美人正看着自己的袖口,表情时而阴郁得如大风刮过,时而癫狂得如岩浆喷发……

    很快,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高个美人竟然夹着档案袋,以一种癫狂的速度跑进了厕所。

    并开始洗脸。

    “该死的卢森,该死的卢森!你果然在骗我!”

    “刚才溅到我脸上的东西,果然就是血!”

    白唯惊恐万状。

    他早就觉得!他早就觉得!他绝对看得清清楚楚!卢森的脖子在钢琴板下被砸得粉碎!整个脖子都歪了过去,甚至有血溅到了他的脸上!可转眼间,卢森又活生生地活了过来了。他在救护车上和他自然地聊天,和医生微笑着打趣,甚至飞溅到白唯脸上的血也变成了所谓的“汗水”,然而……

    然而!

    白唯翻转手腕,看向了袖口内侧。而后,他以一种仿佛骄傲的姿势,将袖口展示在了镜子前。

    几滴鲜红的血液,深深地印在衬衫布料上。

    这,就是证据!

    卢森没有发现,刚到医院的白唯也没有意识到,他曾用衬衫擦过自己的脸。白唯可以相信从坟墓里爬回来是假死的阴谋,可以相信砒霜的过期,可以相信心跳停止的特殊体质,也可以相信卢森种种不符合常理的幸运,但这次,他所见的一切都不能用巧合或逻辑来解释。

    卢森的的确确当着他的面死而复生了。他飞溅的血,也确实莫名其妙地被变成了汗水!

    可卢森还是有了一点遗漏。他没想到白唯曾经用被他们扔在旁边的衬衣袖子擦了一下脸。他把其他的血都变成了透明色,却忘记了这已然渗入织物的两滴。

    所以,他的丈夫卢森的确不是人,也不是一只没有实体的鬼。

    他是一个怪物!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

    白唯疯狂洗脸。他清晰地记得卢森的血喷到他脸上的触感。他不知道究竟是卢森用法术把血变成了水,还是只施了障眼法。如果是障眼法,此刻他岂不是满脸都是血。

    三度洗脸后,白唯满脸湿淋淋地站在镜子前。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极度的恐惧和惊讶已经把其他情绪都冲走了,留下的只有极度的茫然。人在极度茫然时真的会出现精神状态有问题的想法。比如这时,白唯的脑袋里居然冒出了一种很少很少的、但很诡异的喜悦。

    就像是吵架吵得快输了,然后忽然想起了对方的一个大把柄。

    卢森抓到了他黑历史的把柄,他也抓到了卢森是怪物的把柄!

    他都没指责卢森是怪物这件事,卢森凭什么指责他的黑历史?(指他的童年)

    但很快,白唯就开始疯狂晃自己的脑袋。

    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以卢森是怪物为理由,和卢森吵架,以说明卢森没有权力对他隐瞒的过去进行指责?

    他的脑袋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一刻,白唯忽然像是想通了生活中的许多异常。为什么卢森能从坟墓里爬回来,为什么卢森怎么杀都杀不死,原来卢森不是幸运鬼而是本来就是怪物,乃至于回溯到为什么他的祖父会让他和一个男人相亲……

    就在这时,白唯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白唯抖了一下,没有去接。

    枯燥的铃声在洗手间内一遍又一遍巨大地响彻着。门外,渐渐有脚步声逼近。

    第28章 十分狼狈

    “嗒。”

    白唯的耳朵敏感地动了动。

    有人停在了洗手间门口。但他没有推开门,也没有叫人,像是在思考……白唯一开始以为这个人是靠在厕所门口玩手机(但究竟谁会靠在厕所门上玩手机,脏死了),但很快,他的寒毛就竖了起来。

    因为一直在吵闹的手机,不再播放铃声了。

    和手机屏幕同时暗下去的还有白唯的心。他站在被铺天盖地的白色瓷砖包围的洗手间内,卢森站在洗手间唯一的出口之外,和他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门。

    门板太薄,他毫不怀疑卢森甚至能听见他的紧张的呼吸声。而他,听不到卢森的……白唯凑近门板去听,发现的确听不见。

    门板外就像死了一样寂静。可白唯知道,他的怪物老公就在门板之外。

    白唯小心翼翼地从门板上撤退,然后像背后有黄瓜的猫一样跳了起来。洗手间的窗户被铁栏杆钉死了,厕所最后一个隔间里除了清洁工打扫的工具外没有别的东西。

    他白白折腾了半天倒数第二个隔间里的人还上完厕所出来了,正在洗手台前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你怎么了?”那个人说。

    门外就在此刻,传来了叩门声。

    路人更加莫名其妙了。他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洗手间,又看了一眼白唯,由于厕所没什么好排队的,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女朋友在外面等你?”

