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黛一把上前夺过自己的剑:“宿玄,我的剑留下,你可以走了。”
桑黛将知雨剑放在桌上,背对着宿玄的姿势终于听不到他的心声了。
翠芍和宿玄都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冷了脸。
翠芍一脸困惑看了眼尊主,却发现尊主好像也很茫然。
宿玄甚至看向翠芍,目光中就差问:她这是怎么了?
翠芍哪里知道。
生怕尊主罚她,她忙低下头道:“要到用膳的时间了,尊主要留下用膳吗?”
桑黛:“他不用——”
宿玄:“也好,本尊也饿了。”
两人的话一前一后落下。
翠芍一愣,对上尊主看过来的眼神,忙反应过来点头:“好,奴婢这就去备膳。”
桑黛柳眉微拧看过去,宿玄施施然在她身边坐下。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那么多椅子他不坐,偏要坐在她身边。
宿玄这人生活奢侈,即使只是常服也华丽昂贵,宽大的墨袍垂下之时刚好可以挨到桑黛的身子,带动他身上的香气,冷淡的香味是独属于宿玄的气息,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在旁人身上闻到过类似的气息。
瞧见桑黛看过来的眼神,宿玄冷声说:“你看什么,这里是本尊的妖殿,本尊饿了,吃些东西怎么了?”
桑黛默不作声转过头,没有回应他的话。
她如今没有灵力身子虚了些,纵使已经辟谷,偶尔也需要吃些东西补充一下气血,可宿玄一介大乘境大能,怎么可能会饿。
兴许是宿玄吩咐过,妖殿的膳食早就准备好了,只需要翠芍去端来就行。
翠芍在布膳,桑黛看着满桌的药膳陷入沉默。
她即使生活再过节俭,好东西也是见过不少的,这些在外面能卖上千颗甚至万颗上品灵石的仙草灵兽,多是拿来给修士进阶用的,如今却被宿玄拿来做成普通的药膳给她吃。
放在她面前的是一道熏鱼,桑黛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南海冬鱼,数量稀少,但灵肉极为大补,有养护金丹的功效,一条在市面上能卖上好几千灵石。
宿玄默不作声将熏鱼往她面前递了递:“白刃里鬼气太重,你若想随本尊去白刃里,近来就要早些修补好经脉,养好身体,半月后柳离雪会为你修补经脉。”
桑黛默默看了他一眼。
宿玄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柔和与关心了,面色一僵,找补般道:“别自作多情,这些不是专门给你做的,本尊也需要用膳。”
桑黛对他的话早都免疫,宿玄说出的话往往当反话听就行。
她点点头:“嗯,那多谢妖王,承妖王的情让小女子也吃上了这些好东西。”
宿玄被她噎了一下,也不说话,将手收了回去。
有宿玄在一旁坐着,桑黛也难得拘谨了些,吃饭也只够离自己近的,端起面前的一小碗熏鱼咬下。
肉质很鲜嫩,桑黛的口味一贯清淡,这道熏鱼也做的清淡了些,但南海冬鱼自带的鲜美和滑嫩的肉质,包括烹饪的火候掌握也很到位,上面撒了些桑黛没有吃过的调味料,应该是妖界独有的调味品。
她即使口腹之欲寡淡,也忍不住眼眸微亮,小口小口将碗中的熏鱼吃完。
宿玄在一旁慢条斯理吃饭,实际上目光都在一旁的剑修身上。
剑修干什么都温温柔柔的,连吃饭的动作也很小,长睫微垂盖在眼睑之上,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像是一只小扇子在扑闪一般。
一颗心好像也被挠的痒痒的,他的心软的不行,瞧见自己亲手做的熏鱼被她吃下,唇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住。
桑黛一口气吃了两小碗熏鱼,瞧见面前的盘子中空了,这才意识到好像不妥。
宿玄似乎还没吃。
她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碗筷正要询问翠芍是否还有熏鱼,给某只狐狸再上一盘。
翠芍在宿玄的那侧站着,桑黛看过去的时候正好与宿玄对视。
宿玄擦了擦唇角,冷声道:“吃这么急作甚,本尊又不缺你一口吃的。”
桑黛沉默。
耳边又传来他的心声:
【黛黛好可爱!黛黛今天吃了两碗熏鱼,这是我做的菜!】
桑黛:“……?”
她一脸狐疑。
宿玄会做饭?
某只狐狸装作冷淡,头也不回对翠芍说了句:“膳房还有熏鱼,端过来几碗。”
翠芍福身:“是,尊主。”
桑黛有些好奇,试探性问宿玄:“……你会做饭吗?”
