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底牌
偏头痛是一种持续的痛感。
伯伊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却能忍受。
拉赫里斯被赶出来,只好委屈地等在门口,阿曼特过来看到他吓了一跳:“陛下您怎么在这?”
“等你家大人。”拉赫里斯沉这一张脸。
这个该死的奴隶,真是好歹不分。
“陛,陛下,要不您去前厅坐着等?”阿曼特心惊胆战,看看他,又看看自家大人的房门,不是,陛下不会是来找阿伊大人麻烦的吧。
“不用,”拉赫里斯摆摆手,“我就在这等。”
阿曼特都快哭了,哪有让法老站在门口等的,要是传出去了,他家大人不得被戳烂脊梁骨,他可没忘记,那些平民看到陛下时候的疯狂。
拉赫里斯不走,阿曼特也不敢走,两个人就这么跟站桩一样地站在伯伊的门口。
所幸只是等了一小会儿,阿曼特就看到房门从里面推开,看到伯伊他立刻狠狠地松了口气。
“大人,您这是要出门?”他小跑上前询问。
伯伊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身上的衣服平整体面,只是用墨色的布带在额头束了个抹额。
额角太阳穴受到压迫,剧痛的感觉缓和了不少。
这新奇的装扮引得拉赫里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许是抹额缓和了锋锐的棱角,竟也给这人增添了些许柔和。
在埃及人人都喜欢佩戴饰品,腰链,臂环,项链项圈,耳环,发饰各种各样的都有,但把布带系在额头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还怪好看的。
阿曼特自然也发现了,眼睛亮亮地说:“阿伊大人,您这样真好看!”
伯伊:“我和陛下出去视察民情,你帮我的斗笠拿过来。”
稍顿,他瞥了眼拉赫里斯那一双暗金色的眼眸,说:“多拿一个没用过的。”
阿曼特啊了声,看看面前的两个人,什么都没说,立刻去找斗笠了。
等到人拿着斗笠回来,伯伊把新的斗笠递给拉赫里斯:“戴上。”
拉赫里斯接过,惊奇地打量着手里的东西:“这是用来遮挡风沙的吗?”
和他平日里用的面纱颇为不同。
“给你挡脸。”
伯伊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全民追星的盛大场面,拉赫里斯这双眼睛跟个行走的标签一样,哪怕没见过法老长什么样,但所有埃及人都知道如今的法老拥有一双如黄金璀璨的眼。
拉赫里斯学着他的样子带上斗笠,将绳子在下颌打了个结,白纱垂到肩膀,缥缈且轻盈。
眼前的世界蒙着一层纱,但看东西却分明,完全不影响行动。
“这叫斗笠?”拉赫里斯好奇地问,“这个好像挡不住风沙?”
斗笠前面的白纱是双向纱,可以往两边撩开,若是遇到大一些的风难免会被吹开。
伯伊想了想,有点道理。他伸出手,把小法老头上的斗笠转了半圈,把后面的纱换到前面来。
罢了,远看一眼,很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不会被吹开了,顶多就是纱贴在脸上有些不雅。
但总归不是他,倒也无其所谓。
两人一同出门,同行的还有托德和阿曼特,伯伊身边如今能用的人严格来说也只有阿曼特。
还是得再发展一点手下,伯伊想。
拿到了权位,现下就要往其中填充权力的血肉了。
两个人并肩行走在街道上,虽然造型独特的斗笠引得不少人回头来看,但这里多是各个地方的商人,甚至还有从海外前往底比斯的,时不时倒也能看到不少新奇的东西。
所以大多数人都是看过就过了,没有人去深究斗笠下的容颜和身份。
随着巡游的日子接近,本就繁荣的阿赫米姆更热闹了,不少周围城市的人赶往这里,街道上人来人往。
女人头顶着水瓶,一只手扶着水瓶,一只手牵着孩子,准备去河边打水,还有坐在家门口织布的,毯子铺在地上,胡乱放着一些自家织的布匹,皮革。
来自全国各地的工匠聚集在这个城市,支起棚屋,“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
小孩儿们你追我打,嬉笑怒骂,好不欢快。
一个小孩儿举着小树枝从拉赫里斯身边经过,稚嫩的童声叫嚷道:“贼子莫跑,与我一战。”
前面扮演悍匪的小孩们哈哈哈的嚣张笑声从街道响到街尾。
“这里还挺热闹。”托德感叹,“比底比斯热闹。”
底比斯作为首都自然也是繁荣的,但比起年轻有活力的阿赫米姆,底比斯更像是一个拥有成熟生活经验的成年人。
它很清楚,整座城市需要什么样的人,需要什么样的物资,要去哪里购买和销售。
旺盛却也缺乏激情。
阿赫米姆则是给人一种尚在探索的感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摆放在摊子上,商人的面孔各有不同,时不时还能遇到不会说埃及语的人手舞足蹈地比划,试图让对方了解自己的需求。
拉赫里斯和伯伊都没有说话,只有托德和阿曼特两个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托德平日跟在法老身边,但自家陛下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他自然不敢多说,如今遇上个能聊会聊爱聊的阿曼特,两个人简直是相见恨晚。
只这么一条街的功夫,托德已经聊到诸神殿里谁谁女官的孩子尿床,某某随侍特别贪嘴,喜欢吃好吃的东西了。
阿曼特听得聚精会神,话题一个接一个地丢出去,托德每一个都精准地接下。
伯伊没忍住笑了一声,拉赫里斯倏地就黑了脸,低声提醒:“托德!”
托德一脸茫然:啊?
“你们去那边逛逛吧。”伯伊说。
托德想说他不能离开陛下,但还没说出口,就被阿曼特扯着手臂走了。
“托德挺忠心的。”拉赫里斯耳朵有些红。
明明都是聊天,阿伊的随侍扯天扯地扯家人,但绝对不扯麦涅乌的事情,到了托德这里,小嘴叭叭地把诸神殿翻了个底朝天。
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已经能看出两人之间的差距。
伯伊淡淡看他,笑了下说:“忠诚是最容易获得的属性。”
只要有足够的筹码,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誓死效忠的忠臣。
“你想让我把他换走?”拉赫里斯皱眉,托德他用了好几年了。
“这是你的事情,”伯伊说,“如果他的功能只有忠诚,那确实是毫无用处。”
拉赫里斯沉默着没说话。
两个人身边人来人往,喧嚣吵闹,片刻,他抬头看向伯伊:“我把底牌交给你,你能坐到那个位置吗?”
“那个位置……”伯伊垂眼,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位置?”
拉赫里斯想了想说:“能把梅丽特扳倒的位置。”
“我要是想当法老呢?”伯伊笑道,“你这么相信我能做到?”
拉赫里斯一愣,对于这个人的野心有惊诧,但又有种理应如此的感觉:“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他确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阿伊可以。
“一种预感,”他说,“阿蒙神在万千子民中选中我,便也赐予我一些看破凡尘的能力,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绝不会止步于此的人,如果你真的能取代我,那也会是阿蒙神的选择。”
伯伊双手抱胸,目光落在穿行的人群中:“那你能给我什么?”
稍顿,他挑唇笑了下:“我不做赔本买卖。”
拉赫里斯从腰袋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锦囊,上面用金线绣着复杂的咒语,意为守护。
“这个给你,”白纱下暗金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面前的青年,“只要有它,你可以调动整个埃及的麦德查人卫兵。”
伯伊眼睫低垂,纤长的手指勾出锦囊上的系绳:“这就是你的底牌?”