    不是女朋友!是一个死不掉的、阴魂不散的、干过他的、还能改变所有人的认知的形状未知的怪物!

    可面对路人和门外的卢森,白唯只能勉强地对路人笑笑:“不是,是……呃……朋友。”

    路人:“哦,那你赶紧出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他甩甩手上的水,拉开厕所门。然后,他就发出了一声大叫。

    “卧槽!卧槽!”

    “卧槽,你直挺挺地站在门背后干什么,吓死人了!不是你有病吧?”

    卢森像是个棺材板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门背后,两眼也正直挺挺地看着门板,简直像个恐怖故事里的人形展板。路人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他捂着胸口刚想再骂,就听见卢森说:“老婆。”??

    “老婆……?”路人迟疑。

    “老公。”另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幽幽地飘了出来。路人回头,发现白唯正面无表情地直挺挺地跟在他身后。

    看起来是要去上坟一样。

    “卧槽啊!!”

    “哎呀不是你也有病吧?什么老公?朋友?你们两个都有病吧?”

    路人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卢森看着路人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他为什么说我们是神经病?我们刚才做的不正确吗?”

    “没什么不对。”白唯看着他,对他艰难地笑了一下。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白唯觉得自己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他发现身边这个人不仅是个怪物,还是个弱智。放在过去,白唯一定会对卢森刚才堵在门口的无礼无常识、连累他被众人注视感到生气。但现在,白唯想到卢森是一只怪物,那他当个人类世界里的弱智也是应当的。

    ……等等,他难道不应该继续为卢森是怪物的事实感到害怕吗!怎么他突然就生气上了,无语上了,还原谅上了!

    白唯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有点扭曲了,他想把卢森从台阶上推下去证明一下自己。但更多的人都看了过来,甚至还有疑惑的保安走了过来。他只能扯了扯卢森的衣袖,压低了嗓子说:“我们快走吧。”

    “哦哦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发现,我对我们人类世界的很多事情,还是不太明白。”卢森又冒出了一句让白唯很意外的话,“我以为我理解了很多。但现在,我发现我好像什么都不清楚。”

    白唯埋着头,用力扯着卢森一路小跑到无人的楼梯间。但等放开卢森的袖子时,他抬头才发现,在他为躲避众人目光,低着头狂走时,卢森那双湛蓝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

    他的心又揪紧了。他以为卢森会说点“你刚才的反应是因为,我害你丢脸了吗?”这样的话。可卢森只是注视着他。

    卢森忽然拍了拍他的头。白唯被吓了一跳,扬起脑袋看向卢森时,他发现他的眼睛像是海水一样广阔。

    “……你在干什么?有什么事吗?”白唯说。

    卢森沉默了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事。”

    白唯:……

    他继续向前走,却没有看到卢森正有点意外地看着自己的手。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似的。

    白唯越走,越觉得头皮发麻。卢森像个幽灵一样跟在他身后。他不像平时那样满口亲爱的,也不扯一些闲事。上升的楼梯让白唯心里越来越不安了,他决定说点什么来打破寂静。

    “你报告取了吗?”他说。

    “没有,但是马上就要出来了。”卢森说。

    白唯:“哦,那我们去取吧。”

    这一路上头皮发麻,检查报告自然也没什么好结果……虽然医生喜气洋洋。她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白唯,而后对他说:“恭喜你。”

    白唯以为她的下一句是“你老公癌症晚期了”。

    “你老公非常健康!”

    “对,对,所有的指标都很正常。现在的小年轻啊,这么关心恩爱啊,啧啧啧……”

    “异于常人?只能说是健康得异于常人,哈哈哈。这年头这么好的身体可不多见了!”

    “住院?怎么会需要住院,这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嘛。哎呀,要是住院了可不就害到你们新婚的小夫夫了,到时候度日如年啊……”

    最后医生反而有点疑惑了。她发现白唯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好像卢森的健康让他并没有那么开心似的。终于,白唯脸色苍白地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但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医生你说他这段时间是不是还是静养一下比较好?多卧床休息,比如,一些剧烈运动,房事就禁止……”

    医生:“嘻嘻,原来是想问这个啊。哎呀你们小年轻,自己忍不住还要找那么多沾边的问题就是不问到正轨上。那我就直说了——”

    “非常健康!”

