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出行
出行是在两天后举行,因为巡游路途遥远,时间漫长,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出发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
祭司团和护卫团会先行一步,前往阿赫米姆提前准备,等待民工队伍跟上后开始第一个城市的神像巡游。
虽说还有些日子才走,但是第二天伯伊睡醒,巴特巴尔已经带着塔那罗和阿曼特在收拾东西了。
“阿伊大人,这个你要带吗?”阿曼特举起手里的书询问。
塔那罗就在他身边,见状撇撇嘴:“这种破烂带着去干嘛?”
伯伊撩起眼皮,一顿:“带。”
书是从梅丽特王后那里带出来的,大概是被阿伊翻过太多遍,确实是不新了,但他的东西实在是少。
“你不是喜欢看吗?”他瞥了眼塔那罗,“路途遥遥,带着你可以解解闷。”
塔那罗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阿曼特眨眨眼,不解地看向身边的塔那罗:“你喜欢看还叫它破烂?”
要是他喜欢什么,得日日夜夜叫它宝贝,谁说它是破烂能跟那人拼命。
塔那罗的脸颊倏地一红,梗着脖子说:“谁说我喜欢看的,我就是拿起来随便翻了两下,你要是不给看就直说,这么诬陷我作甚!”
“我就随口一说,”伯伊无所谓地把手上的书翻了一页,笑道:“你要不喜欢,那就不带了吧。”
阿曼特哦了声,又转头确认了一遍:“塔那罗你真的不带吗?”
“不带不带,”塔那罗气得脸红脖子粗,“都说了我就是随便翻翻,我都不识字,看这个有什么用。”
“不带就不带,”阿曼特小声嘀咕,“你这么大声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踩你尾巴了。”
正在内殿扫地的巴尔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发生了什么,巴特仗着个子高,从屏风后探出脑袋:“踩谁尾巴了?”
阿曼特撇嘴:“谁嗓门大踩谁。”
“你说什么!”塔那罗原地蹦起,耳根子上的红一路烧到了后脖颈。
巴特巴尔还从来没见他这么激动过,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
“阿伊大人,您看看还有什么缺漏的吗?”阿曼特不搭理他,抱着自己收拾好的小箱子去给伯伊检查。
伯伊糊弄地看过:“没有,就这些了。”
好歹是个住宫殿的,美曰其名是法老的老师,结果全部身家还塞不满一个箱子。
伯伊心想,得赶紧增加自己的收入,总不能为别人的事业天天当牛做马。
大多数时间,伯伊表现出来的都是平易近人,只有一件事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就是脏乱。
哪怕是平日里对伯伊最不上心的塔那罗也知道,但凡视线所及内不够齐整,这人一整天都会处于低气压,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如今要搬离麦涅乌,除了早上的日常清洁,其余时间几个人愣是找不出一件事情做。
这宫殿实在是太空荡也太干净了。
吃过晚饭,伯伊在花园散步消食。
这是他在现代就一直在保持的生活习惯,平日里还会健身,他可不想人到中年心宽体胖。
事实上,哪怕媒体对伯伊百般挑剔,同行咬牙切齿,但在形象上,这个恶臭满盈的伯律师完美到无可指摘。
甚至有对手提出让他去娱乐圈,自己也许会成为他的忠实颜粉。
“阿伊大人,”塔那罗寻到伯伊,“王后要见你。”
伯伊一点都不意外,他也在等王后召见他。
比起神殿的小心翼翼,王后那边想要见谁就十分明目张胆了,伯伊甚至是被芭斯泰特的轿子给抬进去的。
许是傍晚的太阳过于灼人,芭斯泰特的纱帐都被侍女们放了下来,猫首人身的芭斯泰特女神手持权杖,迎着夕阳站立,被落日渡上一层神圣的光。
经过大殿门口时,伯伊又看到了那只黑猫。
第一次来芭斯泰特,这只黑猫用尾巴勾过他的脚踝,回宫殿后,他很认真地洗了三遍脚。
黑猫慵懒地趴在地毯上,金色的瞳注意到他,缓缓站起身,拉长身体伸了个懒腰,松软的毛发泛着油光,看得出来养育得极好。
它踩着优雅的猫步靠近,走到伯伊脚边,歪着头要来蹭他的小腿。
伯伊拧着眉后退一步,黑猫的猫生大概还没有经历过有人胆敢拒绝它这样的事情,懵了好一会儿,才不高兴地“喵~”了一声。
“你不喜欢猫?”
伯伊闻声抬头,正好对上梅丽特王后的视线,也不知道这人看了多久。
“不喜欢,”他说,“我平等地厌恶所有会对着主人伸出爪子的白眼狼。”
梅丽特挑眉:“那你一定是没养过猫,养熟了它就不会伸爪子了。”
伯伊笑了下,态度坦然地说:“事实上,它只是因为王后您给了它富足的生活,这一点哪怕是田里的牛吃饱了也知道应该对着谁哞哞叫。”
比起以往,宫殿里显得略略冷清了些。
无论是自荐,还是上次来,这里总是花团锦簇,不少青葱的少女围着王后,显得十分热闹。
但今天……
伯伊环视一圈,除了芙芙,只剩下四五个侍女,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知道我唤你来的原因吗?”梅丽特单手支着头,只从神色看不出她在想什么,相比于平时的长发,今天的她换成了及肩的短发,梳了十几根辫子,非常少女的发型。
上次伯伊见到这个发型,还是在阿娜卡身上,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是因为巡游吗?”伯伊问。
“是也不是。”梅丽特微微撑起上半身,候在旁边的芙芙女官见状立刻上前搀扶住她,另一个侍女拿过柔软的羊毛靠垫放在她的身后。
“巡游的事情已经敲定,”她说,“叫你来是因为陛下。”
伯伊神情一凛,单膝跪地:“王后有什么吩咐。”
梅丽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半晌,才缓缓开口:“法老,你怎么看?”
怎么看?
多么辽阔没有边界的问题。
伯伊压低声音说:“阿伊的想法,王后不是应该明白吗?”
梅丽特扬起眉,不轻不重地笑了下:“确实,上次你提出来的时候,我没有当回事。”
有侍女呈上葡萄酒,梅丽特伸手接过,目光无声地在伯伊身上掠过,像是一把冰刀寸寸剜着血肉。
伯伊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
等到半杯葡萄酒喝完,她微微抬手,侍女立刻上前取走杯子,又轻手轻脚地退下。
“我准备推举你做巡游指挥官。”她说话时的语调很慢,似乎是在观察伯伊的反应。
巡游分为三支队伍,一支是平民组成民工队,负责搬运神像,物资和掌控行船等后勤工作,一支是神殿组成的祭司团,主职是宣扬阿蒙神赐福,最后就是护卫队,负责保护前两支而存在。
巡游指挥官则是三个队伍中的最高指挥官,所有人都要接受他的直接管辖。
伯伊适时露出惊讶,不敢置信,最后犹豫且纠结地说:“王后,感谢您的信任与厚爱,但我觉得米维尔将军会更合适。”
“为什么?”梅丽特的眼睛微微眯起,暗藏冷光,“你不想当指挥官?”
伯伊压低声音:“神殿那边准备将大祭司的职位交给我。”
午间时分,巴尔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伯伊面上十分震惊,但欣然受之。
这场博弈的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个结果是早就在预料之中。
“所以呢?”梅丽特的脸色转冷。
伯伊抿唇,把声音又压低了一点说:“一旦他们公布了这件事,众人就会认为我背叛了王后。”
稍顿,“若是王后需要我对陛下……届时,不会有人怀疑到王后身上。”
“原来如此,”王后闻言脸色稍缓,她轻笑一声,沙哑的声音与她过于年轻的妆容打扮越发违和,遍布褶皱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两下:“你能有什么用处,手无缚鸡之力,能解决得了谁。”
伯伊惭愧地低下头:“是阿伊没用。”
“我自有安排,”梅丽特似是在思考什么,走神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出声:“既然你思虑如此周全,那此事就作罢吧。”
伯伊深深行了个礼:“阿伊随时待命,为王后冲锋陷阵。”
梅丽特被他这话逗笑,心情好了不少。
“可以了,你回去吧,”王后语气轻松地说,“比加,送阿伊。”
跪在一侧的侍女站起身,对着伯伊欠身:“阿伊大人请随比加来。”
伯伊点点头,再次表示了对王后的祝福,这才跟着人退出宫殿离开。
两人走出芭斯泰特的范围,前面已经是宫殿的前廊,隐隐能看到轿夫们坐在一起歇脚。
“比加还得多谢阿伊大人指点。”比加突然出声。
伯伊看向她,上次见面,小姑娘还一副天真烂漫的少女扮相,如今却穿着颜色深沉的麻布长裙,脸上的妆容也显出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老态。
“何来感谢之说。”伯伊微微一笑。
比加见他不承认,也没追着要谢,只是压低声音说:“自从上次见面后,我和阿娜卡便换了行头,借着给芭斯泰特送酒的机会又回到了王后身边。”
这一切发生得十分顺其自然,王后甚至没有想起她们是不久前被赶出去的小侍女,如今她们俩不仅重新回到了王后身边,还做了近侍。
正如阿伊大人所说,王后如今越发厌恶年轻女子出现在她面前,这些时日下来,把芭斯泰特里的侍女赶走了七七八八。
从前她喜年轻可爱的侍女,哪怕偏殿也多是这样的,如今赶走了这么多的人,倒是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合适的,显得宫殿里尤为冷清。
“大人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还请务必联系比加。”比加快速说完,就不再说话。
两个人已经走到前廊的位置,轿夫们说笑的声音已然清晰可闻。
“多谢比加女官相送。”伯伊对她鞠躬表示感谢,比加连忙闪身避开,也对着他欠身行礼,“大人一路顺风。”
翌日。
“铛——”
一声响亮的钟声驱散天边的朦胧夜色,太阳神的光辉出现在地平线,将黄色沙漠染成金红色的海,晨风裹挟着盛夏暑气,掠过沙丘,敲打在门窗上唤醒沉睡中的人。
伯伊被阿曼特早早就叫起来,开始给他更衣化妆。
“这个我可以不画吗?”伯伊一脸抗拒地抵住阿曼特的手,不想让玻璃线管靠近自己的脸。
“您这样眼睛会受伤的。”阿曼特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画,“您放心我一定会把您画的非常好看,我的手艺很好的。”
伯伊当然知道古埃及人画眼线不仅仅是为了追求美观,和宗教信仰外,最重要的是眼线墨中含有锑元素,可以抵抗沙漠眼炎,维持泪腺发达,防止太阳辐射对眼睛造成伤害。
但他并不想画。
“大人,”阿曼特严肃地放下手里的玻璃线管,“您这样是对自己身体的不爱护,不自爱的人会遭到阿克胡的指责。”
伯伊:“………”
“您看,您的眼角都已经红了,很快就会长出细纹。”阿曼特举起镜子,试图找出一些证据给他看。
“我又看不见,”伯伊坚持了至少一分钟,最终还是妥协了,“行吧,你画吧,先说好,画细一点。”
阿曼特的话倒也没错,虽然他不太能欣赏这样的时尚,但既然来了这个沙漠国家,他确实不能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自己的眼睛不会受伤。
阿曼特显然没少做这种活儿,动作十分干净利落,轻巧的两笔就完成了自己的工作。
“太美了!”阿曼特忍不住惊叹,“大人,您真的太适合这样的妆容了。”
伯伊是典型的东方人面孔,五官比起埃及人相对柔和,深色的眼线突出了他的眉眼五官,显得更加立体,显出一种近乎凌厉的魅感。
这个阶段,埃及的镜子还多是青铜制成,并不能清晰地反映出真实的容貌,但伯伊还是看到了与自己风格截然不同的眼线。
伯伊:“………”
“走吧,我们该出发了。”他神色平静地把镜子按下,用十几年的职业素养迅速忘记自己刚刚亲眼目睹的一切。
就像他每次选择性遗忘客户那些见不得光的资料一样快速。
因为是出行仪式,他把宫殿里的四个人都带上了。
走出宫殿,天色将亮未亮,已经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穿行在回廊间,侍女头顶盛着美酒的双耳陶罐,身姿婀娜而过,有随侍捧着花瓶,花香满溢。
比起平日里空旷的法老宫殿,如今显得热闹许多。
伯伊带着几个随侍跟在侍女后面,一路前行,不大一会儿,就到了举行仪式的场地。
五米高的看台用花岗岩砌成,白色的石柱护栏垂下绘制着阿蒙神的亚麻布,在风中摇曳摆动。
沿着护栏放着陶制的花盆,里面盛满了水,蓝莲花与白莲花已然绽放,水珠颤颤巍巍地展现出最灵动的姿态。
看台最前方是黄金打造的宝座,和伯伊在诸神殿看到的法老宝座一模一样,庄严而辉煌。
这是整个场所里最高的区域,独属于法老,是法老最高权威的象征。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看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伯伊毫不怀疑整个底比斯的人都汇聚在了这里,在他能看到的最远地方,还有人正在将自己睡觉的床铺卷起来。
“阿伊大人。”守在看台前的护卫注意到他,连忙单膝跪下行礼。
伯伊多看了他一眼,问:“你是诸神殿的护卫吗?”
