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丽特王后和神殿两边都没有立刻给回复,伯伊也不担心,以神殿和梅丽特王后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是不可能去和对方互通有无的。
至于这两个势力会不会拒绝,伯伊倾向于不会。
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小喽啰,梅丽特强势专权,对神殿毫无畏惧,甚至对于对手的畏手畏脚感到无聊。
既然自己自荐先知已经给了对方野心勃勃的印象,那现下迫切想要立功倒也很合情合理。
对于他的提议,这个女人大概会如同看一场打发时间的戏剧一样充满趣味。也许还期待着自己有更有趣的内容呈现给她。
一只小蚂蚁带来的饭后娱乐。
至于神殿——
伯伊毫不怀疑在自己之前就有梅丽特的势力投靠神殿,正如他所说,六十岁,是一个埃及人难以企及的岁数,没有人敢肯定她什么时候就没了。
正是这种不确定让下面的人每过一天都是煎熬,梅丽特两眼一闭安详去世,但她的附庸正值壮年,大家族必须为自己的后代考虑。
在神殿眼里,他这样的蝼蚁没什么用,但他的投靠是神殿用来撬动其他势力的筹码,梅丽特大厦将倾的证据。
这样的筹码越多,瓦解梅丽特势力团体的力量就越大。
一天后,伯伊先收到了梅丽特传回来的消息,答应了,并且让他好好做,不会亏待他。
神殿显然要更加谨慎,晚了两天才给了回复,这些时日应该都在调查他的身份和来历。
两边一个有钱有权,一个家大业大,都提前给了酬劳。
当着巴尔巴特的面,伯伊打开了梅丽特送过来的宝盒,金灿灿的黄金豆把巴掌大的盒子塞得满满当当。
伯伊不动声色,垂下的眼眸中盛满笑意,果然,梅丽特对他的开幕充满了期待。语气自得,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嘉奖:“这是梅丽特王后赏给我,用来打点宫人的。”
巴尔巴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梅丽特王后竟然这么看重这个奴隶的吗?
一盒金豆对贵族来说不算多少,但奴隶一辈子,不,十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
“这是给你们的,”伯伊从盒子里抓了一小把递过去,“怎么处理是你们的事,希望今后大家能合作愉快。”
巴特眼巴巴地看着哥哥,不知道该不该拿,巴尔思考了下,双手接过,又以左手按在胸口行了个礼:“多谢阿伊大人。”
伯伊笑意吟吟地说:“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巴尔收下自然不是为了私藏,一出门立刻亲自把金豆子送到神殿去。
埃及的黄金都是奴隶开采出来的,为了避免奴隶私盗,所有贵族都会在黄金上刻上自己的印记,如果黄金流通到另一个贵族手上,就会重熔刻上新的印记。
神殿的人当下进行了验证,确实是梅丽特王后的印记没错。
“看来梅丽特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更喜欢这个奴隶一些,梅丽特还真是对漂亮的脸蛋毫无抵抗力,或许真能拿到些什么消息也说不好,”泰伊沉吟道,“大祭司您觉得呢?”
梅丽特贪恋美色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每年她都大张旗鼓地在民间搜罗俊美男子招入后宫。
神殿也曾试图通过这个方法接近梅丽特,但梅丽特实在是喜新厌旧,没两天就腻了,根本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有用最好,没用也无妨。”神殿的大祭司诺菲斯捏着小小的金豆子兀自沉思,黄金的光芒在花白的胡子上反射出浅淡的一抹金,“再多观察观察。”
“以这奴隶的张扬只怕今后不会少得罪人,梅丽特安排这奴隶给他做先知,可把陛下气坏了。”泰伊十分无奈,“与我抱怨了好几次。”
诺菲斯轻叹:“陛下性格天真,之于我们也算是好事,少费了许多心思。”
半晌,他把金豆子递还给巴尔:“既然是给你们的,你们且拿着罢。”
巴尔没有推脱,收下塞进口袋里,跪地行礼。
另一边。
巴特巴尔刚走,塔那罗就进了书房。
“他们找你做什么?”塔那罗非常直白地问,“我好像看到他们拿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出去了。”
伯伊笑容满面地对他招招手,塔那罗狐疑地走上前。
“看看,没想到神殿对我竟然如此重视。”伯伊语气炫耀地打开了巴尔他们送过来的神殿报酬。
圆盒子里放着一套精美的首饰,项链黄金打底,镶嵌着红蓝宝石,臂环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老鹰,还有彩羽和宝石制成耳坠。