    “完全可以继续!”

    “没有静养的必要!”

    白唯:……

    医生:“我还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怎么回事啊,身体好还不高兴?”

    白唯不高兴是正常的,谁发现自己阴魂不散的死鬼老公其实是个超能力怪物还能高兴得起来。但卢森也不高兴这点让他心里十分不悦。很显然,他觉得卢森是在介意他的黑历史。

    两人又从楼梯间下去。白唯跟在卢森身后,看着幽暗的楼梯间,忽然很有一种要把卢森推下去的冲动。虽然他觉得卢森没有这样简单就能死,但至少他觉得,只有断腿才能配得上卢森此刻不高兴的脸。

    ——罢了,没有必要。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做这些无异于无用功。

    白唯忽然觉得很累,也很不愉快。路过三楼时,白唯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侧过脸看了看,发现一个小孩在打针时将身一扭,从护士手底下逃了出来。她的家长正在左抓右抓,想把她逮回去。

    她的家长看起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女人尚在壮年,脸上却已经满是黑眼圈和黄褐色的斑纹。她穿了一件红色的卫衣,套着一条紫色的裤子,很明显,她是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在慌忙之中随便套了两件衣服来医院的。那件红色的卫衣上甚至还有很明显的、发黄的奶渍。她左手牵着另一个小孩,喘着粗气,跟着逃跑的小孩跑来跑去。

    “回来!你给我回来!王言敬!”

    “我不,我不要打针!”小孩嚎啕大哭着,却很灵巧。他以幼小的身体在楼道里自在地穿梭,钻过每个大人的腿弯和每个狭小的转角。

    追逐声,吵闹声,其他孩子的哭声……卢森见白唯盯着这边看,他说:“我听说儿科病房一直都很吵闹。”

    白唯:“嗯,而且一般都很脏……”

    他话音未落,那个孩子已经发现了这道安全门,哭喊着向着楼梯间奔来,可他没注意到脚下有层层楼梯。眼看着孩子就要摔下,卢森刚意识到自己应该伸手,却发现白唯的速度比他更快。

    白唯扑过去,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孩子。

    这一下一歪,他们一起摔到了地上——还好是在平台上,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白唯落在下面,当了孩子的肉垫。

    “……”

    卢森看见白唯紧皱着眉头。他伸手要去拉白唯。可白唯却伸出没有垫在身下的那只手,指了指身上的孩子。

    “你把他……拉起来。”他说。

    他的声音很稳,任是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声音。

    小孩只是有点晕。他看见卢森把他拉起来,又看见自己的妈妈出现在楼梯间门前,还牵着自己的妹妹,就像是追捕者又来了。

    卢森拉着他的手,要把他交给他的妈妈,眼睛却一直看着白唯那边:“太太,你的孩子……”

    小孩却觉得自己仿佛找到靠山一样。他躲在这个陌生的男人背后,好像他的妈妈才是他的仇人:“我不要打针!妈妈坏,叔叔我不要打针!”

    这让卢森可有点不知所措了。他说:“太太,我先过去……”

    可那个女人像是突然呆住了一样,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孩子的这句话,精神终于到了临界点。

    “你说我什么?你说我什么?”她的脸上露出一种似哭似笑般的表情,“你说我坏?我坏?”

    忽然间,她放开了自己牵着同样患流感的小女儿的手,崩溃地坐在地上,大声尖叫起来。

    “那个、那个……女士!女士!”

    “言敬妈妈!言敬妈妈,你冷静一点!”

    病房里的护士也赶过来了。罪魁祸首的小孩像是被吓坏了一样,扯着卢森的裤子嚎啕大哭,缩在他的身后。场面乱成了一锅粥,连医生跑了过来,看着气质和善的卢森:“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先生……”

    他本来是想要麻烦卢森照顾一下这个正趴在他身上哭的小孩。但他很快目瞪口呆地看见,卢森用力地把小孩从他的身上扒拉了下来,然后扔到了一边。

    “这小孩和我没关系。”卢森说着,大步走向楼梯间的另一角。

    “喂!你怎么能……”

    “哦,是不是得解释一下?我今天刚意外事故出了重伤,他碰到我伤口了。”卢森头也不回,凉凉地说。

    他只蹲下身去白唯。白唯还坐在楼梯的那一角上,他披头散发,身上溅了小孩的鼻涕和楼梯间的尘土。他看起来十分不受人注意、十分狼狈。

    他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脱臼的痕迹非常突出。

    第29章 躲一躲

    白唯在小孩摔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就已经后悔了。

    鼻涕!尘土!还有大哭大闹的扭动和眼泪!