他前几次授课也见过一些诸神殿的护卫,但这个人看着面生,完全没印象。
“不是,”护卫解释道,“下臣是麦德查人的卫兵沃特,被调遣到这边巡守。”
伯伊了然地点点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麦德查人的卫兵,许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看着竟然比诸神殿的护卫还要强壮许多,黝黑的皮肤下蕴藏着蓬勃的力量感。
“你怎么认识我?”他问。
伯伊很少在诸神殿走动,大多数时间他都在麦涅乌看书,通过这种方式熟悉古埃及的文字,记载的历史,和一些现有工艺技术的介绍。
更别说出宫了,出宫他就这么一次,还什么都没做就又带着小法老回来了。
虽然也不能说没有收获。
卫兵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您和法老出宫那天,我们有看到您,而且您还帮助了法老。”
他这么一说,伯伊就隐隐有了些印象,他们从平民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有看到一群人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速度极快。
只不过他当时以为是闻讯赶来的平民,也想沾一沾法老的福泽。
“阿伊大人,法老来了。”塔那罗小声提醒。
伯伊微微偏头,在看台后面的大路上一队人正朝着这边走来,最前面的赫然就是穿着正装的拉赫里斯。
小孩儿五官深邃精致,带着高高的法老帽,黄金制成的眼镜蛇盘旋在额际,两侧是华丽的宝石和玛瑙,繁复的风情褶项圈延伸到肩头,遮住他略显单薄的胸膛。
白色的亚麻腰裙下,少年的小腿修长纤细,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伯伊微微挑眉,突然想到一句话,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盛装打扮下,就连矮子小法老都显高了。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拉赫里斯突然侧眸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遇上。
拉赫里斯愣了下,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看惯了这人素面朝天的模样,突然上了妆,竟然让他感觉到了些许不适应。
当然,是极好看的,就连周围的人都在偷偷地看他,有些恨不得贴上去,凑近了看个够,全无朝臣风范。
拉赫里斯轻哼,妖颜惑众!
伯伊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对着他笑了下,却见小孩儿突然小脸一黑,凶巴巴地瞪他一眼。
伯伊:“………”
即将青春期的小孩儿就是这么敏感。
法老一到场,一直吵吵嚷嚷的平民倏地一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看台上那个一身矜贵的少年法老。
哪怕他们的神明尚且稚嫩,但光芒从不曾黯淡,永远照耀着底比斯,照耀着埃及。
拉赫里斯走到黄金宝座前,一手拿着弯钩法杖,一手连枷法杖,黄金与蓝色玻璃制成的杖身在初升的太阳下晶莹透亮,黑曜石反射着神秘的微光。
他缓缓坐下,神情严肃地说:“我们列祖的神,荷鲁斯,欧利西斯,阿蒙拉,诸神之光照耀着我们,我将信奉他们直至生命终结。”
看台下所有的平民齐齐跪下,整个身体趴伏在地,以一种绝对虔诚的姿态,大声地唱道:
“我们列祖的神,荷鲁斯,欧利西斯,阿蒙拉,诸神之光照耀着我们,我将信奉他们直至生命终结。”
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吟唱是怎样的体验?
沙漠为之臣服,秃鹫收起羽翅,在世界之外的神明都将为之侧目。
耳根子隐隐作痛,伯伊是第一次见证这样的场面,震撼,血液沿着血管冲进心脏,又会在下一次心跳时迸发,将一腔热血输送至全身。
手心浸出一层热汗,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伯伊以先知的身份站在拉赫里斯身后,感受着同样的至高无上。
难怪古代的掌权者都想要万人之上,享受万民敬仰。
伯伊想,这怎么能不叫人热血沸腾。
拉赫里斯举起手中的权杖,所有人的声音蓦地一收,就连沙漠上呼啸的狂风都收敛起锋芒。
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位正值年少的神明。
“我将以阿蒙神之名,从底比斯出发前往孟斐斯,我将传承阿蒙的意志,永远做他最虔诚最忠实的传令官,将祝福传递至整个埃及。”
拉赫里斯举起双手,两柄权杖交叉,在太阳神的福泽中传递着神圣的光芒,照拂在每一个子民身上。
站在王座下首的数十位祭司们高声吟唱,重复着法老的话语,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谷,足以叫万千子民都务必清晰地听到法老对他们的祝福。
“愿法老永恒!”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亦或是贵族,都在此时此刻跪下,高举双手,“愿法老永恒,愿阿蒙永恒!”
伯伊随着众人的动作跪下,照葫芦画瓢。
视线却在四下游荡,这才注意到梅丽特王后坐在后面,随侍支了一个凉帐,她的面容隐在阴影里。
精致的座椅将她包围,她斜倚着,亚麻裙下露出一双长腿,光足踩在羊毛地毯上,黑色的脚链如藤蔓缠绕,充满神秘色彩的纹身绘制在手足上。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下跪的人。
毫无忌惮,冷然的猫眼中没有神明,嘴角挂着淡淡的讥讽与嘲笑。
“此行,我将授予米维尔将军巡游指挥官一职,为阿蒙的耳,阿蒙的右手,为阿蒙保驾护航。”拉赫里斯举起连枷权杖,身后的祭司走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托盘。
托盘中是一只黄金臂环,雕刻着展开双翅的秃鹫。
米维尔大步跨过去,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感谢法老恩赐。”
诺登家族对阿蒙的信仰是从不动摇的,即便平日他瞧不上这个弱势的小法老,却绝对不会拒绝阿蒙神的请求。
祭司用圣水净手,以洁白的巾子擦拭干净,这才将臂环亲手为米维尔戴上。
米维尔举起被阿蒙信赖的右手,握着伴随自己征战沙场的宝剑,宝石的光芒闪烁如神明在言语。
看台下的平民再次跪下,无比虔诚地看向阿蒙的右手,和将要出征的阿蒙宝剑。
“阿蒙永恒!”
“阿蒙永恒!”
“阿蒙永恒!”
拉赫里斯再次举起自己左手的弯钩法杖:“此行,我将授予阿伊祭司为大祭司,为阿蒙的眼,为阿蒙的口,为阿蒙的左手,传递阿蒙的祝福。”
在场不少人蓦地将视线转向伯伊,大祭司的身份,那不是说明这个人被神殿拉拢了?
有人提前就收到了消息,但真正见证,却是另一回事儿,有人忍不住偷偷拿眼去看凉帐,王后冷着脸看不出情绪。
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哪里不知道王后这是生气了。
看来没跑了,这小子是真背叛了王后,完蛋,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伯伊全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神色平静地走上前,单膝跪下,举起双手。
祭司再次净手,将代表阿蒙左手的眼镜蛇臂环戴到他的左手臂。
平民再次高呼——
“阿蒙永恒!”
“阿蒙永恒!”
“阿蒙永恒!”
阴影中。
“要开始了吗?”有人压低声音询问,手压在腰侧的刀柄上。
“再等等,”另一个人说,“等到圣水环节结束,大祭司说了不能破坏阿蒙赐福。”
“好。”那人又把剑压回剑鞘。
授衔结束,大祭司诺菲斯领着两个年轻的祭司走到王座前,年轻祭司合力端着一个巨大的碗,盛放着清水,拉赫里斯将手放进去,再拿出来。
“阿蒙赐下雨露,愿埃及永远昌盛繁荣。”祭司们举起手中的陶碗。
在场的人欢呼,尖叫,互相拥抱庆祝,热泪盈眶。
他们永远爱戴着阿蒙,信仰众神,永远感恩神明对他们的恩赐。
拉赫里斯站起身,环顾看台下的子民:“愿阿蒙,我的子民与埃及永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突然顿住,满脸不敢置信,捂着腰侧痛呼一声。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轰然倒下,鲜艳的血溅射,染红了白色的腰裙,猩红的液体顺着白色的石柱向下流淌,分外刺眼。
站在法老身后的人将匕首丢到看台下,金铁交鸣,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人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一队人马最先反应过来,猛然拔出腰间的佩刀:“抓刺客!保护法老!!”
“啊——”看台下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呐喊。
“法老!”
“陛下!”
“阿蒙神!”
井然有序的广场猛然混乱起来,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往前挤,有人被推倒,有人被践踏,尖叫与哭声交织在一起。
“王后杀人啦!”
“是王后,王后刺杀了法老!”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声叫嚷,一开始只是小范围的,很快有平民加入进来,声音越来越大,汇成了惊涛巨浪狠狠拍向摇摇欲坠的看台。
麦得查人的卫兵迅速把看台围起来,拦住群情激愤的平民,避免他们冲上看台,惊扰了朝臣,贵族,还有伤势未知的法老。
伯伊站起身,第一件事情就冲到拉赫里斯身边,看到他腰侧的创口时瞳孔骤缩,用腿将他的上半身抬高,抽出手巾死死按住他的伤口。
拉赫里斯半合着眼,胸膛的起伏微弱,感觉到身上的重量,他强撑起眼皮,看到是伯伊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我还以为你是想我死。”他的声音被巨大的声浪掩盖,微不可闻。
“怎么可能,”伯伊暗暗咬牙,这神殿下手也太狠了,“我还没发挥出你百分之一的作用。”
在这落后的医疗环境敢下这样的死手,真是不管这小孩儿死活了?!
拉赫里斯无力地耷拉下眼,动了动嘴皮。
他的声音太小,伯伊没听见,于是俯下身去听他说了什么。
“我记得你说过,我要是有利用价值,你就会哄我高兴。”
伯伊:?
“你是交代遗言,”他问,“死前想听两句好的?”
拉赫里斯本意确实是这样,对方也领悟了他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愣是让他觉得伤口更疼了。
“那你说吧。”拉赫里斯疼得小脸都皱巴在一起了。
“不用担心,”伯伊冷静地分析,“你的伤口不会致命,不是贯穿伤,顶多就是躺上两个月。”
拉赫里斯:“………”
确实是好话,但又和想象中的好话相差甚远,这个该死的奴隶!
很快祭司和治疗师,草药师涌上来,从伯伊手中接过法老,开始进行治疗。
看到拉赫里斯伤口时,祭司们几近崩溃的脸色稍缓,正如伯伊所说,拉赫里斯的伤看着严重,但确实是不致命的。
眼看法老被人围住,伯伊无处安身,于是便后退几步,一直退到看台外。
凉帐下已然人去帐空,王后梅丽特不知道去了哪里,米维尔等人也不见了,大概是看平民暴动了,便互送王后先行离开。
伯伊站在诺菲斯身边,冷着脸压低声音问:“你们这是不是有点过了?”
竟然这么对待他压轴的棋子,死了他还怎么用?
诺菲斯的脸色也十分难看,握着权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缓了口气说:“不是我们的人。”
伯伊眯起眼:“你说不是神殿的人?”
诺菲斯何尝不气,神殿是依托法老才得以存在,若是法老没了,神殿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所以他们再怎么想要成事,也不可能对法老做出这样的事情。
按照原计划,他们只是准备行刺杀之举,已经安排了麦德查人的卫兵,及时保护法老。
根本不可能给法老扎这么狠的一刀。
“难不成是王后?”阿克里斯整个人都是懵的,从授衔开始就懵了,懵到现在。
一是不懂为啥大祭司这么重要的位置会给阿伊,二是还没从刺杀中回过神来。
“不可能。”伯伊和诺菲斯都否认了这个猜测。
王后就算是被人下了降头,也不能做出这般给对手递刀的行为。
“哪能是谁?”阿克里斯茫然地看着地上那滩血,因为祭司和治疗师围着陛下不时走动,鞋底踩到了血,烙下几个血红的脚印,扎眼的红刺得他头昏眼花,胸闷气短。
只这么一会儿,诺菲斯已经把有可能的人都筛了一遍,但都不太合理。
“还有看台下喊话的,”他脸色不大好看,“那些不是我们的人,现在在抓刺客的才是。”
谁能想,原本准备的刺客成了抓刺客的。
虽然事情看似在朝着他们预想的发展,但是这种不被自己掌握的事态简直糟糕至极。
谁也不知道对方下一步棋会怎么走。
伯伊倏地抬眼,看向围在一起的人群。
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能够看到少年单薄的身影,摊开的手掌完全被鲜血染红。
第17章 挖墙脚(新添加作话tips)
“陛下,您的伤恢复得不错。”祭司将换下来的纱布丢进托盘,“不过巡游的事情,我还是建议您推迟,想必子民也是能够谅解的。”
“您现在的伤口要参与巡游,即便是最厉害的祭司,也会觉得十分头疼。”
床榻上,少年的脸色因为失血略显苍白,但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却十分明亮。
“此事不用多说,阿蒙决定的日子不可更改,也不可让子民们失望,”他摆摆手,“你只管负责治疗,在巡游前尽可能帮我恢复。”
祭司闻言叹了口气,但也不再劝。
前几日的刺杀闹得极大,不止是麦德查人,就连军队都出动了,只因王后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抓到刺客。
“陛下,”托德掀开纱帐,恭敬地说:“伊西祭司来了。”
拉赫里斯嗯了声:“让她进来吧。”
伊西是王后那边安排过来的祭司,也是埃及最负盛名的治疗师,精通草药学和魔法,治疗这方面埃及无人能出其右。
据说是王后非常信赖的御用医师。
拉赫里斯的伤口能恢复得这么好,全靠这位伊西祭司。
托德鞠躬后退,脚步声渐渐远去,没一会儿,他就带着人进来了。
伊西祭司和时下喜欢长发的女性不同,头发剃得极短,后脑勺的下半部分只剩下一层发茬,身材匀称,腰裙下的小腿肌肉紧实富有力量感。
“小陛下。”她笑容满面地打了个招呼,随手把身上的背包甩给托德。
托德下意识伸手去接,没成想这背包跟装了青铜鼎一样沉,差点叫他连人带包的摔了下去。
“伊西祭司您这是带了什么来啊!”托德咋舌,“这也太沉了。”
伊西想到自己背包里的东西,立刻举起手,不好意思地搓了搓:“啊,抱歉,忘记里面装了酒,你小心点,可别摔了,不然我真没钱买多的了。”
托德:“………”
那你还这么乱丢?!
空气中隐隐浮动着酒馆特有的酒精味,也许还有其他的味道,总之就是很复杂。
“咱们抓紧时间,”伊西走到床榻边,注意到还没走的祭司,“咦,你还没走啊?”