拉赫里斯抿唇,点点头:“麦德查人的前身是法老的暗卫,后来发展到明面,成立了麦德查人。”
这是从始至终都属于法老的一支势力。
“但它还是难以和诺登家族对抗。”
麦德查人主管的是城市治安,和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相比,无疑是以卵击石。
伯伊微微眯眼,手腕轻摆,锦囊在指尖转了一圈:“你就不担心我把锦囊送给王后?或者不管你死活?”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抹笑意:“你知道我是有用的。”
阿伊就是这样的人,只要有用的东西,他就不会轻易抛弃。
而他,已经用刺杀事件向对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一个被百姓追崇的,有用的棋子。
修长的五指抓握住半空中的锦囊,伯伊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个不得不承认有些聪明的小法老,半晌,他勾唇一笑,伸出手:“合作愉快。”
拉赫里斯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愣了下,这是要做什么?
青年的手纤细却不薄弱,肌腱流畅富有力量感,生得极为好看。
迟疑片刻,他伸出手,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握手的意思吧。
小麦色的手指堪堪要沾染上那一抹白雪时,伯伊神色自然地收回手:“既然谈完正事,那就可以回去了。”
拉赫里斯:?
等人走出去几步了,拉赫里斯才跟上,想了想,他还是决定问出自己的问题:“刚刚你伸手是握手的意思吗?”
伯伊淡然地点点头说:“不用觉得愧疚,意思到了就好。”
拉赫里斯:??
这家伙哪只眼睛看出自己愧疚了,更何况,他没看错的话,明明就是这个该死的奴隶在嫌弃自己吧!
远远等候的托德和阿曼特见两人离开了原来的位置,立刻拔腿小跑跟上来。
“陛下,我刚刚看到了一个摊贩,异域的商人,饰品好好看!”托德两眼发光,忍不了一秒,小嘴叭叭地说起来,“就在前面。”
他说就说了,还要用手去指。
拉赫里斯偏头顺着他的手看了眼,东西确实挺别致的,颜色和做工与埃及的风格大不一样。
他顿了下,伸手扯住前面那人的衣摆。
伯伊回头看他,无声地询问。
“我们看看那个吧。”拉赫里斯伸手指了指那个摊贩的方向。
伯伊:“………”
这个文明的人还真是看到好看的东西就拔不动腿,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
不过伯伊现下偏头痛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了,身体恢复健康的过程让他的心情也得到了治愈,于是他难得大发善心地陪着走了过去。
四个人走到摊贩面前,明显是其他国家面孔的异域商人看到他们立刻眉开眼笑,用蹩脚的埃及语说:“各位大人想要买点什么?”
伯伊对饰品没什么兴趣,倒是拉赫里斯看得认真,片刻,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耳环:“这是什么宝石?”
玉石呈现出纯粹的碧蓝色,中间有白色的纹路,如同碧海中翻涌的白浪,玉石中间用白色的骨片穿过,形成耳环的形状,很独特的款式。
异域商人尴尬地挠挠头说:“我也不太清楚,但它的手感极好,温润带暖,是非常罕见的宝石。”
伯伊侧眸看了眼,稍顿,说:“天河石。”
“什么?”拉赫里斯看向身边的人,“你见过这种宝石?”
伯伊抱着手,随口胡诌:“就觉得它适合这个名字而已。”
在信息发达,运输便捷的现代,很少有什么东西是网上搜不到,看不到的,这种玉石在现代的名字叫天河石。
拉赫里斯垂眼,又去看手里的耳环:“很好的名字。”
石如其名,恰似天河。
“大人,您要买吗?”异域商人小心翼翼地问。
“买了。”拉赫里斯偏头,对托德示意。
托德连忙从拿出腰袋询问价格,异域商人瞅着面前两人,虽然看不见脸,但也能感觉到身上的不凡气度,想了想,没敢要太高的价,只说五个金珠子,或者两颗红宝石。
伯伊看着两人进行交易,眼眸中掠过一抹沉思。
“那,给你。”拉赫里斯把刚买下来的耳环递给伯伊,“算是我们合作的诚意,我看你都没戴耳环。”
伯伊垂眼去看那耳环,阿伊是有耳洞的,只不过伯伊从来不戴罢了。
拉赫里斯见他没有要拿的意思,撇撇嘴要收回:“你不要就算了。”
刚说完,手里的耳环就被青年挑指勾走,碧蓝的玉石挂在他饱满的指腹间显得更好看了。
“先说好,别找我要回礼。”伯伊说。
拉赫里斯脸一黑:“我才不稀罕你送的东西。”
他只是看到这耳环的瞬间就觉得非常适合这个家伙,仅此而已。
伯伊随手把耳环塞进腰袋,丝毫没有因为收小孩儿礼物而感到不好意思。
很好,小金库又充盈了一点。
两人出来有一会儿了,便也没有多逛,回了行宫。
在行宫门口分道扬镳。
伯伊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让阿曼特去前面看看巴特巴尔他们在做什么。
阿曼特哦了一声,立刻转身出去了。
等到房门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伯伊才从腰袋中取出拉赫里斯给他的白色锦囊,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块黄金做的金印,很小巧,还没有巴掌大。
这就是拉赫里斯的底牌。
狭长的眼微微眯起,片刻,他从自己的腰袋里取出另一件物品。
这是出发前,梅丽特王后交给他的,说米维尔将军会告诉他怎么用,只不过这些天忙着赶路,祭司团和护卫队的距离远,两人还没有碰面。
伯伊举起双手,借着阳光把两件东西放到面前对比,纤长的睫毛遮住眼中的思绪。
都是外形差不多的金印,修长的手指略一翻转,露出金印的底面,上面刻着一模一样的象形字——“麦德查人”。
第22章 解决后患
“阿伊大人,巴特巴尔没在宫殿,”阿曼特见房门开着,便径直走进屋里,“塔那罗正在房间里休息,我进去了都没反应。”
“好像民工队伍到了。”他说,“宫殿门口吵吵嚷嚷的,我还看到阿蒙神的雕像了。”
伯伊将手里的书搁置在一边,抬眼看向他说:“麦德查人你了解吗?”
阿曼特张大了嘴,片刻后,闭上很诚实地摇摇头:“老实人一般不和麦德查人打交道。”
老实人说的就是他,从小遵纪守法,很难和这个机构牵扯上。
“我就只知道麦德查人指挥官叫塔奥米斯。”说完他认真地回想了下,再次肯定的点头,”大人是想知道什么吗?我去帮你打听。“
伯伊垂眸,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敲打了两下说:“没事,我去问陛下就好,你去询问一下阿克里斯祭司,明天的巡游安排。”
伯伊是第一次参加巡游,对巡游需要做些什么是不清楚的。
阿曼特被连着使唤跑腿,倒也不抱怨,还贴心地问:“我把塔那罗叫来伺候大人?”
此时正是下午时分,伯伊平时不拘着宫殿里的几个随从做事,总归现在他也很难用上他们,于是就造成了这样是不是就找不到人的情况。
伯伊思考了下,说:“算了,你把阿克里斯祭司请过来吧,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
阿曼特连连点头,一听是重要的事情,走路的速度都加快了不少,一阵风地就没了影儿。
见人走了,伯伊摊开书继续看。
阳光投在桌案上,将书桌上的烛台拉出长长的影子,在转了十五度角的时候,阿克里斯大大咧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阿伊,你最好说的事情真的很重要,不然你就得罪我了。”因着爷爷的缘故,阿克里斯在神殿里向来只有他使唤别人的份。
这个骗他牙上有菜叶的奴隶竟然也敢使唤他。
伯伊瞥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的阿曼特:“你先下去吧,让其他人跟你一起做下宫殿里的卫生。”
从住进来到现在,也就他这屋子认真打扫过。
当然城主肯定也是安排人打扫过的,哪怕小法老是个被架空,同行的还有米维尔将军和神殿的人,阿赫米姆的城主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阿曼特知道自家大人的性子,啥都好,就是过于爱干净了些,倒也没觉得奇怪,说了声是就下去了。
“巴特巴尔去神殿那边了?”伯伊问阿克里斯。
此行神殿的话事人是他,但因为阿克里斯的身份,在祭司团的话语权也不低。
“民工队的来了,让他们过去帮忙。”阿克里斯想了想补充道:“不止是他俩,这行宫的人都叫过去了。”
伯伊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叫我来干嘛啊?”阿克里斯纳闷,“你倒是说啊。”
怎么把人叫过来了,净问些没用的事情。
伯伊放下书,在起身的瞬间看到屋外阿曼特和塔那罗从门口经过,他没说话,而是走到门边去把门关上。
听到动静,塔那罗和阿曼特回头看了眼,阿曼特没多想,把手里的毛巾甩得啪I啪响。
塔那罗的视线落在关闭的房门上,片刻,他偏头去问阿曼特:“刚刚大人屋里的人是神殿的阿克里斯大人吗?”