    伸手抓住这个小孩绝对是他今天做得最错误的决定了……就像他用钢琴盖来杀卢森一样错误。白唯面目扭曲地捂着手,被卢森扶起来。在他面前,两个孩子和一个母亲都在分别大哭,嗡嗡的哭声简直快要把他的脑袋炸掉了。

    “哎呀!你的手!”有护士惊呼。

    被推进急诊室的人从卢森变成了白唯。医生在看见白唯后也很诧异:“刚刚被钢琴砸脖子的不是你老公吗?怎么你的手腕也脱臼了?”

    白唯:……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知道原因。

    “手腕脱臼,骨头虽然没断,但韧带断了,得做个小手术,休息两周,不要做剧烈运动。”医生在检查之后,嘱咐白唯。

    白唯热泪盈眶。终于,他迎来了今天的第一个好消息。

    ……

    “换洗衣物,我的电脑,充电器……你都记住了吗?”白唯坐在病床上,嘱咐卢森,想到对方是怪物,他反而对他多了几分耐心,“尤其是换洗衣物。”

    他也不太敢依赖卢森这只怪物。但没办法,他如今受伤了,也只能靠卢森去把他的东西拿回来。

    卢森要走了,脏兮兮的外套从身上被扒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病服和飘着消毒水味的单人病房。白唯躺在自己加钱换来的单人间里,看着洁白的、一尘不染的墙面,感觉生活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卢森在小本子上记下了所有要带回去的东西,却没有说话。白唯觉得今天卢森沉默得简直有些异常了。就连刚才那对母子过来道歉和道谢时,他也一言不发。

    “如果不是你老婆拉住了那个孩子,他肯定会掉下去摔死的。”护士在进来换药时,对卢森如是说,“我之前听信镇上的传言,以为你们一家都很冷漠,不爱和人往来。现在看来都是谣传啊!我会告诉所有人,你们真的是很好的人。”

    “谢谢。”白唯躺在病床上对她微笑,“这只是应尽之事罢了。”

    白唯的确只觉得这是他的应尽之事。能让护士如此赞扬,倒是意外之喜。

    “我倒希望他不要做得那么好。”卢森忽然说。

    白唯愣了一下。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卢森。这倒是让他想起了卢森刚才看那对母子的表情——分明是强压着厌烦和嫌恶。

    那对母子应该也看出来了,离开房间时也唯唯诺诺。

    等到护士走后,白唯下意识地说:“你刚才对他们的态度很失礼……”

    “很失礼吗?”

    卢森转过头来看他。这是白唯第一次看见卢森露出那么阴郁又愤怒的表情。

    一直以来,白唯从卢森的脸上看见的就只有温和、爽朗、微笑……或者迷惘和疑惑。就像他早早打定主意,要将一切负面情绪摒弃,用所有正面的表情来面对他下定决心经营的、作为人类的新生活。

    如果说在白唯给他第一次下毒前,卢森对待生活还有些怠懒。但在那之后,卢森像是又找到了新的生活目标,决定在雪山镇上建设一个受人尊崇的幸福家庭。

    他变得有精力,听所有人的建议,装修房子,打理花园。面对雪山镇的镇民,他变得从未有过那样健谈和慷慨,试图建设他们一家的好名声。就连前些天去古董店买东西时,他也给了店主更多小费,称赞他们装修店铺的品味。

    以至于卢森给白唯的感觉,一直是诡异大于恐怖。

    但现在,白唯感觉卢森就像撕掉了自己的人皮一样。这让他害怕的同时,还有点茫然。

    难道,还是因为他身世的事情?

    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世,卢森理所当然地觉得可以对他不耐烦了?

    “你不觉得疼么?为什么还要对他们笑出来?”卢森又说。

    “你在指责我吗?”白唯下意识开始防备。

    “……不是。我只是觉得很生气。”卢森说,“他们来找你道谢,我却有一种他们在逼迫你的感觉。你明明也不喜欢那个孩子,明明受伤的是你。但你还不得不对他们微笑,接受他们的道歉。”

    “我很生气。”他重复,“看见你受伤了还要对他们笑,我很难过。”

    白唯反而被他这话整懵了。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一场意外,卢森说得好像他被欺负了一样。

    他拧着眉头道:“这是礼节,不是吗?就像你对古董店老板很耐心,对送奶工道谢……”

    卢森说:“我之前做这些,是因为我看见人都是这样做的。我想要融入雪山镇,组建一个受人尊重的家庭。对他们友善,可以塑造我的名声。”

    白唯:……

    忽然无语了,谁懂。

    虽然已经知道你是怪物了,但能不能在说话时装一下人?