祭司看到她脸上有些不自在,点点头:“这就走。”
“快走快走,”伊西挥挥手,跟赶苍蝇一样:“这王宫是不是要完蛋了,竟然给法老陛下安排这么差劲的祭司。”
差劲祭司本人脸色不太好看,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拎起自己的包,脚步声很重地走了。
显然,对方在通过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不满。
拉赫里斯坐起身,托德上前要搀扶,但被他拒绝了。
伊西随意地往榻上一坐,丝毫没有祭司应该跪着为法老服务的自觉。
“我看看你的伤。”
“好。”拉赫里斯微微侧身,伊西动作麻利地把刚刚缠上去的纱布拆下来,略带嫌弃地丢在地上。
“包扎得真难看,”她撇撇嘴,“毫无美感可言。”
托德动了动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你这个伤,”伊西用纱布隔着,伸手在伤口边缘按了一圈,“恢复也太慢了。”
拉赫里斯还没说话,她就自顾自说道:“太瘦了,全是骨头,不运动,恢复能力差倒也正常。”
拉赫里斯:“………”
“我给你加个补药的方子吧。”伊西大手一挥,就做了决定。
“伊西祭司,”托德有些纠结地说,“受伤的时候大补真的好吗?”
伊西奇怪地看他一眼:“要不你来给小陛下看病?”
托德默默鞠躬,拉上了自己的嘴。
这位祭司脾气古怪得狠,酷爱喝酒,每每喝得烂醉如泥,但凡是想要寻她,去酒馆一定能找到人。
就现在身上这个味道,想必又是喝了一晚上的酒赶过来的。
只不过人是好找,但能不能把她请动就是另一回事了,这人给人治病纯看心情。
心情好了,奴隶也给看,还不收费,心情不好,别说是法老受伤,死在面前她都能无动于衷地从尸体上跨过去。
总之,就是个怪人。
“诶,你那个先知不来看你吗?”她突然问。
拉赫里斯微怔,立刻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阿伊。
他的脸蓦地一黑:“没来。”
事实上,阿伊就他受伤的当天跟着人来过,后面几天都没有出现过。
伊西也是那天临时被人从酒馆扛出来的时候,在诸神殿见到的阿伊,登时酒都醒了,人也站得住了。
“我的神,”她睁了睁迷蒙的醉眼,“哪里来的大美人!”
美人远远地站着,如遗世独立的莲花,优雅从容且美丽,将周围的人衬托得如同粪草。
最重要的是,美人还面带微笑地对她点点头,伊西当时就想,操,我能为他戒酒!
“你怎么这么没用!”伊西不满地说,“斗不过王后就算了,竟然连自己的先知都不关心你。”
拉赫里斯略略心梗:“我和他关系说不上好,不来也正常。”
想必事情到了这个阶段,阿伊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所以根本顾不上来看他。
伊西撇撇嘴:“你现在去把他请过来,就说需要他的配合才能继续接下来的治疗。”
拉赫里斯:?
“就这么一个刺伤,”他说,“为什么需要他的配合?”
阿伊又不会治疗术,不会魔法,更不懂草药,来了又什么用。
“给祭司清神醒脑。”伊西揉了揉眼睛,“不然我酒劲儿又要上来了。”
稍顿,“或者你派人去问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疼脑热啥的,我去看看他。”
拉赫里斯无语,半晌,他问:“你喜欢阿伊祭司?”
伊西纳闷地瞅着他:“长得好看,还有肌肉的美人谁会不喜欢,这么俊秀的肌肉看着手感就很好,难道你不喜欢吗?”
拉赫里斯:“不喜欢。”
伊西哦了一声:“我今天顺便帮你把眼睛治了吧。”
拉赫里斯感觉自己晾着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也不知道这个伊西看上阿伊哪里,虽然他承认阿伊确实长得很好看。
“以貌取人,肤浅。”他冷哼一声。
伊西撇嘴,话不投机半句多,根本不想和这种没有共同话题的小孩子聊天。
托德眼瞅着她取出新的纱布,在上面涂抹上绿油油的草药,然后缠到陛下的腰上,歪歪扭扭,只是这么看着就有种眼睛进了辣椒水的刺痛感。
说实话,相比下来,刚刚那位祭司的手法虽然说不上艺术与优美,但至少工整,但这位……
托德默默挪开视线,算了,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托德大人,”门口守着的随侍小跑进来,“阿伊大人来了。”
托德转头想询问陛下的意见,却先一步看到了伊西,女人小麦色的皮肤,一双上挑的眼几乎是在发光,没错,就跟饿了三天的狗见到了肉骨头一样凶残可怕。
“快请阿伊大人进来。”伊西非常有主人姿态地发出指令。
托德非常无助地看向自家陛下。
拉赫里斯轻哼,本来想说把他赶走,但看到伊西那幅他走我也走的架势还是松了口。
“让他进来吧。”
伯伊被小随侍领进宫殿,意外地又看到了上次见过的祭司,没记错的话上次这人喝的醉醺醺的,身上各种酒味汗味混杂,味道十分……难评。
伯伊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是了,特别像在泔水里泡了三天,若不是法老宫殿就这么大,他会比较想拉开两百米以上的距离。
“阿伊祭司。”伊西两眼亮晶晶地站起身和他打招呼。
伯伊走到榻边,在距离她最远的位置站定,浅笑道:“伊西祭司,如果我没记错名字的话。”
伊西感觉自己要被他的笑容融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而且还如此优雅,知道与女性保持距离。
阿蒙神的惊世杰作!
“陛下还好吗?”伯伊把注意力放回了小法老身上。
小孩儿比受伤那天看着状态是好了不少,脸色虽然还是苍白,但精神头已经回来了。
拉赫里斯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各位先知这些天来了不下五次。”
只有你,今天第一次来!
本来他是不想计较的,又不是多重要的人,但就连王后宫殿里的黑猫都来了两趟,这个人却一次都不来,这么一对比,他就觉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伯伊微笑:“我看各位先知来得勤,就知道陛下必然身体大好,只希望陛下能多多休息。”
拉赫里斯哼了声,知道这人就是忽悠:“既然你这么关心,那你倒是说说各位先知来了几次?”
他要拆穿这个人的伪善面孔。
伯伊略略挑眉,笑了下说:“诺菲斯大祭司来了三次,泰伊祭司来了十三次,赫姆恩祭司来了七次,米维尔将军来了四次,达曼胡尔大祭司来了八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拉赫里斯被一连串的数字砸得懵了下,看向身边的托德,托德见状连忙拿出宫殿的访问册查看。
“除了米维尔将军,其他的都是对的,”托德忍不住惊叹,又补充了一句,“米维尔将军来了五次,有一次是刚刚来的,还没来得及记上。”
米维尔倒不是为了看望法老而来,他被王后安排了彻查刺客一事,所以来和拉赫里斯核对事发当时的具体情况。
拉赫里斯十分配合,把自己受伤前后的事情,只要是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对方。
“他当时是站在你身后的吗?”这是米维尔问了许多次的问题。
拉赫里斯拧着眉说:“应该是吧,位置是宫殿驻防军和麦德查人安排的,我也不清楚,但我倒下的时候恍惚看到身后的人丢了什么东西跑了。”
米维尔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
“阿伊大人,您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伊西眼睛红红,十分感动,“陛下有您这样的先知真是太幸运了。”
拉赫里斯一梗:“你真这么关注我?”
说对一个是碰巧,但说对这么多那说明对方确实是在关注诸神殿的,只是他很怀疑,这个人记这些数据的用心。
伯伊诧异地看着他:“陛下,您可是我唯一的学生,我怎么可能不关心您。”
唯一的学生……
拉赫里斯清了清嗓子,心想,自己可不会被这些花言巧语欺骗。
“陛下,您的伤口不宜用力。”伊西突然出声提醒,“不要做挺胸的动作,会拉扯伤口。”
托德吓得拿眼去看,拉赫里斯抿着唇,凶巴巴地瞪他一眼,托德又连忙垂下眼,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是做错了什么。
伯伊面带笑意地睨了眼小法老,片刻,他说:“亲眼看到陛下伤口恢复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这就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你要走了?”
“你就走了?”
拉赫里斯和伊西同时出声,说罢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挪开。
伯伊笑着点点头:“是的,我还要去芭斯泰特。”
拉赫里斯微微皱了皱眉,但什么都没说,倒是伊西动作麻溜地站起身:“那正好,我也该去给王后检查身体了。”
“能同行是我的荣幸,”阿伊做了个请的手势,“伊西祭司不嫌弃的话可以和我说说陛下的情况,那就再感谢不过了。”
“那怎么会嫌弃呢。”伊西笑得脸都歪了。
目送两个人相谈甚欢地并肩离开。
拉赫里斯暗暗吸了口气,感觉应该是药效发作了,伤口龇牙咧嘴地疼起来了。
“陛下,您是伤口疼吗?”托德小心地询问。
拉赫里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阿伊来了以后说了几句话。”
托德愣了愣,怎么还问起这个来了,他回忆了下说:“应该是……八句?”
拉赫里斯轻扯嘴角,不爽地想,其中两句还是对着伊西说的,可恶!
-
前去芭斯泰特宫殿的路上,伊西详细地和伯伊说了法老受伤和恢复的情况。
伯伊听得认真,不时提出问题,是一些自己不太能听懂的地方。
美人在前,伊西自是说得尤其详细。
但凡是找她看过病的,要看到她这么有耐心的样子,估计都能惊掉大牙,这可是伊西,那个让人咬牙切齿,还不得不求着的怪人伊西。
“听说您喜欢喝酒?”伯伊放浅了呼吸,精准地控制吸入肺部的空气。
伊西笑得眉眼齐飞:“对对对,啤酒是阿蒙神赐予人间最伟大的发明,伯伊大人喜欢喝什么口味的?”
整个埃及没有人不喜欢啤酒,她坚信这一点。
伯伊笑着摆摆手:“真是抱歉,我喝不了酒精类的饮料。”
伊西惊讶:“为什么?”
伯伊十分抱歉地说:“其实我有头疾,喝了以后起床必定会头疾发作,疼痛难忍。”
事实上,他即便是在现代也很少喝酒,不喜欢大脑失去掌控的感觉,这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头疾?”伊西更惊讶了,同时还非常同情,“虽然我的医术高明,无人能及,但也无法改变神明的旨意。”
美人竟然有头疾,伊西感觉自己都快碎了,心里眼里都带上了怜爱,头疾是神明赐下的罪责,是人类无法改变,即便是她,也束手无策。
伯伊耸耸肩,不太在意地说:“虽然享受不了啤酒,但我想它一定非常美味。”
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伊西立刻来劲儿了:“啤酒比水好喝太多了,平顺甘醇,刚喝下去有一点苦涩,但后劲回甘,口鼻间都迈着麦子香……”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喝酒,伯伊笑着听她及尽详细地描述,不时点头,表示羡慕。
“要是你能喝该多好。”完了她十分遗憾地进行总结。
伯伊无奈地叹了口气,想起什么什么,说道:“你这么喜欢喝酒,那你一定喝过亚历山大的啤酒吧。”
“亚历山大?”伊西一愣,“最好喝的啤酒不就在底比斯吗?”
底比斯是各类美食和饮品的发源地,作为首都,所有的物资,附属国的贡品都会优先运送到这里,最优秀的工匠,酿酒师也都生活在这里。
伯伊似乎是没想到她不知道,犹豫了下才说:“亚历山大在布托附近,作为海边城市,那里有来自全世界的物资流转,很多其他国家的酿酒师会在那里停留。”
稍顿,“听说他们会在啤酒中添加水果汁,蜂蜜,还有各种各样的香料,坚果增加风味,我没有喝过,但喝过的人说,这是属于全世界的顶级美味。”
他在描述的时候,伊西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吞咽了好几下口水。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说。
伯伊笑道:“亚历山大非常远,消息应该很难传递过来,更何况,你知道的,没有那个酿酒师愿意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伊西肯定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就像她从来不会说自己的治疗水平差,虽然事实是她确实强无敌,在这方面,但态度非常重要。
“可惜我们只到孟斐斯,”伯伊遗憾地说,“不然我还能给你带些回来。”
从底比斯出发前往孟斐斯,路上会经过众多的城市,虽然不经过亚历山大,但从孟斐斯出发再往北走就能抵达亚历山大。
伊西被他说得酒虫蠢蠢欲动,还想问更多的细节。
伯伊却是抬眼,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宫殿:“到了。”
伊西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走到了芭斯泰特,心想,怎么和美人随便聊几句,时间就过去了,真该死,还没聊够呢。
“阿伊大人,伊西祭司,”候在门口等待的阿娜卡看到两人,下意识弯起眼露出个可爱的笑容,但很快她又想起比加和自己说过的话,收敛住表情说,“王后等待许久了,两位大人请跟我来。”
伯伊微微颔首,和伊西一起走进芭斯泰特宫殿。
梅丽特王后侧卧在美人榻上,侍女正在为她绘制纹身,纤细的笔杆游走,轻巧几笔就勾勒出繁复的图案。
见到两人,她微微挑眉:“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在陛下那里遇到了……”伯伊刚说了一句话,就听身边的人语气急切地说:“王后,今天给您做完检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能来芭斯泰特了。”
梅丽特嗯了一声,习以为常地问:“怎么了,又要去喝酒?”
伊西两眼亮晶晶地说:“我要去亚历山大。”
梅丽特:?
第18章 刺客
梅丽特本来是姿态慵懒地侧躺,闻言猛然坐起身,正在为她绘制纹身的侍女没防备她的动作,整个人向后跌倒,直接从台阶上摔下来,色盘里的颜料撒了她一头一脸。
那一下大概是摔得狠了,好半天没缓过来,阿娜卡见她没动,轻手轻脚地走上前,伸手把人扶起来。
侍女垂着头,裙摆下的膝盖蹭破了皮,鲜血染红了亚麻裙,却是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只眼睛生理性地泛了红。
阿娜卡帮着她,两个人跪在地上收拾残局,把碎了一地的色盘一片片捡起用布包着,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梅丽特眼风都没有多给一下,只看着伊西,语气不太好地说:“你说什么?”