这项链上最值钱的不止是宝石,还有这其中堪称精致的做工,一看就颇有价值。
“神殿送的?”塔那罗震惊。
伯伊点点头,似真似假地说:“看来神殿确实是对王后心怀耿耿,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要极力拉拢。”
欣赏了会儿,他关上盒子,往前一推:“劳烦你帮我把这套饰品送到王后那边。”
“你不自己收着?”塔那罗以为他会自己留着,毕竟王后也没有要求神殿给的东西必须上交,很少有人能抵抗这样精美的饰品,以及其后面代表的价值。
要是他,肯定就会自己私藏。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伯伊义正言辞地表忠心,“我对王后的忠心岂能是这小小首饰可以衡量的。”
塔那罗感觉自己的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如果他是现代人,就会知道有一个词叫正道的光。
等人拿着首饰盒出去,伯伊挑唇很轻地笑了下。
他当然要那套饰品,但他直接收下,难免让梅丽特猜忌,所以不如让梅丽特亲自赏给他。
临出门,伯伊叫住塔那罗:“巴特巴尔是诺菲斯大祭司的亲随,你多盯着点,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点关于神殿的事情。”
塔那罗皱眉,没想到巴特巴尔竟然还有这样的身份。
“好的,阿伊大人,”他欠身行礼,“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我会利用好这个机会。”
晚上的时候,塔那罗果不其然又把首饰盒送了回来。
“王后说你做的很好,这首饰赏给你了。”塔那罗想起王后看到首饰盒时的表情,半是欣赏半是满意,还和身边的芙芙女官赞叹了一句真是没看错这孩子,是个扛得住诱惑的。
伯伊对着芭斯泰特宫殿的方向行了个礼,净了手,又用白布垫着,姿态虔诚地把饰品放进了自己的柜子。
那种感觉又来了,塔那罗再次被刺了一下,好耀眼。
伯伊心想,这可是他在这古埃及第二份财产,发家的本金。
-
翌日,伯伊又要去给小法老授课。
出门前,他特意用上了神殿的那套饰品,精致华美的饰品佩戴在他身上,越发衬得肤色雪白,平白为他增加了几分矜贵。
光明正大地佩戴这套行头,在巴尔巴特眼里是伯伊在向神殿暗示自己的他们这边的人,在塔那罗眼里则是伯伊在向梅丽特王后表忠诚,证明自己的价值。
投靠神殿后,伯伊发现了第二个好处。
那就是去上班不用步行了,刚一出门就看到有轿子,和华夏传统的轿子模样略有些区别,轿前还有下轿脚踏,脚踏前沿是精美的浮雕。
依旧是以人力为主的出行方式。
神殿为他配置了四个身强体壮的轿夫,皮肤黝黑,肌肉梆硬,看着十分可靠。
伯伊坐进去感受了下,空间不大,凳子有点硬,但总比自己走一个小时路去上班来得强。
不得不再次感叹,全国连锁企业的员工福利是真不错。
于是他就在这样一步三摇的节奏中,赶在上课时间前抵达了法老居住的诸神殿。
下轿的时候,轿夫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木制的盒子递给伯伊。
伯伊拿出来,是几本书,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是埃及文字的历史,书写方式等等,好家伙,是他的教辅资料。
法老的宫殿里十分安静,只角落里无声地候着一个宫人。
大片的花窗毫无阻碍地透进阳光,将垂挂的亚麻布帘吹得来回摇曳。
拉赫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伯伊走进来,左手按在胸口对着他行了个礼。
“奴隶就是不讲规矩,你应该行君臣跪拜礼。”拉赫里斯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说。
伯伊诧异地挑了下眉:“我确实不懂规矩,我看米维尔将军这样行礼,我也就这么做了。”
拉赫里斯一梗。
米维尔这么行礼,是因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藐视王权,偏偏他又不能把这事说明,会显得他非常无能。
“我们来上课吧。”伯伊走上前把书放在桌上摊开,在自己的座位坐下。
拉赫里斯冷笑:“你不是说我不配做你的学生吗?”
伯伊不轻不重地笑了声:“你别误会,我只不过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罢了。”
神殿如今想要借助法老的起势,他总得假装配合,左右他不过是一个奴隶,应付一下神殿也不能指责什么,他们吸纳他也不是为了让他教导法老的。
稍顿,他又说:“在我的故乡有一个词,比较符合我们之间的关系。”
拉赫里斯觉得自己不应该接话,但看到伯伊明显与埃及人不一样的肤色,还是没忍住好奇问了出来:“什么?”