    “但今天,我知道对他们态度好会更好,但我不想这样做。”卢森道,“他们让你受伤了,我对他们笑不出来。我认为他们比任何失礼的人更失礼、更应该被谴责……你不用说话,我知道这是意外。但我还是觉得,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值得被谴责的人了。但世上没有一条法律或者规则,规定他们这种情况应该更受谴责,我因此觉得更加愤怒。”

    白唯听不懂卢森在说什么。他只道:“所以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这对于你……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么?”

    卢森顿了很久,他用一种白唯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看着白唯。最终,他说:“我忽然觉得,做一个好人类也没什么意思。”

    白唯:……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人类说话是不会频繁使用“人类”这两个字的……

    “白唯,你喜欢生活在这座小镇上吗?”卢森忽然问。

    白唯怔了一怔,旋即,他道:“当然。”

    “那对母子对你道谢,你发自内心地高兴吗?”

    “当然。”

    “你是因为自己想要做,才邀请他们以后有空来家里玩的吗?”

    “当然。”

    “当然?”

    “当然。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到……你之前说,你从小到大,都是在白家长大的,是这样吗?”

    原来到头来卢森还是想问这个问题。白唯在心里冷笑。他微笑起来,对卢森温和道:“当然。”

    “你说他们都对你很好,是这样的吗?”

    这次白唯没有说“当然”了。

    他看着卢森,一句话也没说。

    他以为卢森会和他争吵,但卢森没有。

    卢森只是长长久久地看着他。终于,他说:“你刚才对我微笑时,和你对那对道歉的母子微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

    “算了。”卢森道,“你睡吧。”

    卢森把手放在白唯的额头上。白唯还想说句什么,却有一股浓厚的睡意袭来。

    ……卢森!!你暗算我!

    白唯咬牙切齿。他还想着和卢森吵一架呢。大不了卢森说他的身世,他说卢森的造假……可困意来得太快。

    终于,他支撑不住,在床上沉沉睡去。

    在他沉睡后,卢森坐在他的床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他第一次注意到,白唯的头发有分叉,耳根有陈年的小伤疤,脸型也并不完全对称。

    白唯其实不那么完美。他并不像他抢来的艺术品。他有过去,有秘密,也会撒谎。就像他其实不喜欢那个小孩,还会因为“这是符合礼仪”的而去救他。就像他已经很不耐烦,还会对道歉的母子微笑,给出以后“可以串门”的邀请。

    就像他明明不是从小在白家长大,他明明有着那样的过去……而且已经知道卢森已然知晓。

    他还会微笑着,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当然”。

    只要戴着面具,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就可以当做一切都完美无瑕了吗?

    他们两个人明明对于生活有着那样相似的目标。白唯想要维持体面,卢森想要完美融入人类社会,受人尊敬。可卢森发现自己此刻,竟然这么难受。

    在卢森踏入家里之前,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没有显示号码……卢森的眉头却在那一刻跳动了一下。他确认周围没有人,接起了电话。

    “哟。”电话里传来沙哑的男声,“听说你最近过得不错……金盆洗手了这么久,是把我们老朋友都给忘了吗?是不是找了个漂亮的老婆,沉迷温柔乡和完美新人生,连佣兵也不想做了?”

    “别急着挂电话。你休息了两三年了,身体应该已经恢复了。我知道你的性格,平淡的生活会让你感到无聊的。而且老婆算什么,更多更好的还在后面……”

    就在此刻,树丛里传来了沙沙声。

    裴杰在树丛里匍匐爬行。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杀手了,他潜行着,几乎要流下眼泪来。

    今天傍晚,裴杰终于从地下室里悠悠醒来。他口干舌燥,双眼浑浊,知道自己再留在这里,准会丢掉整条命。

    但幸运女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这两个人,都不在家里!

    裴杰这次不敢走正门了,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杀人陷阱。他拖着断腿,爬到琴房,顺手捡了一把落在地上的钥匙。琴房里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他顺着琴房的窗户,划开纱窗,爬了出去。

    可他刚离开这里,就看见卢森开车回来了。卢森站着在打电话,恰好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这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卢森看起来异常警惕。他一边说话,一边往花园里走。裴杰不得不不停地往花园里爬,防止卢森发现自己。

    但这下,退无可退了!