阿曼特嗯了声,没说其他的。
塔那罗眼珠子一转,把手里的毛巾塞到他怀里,捂着肚子说:“我好像不舒服,我去趟厕房。”
不等阿曼特反应过来,他人就已经一溜烟跑了。
“这个懒鬼!”阿曼特气哼哼地吐槽了一句,每次一说打扫卫生,这个家伙就屎尿屁齐飞。
但人都跑了,他也没办法,只好端着盆子,拿着毛巾自己去打扫。
塔那罗往厕房的方向跑了大概百来步远,在宫殿的转角处脚步一刹,钻进了花园,从花园又绕回了刚才他们在的地方。
这么一会儿时间,阿曼特已经离开了。
塔那罗压着脚步声,偷摸着走到主卧房的门前。
屋里的人不会猜到有人偷听,但还是明显压低了声音,塔那罗几乎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才能听清楚里面的声音。
“这次出来,王后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伯伊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点疏离。
阿克里斯本来还在因为他拖拖拉拉半天不说重点而烦躁,突然听到这句话立刻拧起眉:“什么任务?”
伯伊没有直接说,似乎是在斟酌如何开口,阿克里斯有些着急,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墨迹。
殊不知伯伊正在暗自计算着时间,按照平时的观察,塔那罗的身高,腿长进行估算,他一步走出的距离大概是0.6米,从门口绕路回来的距离是一百米出头。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算数题,甚至不需要考虑对方的奔跑时间。
他撩起眼皮,视线掠过窗户,一道微不可察的影子从窗缝掠过,若不是刻意观察,很难注意到,或者会以为是一只飞鸟经过。
时间刚刚好。
“王后想要让我杀了你,以此来考验我对她的忠诚,”他收回目光,看着面前的人猛然瞪大了眼睛,“但你放心,我现在已经是神殿的人了,自然是不可能去做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阿克里斯才说出前面,就已经收了声。
他自然明白王后为什么想杀了他,自己的爷爷诺菲斯大祭司正在底比斯和王后对弈,这个时候若是唯一的继承人出事,爷爷必然会受到影响。
这何尝不是对整个神殿的打击。
“好歹毒的女人!”他狠狠出声。
与此同时,同样感到震惊的还有门外的塔那罗。
原来王后给阿伊安排了这样的任务,原来阿伊不是假投靠神殿,而是真的成了神殿的人。
因为过于震惊,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压着门板,门板受不住力发出“嘎吱”的一声轻响。
“有人?!”阿克里斯敏锐地回头,下意识握拳,手臂鼓起几根分明的青筋。
伯伊跟着看了一眼:“应该是风吧,人不都去民工那边帮忙了吗?我这宫殿里仅有的两个人也被我支开了。”
阿克里斯本来想出去看一眼,闻言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还是屏息侧耳听了下外面的动静。
风沙呼啸地拍打在门板上,直打得门板又是一声“吱呀”。
“果然是风。”他松了口气。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阿克里斯问,“干脆直接摆明身份?”
伯伊苦笑着摇摇头:“那不行的,现在还不是时候,王后如今手眼通天,我和她解释说是在神殿这边做内应,她要是知道我和神殿真实的关系,只怕要把我千刀万剐了。”
阿克里斯想了想梅丽特做事的风格,别说,还真是这样,也许比千刀万剐的下场还要惨烈。
“那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伯伊便出声打断他:“我会安排塔那罗去行刺你。”
阿克里斯一愣,没理解过来这是啥意思,就听伯伊继续说道:“别担心,塔那罗不会真的对你下手,你只需要配合我演一场戏,假装受伤就好。”
他的话说完,宫殿里有瞬间的安静,隐约能听到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这不是受伤,人没死吗?”阿克里斯问。
“王后在我身边安排了人,我要是一直不动手,只怕她会怀疑,”伯伊叹气说,“动手失败了,已经打草惊蛇,我就又能拖延许多时间,再从长计议吧。”
阿克里斯琢磨了下,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要不我帮你把那小子处理了?”他问。
根据巴特巴尔传回来的消息,王后安插在阿伊身边的人不出意外就是阿曼特了。
伯伊摆摆手:“先不着急,他在我身边还能稳住王后那边,若是死了,王后就算不怀疑我,肯定也是要重新安排人过来。”
“那好吧。”阿克里斯成功被伯伊说服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刺我?哦不是,是让塔那罗行刺我?”
“明天吧,”伯伊思忖片刻,“夜长梦多,趁早把这个隐患解决了。”
“那行,我等着你们来刺杀我,”阿克里斯笑着拍拍他的肩,“没想到你还是个靠谱的小子,以前真是看错你了。”
伯伊看着他,闻言笑了笑说:“那你还是继续看错我吧。”
阿克里斯大笑出声,只觉得他是在说笑话。
“你们大胆的来,我明晚会留门,哎哎,我得找一身好看的衣服,这样行刺的时候现场会比较具有美感。”
阿克里斯说着,心里却是在想,可惜心上人没在,不然还能骗得对方一阵心疼。
伯伊神色淡淡地瞥了眼门板的位置,不经意间勾了勾唇角。
另一边。
塔那罗疾步跑回房间,许是奔跑,许是其他原因,他的心脏跳动得飞快,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回到房间,他第一时间把门锁上,靠着门板,大口大口的喘气。
许久,气息是平稳了,但心跳依旧,一下比一下跳得更重。
他的视线直直盯着前面的白墙,脑子里全都是刚刚偷听到的内容,阿伊背叛了王后,现在还要欺骗王后。
心脏“咚咚咚”地,不受控制地狂跳,如同脱缰的野马。
塔那罗紧紧握着拳,眼睛发红地想,来了,机会来了。
他马上就可以摆脱现在这样的生活,真正成为人上人,而获得这一切,他只需要完成一件事情,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
那就是杀了那个不设防的傻祭司。
带着那人的人头回去,把事实的真相告诉梅丽特王后!
第23章 计划
随着民工队抵达,巡游按照原定的时间举行。
巡游的流程很简单,民工抬着神像沿着城市的街道行进,法老则是乘坐着黄金打造的战车走在神像的前面。
如此即是表明法老是神明的绝对拥护者,愿为神明冲锋陷阵,又能以神明在身后暗示法老是神明选中并且守护之人。
巡游的神像不仅仅是阿蒙神,还有属于这个城市的守护神荷鲁斯,以及守护上下埃及的女神奈库贝特,瓦姬特等。
祭司团跟在神像的后面,大声朗诵着关于守护的咒语,用芦苇草蘸取圣水撒向道路两侧。
成千上万的子民跪在路边,虔诚地等待着神明从自己身边经过,赐下祝福。
伯伊作为大祭司跟在法老的身后。
路程过半的时候,他加大了脚步,堪堪站到战车的车轴处,压低声音说:“玛特月亮悬正时,你的宫殿要遭遇刺客。”
拉赫里斯微怔,下意识想说你怎么知道。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伯伊说的不是真的要来刺客,而是他要编造出一场刺杀事件。
“你要做什么?”说话的时候,他仍旧是看着正前方,一脸严肃。
“让米维尔封锁行宫。”伯伊说。
拉赫里斯有些不满:“这是你的合作态度?”