伊西看着她,笑得张扬:“我说我要去亚历山大,那里的啤酒听说味道好极了。”
梅丽特拧起眉,胸口狠狠地起伏了两下,但她还是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说:“伊西你知道的,我不能没有你,如果你去了亚历山大,谁来看顾我的身体。”
她如今年纪大了,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召伊西进宫来给自己检查身体,若是不舒服,即便是凌晨半夜她也要把人召进宫来给自己检查。
她只相信伊西的医术,只有这样最顶尖的治疗师才能让她健康长存。
“王后您完全不用担心,您的身体很好,”伊西试图宽慰她,并且向她保证,“我只去那里呆一个月,很快就会回来。”
看出她的坚持,梅丽特的脸色已经不能单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是谁和你说亚历山大的啤酒好喝的?”梅丽特狠狠皱眉,脖颈上的青筋微微鼓起。
她一定要惩罚那个乱说胡话的人。
伯伊站在旁边像是一个隐形人,什么都不说,只听着他们说话,听到这句话时自然地眨了下眼睛。
伊西笑眯眯地说:“我一直都听酒馆里的人在说,所以非常好奇到底有多好喝,您知道的我就喜欢喝酒。”
梅丽特气急,差点要当场派人去把酒馆给铲平,把里面的人抓起来施以吊刑,但她却只是忍着满腔怒火。
“伊西,我不能没有你,”她缓了口气,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如果你想喝,我可以让人把那里最好的酿酒师带到底比斯来。”
“那就太浪费了,”伊西拒绝她的提议,“酿酒师需要最合适的材料才能酿造出最美味的啤酒,而且我也在底比斯停留时间太久了,医术和魔法是需要学习和补充的。”
十年前,她慕名前来底比斯,被底比斯的啤酒留下,同样,她也会为了美酒前往下一个城市。
“舒与泰芙努特在塑造我的时候,就为我添加上了渴望美酒的属性,”她说,“没有美酒我会如水枯竭,我的魔法也会失去光彩。”
梅丽特闭了闭眼,不知道用了多么庞大的意志才压下蹭蹭狂涨的怒火。
“如果你执意要去,”她暗自咬牙,面上却是保持着微笑,“那一定要尽快回来,我真的离不开你。”
“太好了,我就知道王后一如既往地仁慈与美丽。”伊西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或许您先照顾下阿伊祭司,然后我再为您做一次非常全面的检查。”
梅丽特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阿伊在旁边等着。
她浅浅呼出一口气,将胸口的火气压下去,这才说道:“阿伊随我来吧。”
伯伊对伊西行了个扶肩礼,跟随在王后的身后进入内殿。
这还是伯伊第一次进入内殿,门边就有一个非常显眼的黄金制成的摆件,如果有其他的现代人在这里,就能说出它的名字和来历。
——尼特夫人命人打造了一本巨大的黄金亡灵书,这本亡灵书后来被放进了她的陵墓,在后世被人挖掘出来。
很多学者认为,这本亡灵书的存在意味着尼特夫人在晚年对死亡,疾病的极度恐惧,这也是证明她晚年昏庸,无心政治的最大佐证。
伯伊视若无睹般从那本亡灵书面前走过,在王后身边站定。
梅丽特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他,伯伊微怔,伸手接过,匣子沉甸甸地有些重量,匣身是木制的,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我说过任何忠心跟随我的人,我不会亏待。”梅丽特点了点下巴,“回去再打开,这东西怎么用,米维尔会告诉你。”
“多谢王后赏赐。”伯伊没有推辞,欣然地收下了这份来自王后的嘉奖。
“出行那天,你有看到站在法老右边那人的脸吗?”梅丽特突然问道。
伯伊回忆了下当时的情景,摇了摇头:“抱歉,王后,事实上我的那个位置完全看不到宝座对面的情况。”
虽然都是在法老身后,但宝座的体积很大,几乎把另一边的人挡了大半。
“米维尔将军有什么发现吗?”他拧着眉,忧思重重。
梅丽特冷笑一声,猫眼微微眯起:“当然,刺客并不是丢下匕首的那个人。”
伯伊惊讶地睁大了眼:“不是那个人吗?”
梅丽特眸色极冷,每每想到这件事就怒从心起:“我安排伊西检查了法老的伤口,匕首是从正面刺入,丢匕首的人站在法老的身后。”
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漏洞,站在后面想要行刺,刀口必然是斜着刺进去的,而不是正着进去的。
“所以真正的刺客站在陛下的右侧?”伯伊恍然大悟,“那丢匕首的人又是谁?如果不是他刺杀的陛下,他跑什么,是同伙吗?”
这个问题,米维尔已经给了梅丽特答案——
“那个人死了。”
“是一个判了死刑的奴隶,”站在王后身边的芙芙女官低声解释说,“前段时间从帝王谷逃离,混进了诸神殿。”
那人是以诸神殿的身份站在了法老身后的,米维尔追查下在他的临时住宿搜到了一个登记在册的随侍的尸体。
他们推测,他杀了随侍,在出行仪式当天穿上随侍的衣服,仗着人多眼杂混了进来。
在第二天,那奴隶就跳进了尼罗河。
米维尔他们只捞起了他赤裸的尸体,被河水泡的肿胀,身上随侍的衣服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是陛下身边的随侍不应该是严格筛选的吗?”伯伊不确定地问,按照常理应该是这样才对,“凶器是怎么带进来的?”
梅丽特脸色很差。
凶器的问题至今还没有定论。
“出行当天除了卫兵和士兵,所有人都是不能佩戴武器的,”芙芙愁得直皱眉,“因为出行当天贵人多,所以哪怕是贵族在那一天都不能携带利器,需要接受检查,根本不知道那匕首是怎么带进来的。”
王后对拉赫里斯的打压和蔑视,导致了整个王宫,所有的军政机构对这位小法老都非常不上心,王后知道,却是全然不在意,但前提是没有人试图给她泼脏水。
还是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伯伊自然是猜到了原因,上次出宫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但他却要假装不知道,王后被摆了一道,这个时候,在她面前的人就不能太聪明。
“那看台下的同伙抓住了吗?”伯伊问的是在人堆中喊话,说是王后杀人的那些。
大多数人在算计别人,尤其是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对手时,一般不会用太多的人,因为很容易被抓住把柄。
但哪怕是伯伊也不得不承认,这次这个人的做法非常聪明,在这种庆典上,人数众多,还有很多是从底比斯附近赶过来参加出行的。
也就是说,哪怕身边站着的是陌生人,也没有人会感到奇怪。
人的短时记忆广度决定了,人很难对一张陌生的脸有深刻的记忆,有时候为了让那张脸变得协调,甚至会擅作主张地进行修改,更何况是这个没有高科技辅助记忆的时代。
这种情况下,找的人越多,反倒越安全,所有人给出的画像都是不准确的,交叉在一起,彻底打碎了米维尔想要通过画像找人的可能。
“没有。”梅丽特感觉自己今天生的气比过去几年加起来都多,“那些废物,一点用都没有。”
“我能为王后做些什么?”伯伊出声安抚面前几乎要维持不住优雅人设的梅丽特王后,“不若我在路上下手,把脏水泼回神殿去。”
他犹豫了下,压低声音说:“在出行的前天,诺菲斯大祭司深夜把我叫过去,说了一通巡游的安排后,又单独开了个小会,不过大概是还不够信任我,没有让我参加。”
梅丽特自是知道,那天他被叫去的事情,也知道他跟着一众小祭司先行离开,她冷冷地勾起唇:“神殿这般想要扳倒我,倒是让我高看一眼。”
伯伊神色平淡地垂下眼。
“王后。”比加站在内殿的门口,神色有些不安地说:“宫殿外面又来了一群平民。”
梅丽特捏了捏眉心,没什么情绪地说:“赶走。”
稍顿,“赶不走的就原地处决。”
伯伊和比加对视一眼,比加垂下头说了声是,立刻快步出去了。
“你先回去吧,”梅丽特神色透出些许疲倦,对着阿伊说:“巡游期间保护好法老,如今我们容不得一点闪失。”
“是。”伯伊行了个礼,轻声说:“请王后保重身体。”
走出内殿时,伯伊回头看了眼,梅丽特王后没有挪动,依旧站在梳妆台边,她垂在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阳光下,精致的妆容也难掩她日渐衰老的皮肤。
即便是风华绝代的尼特夫人,也终将在时间里老去,成为史书上单薄的一页纸,几句话。
走出芭斯泰特的时候,伯伊注意到宫殿的外墙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身材强壮的士兵拿着长枪,利剑与平民对峙。
两边的气氛十分紧绷,但最终还是平民退却了,他们一步一步地退出了芭斯泰特的范围,眼里是不甘,是愤怒。
伯伊满意地点点头。
古埃及的人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乎他们的神明,他毫不怀疑,如果今天拉赫里斯不是受伤,而是直接死了,这群平民的愤怒能把这座豪华精美的宫殿夷为平地。
挤挤挨挨的平民中,伯伊突然注意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比加。
比加在同龄的女孩子中身材算是高挑的,但混在人群中也不太显眼,若不是她与平民那全然不同的饰品,伯伊大概就不会注意到她。
伯伊想了想走了过去:“需要帮忙吗?”
比加和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站在一起,伯伊走近了才发现,两个人牵着手,伯伊自然地看了眼那个男人。
和平民没有什么区别,但身上几乎没有饰品,只有青铜制成的臂环,以及一串贝壳项链。
是个奴隶,伯伊毫不费力地就辨别出了对方的身份。
古埃及人对美的追求达到了新高度,上至法老贵族,下至奴隶都会佩戴饰品,但奴隶佩戴的饰品,不可以用高贵的原材料制作。
例如宝石,黄金,珐琅,玛瑙这些都是不可以使用的。
大多数奴隶都会选择用青铜或者比较漂亮的石头来制作自己的饰品。
比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到了,下意识甩脱那个男人的手,不自在地别在身后。
伯伊状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这是我的兄长,霍尔,”比加介绍了一句,然后对着高大的男人笑了下说:“你带着阿父他们回去,我没事的。”
男人看了眼伯伊,他的个子极高,比周围的人都要高出半个头还多,站在面前时极有压迫感。
伯伊对他微笑示意,又对比加说:“那我先走了,你们聊。”
离开了芭斯泰特,伯伊没有直接回麦涅乌,而是又绕路回了法老的诸神殿。
“你在门口等我,我要去给陛下检查课业,”伯伊对阿曼特说完,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人来了,你就进来通报一声。”
阿曼特闻言十分同情地看了眼诸神殿的大门,心想,陛下可真惨啊,受了伤还得做作业。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己不识字竟然也有了些好处。
伯伊进入宫殿,托德看到他掉头回来,愣了愣:“阿伊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他还以为阿伊大人会直接回麦涅乌呢。
伯伊微笑着把刚刚和阿曼特说的话又和托德说了一遍,托德的脸上掠过一抹尴尬,忍不住偷偷去瞅自家陛下。
陛下已经好些天没做课业了,倒不是因为受伤……
“阿伊大人不妨明天再来,陛下已经歇下了。”托德试图给法老拖延一下,哪怕只是多一天。
伯伊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随侍都能替法老拿主意了?”
青年明明年纪不大,偏生那双眼睛有种看透人心的魔力,只看得人心里发虚,更别说是这做了亏心事的人。
托德讷讷片刻,最终还是进去寻陛下了。
陛下,我已经为你争取过了,实在是扛不住阿伊大人的压迫。
他进去了一会儿,又出来,让伯伊进去。
伯伊往里走了两步,倏地停下脚步,托德见他不走,纳闷地问:“阿伊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在外面候着吧。”伯伊神色平淡,但托德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那那,”托德有些纠结,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不能离开陛下,陛下如今受了伤,离不得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内殿里传出拉赫里斯的声音。
“托德你去守门。”
托德:“……好嘞。”
托德心想,这陛下当真是个善变的,刚刚还在说阿伊大人再来就轰出去,现在都叫他守门了。
哼!
见伯伊走进内殿,托德伸手动作小心地把殿门带上,隔绝了里外的声音。
刚一出去,就看到阿伊大人身边经常跟着的小随侍正拉着诸神殿的人聊天,两人手上一人一串葡萄,葡萄刚刚洗过,还带着晶莹透亮的水珠。
这大热天的看着就十分叫人眼馋,口舌生津。
“你们在干嘛呢?”托德走过去,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子。
“托德大人,”阿曼特看到他,眼睛亮晶晶地举起手里的葡萄,“大人一起吃葡萄吗,家里新摘的,可新鲜了,特别甜。”
葡萄离得近了,那股子香甜的味道直往鼻子里冲。
托德想拒绝,但才张嘴,就被溢出的口水呛了下,阿曼特一点不见外地把自己手里的葡萄塞进托德的怀里。
“大人快尝尝,我给你说说我阿姐的事情,可有趣了!”阿曼特笑得牙不见眼的。
托德想了想,吃一串葡萄而已,又没有触犯天条,反正陛下和阿伊大人还在查课业。
三个人坐在一起,你一颗我一颗的吃着,一边吃一边聊。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聊起天来热闹,聊着聊着,话题也不再围绕着阿曼特他阿姐,越发地辽阔无边。
阿曼特压着声音,捂着嘴说:“说起来,我听说前些天米维尔将军走的时候脸臭臭的,回军营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是咋的啦?”