    卢森还在打电话且往前走。裴杰眼看着没有了退路。忽然,他看见了一把锁。

    通往地窖的锁!

    这里有个地窖!

    而且他惊喜地发现,自己手上的钥匙好像和这把锁很匹配!

    或许能在这里躲一躲……

    第30章 完美家庭

    地窖里很黑,且有一股奇异的气味。裴杰形容不上来,只能说这是一种海水混合着青草发酵的气味。

    地窖之外,隐隐约约有电话里的声音传来:“你说你要回归家庭?别搞笑了,63,你以为我们不了解你的本质吗?”

    “你根本没有那么享受和在乎一个家庭。你只是贪婪,只是不甘。你只是知道很多人类都把完美的家庭视为自己的成就,会以它为基础建立自己的社会名誉。你需要家庭和你当雇佣兵抢夺金银财宝没什么区别。你只是觉得别人想要的东西你也要有,在战乱年代里你想要财物,在和平社会里你组建家庭,你太想当一个人了……哦,你不仅是想当一个人,还想当一个人上之人……你以为你能够在他们眼里变成人了,不仅要变成人,还要被他们尊崇,当人上之人,这才能弥补你的贪婪……”

    在能将人鼻子都熏掉的气味里,裴杰在地窖里看见四个东西。它们被钉在天花板上的铁钩高高地挂了起来,每一具都有长手长脚垂下。

    终于,在看清了那些物品的面目后,裴杰捂紧了自己的心脏。

    啊啊啊!

    “可那都是没有用的,装成一个人不能填补你的贪婪!你没有族群,你不属于人,海底也没有你的同族!没有人会真心地接受你!只要有战争来临,你还是会做被抛下的那一份子!”电话那头的人提高了嗓门,“只有做个雇佣兵才是你适合的归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卢森说。

    裴杰后退两步,在惊悚与震惊之余他甚至想笑了——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所以这就是这个家庭的秘密!妻子想要干掉丈夫,丈夫是个连环杀手!他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有了向卢森谈判的筹码。

    正在此刻,一道光从地窖顶部透了下来。裴杰就在此刻看清了那些尸体的脸。

    “你还在生气吗?生气老头背着你和军阀签协议,战时他们本来承诺战后要让你当一个战争英雄,你为了这个目的舍身忘死地去做弃子,你漂泊了许多年终于觉得自己有被他们当自己人,在历史上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战后他们登临总统之位,却把你的那场战役和那段历史全部删除了,因为他们自己也知道骗了你,那只是一场不义之战。你觉得你被愚弄了,他们假装自你是自己人,到头来你还是什么都不是。”电话那头说,“我的老哥,这还不能证明你得的实在太多了吗?你在有战争的世界里失败,就跑去文明社会,想向老头子证明自己可以做个更优秀的文明人吗?所以每天在演一些完美家庭的家家酒吗?”

    电话那头语调一转,换了循循善诱的讨好语气:“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个。他们和我说过了,你在杀老头子之前绑架了他的家人,就是他一直吹嘘并控制的那几个。你用生命诱导他们背叛老头,而他们也确实那么做了。你当着老头的面,干掉了他们和老头。所以你想要有个完美家庭,来证明自己比老头强,比这个你曾经视为师父和老朋友的人强……”

    “你不能用一个人类社会里不存在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正确。早晚你会发现短期抢夺比长期持有好。十年过去,你会发现你老婆是个虚无、浅薄、满是欠缺点的人,但你只要坚持抢劫,你每次抢来的财宝都是最新的,锃亮锃亮的……你那边什么动静?”

    啊啊啊啊啊啊!!

    裴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顺着地窖楼梯往上爬。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上这辆车,如果他不上这辆车,他也不会被带到雪山镇来……这一家人都是怪物啊!

    老婆杀老公,老公在地下室里藏自己的尸体。

    还藏了整整四具!!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过来,不该来打扰你们的平静生活……一道天光照亮了裴杰涕泗横流的脸。他呆呆地抬头,看见了逆着光的卢森。

    卢森把手机放在大腿上,他蹲下身来看他,整张脸都被遮盖在阴影里:“你怎么会出现在我家里?”