什么都不跟他说,就会指挥他做事,当自己是他的奴隶呢。
伯伊一顿,狭长的眼微眯,他可没有和人商量,打报告的习惯。
“你给我的金印,王后也给了我一个。”他说。
这个情报,就当做是他与小法老的等价交换,总归对他来说也不亏,如果小法老这边真出了叛徒,对他们的合作也会是一种威胁。
拉赫里斯眸色骤沉:“一模一样?”
问出来他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如果不是一样的,阿伊不会特意说这件事。
“我知道了。”拉赫里斯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暗金色的眼底掠过一抹阴鸷,“夜里我会安排好。”
稍顿,“明日我会去寻你。”
伯伊颔首,回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巡游继续,吟唱声回荡在在阿赫米姆的上空。
在城主护卫队,城里的麦德查人卫兵,米维尔将军率领军队的三重保护下,队伍有条不紊地前进。
一整天下来,几乎没有什么波折就结束了。
巡游并不是一天就结束了,需要持续三天,加上准备和补充物资的时间,前后在一个城市里需要待上半个月。
“这人手不够用啊。”阿克里斯忍不住抱怨,“连我都要去帮忙。”
巡游的具体事宜是神殿和王后共同协商定下来的,其中少不得一顿拉锯,显然这次拉锯神殿又是落入下风的那个。
民工队的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只能把祭司团的人安排过去帮忙。
祭司团里大多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祭司,文官,哪做得了这些苦力活,白天巡游全程步行,结束了还要帮着民工队伍干活。
这才两天,祭司团已经叫苦连天,连着几波人来找阿克里斯倒苦水了。
“要不你去找米维尔将军协商一下?”阿克里斯苦着脸,“或者问问城主那边能不能抽调点人手过来帮忙。”
城主那边他是不抱多大希望的,这些天为了保障巡游正常进行,维护城里的治安,所有麦德查人的卫兵都被取消了休息日,就连城主的护卫队也被临时安排过来守卫行宫了。
所以他还是更倾向于米维尔将军这边能出点力,但他去必然是说不动的,只能是寄希望于阿伊了。
伯伊闻言却是为难地蹙起眉。
“是米维尔不愿意?”阿克里斯问,他这两天没少做事,撑在桌子上的手不自觉都会打颤,“这样下去是真不行。”
他小时候不想跟着爷爷学习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很是叛逆地去投了军,跟着军队在外面跑了两年,学了些腿脚功夫。
但即便这样,他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更别是祭司团的其他人了。
“米维尔将军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不为难咱们都算是好的了,”伯伊叹气,“王后只交代他保护好法老。”
梅丽特王后对神殿的蔑视,对法老的打压,足以看出这个女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教徒,她根本不在乎巡游能否顺利。
阿克里斯顿时丧气下来,他毫不怀疑,这次巡游很有可能夭折在阿赫米姆。
以往若是巡游,民工的数量都会远远超出需求,在路线上可以换手,若是有人生病或者出了意外,能及时有人顶上。
但现下,要民工真有人病倒了,只怕去扛神像的就是他阿克里斯了。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伯伊故作思考后说,“我们可以雇佣这个城市的住民。”
“这个不太容易。”阿克里斯自然也考虑过这个事情,“阿赫米姆本地居民很少,大多都是游商,而且现在正是尼罗河躁动的时节,能用的人手都安排去修筑河堤了。”
巡游事大,但再大的事情也比不过修筑河堤,这个时节雨水丰茂,若是不注意让尼罗河决堤了,那就不是一个城市的事情了。
“那不如就雇佣游商?”伯伊抛砖引玉,“游商都带着许多奴隶和护卫。”
“游商啊……”阿克里斯在思考要怎么说才不会打击到面前这个思想天真的家伙,“你大概不知道游商的本性。”
如果要用一句话去形容这群人,那就是无利不起早。
“我倒是有些办法。”伯伊说。
阿克里斯表示很怀疑,这家伙能使得动哪些人?
“你去帮我寻两个工匠来,最好是手艺极佳的雕刻工匠和莎草纸工匠。”伯伊并不打算提前暴露自己的计划。
说完还不忘夸赞对方一句,“这支队伍里有能力又值得信赖的我觉得也只有你了。”
阿克里斯心想,这奴隶一定是为了奴役他才这么夸他。
想得到是挺美,以为他会乖乖听话吗!
就听伯伊又说道:“我认识的一位女官以前还跟我夸奖过你,说你是一个成熟可靠的男人。”
阿克里斯耳尖动了下,看向伯伊:“哪位女官?”
伯伊常年都生活在梅丽特王后的后宫里,认识的女官按理来说也只有王后身边的人才对。
“你可能不认识,”伯伊说,“一位叫比加的女官。”
“比加!”阿克里斯眼睛倏地就亮了:“比加这么跟你夸过我?”
说完他突然觉得不对:“你和比加什么关系,比加会跟你提到我。”
伯伊诧异地看着他:“我在王后的后宫,比加女官是王后身边的侍女自然是经常往来,多好说不上,但确实是比旁人亲近上一些。”
稍顿,“倒是你,好像和比加女官很熟?”
他的视线狐疑,带着打量和试探。
阿克里斯猛然回神,强行镇定神色:“乱说什么,比加是王后的人,我怎么可能和她熟,只不过是知道有这么个人罢了,不要小瞧我神殿的能力。”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耳朵已经红透了。
“她真的这么夸我了?”阿克里斯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问完又给自己找补道:“敌人的侍女这么夸奖我,是对我能力的极大认可。”
伯伊淡淡一笑:“对啊,她说你办事效率极高,不然我也不会把找工匠的事情交给你来办。”
阿克里斯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根本压不住一点:“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找工匠,可不能让敌人的侍女小瞧了我。”
这个大个子的男人,绷着一张脸,带着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笑容,神色恍惚地就出去了。
伯伊心想,恋爱中的物种果然会智商下降。
稍顿,他纠正自己的想法,这个阿克里斯本来也不怎么聪明。
“比加女官竟然和阿克里斯祭司有来往啊,”一直伺候在旁边的阿曼特等人走了,终于能说话了,“王后若是知道了,只怕是要不高兴的吧。”
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这可是神殿大祭司的孙子阿克里斯祭司。
“那必然是不敢告诉别人的。”伯伊笑了下。
“还是阿伊大人厉害,竟然和比加女官的关系也这么好。”阿曼特嘿嘿直笑,他家大人人际关系可真好,这么隐私的事情,比加女官竟然都愿意和大人说。
伯伊瞥他一眼,没说话。
比加当然不会和他说这些,他只不过是提点对方一句,对方还不至于用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东西来交换。
其实是比加送给自己的那个护身符。
王后很喜欢薰衣草的味道,每次伯伊去芭斯泰特都会闻到这样的味道。同样的味道他又在阿克里斯身上闻到,是阿克里斯当时腰带上的香囊。
薰衣草不是只有芭斯泰特能用,常年的职业习惯还是让他多留了个心眼。
作为感谢,比加送了他一个护身符,虽然颜色和款式不同,但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习惯的针法。
相似的针脚加上熟悉的味道。
伯伊只不过随便诈了一下,阿克里斯的反应已经让他的猜测得到了肯定。
“不过,大人您找工匠做什么?”阿曼特挠挠头,“找工匠和雇佣游商有什么关系吗?我感觉那些游商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伯伊笑道:“那是因为没有利益。”
商人逐利,想要把这些商人用起来,自然是需要给够利益。
阿曼特不懂这些深奥的东西,但并不妨碍他用崇拜的眼光看待他家大人。
真厉害啊,不愧是他家阿伊大人!