伯伊唇角微弯:“支教,意思是支援落后地区教育工作。”
落后的拉赫里斯:“………”
梅丽特一定是有什么特殊部门,专门培养气人的人才吧。
伯伊看小法老气得耳朵都红了,以为这小孩儿又要跳脚骂人,没成想对方却突然冷静下来,问他:“你的家乡人人都可以读书?”
伯伊意外地看他一眼,没想到他竟然会抓住自己话语里的细节。
“算是吧,”他说,“我们是普及教育,每个人都有读书的权利。”
拉赫里斯若有所思:“人人都能受到教育,那统治者岂不是无能治国?”
埃及只有少数的人可以读书学习,接受教育,其中多是贵族,祭司,官员这样的身份。
伯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在桌案上轻点了两下。
这是他的小习惯,表示正在思考。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他问。
拉赫里斯犹豫了下说:“聪明人如江河海浪,有天赋者云云,接受教育会让他们有认知判断,就好比现在这宫殿里的人都追随梅丽特,而不是身为法老的我。”
只有那些盲目的子民才会坚定地认为他拉赫里斯是能与神明对话的继承人,是这埃及唯一的法老。
伯伊看着尚且稚嫩的法老陷入沉思。
据他所知,这小法老虽然已经十岁,但还没有读过书,这一点从上节课他写的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就能确认。
一个不曾接受过教育,又和上一届法老不曾见面的孩子竟然对愚民之术有所见解。
没错,愚民之术。
这是在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共同默认的帝王之术,驭民之术。
道家云: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儒家亦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著名变法大家商鞅曾言:民强国弱,民弱国强。固有道之国,务在弱民。
统治者靠剥削压榨多数劳动人民,维持骄奢淫逸的生活和自己的统治地位。
百姓维持愚昧无知的状态,只需要埋头苦干,当牛做马,这是所有统治者梦寐以求结果。
所以古往今来,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教育一直都是稀缺资源,把控在上层社会手中。
如今的埃及也是一样,他们称接受教育是神明的选择,何尝不是前人对愚民之术的运用。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一点。”伯伊不吝夸奖地说,“脱离木乃伊的层次了。”
拉赫里斯一怔,虽说不懂木乃伊是什么,总归不会是一个好词,但从认识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个人嘴里听到夸奖,莫名地,他竟然觉得有点兴奋。
拉赫里斯及时制止自己可怕的想法,他一届法老,何须一个奴隶的夸奖和肯定。
虽然是这么想,但还是忍不住嘴角微弯出一点弧度。
阳光穿过花窗,倾洒在少年深邃的眉眼上,暗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伯伊心想,还真是跟猫一样好哄,夸一句尾巴就扬起来了。
“今天的课程,”他在教辅资料翻了两页,“你把这里的字抄上一遍吧。”
拉赫里斯抿着唇,不情愿地说:“泰伊祭司教我认了字。”
他并不想跟着这个奴隶学习这些无用的知识,平白浪费时间。
伯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在书面上随手一指:“这是什么字?”
拉赫里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说道:“神庙。”
“错了,”伯伊说,“这是神明。”
拉赫里斯愣了下,拧起眉:“不可能,泰伊教我的是神庙。”
伯伊轻笑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教的对,我教的是错?”
拉赫里斯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伯伊伸手在桌面上轻敲了下,漫不经心地说:“你只不过是先入为主,觉得我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奴隶罢了,目光短浅粗鄙,课业我安排了,做不做随你。”
说罢,他站起身款款而去,名正言顺地翘课,留下小法老表情难看地站在原地。
“陛下,”一直沉默站在殿下的随侍托德走上前,“这奴隶实在是张狂,胸无点墨还敢屡屡大放厥词,不如寻个由头把他送到麦德查人去。”
那才是奴隶应该待的地方。
拉赫里斯脸上的怒色渐消,神色莫测地瞥他一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托德一惊,跪地请罪:“是奴自大多言,请陛下责罚。”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眸色略深,注视着伯伊离开的方向,半晌,低声说:“安排人去查一下这个阿伊的过往。”
随从应和说是,略略迟疑后询问:“那今天的事情我要如何与大祭司那边汇报?”
拉赫里斯垂眸,语气淡淡:“你不若找木乃伊借个脑子。”
托德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木乃伊是谁?”
拉赫里斯俯视着他,神色间情绪难辨。
托德连忙俯首:“奴知错。”
拉赫里斯沉默,就在托德以为法老要惩治自己胆战心惊时,他突然拿过阿伊大人留下的书本问:“这是什么字?”
托德看了眼,谨慎地说:“神庙。”
拉赫里斯:“………”
这该死的奴隶果然是在戏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