    “哈……哈……”

    从花园里捡来的改冰锥——差一点就捅进卢森的心脏了。可就在裴杰还没看清时,它已经被攥到了卢森的手里。卢森轻而易举地握着那把用裴杰全身力气刺出的尖锐的改冰锥,那快准狠的模样比他笨手笨脚做家务的模样不知道厉害多少倍。

    如果卢森去做杀手的话,一定是顶尖的……卢森说:“看来我得改下你的脑子,把你扔到警察局里了。老鼠。”

    “啊……啊……”裴杰忽然尖叫起来,极度的恐惧已经冲破了他的认知,“别、别杀我!我有很多秘密可以告诉你!我可以帮你!对你来说很重要的秘密!”

    “什么?”

    “你老婆、你老婆……他不是什么好人啊!他想要杀……!”裴杰说。

    裴杰企图用这个秘密,换来卢森和他联手干掉白唯的合作。可卢森仍蹲着身体,双手落地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看见,卢森面无表情。

    他那种面无表情的神情,比其他时刻更可怕。

    “咚!”

    电话那头传来面口袋落地的沉闷声音。电话的这头,卢森的佣兵前战友皱眉:“你在那边干什么?或者先不说这个了,我有一单好生意要给你介绍……”

    “你别在那里说这些了,把电话给我,我和他关系好!”另一个佣兵把手机抢了过来。

    拖拽、装袋、然后拖行……在这些噪声后,听筒里传来卢森的声音。

    “你说错了。我的确绑架了老头的家人们,让他们背叛老头。他们也的确都这么做了。但在我掏枪一个个干掉他们时,发生了意外。”

    “我用了一把□□手枪,17式的。我其实很久没有用过这把枪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更擅长用散弹枪。我用它是因为我想起,第一次见老头子时,他看着我在墙边埋伏一个士兵想抢吃的。他把这把枪给了我,说枪比肉搏更好用,而且,他的儿子也有一把这个枪。”

    “老头子冷酷又残暴。我很佩服他,他白手起家,靠着抢夺和算计能够在一片战乱之中颠覆一个政权,和别的军阀共同谋事成为最高宝座的二把手。老头子也很有品,他在我抽从士兵怀里捡回来的香烟时把我手里的香烟拿走,告诉我真男人就该抽雪茄。我一直觉得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父母不要他,以前的队伍也不要他,他是一个孤儿,还能被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后半辈子翻出新的风浪来。有一句话你说错了,我没有把他当成师父,我知道他对谁都只有利用。”

    “我那时觉得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在我告诉他出卖他的是他的家人的时候他连哭也没有哭。他瞪着他们,如果我没开枪,他一定会杀了他们的。”

    “手枪弹夹总共有十发。我给了其他人九发,最后一发理应射入他儿子的眉心。然后我会更换弹夹,给他最后一枪。但在我向他的儿子开枪时,他还是挡在了他的儿子身前,那个背叛他的儿子。”

    “第十发子弹,就射入了他的心脏。”

    “我看着他,我以为他会求饶。他没有。我以为他会和他的儿子说话,他也没有。他看着我,牙齿缝里都是血,可他笑了。笑得很得意,很猖狂。他说63,我告诉过你金钱是最重要的,我告诉过你家人是值得用来炫耀的。但我告诉你,你现在永远也无法幸福。你生活在一个全是战争的地方,你总是把东西抢来,又把东西扔掉。我在你的眼里看见了嫉妒,这就够了,我已经可以断定你这辈子都无法做人、都无法幸福。”

    “他和我说过金钱就是一切,可现在他却告诉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幸福。我在离开他家逃进海里前,把他的豪宅给烧了,价值上亿的豪宅,熊熊燃烧的金钱和他一起陪葬。我在海里想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国家满是战争,所以烧了豪宅也没什么值得心疼的,反正也许很快,也会被导弹摧毁,但文明社会就不一样了……”

    “我的天哪你简直是个诗人。”电话另一边的佣兵没办法忍受了,他抓着脑袋,难以想象自己想要邀请曾经的专家加入自己,却导致如此苦果,“你在这几年选修了哈佛大学的文学和艺术么?你最大的问题就是想得太多了。快回来,你的伤也养好了吧?让我们一起热血沸腾一下,抢东西的多巴胺很快会盖过你的这些哲学思想的……”

    卢森站在小溪边。他把麻袋扔进了河里。麻袋顺水漂走。他举着手机,夕光在他的身上打上一层似血的痕迹。

    “我知道我的老婆并不完美。”他说,“刚抢来的东西是最新最好的。比如物品,即使不用,放在保险箱里久了也会生锈。我小心翼翼,用了最好的恒温装置和密封系统,也只能徒劳地看着金属上一层层生锈,画布一点点斑驳。即使磨掉了表层的锈,我拥有的东西也越来越少,越来越贬值……抢夺带来的快乐好像只是一瞬间的,接下来拥有的,只有提心吊胆和一点点失去。”

    “所以我们才要不断地抢夺不是吗?老大!难道这点东西就足够让你想要退休了吗?”