宿玄淡淡看了她一眼,“本尊是妖王,吃穿用度何须自己动手,桑大小姐说笑了。”
【当然会!本尊会做的多了,这一桌子几乎都是本尊做的!】
“……”
所以他下午问她晚上想吃什么,是为了给她亲手做药膳?
桑黛喝一口汤,看了眼宿玄。
【本尊做的紫梨羹,给黛黛补气血。】
桑黛吃了口凉菜,又看了眼宿玄。
【本尊做的杨蓝菜,给黛黛调养经脉。】
吃到最后,桑黛一脸麻木,也不再看宿玄,耳根子终于清净。
她实在是没想到,宿玄会做这么多菜,在她的印象中,宿玄很早就夺了位,当妖王这么多年,过得可谓是极尽奢侈享受,他这只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吃穿用度一贯用的最好的,连一件常服都是上好的蚕丝经十几位绣娘赶制几月,甚至几年制成的。
这么一个身居高位的妖王,为何会自己动手做饭?
桑黛吃饭慢吞,连带着宿玄也吃的慢,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
等翠芍将残羹收拾好后,天色早已黑透。
宿玄站起身,挥手亮起了屋内的夜明珠。
妖殿随处可见珍贵的夜明珠,这种东西对宿玄来说,只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夜灯而已。
翠芍没有进来,也不知是不是宿玄吩咐,总之她收拾好东西后便离开了屋内。
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桑黛还坐在那里,终于有空去看自己的知雨剑。
知雨剑被搁置在一旁的椅子上,银白的剑柄细长,花纹精致,“知雨”两字笔迹遒劲,曾经的她用这柄剑斩了无数妖魔鬼怪,一剑撼动仙界九州,夺得了剑道第一的名声。
桑黛入剑阁选剑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剑宗震宗之剑,知雨剑会主动出鞘回应她,这么一柄自剑宗创立之时便在剑阁中的名剑,这么多年无数剑修想要得到它的认可,却无一人可以令知雨认主。
可知雨剑却认了桑黛为主。
她身上孤寂的气息太过浓重,像极了宿玄曾经潜进剑宗看她的时候。
剑修总是自己一个人在后山练剑,她自己住在那里,明明是剑宗的大小姐,却总是一身素衣,住在简陋的竹屋之中,自己一人挥舞知雨剑,将早已熟记于心的剑术练习一遍又一遍。
在桑黛的记忆中,他们百年只见过几十次。
可实际上,宿玄没有闭关前,几乎每月都会去见她一次。
他实在太想见见她了。
宿玄不敢靠近她,担心她察觉出气息,大多数时候,只是坐在远处的山头,提着一壶酒慢吞吞喝着,去看那小小的身影。
他那时候总觉得她很孤单。
明明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桑黛。”
宿玄忍不住开口。
桑黛抬眼看了过来。
明亮的夜明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冷白的肌肤映衬的更加盈透。
“知雨剑已断,本尊会为你再寻一柄天级的剑。”
其实他想说,任何一柄剑在桑黛的手中,都可以是新的知雨剑。
桑黛是他见过最强的剑修。
她能在剑术一道上有如此成就,靠的是自己,而不是知雨剑。
桑黛仰起头看他,他们一站一坐,宿玄站在她面前,比她高上太多,将刺眼的光遮挡的七七八八。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桑黛也没有听到他的心声,耳畔很安静,宿玄什么都没想。
她忽然开口,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宿玄,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想听宿玄会怎么说。
“剑宗放弃了我,因为我没有了利用价值,我的金丹半碎,筋脉寸断,这么一个我,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给我用天蝉花,为什么要给我穿新衣,为什么要为我做药膳,为什么要帮我寻新的本命剑?”
明明是敌人,明明是立场不同的宿敌。
桑黛眨了眨眼,灯光下,她的羽睫轻轻颤动,一双乌黑的眼睛灵动又通透。
即使跌落神坛也坦然接受,脆弱却又顽强,本来普普通通的膳房因为她的存在,好似都变得满室辉煌。
宿玄喉口干涩,掩藏在宽袖中的手攥起又松开。
明明应该好好装的,桑黛很讨厌他,他不能泄露自己喜欢她的秘密,仙界素来厌恶妖魔,桑黛与他打了一百多年,被一只妖喜欢,桑黛只会更厌恶他,也不会接受他对她的帮助。
可面对此时的桑黛,他说不出那些虚伪的话,沉默了许久。
桑黛安安静静看着他,她一向很有耐心,如水般可以包容万物。
最终,他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你是本尊遇到过最强的对手。”
【更是我喜欢的姑娘。】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传入桑黛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