托德撇撇嘴,全然忘了陛下说不能透露诸神殿事情的嘱咐,小声说:“米维尔将军怀疑陛下包庇刺客,这些天来问了好几次了。”
稍顿,他把声音压得更低:“自打塞贝克将军去了边境,米维尔将军就越发猖狂了,对陛下十分不尊敬。”
阿曼特义愤填膺,把嘴里的葡萄恶狠狠嚼碎:“真是太可恶了,竟然这样对待咱们伟大的陛下,我咬死他。”
“就是就是,”托德气哼哼地,“还不止这事儿,我跟你说,不止米维尔将军,还有……”
三个人越聊越上头,凑在一堆愣是把陈年烂谷子的事情都翻出来唠了一遍。
诸神殿里。
伯伊走进内殿,拉赫里斯半躺在榻上,身后垫着羊毛抱枕。
看到他,脸色不太好地说:“你回来干嘛?我都受伤了你还要检查课业!”
亏他以为这人是觉得自己不够关心学生才掉头回来的。
伯伊扬眉:“来看看我的学生是不是还在偷偷生气。”
拉赫里斯愣了下,轻哼一声把脸转到一边:“我干嘛要生气,我们关系可没好到我要因为你生气。”
伯伊微微一笑:“看陛下精神这么好,那我就能放心地提出我想聊的话题了。”
拉赫里斯瞥他,警惕地捂住自己的伤口说:“我还受着伤呢。”
这家伙可别想说些什么气人的话。
“聊得就是你的伤,”伯伊说,“现在知道疼,下手的时候就没想轻着点?”
伯伊垂下眼,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十岁的孩子,倒是比他想的还要心狠一些。
拉赫里斯一愣,抿起唇:“你怎么知道的?”
伯伊笑了声:“那天站在你右侧的人我没记错的话是托德吧。”
托德作为拉赫里斯的近侍,必然随时要在法老身边伺候,但正是这样如同影子一般的存在反而容易叫人忽视。
王后和米维尔将军怀疑是站在右侧的人对法老下的手。
也许他们也曾把视线放在托德身上,但托德这小子没什么城府,心眼子浅得很,别说严刑拷打,多看两眼估计就露馅儿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给自己扎刀的人正是法老陛下本人。
没有人会搜查法老,更不会有人会想到法老本人会行刺自己。
至于那个奴隶,只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让大众的注意力被所谓的刺客吸引走,让所有人都坚信,现场一定有刺客存在。
“你倒是胆子很大。”伯伊说,“不怕把自己捅死了?”
拉赫里斯没想到他能这么快联想到自己,被他的眼神看得莫名地心虚,摸摸鼻子说:“我只是不想把性命交托在别人手上。”
稍顿,“我不是莽撞行事,我有把握的。”
伯伊微微眯眼,两步上前俯身,纤细漂亮的手隔着毯子按住少年受伤的部位,伤口因为压迫泛起疼痛,拉赫里斯额角渗出一层细汗,抿着唇抬起眼。
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伯伊语气温和,面带微笑地说:“你现在是我的学生,要有学生的自觉。”
第19章 离开底比斯(新增作话tips)
自从刺杀事件后,负责监察的卫兵每天都会到芭斯泰特去汇报情况,除了案件调查以外,还有民间的传言。
法老遇刺的第三天,卫兵对王后说:“许多平民都猜测您会推几个替死鬼出来掩盖自己的罪责……”
卫兵的脸上有些为难,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能不能说。
梅丽特的手按在扶手上,手背青筋分明:“他们还说什么?”
卫兵偷觑着她的脸色,几经犹豫才小心翼翼地说:“待到您死后,心脏必定会压垮羽毛,无法通过冥界的考验。”
这是怎样恶毒的诅咒,即便他只是转达,也感到心惊肉跳。
“似乎还有些大臣也参与了讨论。”卫兵觉得今天的工作前所未有的难,“他们认为您确实是对如今的陛下有些意见。”
若是其他人,他们会觉得必定不敢这般明目张胆,但这人若是梅丽特王后,那就不好说了,毕竟有上届阿蒙霍特普法老在前。
出行给不听话的小法老些许教训,浅浅一刀算什么,这不还没要命么。
当然这些话让他们当着本人的面是绝对不敢说的,大家私下里嘀咕几句也就过了。
芭斯泰特的卫兵监察到位,好的坏的统统都给汇报上来。
梅丽特气到了极致,反倒是笑了:“好好好,诺菲斯这次倒是干了件大事,既然他把后路走绝了,那就走着看吧。”
直到巡游出发的前一天,米维尔将军和麦德查人都没有找出所谓的刺客同伙。
梅丽特王后狠狠发了一通脾气,据说除了米维尔将军,所有参与此案的人都受到了惩罚,好几个负责督察的大臣还被降职了。
一直得不到说法的平民迫于梅丽特王后的威压,不敢明目张胆地去芭斯泰特闹,但民间的关于梅丽特王后要刺杀法老的传言传得到处都是。
临行前,伯伊特意去芭斯泰特向王后辞行,王后没有召见他。
梅丽特这些日子被平民闹得头疼,接连几天召了伊西祭司进宫,这一番动静又是引起了不少的震动,诸多朝臣表示想要去慰问王后。
朝臣在芭斯泰特出入,前廊随时都候着随侍和轿夫。
过来传话的随侍一脸不屑,看待伯伊的目光里毫不掩饰地都是鄙夷:“阿克胡最憎恨的就是背叛者,巴乌迟早会找上你。”
这个人伯伊见过,在梅丽特的后宫里,不过更详细的他就不知道了。
许是长得好看,被王后调到了芭斯泰特来伺候。
伯伊对着宫殿的鞠了个躬,提高声音说:“不管怎么样,还是多谢王后这些年对阿伊的栽培。”
在这些不相干的人眼里,伯伊是芭斯泰特的叛徒,投靠神殿,背叛了王后,说得再怎么好听也改变不了他背叛王后的事实。
“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挺会演的。”随侍嗤笑一声,看不惯阿伊这惺惺作态的恶心模样,“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样的天赋。”
他以为阿伊会跟他大吵一架,做好了狠狠羞辱他的准备。
然而伯伊根本不搭理他,说完转身就走。
“阿伊,你这个叛徒!”随侍大声地说,“该死的叛徒,永生永世都会成为阿克胡的奴隶!”
伯伊头也没回,心想,这古埃及在羞辱人这件事上总喜欢和神明挂钩,殊不知对于他这种无信仰的人来说,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现代人,四字真言就能让对手大脑充血,理智全消。
当然,这是针对大多数人,其中并不包括伯伊。
刚刚走出芭斯泰特,在宫廷花园,还没到前廊的位置。
“阿伊大人——”
伯伊脚步一顿,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站在长廊转角的地方,正是比加。
他神色自然地走过去,对着比加笑了笑:“好巧,竟然遇上了比加女官。”
随着芭斯泰特的大换血,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比加如今也抬了位阶,成了一个小小女官。
职位不大,但这意味着这人已经是芭斯泰特的驻守侍女,除了梅丽特王后,没有人可以将她随意调走,哪怕是芙芙女官也不行。
比加微笑着说:“倒是不巧,我特意候在这里的,阿伊大人要离开底比斯了,比加就做了个护身符,希望大人一路平安。”
她递上来一个精巧的香囊,针脚细密漂亮,带着浓郁的薰衣草香。
香囊上还用金线绣了一些伯伊看不懂的符号,不过他大致能猜出来是什么,大概就是古埃及所谓的咒语。
伯伊眉梢微抬,露出个笑容,没有推辞:“那就多谢比加女官了,劳女官费心。”
比加笑着摆摆手:“大人客气了,比加的一点点心意,幸亏大人不嫌弃,那我就先走了。”
伯伊如今的身份很敏感,比加也不太明白这位如今和芭斯泰特的关系,不少人都说阿伊背叛了王后,但王后的态度又叫人拿不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作为芭斯泰特的人她不敢妄自揣测,但也不敢明面上和阿伊有太多的交集。
伯伊目送她离开,低头将香囊挂在自己的腰上。
候在前廊的阿曼特见他出来,对着他用力地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存在。
伯伊走上前,视线转了一圈:“塔那罗呢?”
今天他是带着阿曼特和塔那罗一起来的。
阿曼特偷摸着看了眼周遭,捂着嘴小声说:“他说他去厕间。”
“去厕间你捂着嘴干嘛?”伯伊挑眉。
阿曼特嘘嘘地比划了个动作,继续压着声音说:“我偷偷跟着他走了一截,看他进了芭斯泰特。”
前廊虽然叫做前廊,但其实是一排回廊组成的小房间,供给人等候休息用,厕间自然也是有的。
“然后?”
阿曼特:“他不跟着阿伊大人你去见王后,要偷偷去见,这中间难道没有什么猫腻吗?”
伯伊心想,塔那罗是监视他的人,自然不可能跟着他一起去。
阿曼特犹豫着看了眼伯伊。
“想说什么?”伯伊自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那个……”阿曼特用手揪着衣服,不知道该怎么说,直把衣服都拧皱巴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几个字,
“阿伊大人,那个,你是不是,嗯,我的意思是,我是听别人说的,你知道的,我不懂这些,但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会追随阿伊大人的。”
伯伊听他一顿唠叨,但重点是半点没有,还真就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什么都挂在脸上。
“你是想说你投靠了神殿,背叛王后的事情?”他说。
阿曼特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脸一下子就红了,着急地争辩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听别人说的,不管大人怎么选择……”
出行那天,阿伊大人被授予大祭司的身份,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高兴,还以为是王后给安排的。
结果却有人和他说,这是他家大人背叛了王后,投靠神殿换来的。
他当时都懵了,然后和那人吵了个天翻地覆,手动给对方拉入断交名单,决定以后都不要再和那个恶臭的家伙说话。
伯伊打断他的话,无奈地笑道:“这只是一个计谋。”
阿曼特眼睛一亮,果然!
伯伊微笑:“具体地不能跟你说,阿曼特你愿意相信我吗?”
阿曼特重重地点头:“大人我当然相信您,我是您永远的忠仆。”
伯伊非常满意,不枉费他在这小子身上花了些心思:“你只要知道你家大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自己的立场就够了。”
阿曼特狠狠握拳,纠结了好些天的事情一下子被疏通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
“大人,您是我见过最最厉害的大人!”
阿曼特一高兴就手舞足蹈地忘了形,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说的事情还没说完,连忙收敛情绪,说:“阿伊大人,塔那罗是不是去说你坏话了啊?”
他始终觉得塔那罗背着大人去芭斯泰特准没什么好事,尤其那小子在宫殿里对大人的态度一直都很不好,没点随侍该有的样子。
“王后应该不会相信吧?”阿曼特很是担心,按理来说,王后疑心塔那罗,总不会相信他的话。
但众所周知,王后是一个疑心很重的人,保不准就怀疑上他家大人了呢。
“放心,”伯伊散漫地笑了笑,“我们要相信王后的智慧不会轻易被蒙骗。”
没过多久,塔那罗就回来了,按照阿曼特说的时间,伯伊推算了下,比常规上厕所的时间也就稍微长了一点。
看来这小子时间观念还挺强的。
塔那罗走过来,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阿伊大人,肚子有点不舒服回来晚了。”
他是跑着来回的,所以说话的时候还带着点喘。
“没事,走吧。”伯伊只当什么都不知道,阿曼特也是。
第二天就要跟着祭司团离开底比斯,麦涅乌早早就做了最后的检查,准备休息了。
伯伊沐浴结束,随意披了件皂袍走出浴房,候在门口的人本来是巴特,如今却换成了塔那罗。
他看了眼这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微微偏头示意对方跟上。
麦涅乌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空间分配非常合理,伯伊带着他穿过走廊进入书房。
巴特和巴尔,阿曼特似乎也是沐浴回来,还能听到他们三个说话的声音,只不过因为离得远,听得并不真切。
阿曼特本就是个爱聊天,也会聊天的人,加上大家都各有各的心思,倒也相处得挺融洽,从表面来看。
伯伊走到书桌前坐下,跟在后面的塔那罗关上房门,外面的吵闹声立刻被隔绝在外,显得尤为安静。
“王后有什么吩咐吗?”伯伊问。
塔那罗点点头,从腰袋里取出一个泥板放到书桌上,然后后退,一直退到房门边。
平时王后有什么事情,都是塔那罗直接口述,这么严谨的态度,伯伊倒还是第一次见。
瞥他一眼,伯伊拿起书桌上的泥板,泥板上盖着一层新泥,颜色和底板的明显不一样,显然是后面加上去的。
上面还给盖着一个印章,是一些很复杂的符号,伯伊看不懂,但他看懂了正中间的动物,是一只猫。
可以,很符合梅丽特王后的风格。
伯伊将泥板放置到书桌上的水盘里,过了会儿取出来,上面的新泥已经软化了,他取出小刀轻轻揭开泥板的表面。
在埃及博物馆里,这是游客的体验项目。
泥板封缄是古埃及最常见的信息加密手段,他们将书信内容书写在泥板上,用泥浆涂抹在表面,趁着泥浆未干盖上印章。
如果中途经手的人想要窥探里面的内容,必然就会破坏印章印记。
这种方式不仅简单有效,还能很好地防止书信在传递过程中内容遭到泄露或者篡改。
看到泥板上的信息,伯伊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塔那罗。
塔那罗也是对泥板上的信息好奇的,但他不识字,所以哪怕是好奇他也并没有做出探头探脑的多余举动。
伯伊垂下眼,盯着泥板上那一排字——“杀了阿克里斯”。
梅丽特王后是一个多疑的人,伯伊还在他眼皮子底下,怎么翻腾她只当是看戏,但如今这枚棋子要走出她的势力范围,她立刻就需要棋子对她表现出应有的忠诚。
哪怕伯伊身边跟着对她绝对忠诚的米维尔也不足以让她完全放心。
杀了阿克里斯,神殿大祭司的继承人,诺菲斯唯一的孙子,这将是最有力的证据。
刚好,王后如今看神殿颇为不顺眼。
思量片刻后,伯伊将泥板又放回了水盘里。
水覆盖在泥板的表面,不消一会儿,泥板上的刻字就糊成了一片,再也分辨不出字形。
“王后有跟你说什么吗?”伯伊问。
塔那罗愣了下,摇摇头说:“王后就只让我听从你的吩咐,协助你把事情办好。”
但具体什么事情他是不知道的。
伯伊嗯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淡淡地说:“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好。”塔那罗又看了眼水盘,“需要把它处理了吗?”