    “我一开始以为人不是。我已经尽力选了表面没有锈迹的那个了。但人是不一样的。人看起来光鲜亮丽,可你磨开表面,哪怕只有浅浅的一点点,你就会发现,洁白无瑕的表面下到处都是锈迹斑斑。这些锈迹许多是从前就有的,还有的是你磨出来的,好像人就像物品一样,越磨质量越小,越相处就越失去……”

    “老大我虽然听不懂你的比喻,也不知道你生活里发生了什么。可你这个说法像是你和你老婆闹矛盾了。我就说事情该这样!”佣兵一拍大腿,“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眼前的东西不好就丢了。下一个热恋期的更好!而且你又不是和我们一样是人,你这辈子能一口气换200个老婆呢!”

    “不。”

    “啊?”

    “但我不觉得那些锈迹是差的。他和珠宝不一样。珠宝失去光泽就是废料,我会把它的锈迹磨掉。可他出现一点锈迹,我就会心疼。我吉想磨掉它们让他光洁鲜亮更胜今朝,又担心磨掉它他会痛。”卢森摇头道,“他的确不是完美的,但别再来找我了。我相信我和他在一起,一定会拥有很明亮的未来。”

    “老兄你摊上一个不完美的不觉得不甘心么?而且,大不了你可以甩开试试嘛。过几年换个新面目回来,你又可以和他搞在一起感情热烈胜于初。即使当曹贼也别有乐趣啊!”

    “那他这几年错失的时光又要留给谁?”卢森反问。

    佣兵被怼住了。好半天他说“哥们儿你是不是鬼迷心窍了……”然后就被抢了手机。

    最开始冷酷的声音又回来了:“你这样和赌石有什么区别?”

    卢森答:“他的每一片都不是废料,而你是。”

    电话那头被噎了一下,而后,他忿忿道:“你早晚会后悔的。你自己都是怪物,你凭什么觉得你和另一个不完美的人能拥有未来?有胜负欲也要多点理智。”

    “更何况,他还锈迹斑斑。”

    卢森:“滚。”

    来电:“而且你到底是爱他,还是出于胜负欲?”

    卢森只给他留下一个拉入黑名单。

    卢森站在河水旁,他看着湍急河流中漂浮的人形包,忽然气不打一处来,很想掏枪给他来上几十枪。

    最终,他忍住了。

    “我喜欢的东西,就是完美的。”在一阵阴阳变化的脸色后,他忽然这么说,“少在这里造谣。”

    “而且妻子因为生活琐事吵架嘴上说想要干掉老公,也很正常。那个人一定是在造谣。”

    “我只要忍受这一点点的锈迹,将它慢慢融化,那就会挖到更漂亮的金子,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很般配。”

    他忽然高兴起来,从小溪旁往家里跑。路上,他又路经那座白色的豪宅。那是镇上的牙医一家的房子。一时间所有的记忆都变得清晰起来。镇上所有人都说他们才是一对完美家庭。丈夫事业有成做医生,妻子温柔漂亮做护士,还是一男一女,继承了家里的祖产。卢森原本只把它当做和自己无关的新闻,此刻也有了竞争的心思。

    他要证明自己一家,会比每一家都过得更好!

    只要他化掉白唯的锈迹,让他们看起来足够融洽完美,谁又能说他们不是一个最完美的家庭?

    另一边,白唯在病房里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之久。

    白唯:……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卢森到底跑去哪里了?!

    虽然知道卢森是怪物,自己不该和他生气,而是应该感到恐惧。但白唯还是有打电话骂他一顿的冲动。最终,他冷着脸把手机收起来,心里想:我就等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就看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有本事就一辈子别回来!

    ……不会是卢森中了花园里哪个死亡陷阱吧?

    在白唯的思维转到第三点,打算打个电话问问时,病房门口却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任医生!”

    “是小任医生啊!”

    一声声溢美之词足以让人了解此人的人气很高。来人穿白大褂,戴金丝眼镜,嘴角勾着令人温暖的笑意,抬步走入病房。

    在看见白唯后,他有些疑惑般地抬了抬嘴角,最终又笑了一下。

    “白唯,在看到病人名单时,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看着白唯,表情热情,好似白唯是自己许久没见的好友,“好久不见啊,学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