太阳将将落下地平线,天边还剩下一抹金红的残影。
伯伊饭后惯常在花园里散步,巴特巴尔守在花园的角落,等候他的传唤。
“塔那罗你找大人有事?”巴尔奇怪地看着一直在花园门口徘徊的塔那罗,“大人正在散步,你若是有急事可以进去寻他。”
塔那罗看他一眼,摆摆手:“没事,不急,我还是等阿伊大人出来吧。”
若是直接去问,那岂不是暴露了自己偷听的事情。
伯伊慢悠悠地逛,等在花园门口的塔那罗急得忍不住原地转圈,忍不住问巴特:“平日大人也走这么久的吗?”
巴特回忆了下说:“好像是比平日长一些,不过大人今天比平日多吃了小半碗饭,大概是积食了。”
塔那罗暗暗攥拳,只能强行按耐继续等着。
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伯伊才脚步松快地走出花园对巴尔说:“去把塔那罗唤来。”
巴尔一愣,偏头去看塔那罗,又转回来小声提醒道:“阿伊大人,塔那罗就在这儿。”
伯伊像是这才注意到两个人旁边站着个塔那罗,恍然道:“天色暗了,没注意看,既然这般,塔那罗你随我来。”
塔那罗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只能憋着一口气跟上。
没关系,很快,很快他就能把这个人踩在脚下。
回到卧房,阿伊果然和他说了刺杀阿克里斯的事情。
“阿克里斯祭司又不是傻的,”塔那罗按照自己的计划说道,“就算能进他的宫殿,只怕也轻易杀不死他。”
“我和阿克里斯说了刺杀的事情,”伯伊看着他,浅浅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我说我是真的投靠了神殿,他信了。”
“他对你会完全不设防,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但是我们还不能杀他。”
来了。
塔那罗猛然抬头:“为什么?”
因为你是叛徒,背叛了王后的叛徒。
伯伊:“此行路途遥远,我需要得到神殿的信任,所以阿克里斯还不能死。”
骗子。
塔那罗在心里大叫,恨不能当场揭穿这个人的伪善面目,明明就是投靠了神殿。
“我准备在孟斐斯再下手,但我不想王后觉得我不作为,”伯伊斟酌道,“所以今天你需要配合我的计划,假装刺杀阿克里斯。”
想了想他说:“回去后我会向王后请功,必然记你一份功劳。”
塔那罗冷笑,紧紧攥着拳,直到离开伯伊的房间。
这些人就是这样的,轻飘飘的,就像是施舍一般,丢出一些蝇头小利,却说得像是自己是神明一样伟大。
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人如愿。
夜间的风沙格外猛烈,吹得人手脚冰凉。
揣着刀抵达阿克里斯的宫殿时,宫殿果然如阿伊所说,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也不知道那些随侍和小祭司都去了哪里,正屋的大门敞着,烛火摇曳。
等到大门口时,他缓缓站定,握紧了手里的匕首。
只要杀了阿克里斯,立刻返回底比斯,按照原来的计划告诉王后阿伊叛变的事情。
对于王后这样的人来说,遭到背叛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这个奴隶,不,一百个一千个都可以,而他从此一步青云。
塔那罗举起手里的匕首,眼底闪过阴狠之色。
行宫的另一侧。
“阿伊大人,塔那罗又不知道去哪里躲懒了。”阿曼特不高兴地走进里屋,“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他倒不是计较多干这么点活儿,但每次这人都这样,实在是叫人高兴不起来。
今天更过分,吃完饭人就不见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伯伊抬头看了眼窗外,夜色已深,一轮明月挂在正空中。
“没事,你们都睡吧,不用等他。”
阿曼特挠挠头:“可是我们落了锁,他进不来怎么办?”
伯伊关上书本站起身,闻言一笑:“人总是要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一点代价。”
阿曼特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那我去关门了。”
话毕,突见天边冒起一道火光。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高声喝道:“法老遇刺,抓刺客,封锁行宫!”
西边,另一座宫殿也突然乱了起来,嘈杂混乱的人声四起,根本听不清在叫嚷些什么。
阿曼特啊了一声:“这是咋啦?”
“你出去看看。”伯伊说。
“好好,我马上回来。”阿曼特匆忙跑出去。
伯伊就站在宫殿的门口,身上披着披风,夜风呼啸,吹得他的衣摆胡乱翻飞,随意披散的发丝随风狂舞,如同奏响在黑夜的铮铮之声。
很快阿曼特就回来了,一脸懵逼地抓抓脑门:“好多人在外面,行宫被围了,听说是抓刺客,但到底是法老遇刺还是阿克里斯祭司遇刺啊,他俩的名字我好像都听到了。”
第24章 塔那罗之死(1k评论加更)
当天夜里,行宫吵吵嚷嚷闹了许久。
所有宫殿都被士兵给围了,也就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感受到米维尔的军队确实是有些实力在的,效率高,纪律严明。
任何人都不可以离开宫殿,违令着斩。
伯伊所在的宫殿也没能幸免,门口多了十几个手持兵器的士兵,一身坚硬的铠甲在月光中散发着冷光。
阿曼特和巴特巴尔见阵仗这么大,吓得没敢睡觉,阿曼特试图去和守门的士兵拉拉家常,顺便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
士兵冷着脸看他,直接从腰间抽出佩刀,锋锐的刀锋吞吐寒芒,格外渗人。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大人莫要生气。”阿曼特捏住自己的嘴,委屈巴巴地又缩了回来。
“怎么说?”巴特不知道门口发生了什么,见他回来立刻出声询问。
“不知道,”阿曼特皱皱鼻子,“这些人根本不沟通的,好凶。”
巴特巴尔对视一眼,眼底隐隐有些担心。
刚刚阿曼特说好像遇刺的是阿克里斯大人,按理来说,阿克里斯常年在神殿活动,应该不会有人行刺他才对。
但阿曼特这么说了,他们肯定是要担心的。
“大人呢?”巴尔突然发现有人没在,“还有塔那罗怎么也不在?”
“大人劳累了一天,刚刚休息去了,至于塔那罗,”阿曼特摊手:“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吃完饭就没再见过他了。”
巴特巴尔听罢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等待,反正他们现在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守在门口的士兵突然就撤了,默不作声,招呼也不打一声。
宫殿里面的人还是听到动静走出来看才发现封禁已然解除。
熬了一晚上,几个人的眼睛都有些红血丝,精神状态也不算好,阿曼特一如既往地活跃,立刻出去打听消息。
等他再回来,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带着米维尔将军,身后还跟着一队亲卫。
看到米维尔,巴特巴尔的脸色更差了。
米维尔对法老的态度有多放肆,对神殿的态度就有多轻慢,全然不把神殿放在眼里。
“将军怎么来了?”巴尔走出一步,视线却是落在阿曼特身上。
阿曼特满脸无辜,他也不知道咋回事,刚出去没走一会儿就遇到米维尔将军,真就是出门撞见鬼的程度。
然后对方就跟着他回来了。
“阿伊呢?”米维尔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让他来见我。”
阿曼特连忙说是,不等其他人反应,一溜烟就跑了。
卧房。
伯伊本来也就没睡沉,米维尔带着亲卫,来的动静不算小,所以阿曼特敲门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服。
“大人,米维尔……”阿曼特着急地想要说明情况。
伯伊摆摆手:“我都知道。”
他当然知道米维尔为什么会来找他,米维尔不来,那就该自己烦心了。
阿曼特两眼亮晶晶,他家大人果然厉害,啥也不用说就知道了!崇拜!!
正厅里,米维尔一双炯炯虎目正盯着巴特巴尔看,直看得两人心底发毛,后背生凉。
他自是知道这两个小孩儿都是神殿安排进来的人。
“米维尔将军。”伯伊招呼了一声。
米维尔闻声回头,看到他便说:“我是过来通知你一声,你的随侍塔那罗死了。”
他的语气随意,仿佛死的只是一只虫子。
伯伊一愣,就像是完全没想到般:“发生了什么?”