“嗯。”伯伊站起身,穿过他回房休息。
塔那罗目送他离开,伸手端起水盘,水里的泥板已经被泡得稀软不成形状,再也看不到上面的内容。
他用手重重地搓了下稀泥,眼底掠过一抹不甘。
就是他不识字,不然他必然也能如阿伊这般成为人上人,不必再屈居人下。
翌日。
巡游如期举行,祭司团和护卫队先行启程,法老的座驾被围在正中间。
有了刺杀事件在前,法老如今的阵仗今非昔比,最里层的是祭司团的车队,其次是侍卫,然后是士兵。
侍卫和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鳞甲,前列的手持盾牌尖矛开道,后面则是驾驶着战车,拿着战斧扫尾。
尖锐的兵器散发着森寒的冷芒,战士们的面容被头盔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一双双冷漠的眼。
毫不怀疑,若是这个时候有人胆敢冲上来就会被撕成碎片。
麦德查人的卫兵站在人墙,拦在道路两侧,将平民挡在身后,坚决不允许跨越雷池,哪怕只是一步。
“法老永恒!”平民中有人高呼一声,将手里的圣水泼洒在自己的身上。
有人开头,其他人也开始有样学样,一边高声称赞着他们的法老,一边将圣水泼在自己和家人的身上。
“愿阿蒙神保佑陛下!”
圣水是前些天出行仪式法老赐下的圣水,神殿分发到了各个神庙,供应给平民们取用。
从最前面的平民开始,一层接着一层的人跪倒在地对着法老的座驾磕头,将身体贴在地上,仿佛这样就能离他们的神明更近一点。
队伍只前行不过百米,街道两侧已经跪满了人,不只是平民,还有奴隶,放眼看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伯伊坐在马车上,此行他是大祭司的身份,待遇也水涨船高,乘坐的是双马拉的马车,仅次于四马齐驱的法老车驾。
马车上的空间不算太大,但坐五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阿曼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掀开帘子偷偷地往外看,自己看还不够,还要和车上的其他人进行实时播报。
“哇,外面好多人啊!”
“哇,陛下的马好漂亮,那是什么马啊,好强壮啊!”
“哇,我也好想要圣水,阿伊大人,你能不能请求陛下也送我一瓶?”
伯伊捏了捏眉心,抬头看向他:“你不如去找托德,让他把陛下洗脸的水给你留着。”
阿曼特闻言连连摆手:“那我可不敢,我只有一点点就够了,希望阿蒙神能保佑我平平安安地从孟斐斯回来。”
伯伊一笑:“那你可以放心了,没人惦记你的小命。”
“那可不一定,”阿曼特忧心忡忡地说:“沙漠上有很多悍匪,尼罗河下游还有水匪,底比斯以外的地方危险着呢。”
伯伊放下手里的书,沉吟片刻说:“我们这是法老的巡游队伍,他们也敢下手?”
阿曼特往旁边看了眼,想了想把车帘放下来挡住车里的情况,不叫外面的人察觉到他们在聊些什么,这才说道:“那些匪贼自然不敢动法老,但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主儿,凶残着呢,更何况,战士和侍卫最主要的保护对象是陛下,危机时刻哪里顾得上咱们。”
此行跟随的侍卫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但战士却是后面米维尔将军带过来的。
“那些匪贼都是什么来头?”伯伊问。
阿曼特闻言得意地拍拍胸口:“这事儿大人您问我就是问对人啦,我在家乡和沙漠悍匪接触过,还真就知道这个,这些悍匪大多都是以前打仗的士兵。”
“士兵?”
“对,”阿曼特点点头,十分肯定:“就是士兵,但不全是埃及的,还有周围国家的,边境摩擦,或者是发生战事,不少战败的士兵怕受到责罚,于是就落草为寇了,慢慢地在各个地界形成了势力。”
“他们之间有联系吗?”伯伊若有所思地合上书本,修长的手指摩挲这书本的封面。
这是他在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手里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打发。
“这个我不太确定,”阿曼特挠了两下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我只知道我家附近的那个悍匪和更远一点的有,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悍匪跟你个小孩子说这些事情?”听他的语气,似乎和悍匪的关系并不是想象中的恶劣,在伯伊的印象中,匪贼大多都是无恶不作的。
阿曼特嘿嘿一笑:“对啊,我家那里的悍匪其实人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洗劫过我们村子,他们只洗劫贵族和游商。”
伯伊了然,这不等于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当然这是万万不能说的,”阿曼特凑近了些,小声说:“王后以前还安排军队去围剿过,听说失败了,折损了不少战士。”
“王后为什么会安排围剿?”伯伊眯了眯眼,王后几乎不会离开王宫,一年到头仅有的出行就是去行宫避寒避暑,按理来说不会经过荒芜人烟的荒漠才是。
“当然是因为贵族们的请求啊。”巴特出声,加入到两人的聊天中,“贵族被抢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每年都会有很多贵族被抢吗?”伯伊问。
“应该是挺多的。”巴尔说。
埃及的地形特殊,大片的沙漠导致了资源很难生长在同一个区域,所以每年都会有大量的游商在各个地州行走,为底比斯的贵族们运输来自全国各地的物资。
同时又把底比斯的好东西输送出去,进行置换,完成一个经济流转的闭环。
然而这一来一回必然需要穿过大漠,趟过尼罗河,时间久了,这些区域也就成了悍匪们的驻扎之地。
游商们屡屡被抢,贵族们的奢靡生活收到了影响,自然就告到了王后那里。
那一次王后虽然没能完成清剿,但也让悍匪们收敛了许多,遇到游商只收取五成的过路费。
几个人聊着天,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吵得车上的两人说话都有些听不清对方的声音。
“阿伊大人,”一个骑兵突然靠近他们的马车,隔着车门说:“米维尔将军说陛下身边需要您。”
伯伊抬起眼:“是陛下有什么需要吗?”
他问的是陛下,但彼此心知肚明,其实说的是米维尔,想知道这位将军指使他是要做些什么。
拉赫里斯可指挥不动这些从军营里出来的士兵。
军营和平民可不一样,比起信仰,他们先是战士,然后才是子民,更信服的是军令如山。
如果他们的法老是战神塞特转世,那在军队将拥有无上的话语权,但如今的法老显然并不是这样的存在。
“将军说,陛下应该出来露个面安抚下子民。”
伯伊心下了然,将手里的书放在案几上,弯腰出了马车。
骑兵等候在马车外,见到他时明显一愣,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的任务,连忙低下头说:“大祭司是自骑一匹马,还是坐我的马?”
大多祭司都身体比较柔弱,骑家里豢养的温顺努比亚马还行,但此行出动的都是身材高大的战马,性子比较烈。
所以虽然他牵来了战马,却已做好了带着这位大祭司过去的准备。
骑兵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马车上的大祭司,比他以为的年龄小了太多,面容尚且带着一点少年人的稚嫩,肤色在以棕色为主的埃及显得如雪般白皙,五官精致漂亮,一双眼睛清透明亮,好似会说话。
黑发披散在身后,乌发雪肤,煞是惹眼。
“把缰绳给我吧。”伯伊说。
骑兵一愣,谨慎地提醒道:“此乃战马,性子比较刚烈……”
伯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摊开手:“缰绳。”
骑兵见他坚持,踟蹰片刻,还是把手里另一匹马的缰绳递了过去,忍不住多提醒了一句:“大祭司一定要小心些才是。”
伯伊摸了摸马背,棕马似乎是察觉到面前这个看上去十分柔弱的人类要骑自己,立刻刨了两下蹄子示威。
在现代的时候,伯伊就挺喜欢去马场跑两圈,他很喜欢骑马驰骋的感觉,非常解压放松,所以骑马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有难度的事情。
相反,他喜欢野性难驯的马,征I服的过程让人很有快I感。
伯伊轻笑了声,手掌一撑,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感受到身上的重量,棕马一改温顺老实的模样,抬起两只前蹄就要把人撂下去。
“呀!”伯伊把缰绳在手上缠了一圈,有技巧地一拉一拽,双腿夹住棕马,完全不给对方挣扎的机会。
棕马高高地站起,马背几乎形成七十度,凶残地想要把人从背上狠狠摔下去。
伯伊俯下身贴着马背,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抱住它的脖颈,肌腱分明的手背上鼓起两根青筋。
长发随着棕马的翻腾跳跃而翻飞,身体随着马儿的动作起伏不定,仿佛是黏合在了马背上一般。
“大祭司!”骑兵身I下的战马似乎是感受到同伴的情绪,焦躁地嘶鸣一声,骑兵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来帮忙。
周围的侍卫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驱马过来查看情况。
然而还不等他们上来帮忙,就见那看人下菜的马突然安静下来,只前蹄颇不甘心地刨了两下。
本就是被军营训练过的马,驯服的过程自然也是没太大的难度。
“好孩子,”伯伊贴着棕马的脖颈拍了拍,赞叹一句,心下却觉得有点不过瘾,不过周围都平民和车队,经不起太大的折腾,他坐直身体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骑兵暗暗咋舌,哪怕是军营的战马,他们想要骑乘也是需要花费些功夫的。
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谁都柔弱的年轻大祭司竟然就这么轻松地驯服了战马?
“好好。”他愣愣回神,连忙拉扯缰绳,引着人前往法老的车驾。
街道两侧有平民注意到他们,忍不住低头议论起来——
“天哪,那个祭司长得可真好看,这是神殿的祭司吗?”
“他的皮肤好美,我喜欢这样颜色的皮肤,这是谁,怎么没有见过?”
“这人是出行那天法老恩赏的那位大祭司啊,没想到竟然如此年轻。”
“天啦,那天离得太远,就看到白乎乎的一团,没想到大祭司大人这般美貌!”
加入讨论的人越来越多,更多的人开始将目光投注在伯伊的身上,有人惊叹他的年轻,也有人赞叹他的美丽。
“拥有这样的美貌,想必大祭司大人的魔法必然非常出众。”有人感叹,“这是被阿蒙神挑选出来人选,合该拥有强大的力量。”
伯伊就在这样的喧嚣中,驾着马穿过一辆辆祭司的马车走到了法老座驾身边。
车队太长,为了避免法老身边人太多,分散了保护力量,所以法老和祭司团是一前一后行进的。
“托德大人,现下方便阿伊进去吗?”伯伊询问马车前的托德。
托德看到他,视线不自觉看向他的衣着,伯伊今天穿的是大祭司的服装,雪白的祭司服穿在他的身上,搭配上对方身上隐隐带着的矜贵,竟然意外的好看。
“可以。”托德回过神来,连忙让开身子,给伯伊进去。
伯伊颔首,下马回头对骑兵说:“这匹战马很不错。”
骑兵愣愣,倒是棕马比他反应更快,撂了撂蹄子,毫不谦虚地接下了他的赞美。
伯伊一笑,转身进入马车。
法老的马车比伯伊的那可就大太多了,车上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考虑到拉赫里斯如今还伤口未愈,给他新增了许多东西,抱枕,毯子,浑然像是把诸神殿给搬着出门了。
车里只有拉赫里斯和另一个随侍,拉赫里斯半躺着,随侍在旁边给他念书。
看到伯伊,拉赫里斯眼睛亮了下:“你怎么来了?”
伯伊走上前,随侍见状连忙让出身边的位置,铺上软垫,退到一边。
“米维尔将军让你露个面。”伯伊走过去,一点都不客气地坐下。
拉赫里斯动了动腰,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躺着始终是不太舒服:“不想露面。”
伯伊看着他,眉梢微微抬起。
拉赫里斯侧躺着用手撑着头,露出个笑容道:“子民看不到我露头,应该是挺着急的吧。”
只要他不露面,子民就喜欢胡乱猜测。
伯伊挑唇笑了下,说:“你应该露面。”
“为什么?”拉赫里斯问。
“让你的子民看看他们的法老还健在,让他们安心。”
伯伊说完,拉赫里斯就用一种略带诧异的眼神看他:“我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在乎子民怎么想。”
伯伊垂眼看他,少年的头发只到肩膀的位置,大概是躺着不舒服,没有佩戴王冠,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都会有些雌雄难辨,尤其是发型差不多的情况下。
但拉赫里斯不是,哪怕年纪还小,他的五官也已经初初显露出阿蒙家族的特色,眉毛浓密,眼窝深邃,鼻梁如陡峭的山脊,非常男性化的长相。
“在下一手棋开始以前,你就应该明白,你现在手里的棋子是什么。”他伸手敲了敲矮几,“出去露个脸。”
拉赫里斯没动,过了会儿,他偏头对马车角落的随侍说:“过来伺候我更衣。”
随侍说了声是,连忙从箱子里取出法老的正装和饰品。
伯伊也不走,这马车可比他自己的好坐多了。
拉赫里斯在随侍的帮助下脱掉上衣,不经意间偏头,发现伯伊正看着自己。
若是换做其他人,拉赫里斯是没什么感觉的,都是男人,看一眼怎么了,但这个该死的奴隶有不良前科,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在看什么?”拉赫里斯蹙起眉。
伯伊看着他,沉吟了下才说:“陛下倒是比之前看着稍微健壮了些。”
稍顿,他又说:“上次看到陛下,陛下瘦得像是刚从荒漠里逃出来的。”
倒不是多么健壮,但少年如今也勉强称得上是肌肉匀称,依旧纤细但却不单薄了。
拉赫里斯耳朵一红,气恼地用衣服挡住自己的上半身:“你好大的胆子。”
竟然敢说堂堂法老像难民,果然,这个奴隶嘴里就没个好听的话。
自从听了阿伊的长高理论,他如今每天都在锻炼,吃那些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套理论真的有用,竟然还真让他感觉到了些许不一样。
伯伊瞥了眼他的手,露出个笑容说:“陛下不用遮掩,臣下只是评估,确实没什么看头,看你不如看我自己。”
拉赫里斯一愣,反应过来立刻恼上加恼:“你给我出去。”
伯伊轻笑,姿态随意地站起身,抚平衣服的褶皱:“那我就走了,陛下若是想要效果好一些,不妨把脸和唇色抹得白一些。”
拉赫里斯恨恨地看着他出去,心想,他才不会听从这奴隶的意见。
骑兵还候在马车外,伯伊没说什么时候走,他也没敢离开,见伯伊出来便出声问道:“阿伊大人,我们现在回去吗?”