米维尔:“夜里法老遇刺,我等封锁行宫,结果他还在四处乱窜,手里还拿着染血的匕首,我们便怀疑他就是刺客。”
“不可能,”伯伊断然否认,“塔那罗是我忠心的随从,是阿蒙坚定的拥护者,不可能对法老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急什么,”米维尔被抢了话,立刻不乐意了,“我还没说完呢。”
伯伊不再说话,但神色却是明显的不悦。
“我的亲卫抓住他,要求他配合,结果他不听,硬要翻墙出去,亲卫就把他就地处决了,”米维尔咂咂嘴,“事后调查,虽然他不是刺杀法老的刺客,不过也确实伤了人。”
阿曼特脸一白,他是不喜欢塔那罗,但乍听到人没了,还是难免心下戚戚。
“伤了谁?”巴特着急地问。
米维尔瞅他一眼,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阿克里斯祭司。”
看神殿的人倒霉,他就觉得高兴。
巴特巴尔同时脸色变了。
“阿克里斯祭司怎么样了?”巴尔忍着着急,尽可能语气平缓地问,“受伤严重吗?”
“死了,”米维尔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差一点。”
听到前面,巴特巴尔心跳都快停了,听完全部,手脚还是软的。
这个神经病!巴特忍不住暗骂一句。
“阿克里斯中了两刀,不过都不是重伤。”米维尔表示非常遗憾,“这个刺客水平不行,连心脏都找不准。”
在场的所有人:“……”
“将军就是为了来通知这件事的吗?”伯伊问,“是怀疑我指使随侍去做坏事吗?”
“这么严肃干嘛,”米维尔用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肩上一拍,“其他人都先出去吧。”
伯伊眉间微动,借着把散落到胸前的头发揽到背后的动作把肩膀上的手给挣脱了。
巴特巴尔对视,不知道该不该走。
阿曼特则是去看伯伊的表情,收到离开的指示,果断的第一个就走。
巴特巴尔见状也不好多留。
等人全部离开,米维尔这才坐回自己的位置说:“这个塔那罗嘴巴不干净。”
伯伊抬眼看向他。
“他是你派去刺杀阿克里斯的?”他问,“亲卫抓到人的时候他攀咬你,说是你指使他去的。”
阿伊如今在神殿做内应,若是这人把话传出去了,那岂不是就坏了格局。
“对,”伯伊点头,“但似乎没有成功?”
“差一点,”米维尔再次表示遗憾,“这一下打草惊蛇,只怕等下一次得很久了。”
伯伊沉默不语。
果然,米维尔是知道王后给自己指派的任务内容的。
“人我已经帮你处理了。”米维尔说,“神殿那边你得自己圆过去,我可没招。”
做了这种事,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这个人都是要处理的,不然就是给敌人徒留把柄。
伯伊点点头,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
在计划开始以前,他就知道,塔那罗十有八九活不下来。
阿克里斯哪怕没有防备,毕竟是个练家子,发现对方是真想杀自己,必然会还手。
塔那罗在阿克里斯面前纯纯不够看。
如果塔那罗得手了,对自己来说也不亏,完成了王后的任务,反正人也跑不出去。
米维尔的性格,独断专横,目无纪法,塔那罗违背了自己的命令必定着急要走,自会违抗米维尔的禁令。
敢违背他的禁令,别说一个随侍,就算米维尔把城主宰了,也没人敢多说什么,他手底下的兵想必也少不了这样的心态。
狐假虎威,人之本性。
多的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例子。
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是塔那罗的贪婪。
阿伊叛变这么大的功劳,他怎么可能白白让给其他人。
“陛下那边怎么样了?”伯伊询问道,“听说他那边也遇刺了?”
“遇到个屁。”想到这个,米维尔就来气,“根本没看到刺客的影子,我怀疑这小兔崽子是故意折腾我。”
大半夜的把人叫起来,搞得人仰马翻,这小子倒好,在宫殿里睡得舒坦。
伯伊配合地笑了一下,一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样子。
“王后给你的那东西,”米维尔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什么来,话锋一转,“我给你具体说说。”
伯伊眼底暗芒涌动,略略靠近了些许。
“那个金印是麦得查人指挥官的官印,”米维尔说,“只要有它,你可以调动所有城市麦得查人的卫兵。”
伯伊诧异地看着他:“王后竟然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给了我!”
米维尔一笑:“王后从来不会亏待忠心跟随她的人。”
伯伊作出感动的模样,对着底比斯地方向行了个礼,这才回头继续说到:“王后把金印给了我,那她怎么办?若是要用到麦得查人的卫兵岂不是不方便。”
米维尔摆摆手:“不至于,底比斯有军队驻扎,王后可以随时调度。”
伯伊想了想问:“我拿着这个金印,麦得查人会不会以为我是造假的。”
他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地说:“毕竟我跟王后的时间短,不太能服众。”
米维尔嫌弃地看他一眼:“这金印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你别看它这么小一个,那可是几位顶级工匠联手打造的。”
具体用了什么工艺他也说不上来,“绝对不可能造假,根本造不出来,不然岂不是谁都能指挥麦得查人了。”
“这个金印是只有一份吗?”伯伊问。
“那肯定是只有一个,”米维尔有些不耐烦他问这些愚蠢问题,“麦得查人指挥官就一个,怎么可能做多的。”
伯伊哦了一声。
明白了,看来问题是出在这个麦得查人指挥官身上。
这注定是不清闲的一天。
天蒙蒙亮的时候,伯伊又被阿克里斯给请了过去。
再次进入祭司团,守在门口的小祭司脸色明显不太好看,看向伯伊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敌意。
显然,他们觉得这场刺杀是伯伊指示的,毕竟刺客是伯伊的随侍。
“阿伊,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情况。”阿克里斯躺在床榻上,腰腹的位置缠着绷带。
虽然没有被刺到要害,但也实实在在中了两刀,出了不少血,脸都白了。
伯伊一脸无措:“我也不清楚啊,我明明就是跟他说演一场戏,谁知道他竟然……我听米维尔将军说的时候都吓傻了。”
阿克里斯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我不是说这个,你就没想过他也是王后那边的人吗?”
伯伊惊讶地看向他:“王后的人不是阿曼特吗?我平时都是和阿曼特对接来着。”
阿克里斯脸色难看:“我昨晚让人去查了,塔那罗也是王后的人。”
他们被巴特巴尔误导了,所以一开始就默认塔那罗是麦涅乌的原住随侍,加上伯伊一直说阿曼特是王后的人,他们便也这般想了。
本来也没觉得这是多重要的事情,一个小祭司,没有实权的先知身边的随侍,哪里会想着要去反复审查。
“没想到王后竟然疑心这么重,”伯伊脸色凝重,“幸好我比较谨慎,没有和他说过太多关于神殿的事情。”
阿克里斯白白挨了两刀,心里窝火,本来是想把人骂一顿的,但仔细一想,也怪他们调查不上心,过于信任巴特巴尔两兄弟,结果这俩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难怪米维尔将军把他处理了。”伯伊恍然大悟,“这是怕留下把柄,所以毁尸灭迹。”
“是的。”阿克里斯本来还有些怀疑,但看米维尔这么着急毁尸灭迹,立刻就肯定了。
真是心思歹毒的女人!
“真是对不住了,都怪我粗心大意,若是我察觉到你也不用受这场无妄之灾,”伯伊十分惭愧,“不知道该怎么补偿你。”
阿克里斯瞅着他,耳朵有些红,咳了咳,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很快他又绷住了脸。
“不用什么补偿,伤口是男人的徽章。”
他一脸正气地说完,立刻露出个迷之痴笑:“你把我刚刚说这话的情形描述给比加女官就好。”
伯伊似是不解:“为什么要描述给比加女官?”
阿克里斯搓了搓通红的耳朵:“让敌人知道我的英姿,这是一种战术,从而心生畏惧。”
伯伊:“………”
但凡这个世界有丧尸,遇到这个家伙都得“呸,恋爱脑,难吃!”
—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上人的buff增幅,受了伤的阿克里斯也不休息,直接就把工匠送过来了,阿伊说找两个,他一口气送了二十个人过来。
“随便你用,”负责传话的小祭司学着他的语气说,“不够明天再去寻他。”
伯伊点头,对小祭司表示感谢,阿曼特跟在他身边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不少技巧,比如眼下,从兜里掏出一颗小金豆塞给小祭司。
小祭司哪里想到不过就是跑趟腿,竟然能拿到打赏,还是一颗黄金豆!
“大大大,大人,这怎么好!”小祭司说话都结巴了。
伯伊面带微笑:“让你特意跑一趟,实在是难为情,还请小祭司不要嫌弃少才是。”
小祭司盯着那金豆子,眼睛都直了,犹豫了犹豫,最终还是接过,迅速塞进自己的腰袋里。
明明是一颗小拇指尖大小的小豆子,愣是让轻飘飘的腰袋有了沉甸甸重量。
好满足!
小祭司暗自喟叹,原来给大祭司做事情这么爽。
也不知道找找关系,能不能调到麦涅乌去,当个随侍也不错啊。
这年头大家领的薪俸就是粮食,布匹这些生活物资,平日里可以拿着去换些其他的东西,但黄金,宝石这些就都是权贵们才能把玩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他们。
送走小祭司,等伯伊再回头,身后一众工匠全都两眼发光。
虽然不知道这位大祭司想要他们做什么,但他们现在已经迫不及待了。
“辛苦各位大师前来,”伯伊看着面前的人,人数虽然超了,但正和他本意,人越多越好,“我想要制作一种类似卷轴的纸面。”
“卷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大人指的是什么。
“用莎草纸作为底图,上面用某种材料绘画,雕刻加工,”伯伊说,“唯一的要求就是常人难以复刻。”
前面还好,听到后面,工匠们纷纷皱起眉,作为工匠,技艺精湛的工匠,想要做到难以复刻这一点并不容易,尤其还是在纸张上发挥。
“我对这方面不太懂,”伯伊姿态谦虚,对工匠们非常有礼,“我相信各位大师一定能够做到。”
工匠们平日里见到的贵族对他们都是趾高气扬,鼻孔朝天,哪里见过这么客气的,竟然还尊称他们大师。
一群人诚惶诚恐,连连摆手说不敢当。
这位大人提出的要求虽然棘手,但想到刚才的那个金豆子又觉得不是不能试试。
伯伊没有要求所有人留下,只说明天再来行宫里继续讨论,觉得无法完成的也可以直接不来。
工匠们行礼离开,走的时候还在互相讨论。
“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阿曼特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
伯伊闻言露出个微笑。
那当然是在这古埃及发行货币,想要发展实力,手里没钱怎么能行。
第25章 货币(新增6500字)
闹腾了一晚上,白天的巡游所有人的精神都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等巡游结束,祭司团那边倒了一大片,别说是去民工队那边帮忙,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没几个人。
这情况看得阿克里斯越发着急上火,嘴巴都起了燎泡。
在送走又一波前来诉苦的祭司后,他终于是忍不住,亲自去寻了米维尔,作为阿蒙的拥护者,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次巡游夭折在自己手上。
因为还受着伤,他到米维尔的宫殿时,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打湿了他的衣服,小麦色的皮肤都挡不住他惨败的气色。
然而事实是,他甚至没有见到米维尔本人。
门口的随侍说将军正在外面巡察,抓昨晚的刺客。
阿克里斯眼前一黑,差点就在门口破口大骂了,最后是近侍拉住了他,让他务必冷静。
“抓抓抓,我们累死累活,”他气得整个人都在哆嗦,“他驻扎在城外的士兵就成天混吃等死。”
米维尔在城外还有一支军队,因为城里的住所不够所以临时驻扎在城外。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就仗着我们神殿更重视巡游,”近侍苦着脸,一只手小心地按在他的绑带上,生怕自家祭司大人的伤口崩了,“咱们回去再琢磨琢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诺登家族确实是阿蒙神的拥护者没错,但米维尔也拿准了神殿更在乎这次巡游,不敢拿巡游做要挟。
当然,神殿的人真熬不住垮了,米维尔大概率会大发慈悲地搭把手。
但这并不是神殿想要得到的结果。
阿克里斯气得要死,却完全拿这个人没办法。
伯伊从阿曼特嘴里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练字。
“没关系,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伯伊将芦苇笔放置在笔架上,看了眼自己练了一下午的成果。
很难说,象形字要怎么写才能体现出所谓的风骨。
“怎么解决?”阿曼特好奇地问。
整个神殿都没办法解决的事情,在大人这看着却好像这并不是一件难事。
“你会知道的,”伯伊将莎草纸卷起来,递给阿曼特说:“拿去烧了。”
稍顿,“烧干净点。”
阿曼特哦了一声,忍着笑接过莎草纸。
他家大人继洁癖后,又多了一个不能忍的小毛病,就是看不了自己写的字,每每看到都要惊叹自己实在是没有绘画的天赋。
“对了,”伯伊想起什么叫住他,“顺便让伊西去看看他的伤。”
受了伤还到处跑,他可不喜欢这样的一次性道具。
阿曼特连忙说好。
伊西祭司跟着民工队伍一起到了阿赫米姆,本来是准备直接前往下一个城市的,结果大人请她到宫殿里用了一顿饭,这位祭司突然就决定不走了,要和他们一起走。
阿曼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明明全程在场,除了看到伊西祭司时不时盯着自家大人的脸露出奇怪的笑容以外,没看出有什么其他的异常。
整个过程中,阿伊大人甚至没有提出一句挽留。
哦不对,还有一点异常,就是他家大人那天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直在笑,直笑得人心肝乱颤。
也不知道这人笑起来的时候怎么就这么好看。
伊西祭司那一顿吃了满满的三碗饭,还有三个面包,撑得需要人扶着才能走路。
走的时候,笑得脸都歪了,直说:“秀色可餐,下次还来。”
“大人,伊西祭司这是怎么了?”阿曼特一脸茫然。
他家大人淡淡一笑:“爱好得到满足的时候,都是这样欢喜。”
阿曼特:不愧是他家超厉害的阿伊大人,说的话完全听不懂呢=w=
-
这边阿曼特前脚刚走,巴尔后脚跟着就来了。
“大人,陛下前来寻您。”巴尔敲了敲门,让出自己身后的拉赫里斯。
小法老已经换下来白天巡游的华丽装备,但着装也依旧艳丽繁复,在爱美这件事上,这个小孩儿向来表现是不差的。
伯伊偏头示意巴尔:“你先下去吧。”
巴尔说好,又看了眼伯伊和拉赫里斯这才离开。
“坐吧。”伯伊说。
拉赫里斯走进去,托德守在门口贴心把房门合上。
拉赫里斯寻了个座位坐下:“给我看看那块金印。”
伯伊自是猜到他来是因为这个,早就已经把两块金印都准备好了。
看到两块相同的金印,拉赫里斯的脸色就已经不大好看了,他甚至不需要看细节,只上手一摸就知道两块都是真的。
金印的雕刻技术至今无人能破解,非常精妙。
“我问了米维尔,他说这个金印只有一块。”伯伊看着小法老那张精致的脸,狭长的眼尾轻挑。
“有两块金印,”拉赫里斯抿唇,“麦德查人是阿蒙家族第一代法老设立。一开始确实有两块,一块在法老手里,一块在麦德查人指挥官手里,麦德查人是法老的暗卫,这其中的关系转到明面了也秘而不宣。”
所以世人只知道法老设立了这个督察审理民间律法的机构,并且为指挥官打造了一块金印,并不知道还有另一块的存在。
伯伊没说话,调整了下坐姿,摆出了听故事的架势。
拉赫里斯看他,轻哼一声:“一代法老是夜里暴毙,只二十多岁,事发突然,金印自此流失,不知去向。”
只剩下麦德查人指挥官手里的那一块。
伯伊略一挑眉:“那为什么到了王后手里?”