“嗯。”伯伊颔首。
如同来时那般,两个人又驱马返回。
等伯伊上了自己的马车,就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道路两侧的平民突然激动起来,拉长了脖子,手舞足蹈地大叫:“陛下,是陛下。”
“法老,法老!”
伯伊回来的路上,引得不少平民关注,现下这些人也都把目光放到了前面的法老车驾,看不到的人就使劲儿挤旁边的人。
有人被撞疼了,有人被踩了脚,一时之间,尖叫和哎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法老的脸色好苍白,这是伤还没痊愈吗?”
“这才几天怎么可能好,陛下是为了不耽误祈福才出行的吧。”
“呜呜呜,我伟大的法老,虽然他还这般年轻,但他永远是我的神明。”
“陛下的气色好差,嘴唇怎么白成那样,该死,宫里的祭司不给他调养身体的吗!!”
伯伊就站在马车的辕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万千平民因为法老的出现而狂欢,尖叫,还有人在抹眼泪,抱头痛哭。
他回头去看王宫的方向,现下离王宫还不算太远,隐约能看到有人站在太阳神殿的阶梯上,远远看着这边。
一只黑猫蹲坐在她的身边,尾巴惬意地来回摆动。
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短发的女人,正是伊西祭司。
梅丽特这些天身体不太舒服,伊西承诺会再照看她一段时间,再行出发前往亚历山大。
当然这一段时间也不会太长,等到巡游的后勤部队出发,也就是她离开底比斯的时间。
另一边,王宫的塔楼上,伯伊还看到了大祭司诺菲斯,身边跟着神殿的几位大祭司,清晨的风吹过,将老人的祭司袍吹得衣袖翻飞。
某个瞬间,伯伊感觉到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手里的权杖转了半圈。
两队人马各自占据一个方位,遥遥相对,就像是进入战局的两个执棋手。
在法老遇刺的事情后,找不出真凶的王后在民间的声望暴跌,自此,王后和神殿之间再无缓冲带。
伯伊远眺,半晌收回视线,挑唇地笑了下。
这个时候离开漩涡中心虽然打乱了他的计划,但不失为一种急流勇退,明哲保身的方法。
如今这局面,倒也不枉他一番心思。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如今的埃及尚且有许多操作空间,大有可为。
等到五年后,再回到这里,这棋局也大抵是到了转战局换人的时候了。
随着车队出城,平民被阻拦在城内,车队越走越远,马车外的喧嚣吵闹也逐渐安静下来。
晚上,车队抵达岩石群,决定在这里休息。
沙漠夜里风沙大,温差也大,岩石区是安营扎寨最为合适的区域,天然屏障能够将大量的风沙阻拦在外。
伯伊简单地吃过晚饭后就回了营帐。
古埃及的美食实在是不怎么样,对于被养刁了的华夏人来说过于寡淡无味。
赶了一天的路,哪怕是坐在马车上也叫人吃不消。
众人即便没说,脸上也难掩困倦。
夜里无事,除了值夜巡逻的护卫,所有人都早早就歇下了。
伯伊也很累,但却睡不着,他很清楚自己认床的毛病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将会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夜里营帐外风声呼啸,尖锐如哨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胡狼站在山丘上发出“嗷呜”的叫声,冷冽的眼眸远远注视着这群可口的食物。
多年的求生经验告诉它们,这群两脚兽并不好惹,他们手上拿着冰冷尖利的武器,身上穿着爪牙难以撕裂的盔甲。
所有它们只能远远地趴伏等待,期望会有愚蠢的两脚兽落单,让它们饱餐一顿。
伯伊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天亮,营帐角落里,巴特巴尔已经陷入沉睡,巴特的呼噜声十分响亮。
阿曼特和塔那罗在另一个随侍的营帐,在此后的行程中,四个人会轮流值守,以便阿伊大人召唤他们。
伯伊在越发响亮的呼噜声中本就稀薄的睡意消失殆尽。
“阿伊大人,您歇下了吗?”营帐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似乎是怕惊扰别人,声音压得极低。
伯伊睁开眼,眼底清明地问:“托德?”
这声音正是托德的,只是不知道这人大半夜的不睡觉找他干嘛。
“是是,”托德见他还醒着,高兴地小声说:“陛下那边需要您去一趟。”
提到陛下,托德的声音里染上了些着急。
伯伊想到小法老给自己来的那一刀,皱了皱眉,随手从旁边拽过自己的衣服穿上。
他起身往外走,经过巴特巴尔时,巴尔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大人怎么了?”
“没事,”伯伊摆摆手,“我起夜,你继续睡。”
“我陪您去吧。”巴尔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实在是太困了,手脚都是软的。
“不用。”伯伊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下。
巴尔还想再努力一下,但头一碰到枕头,瞬间就被神明带回了梦境。
在失去意识前,他费劲地想,不是他不想清醒,一定是阿蒙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给他。
伯伊站起身,走出营帐。
站在门口的人着急地来回转圈,一回头看到他顿时眼睛都亮了。
“阿伊大人,你快跟我来!”他脚步匆匆地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招呼伯伊跟上。
伯伊见他这般着急,便也加快了脚步。
法老的营帐离他的营帐不算远,两个人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抵达了目的地。
经过刺杀事件后,王后吃了个哑巴亏,气得心里发狠,却不得不给法老置办上最豪奢的配置,以及最周密的保护。
法老的营帐很大,篷布上用金线缝制着阿蒙神的图案,边角垂下流苏,精美又华丽,任何一个平民看到都会称赞,这确实是属于法老的仪仗。
伯伊跟着走进营帐,偌大的营帐里却是空空荡荡,只在最里间放置了屏风和羊毛铺就的床榻。
伯伊视若无睹地穿过,随着托德走到床榻前。
床榻上的少年面色极差,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鬓角的头发被打湿,有一缕黏在脸颊上,身体蜷缩着,哪里还有白天那赶人的架势。
“他这是怎么了?”伯伊问。
托德急得都快哭了:“我也不知道啊,陛下睡着突然就说腿疼,疼得一直冒冷汗,我说要去找祭司,但陛下让我先把你找来。”
虽然伊西祭司还在底比斯,但随行的队伍里也是有祭司和草药师的。
少年看见他,惨淡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毕竟他今天才把人赶走,现在又巴巴地把人叫了过来。
“我腿疼得厉害,”他抿着唇,小声说:“但我不放心别人。”
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什么心理,总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讨人厌,但自己却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在托德去寻人的这段时间,他一会儿后悔,一会儿在想这家伙怎还不来。
顿了下,他又给自己找补了一句:“你说的,让我无条件信任你。”
伯伊居高临下地看着跟个傲娇小猫一样的少年,片刻后很轻地笑了下:“你说的没错,确实应该无条件信任我。”
他坐在床榻上,伸出手,拉开拉赫里斯按着膝盖的手,白皙的手和少年蜜色的皮肤形成强烈的颜色反差,惹得拉赫里斯不自觉多看了好几眼。
“是这里疼?”伯伊询问的同时,手掌轻柔地揉I捏了几下,“现在好些了没?”
青年的掌心温热,覆盖在膝盖上,竟然让那剧烈的疼痛缓解了许多,舒服得拉赫里斯忍不住轻哼一声。
“好一点,”拉赫里斯抿着唇,“是也不是,两条腿都疼,膝盖,小腿,脚踝抽着疼。”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没有外伤,那个匕首扎出来的除外,难道是有人给他下了毒?
伯伊垂眸,视线在他的腿上掠过,虽然个子瘦小,但小腿很长,以现代人的眼光去看,他必定会是个长得高的。
“应该是生长痛。”伯伊收回手,“说明你要长高了。”
生长痛是进入发育期出现的肢体疼痛,大多数人都会出现,有些人的疼痛持续时间会比较长,同样,这些人往往都会长得比较高。
拉赫里斯身边的随侍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托德生得瘦小,要么是生长痛还没到,要么就是生长痛非常短暂。
短暂到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自限性疾病就结束了。
所以遇到拉赫里斯的生长痛完全就懵了,还以为自家陛下被人投毒受伤了。
“长高?”拉赫里斯嘴上问着,眼睛却一直盯着伯伊的手,犹豫了下,扭捏又拧巴地小声说:“那个……要不你再给我揉揉。”
就这么一会儿说话的功夫,他的腿又开始疼了,而且有越来越疼的趋势。
伯伊扬眉:“我是你的随侍?”
拉赫里斯轻哼一声,不高兴地说:“我是法老,你就应该听从我的命令。”
伯伊揣着手,闻言挑唇笑起来:“我该回去休息了,让人看到我大半夜在法老的营长影响不好。”
要知道他现在名义上是神殿的人,背地里是王后的人。
将将走出一步,衣摆就被人揪住,少年神色挣扎,好一会儿才憋出几个字:“阿伊,求你,帮帮我吧。”
伯伊垂眸,视线从他的手缓缓向上,最终停留在少年的脸上。
脸色极差,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遇上个人不管好坏就想往上蹭。
啧……
第20章 筹谋的开始(新增3000字)
伯伊眯了眯眼,目光从小法老的身上掠过,半晌,淡淡笑了下:“跟我撒娇可没用。”
拉赫里斯拉着他的衣摆,想了想问:“那怎么做才有用?”
因为疼痛,他的唇色有些发白,冷汗打湿了他的鬓发,但暗金色的眸子却依旧明亮。
“你先说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伯伊似笑非笑地睨着他,“我再决定什么样的招数有用。”
拉赫里斯抿唇,不高兴地松开手:“你这人一点爱心善良都没有。”
伯伊:“恭喜你看透了我的本性。”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拉赫里斯问,“虽然我只是个架空的法老,但杀个奴隶总是可以的。”
哪怕这家伙如今已是大祭司,但并没有实权,更没有人脉,这个奴隶死了,神殿和王后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伯伊面上的笑容不减半分:“事实上,你连宫殿里那些随侍都处理不了。”
拉赫里斯一梗,嘴硬道:“那些是王后和神殿的眼线,我自然动不得他们。”
似乎是担心别人注意到,营帐里只点了一盏烛灯,就放在法老的床榻边,说这话的时候,拉赫里斯的耳朵泛起零星一点羞恼的红意。
“那我还是王后的男宠呢。”伯伊说得理所当然又理直气壮,身份拿来就用。
“你真的是她的男宠吗?”拉赫里斯暗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看得出来,这人的野心不会允许自己辗转在他人之榻,更不会喜欢攀登权利这样的方式。
伯伊站着,拉赫里斯坐着,两人以这样的方式说话,拉赫里斯只能仰着头去看他。
“野心家从诞生开始,身体里就流淌着肮脏的血液,”伯伊勾起唇角,“陛下,不要用您以为的视角去看待我,如果你不想失望的话。”
“你真的给梅丽特侍寝了吗?”拉赫里斯拧眉,“为了权力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叫人难以忽视的轻蔑。
梅丽特一手把持王宫,她的人遍布各个权力机构,但却鲜少有人能把眼线埋进她的宫殿。
就像阿伊,这个从芭斯泰特后宫出来的男宠,对于他,大部分人所知道的,都是芭斯泰特愿意透露的。
伯伊看着小法老眼里的执拗,觉得有些好笑,事实上,他也是真的笑了:“小孩儿,我教你一个道理。”
他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有点脑子的人不会被你的小把戏套话,没有脑子的人我劝你最好别用。”
试图用真诚去打动一个利益熏心的坏人,这是童话故事才会有的情节。
拉赫里斯垂在床侧的手握紧成拳,抿起唇:“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伯伊抱着手,以一种轻松惬意的语气说道:“因为我是一个心思纯粹的人。”
这句话他很早以前就说过。
拉赫里斯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表示赞同。
虽然自己确实是这样想的,但心思被看透,毫不遮掩地说出来让他有种很想要叛逆地说不是的冲动。
这样的感觉很糟糕。
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说,但对方却能轻易地带偏他的节奏。
“如果你想要雇佣我,”伯伊轻笑一声,放下手,将被拉扯过的衣角抚平,“那就拿出一些让我心动的筹码。”
他很清楚,这个小法老想要寻求一种更平等的身份地位,更可靠的合作关系。
拉赫里斯暗自权衡,伯伊也不催他,笑道:“陛下慢慢想,反正我就在巡游的队伍里,不出意外的话,我还会待好几年。”
拉赫里斯沉默地看着他走出营帐,烛火跳跃,清瘦的身影一点点融进夜色里。
“陛下,您何苦,”托德长长叹了口气,“阿伊大人毕竟是王后那边出来的人,现下和神殿那边暧昧不清,何必要用这样的一个人。”
拉赫里斯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暗金色的眼眸:“你觉得奴隶是什么样的?”
托德毫不犹豫地说:“触怒了神明,卑微低贱的人类,只配活在臭水沟里的臭老鼠。”
拉赫里斯抬眼,神色平静地说:“但他现在是大祭司。”
是啊,一个活在臭水沟里的臭老鼠,如今却成为了大祭司,法老的先知,身份甚至超过了一些老派的贵族。
从他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到现在,甚至是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
托德顿时纠结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好像事实确实是这样。
“那他确实是有点本事,可,可是,”托德有些不甘心地反驳道,“有能力的人云云之多,我们完全可以找一个背景简单一点的。”
至少不是阿伊这样,和王后,神殿纠纠缠缠的人,谁知道这人的忠诚到底朝着谁。
拉赫里斯瞥他一眼,没说话。
托德不会明白,能在这两大势力中间游走却安然无恙,这是多么难得的能力。
甚至他并没有在对方身上看到任何苦苦支撑的痕迹。
就好像对这个人来说,玩弄人心只是随手拈来的一件事,根本不足以当做成绩拿来炫耀。
“而且我觉得陛下完全不用担心,塔奥米斯大人对您如此忠心,”托德说,“王后现在和神殿彻底撕破了脸,咱们只需要等着回去收获成果就好了。”
这些自然不是托德自己想的,但他深以为然。
固然陛下不如王后势大,也没有神殿的深厚根基,但他们如今站在了风口上,只需要等风来,便能乘风而起。
拉赫里斯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托德跟在自己身边已经好几年了,忠心毋庸置疑,但却天真依旧,从来没有想过,忠诚是建立在价值之上。
而这正是他所欠缺的。
他需要为自己创造价值,值得别人追随,拥护的价值。
拉赫里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偏头说:“去找热毛巾来给我敷下腿。”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低声骂了句:“疼死了。”
虽然找阿伊来是有目的的,但他也是真的疼,疼得睡不着觉。
“诶诶,陛下您稍等。”托德猛然反应过来,烛火下,只见陛下一脑门子的冷汗,连寝衣都被汗湿了,“我去打盆热水,再给您擦擦身。”
拉赫里斯摆摆手,又蜷缩着躺回了床上。
-
在呼啸的狂风中,一夜安然度过。
吃饱喝足后,大部队再次拔营出发,比起第一天,整个队伍的速度有增无减,中途除了吃饭,鲜少有停下的时候。
走出一百多公里后,四周再也看不见城市的痕迹,只偶尔看到游商的骆驼商队经过。
下一个城市的距离不算是太远,在这样的速度下,第五天,队伍顺利地抵达了第二个城市阿赫米姆。
阿赫米姆是一个说不上大的绿洲,整个城市只有几万人,它同时也是底比斯的中转站,游商在这里卸下一部分商品,周围城市商人则前往阿赫米姆进行采购,再运回自己的城市。
这样的交易方式大大的降低了运输成本,增加了物资的流通性。
只不过这也加重了对游商的依赖,哪怕游商们要面对高昂的过路费,依旧是赚得盆满钵满。
作为中转站,阿赫米姆的热闹程度一点不比底比斯低,不少其他城市的商人聚在这里。
在埃及的信仰中,阿蒙神是如今的国家神,主神,但各个地区又会有自己的地区神,就像阿赫米姆,在这里他们的信仰就是代表着复仇和正义的荷鲁斯。
城墙上垂挂着荷鲁斯的奈斯旗,颜色艳丽的挂布被风吹得来回摇摆,猎猎作响。
当队伍行进到城门时,早早等候在城门口的探子立刻挥动手里的旗子,站在城墙上的士兵用力地敲响青铜钟。
浑厚的钟声如同海浪,一层层传播出去。
不消一会儿,阿赫米姆的城门处立刻走出一群人,为首的穿着祭司服,是个中年年纪的男人,身后是上百个穿着盔甲的士兵。
他快步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双手举过头顶跪下:“恭迎法老!”
随着他的动作,在他身后的士兵齐刷刷地跟着跪倒,身体贴着地面,高声喝到:“恭迎法老!”
上百人的走动本就声势浩大,再加上这法老的名号,阿赫米姆城门立刻响起一阵骚动。
作为以商业为主的城市,阿赫米姆人的消息本就比其他城市要更加灵通一些,关于法老要巡游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城市。
即便是街头小贩也能将法老的行程说出个一二三来。
阿曼特听到外面的动静,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眼,只不过他们的马车靠后,除了前面侍卫们密密麻麻的人头,啥也看不见。
他拍了拍马车夫的肩膀:“大哥,咱们是到地方了吗?”
马车夫见到是他,立刻露出个笑容来:“对对,到阿赫米姆了。”
听说分配给新的大祭司驾车,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就怕惹了大祭司的不喜。
但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大祭司虽然不怎么搭理人,但身边的这个随侍却是个热闹的性子,这些天下来,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关系别提多好了。
“我能下去看看不?”阿曼特问。
马车夫连忙拉住他说:“可别,仔细一会儿上不来了,马上就要进城了。”
一路上风尘仆仆,加上运送神像的后勤部队虽然已经出发了,但终究进度慢一些,还没有跟上。
这种情况下,法老必然是不会露面去接见子民的,不出意外,车队会直接进城,前往城主安排的下榻之处。
阿曼特闻言哦了一声,有些遗憾地咂咂嘴:“那好吧。”
等到他坐回来,马车上的几人都看向他,阿曼特把马车夫的话重复了一遍。
巴特狠狠地伸了个懒腰:“总算是到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巴尔也露出笑容,塔那罗则是看向拿着书在看的伯伊,伯伊只刚刚抬了下头,听完就又低头继续看书了。
塔那罗拿眼去看他手里的书,伯伊看什么从来不会避着他们,只不过他们也看不懂就是了。
“阿伊大人,”他忍了好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您天天看书,都是一些死板的东西,看了有什么用?”
他曾经问过识字的同伴,会看字是不是很好。
同伴说:“会以前觉得识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但会了感觉也就那样,都是些死板的东西,看了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塔那罗对这样的说法是不相信的,他觉得对方是怕他嫉妒,因为那个同伴因为识字做了近侍,阿伊从奴隶成为了大祭司。
这一切都是因为识字。
所以他很想知道,这些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是不是写着通天之道,所以这些人才能一路高升。
伯伊抬眼看向他,举起手里的书说:“这是一本工匠杂谈。”
塔那罗:“直接找工匠学习,不是比看书来得更快吗?”
伯伊略一挑眉,看着他说:“只有活在底层的人才会事事亲为。”
塔那罗垂在身侧的手捏住衣角,喉头滚了滚,最终只说了一个哦。
巴特哈哈笑了一声,蒲扇一样的大手用力地拍打在他的肩背上:“识字真没什么意思,我就不爱学,想要成为大祭司也不是看书就能成的,咱们这些小人物可就别琢磨这些了。”
塔那罗没忍住说道:“那是因为你识字。”
四个随侍中,巴特和巴尔是识字的,每一个识字的人都是这样,总是说得风轻云淡,如果他有巴特这样的条件,一定会好好利用。
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只是一个底层的随侍,成天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
巴特没有听出他话里带刺,倒是巴尔多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下眉。
“你要想学,我教你们啊。”巴特大大咧咧地说。
这里的你们还包括了阿曼特。
阿曼特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塔那罗却是紧紧攥着拳没说话,让一个和自己同样层次的人教他,这种事情让他感觉到耻辱。
伯伊全然不在意其他几个人都在聊什么,只是在喝水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塔那罗。
很短暂的瞬间,他收回视线,神色淡淡地翻过一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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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挤满了围观的商人和平民,所有人都对法老充满了好奇。
事实上,除了生活在底比斯的人,鲜少有人见过如今的法老,只知道还是一个半大年纪的少年。
幸好阿赫米姆的城主有所准备,让卫兵把主干道给清理了出来,将人群强行阻拦在道路外。
车队最前方是米维尔和他的亲卫,交接的事情自然也是交由他们。
这个过程中,法老完全没有露面。
车队在城主队伍的护卫下缓缓穿过城门,走进城市。
跟在后面的伯伊一行人也终于看到了阿赫米姆是怎样的一座城市。
和底比斯相比,阿赫米姆的繁华很不一样。
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商人在穿行,旅店门口停满了歇脚的骆驼和马匹。
商人们穿着各色的衣服,行走间身上的配饰叮当作响,售卖食物的摊贩吆喝着期待途径的旅人会光顾自己的生意。
围观的民众纷纷下跪,向法老献上最高的敬意,同样的虔诚,但和底比斯相比,这座城市的人显然会更加理性一些。
至少伯伊没有看到向底比斯那样有人疯狂呼唤法老,流泪尖叫的现象。
这也许就是信仰差异的缘故。
在这些有着其他信仰的城市,他们绝对忠诚于主神的同时,也会更亲近属于自己城市的神明。
“巡游什么时候开始?”伯伊问的是阿赫米姆的巡游。
巴尔拿出行程的手册,这是神殿制作的,特意给伯伊送了一份,平日里是巴尔拿着。
巴尔迅速扫了一眼:“只要民工那边能跟上,就是后天正常举行。”
伯伊颔首,收起了手里的书,随手搁置在桌案上。
进了城,想必很快也就下车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队伍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很快,彻底停下。
伯伊伸手,巴特立刻把斗笠递给他。
这斗笠是伯伊找法老宫殿的工匠做的,编织的草帽边缘一圈坠着白纱。
古埃及人更喜欢用面纱,但伯伊实在是不喜欢面纱覆盖在脸上的感觉,总让他觉得不是那么卫生。
戴上斗笠,伯伊这才走下马车,刚一下车就感觉到迎面扑来的热气,裹挟着风沙拍打在白纱上。
伯伊环顾一圈。
阿赫米姆城主安排的下塌处是一座极为恢弘的宫殿,虽然比不上底比斯的诸神殿,但也不遑多让。
加上埃及建筑向来喜欢庄严的建筑风格,搭配上色彩明艳的神明挂毯,装饰,怎么看都不会太差。
“这是城主府?”伯伊问身边的巴尔。
“不是,”巴尔摇摇头说,“这是法老的行宫。”
伯伊:“………”
小法老那没权没势的样子,倒是让他的判断失去了准头,总觉得寒酸。
现下一想,法老在当下已经存在了上千年,每一任法老大概都会盖点东西,除了必要的陵墓金字塔以外,自然还有行宫。
此行除了法老,其次就是祭司团和负责护卫的军队,自然是所有人都被安排进了行宫。
后面跟上来的民工队则是安排在附近的行馆。
抵达的当天,伯伊难得好好沐浴了一番,路上实在是条件不允许,水源珍贵,哪怕他洁癖,也不会在荒漠上用水洗澡。
但到了城市就不一样了。
一番沐浴结束,躺到床上,伯伊已经失眠了许多天,罕见地有了些困意。
他闭上眼,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床榻上,伯伊估算了下时间,坐起身的瞬间,太阳穴猛地抽痛了一下,他伸手按压住,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阿伊这个偏头痛还真是不疼不知道,一疼要人命。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太阳穴正在狂跳,指腹下血管好像要被撑炸了一样。
“阿伊,起了吗?”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伯伊闭了闭眼,缓了一下,这才出声:“什么事?”
因为头疼得厉害,他的语气说不上好,尤其是以对方的身份来说,堪称恶劣。
门外的拉赫里斯一愣,浓密的眉毛皱起:“你怎么了?”
他早上便来过一次,但阿伊的随侍说大人还没起,于是他就回去了。
门里传出来的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听着像是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缱绻意味。”我能进来吗?“拉赫里斯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两下。
头疼越发剧烈,伯伊无声地吞咽了下唾液,有种想要把脑袋掰开看看里面结构的冲动。
等不到回答的拉赫里斯索性也就不等了,直接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萦绕着淡淡的香味,拉赫里斯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他在伯伊身上闻到过,还挺好闻的。
他的视线落在里间的床榻上,伯伊坐在床边,许是刚起床的缘故,身上还穿着寝衣,单薄的衣服下是大片雪白的皮肤。
那人弯着腰,手握成拳抵着额头,光洁的后背上浸出一层晶亮的汗。
“你怎么了?”拉赫里斯皱起眉,大步走过去。
伯伊疼得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但看到他走过来,却还是第一时间扯过床边的衣服穿上,时刻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拉赫里斯看了眼他的衣服,心想,穿得歪歪扭扭地还不如那寝衣看着顺眼呢。
“陛下怎么亲自来寻我了?”伯伊缓了口气,放下手的同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这是想好了?”
他问的自然是筹码的事情。
拉赫里斯抱着手,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脉络分明的手背上,一顿,没说什么,挪开了视线说:“本来是想约你出去走走。”
顺便延续一下那天夜里的话题。
“但我觉得你现在休息会比较好。”
拉赫里斯自然看得出来,伯伊现在的状态不对劲。
“不用,现在就可以,”伯伊说,“不过陛下需要等我洗漱一下。”
多年的职业习惯,他喜欢速战速决,无论是什么事情,拖延向来只会错失良机。
区区偏头痛而已,在现代这几乎是和痔I疮一样普遍的百家病,怎么可能压垮伯伊大律师。
“我看你现在似乎不太舒服。”拉赫里斯觉得这件事晚些谈也是没问题的,毕竟自己很难找到更好的其他选择。
太阳穴狠狠抽了下,伯伊眼前蓦地一黑,差点没站稳,被拉赫里斯眼疾手快地扶住。
拉赫里斯拧着眉,姿态强硬地把人按在床上,让他坐着,语气不善地说:“你是在逞强吗?”
缓过了那一阵剧痛,伯伊的眼轻而慢地扫过少年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合作的前提再加一条。”
稍顿,他说:“我不喜欢别人强迫我做任何事情。”
哪怕只是把他按在床上这样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