印象中,阿蒙家族的第一代法老要追溯到新王国时期的开始,距今得有两三百年了吧。
拉赫里斯陷入沉默,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我怀疑法老的金印没有丢失。”
稍顿,他继续说道:“常规情况,法老是不需要动用金印的,但我在一代法老的行止册中看到金印使用的记录。”
在埃及,法老就是权力的象征,金印与其说是给法老用的,不如说是法老向下分权的证明。
“你认为金印被一代指挥官借走了?”伯伊心想,一块金印还得牵扯到几百年前,真是源远流长的故事。
“是,”伯伊肯定了他的说法,“只可能在指挥官手里。”
如果是其他人使用想要驱使麦德查人的势力,指挥官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两块金印一直在指挥官手里。
至于指挥官为什么要借走一代法老的金印,这就不得而知了,也不是他们需要关心的事情。
“所以你被人卖了?”伯伊挑唇笑了下。
拉赫里斯脸一黑,不高兴地说:“你看上去很高兴?”
两块金印,如今一块给了法老,一块给了王后。
这其中的含义已经非常明显了,如今的麦德查人指挥官两头吃,一边不敢违背祖训,一边又贪图王后的权势。
于是干脆一人一块金印,总归小法老如今被打压,轻易不敢暴露自己手里有麦德查人这一股势力。
麦德查人明面上是官方机构,除法老外,维西尔拥有直接指挥权,现下的维西尔是塞贝克将军,塞贝克将军又隶属王后。
兜兜转转,哪怕自己投了敌,小法老也察觉不到异常。
指挥官这一手玩得贼溜,成全了忠君,又得到了权势财富。
如果他没有遇上伯伊,也许能熬到王后病逝,小法老掌权,他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便也不愁了。
伯伊心想,双面间谍,这工作我熟啊。
“他是不是劝你一定要韬光养晦,再等等,不要冲动行事,”伯伊说,“务必等到时机成熟,争取一击毙命。”
他越说,拉赫里斯的脸越黑。
话不一样,但核心思想是半点不差。
“刺客的事情你也是交给他做的?”伯伊问。
拉赫里斯闭了闭眼:“是。”
伯伊思量片刻:“看来他还不想打破你和王后之间的平衡。”
这个指挥官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小法老行刺自己这件事抖给王后知道,他能换来诸多财富,但必然就会失去小法老对他的信任。
所以他选择了隐瞒,这也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后路。
这个把柄捏在手里,进可攻退可守。
拉赫里斯不笨,事实上,在伯伊说自己也有一块金印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始末。
这一次来只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
“我们的合作失效了。”拉赫里斯冷着脸站起身要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底牌,自然就没了合作的基础。
“怎么会,”伯伊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底牌更有用了。”
拉赫里斯微怔。
伯伊曲起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坐下。”
拉赫里斯抿唇,纠结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坐了回去。
“如今我在王后的手下做事,可以调度麦德查人,神殿那边我也有一点话语权,”伯伊说,“但这些还不够。”
他说:“而你的底牌刚好弥补了我的空缺。”
暗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恍然,拉赫里斯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内心的波澜而不自觉握紧:“你是想让他成为你在王后那边的暗桩?”
伯伊抬眼看向他,薄唇勾起浅淡的弧度:“不是我,是我们。”
比起资历尚浅,而且奴隶出身的自己,麦德查人指挥官简直是天选间谍,这张牌可以是王后身边锦上添花的玫瑰,也可以是扎进血肉的尖刺。
“我以为你会毫不犹豫地丢弃无用的棋子。”这是拉赫里斯对自己的定义,从出生开始他就在不断地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伯伊诧异地看向他,片刻,露出一个微笑:“怎么会,你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在他这里没有无用之人。
拉赫里斯一愣,他很清楚这个人说这句话是因为指挥官塔奥米斯的存在,但某个瞬间,他还是感觉到心脏的位置重重地跳了一下。
在不被需要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人说,你对我很重要。
这是一种很难说明的感觉,甚至说不上是激烈的触动,就是很突然地心跳快了一拍。
对人心参悟不透的少年法老还不知道,有一种人擅长玩弄人心,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奸诈狡猾,花言巧语,但仍旧会一次次落入他的陷阱,心甘情愿地成为他的猎物。
这个该死的猎人总是很清楚,你最想听到的话是什么,最渴望得到的东西是什么,一步一步地骗取你全部的信任与忠诚。
“你……”拉赫里斯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接这句话,许久他才磕磕巴巴地说:“我,我看你找了工匠,你找他们干嘛?”
伯伊的视线在小孩儿通红的耳朵上一掠而过,不掩笑意地说:“我想要发行货币。”
“货币?”拉赫里斯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商品交换的媒介,衡量商品的价值,持有者与市场交换的契约。”伯伊说,“它的出现能迅速拉动经济,我们需要钱。”
拉赫里斯很快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心有疑虑:“如何让子民信任呢?”
货币出现没问题,但谁能为货币进行信用担保,又如何推广,让埃及子民对货币产生信任和依赖。
伯伊一笑:“信用担保当然是埃及的权力机构,还有陛下你。”
他站起身,透过窗户能看到外面正在盛开的花园,然后是繁荣的商业中枢阿赫米姆,再往外就是整个广袤的埃及。
“从人民的需求入手,从游商开始,”他说,“游商逐利,但他们现下最需要的却不是利益,而是保护。”
游商在众多城市之间行走,中途会遭遇大大小小的悍匪,水匪,财产得不到保障,甚至身家性命都是一个问题。
“我们雇佣商人来帮助我们完成巡游工作,用法老的名义支付货币,他们可以通过货币雇佣麦德查人的卫兵护送他们前往下一个城市。”
游商是各个城市的主要流动人口,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迅速将货币的使用铺开。
金银宝石作为交易媒介时,价值不明确,沉重难以运输,需要大量的人力,容易成为悍匪的目标,这些都是商人目前无解的困局。
货币的出现,必然会受到商人们的追捧和大力推行,他们对货币的需求远远大于普通百姓,但普通百姓又非常依赖商人。
“麦德查人的卫兵我们并不是指挥他们做事,同样支付他们货币,作为薪俸,他们可以和当地的神殿采买圣水,护身符和粮食。”
粮食和信仰是埃及百姓的刚需,而神殿掌控着各个地区的粮食采买运输。
“神殿将收回的货币交付给我们,我们为他们填补上粮食的空虚。”
神殿收上来的粮食每个季度都需要上交到国库,想要出售粮食必然需要将售出的部分补上。
“除了游商和卫兵,我们还要为百姓提供就业,在岗位上支付货币,让货币流通起来。”如今的埃及子民是农忙耕种,其他时候就是修建城市建筑和金字塔。
唯一能获得的报酬就是食物和水,如果他们在岗位上除了得到食物和水,还有工资,哪怕工资稀薄,他们也会非常乐意。
“这就是我们需要完成的第一个环节。”伯伊说,“形成一个完整的货币流通闭环。”
拉赫里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沉思许久,说:“最后回到我们手里的货币,我们再以同样的方式用出去?”
伯伊一笑,他喜欢和聪明的家伙聊天:“对,从阿赫米姆开始,我们沿着尼罗河一路向北前往孟斐斯,埃及所有的商业城市,人口密集的城市我们都会经过。”
如果他们还在底比斯,想要推行货币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任何一支势力都不会任由他们利用这样的方式掌握国家的经济命脉。
“那会不会有人伪造?”拉赫里斯蹙眉。
“货币上加印麦德查人的金印,”伯伊扬起唇角,“既然麦德查人的金印难以仿造,那就不能浪费,我有一些防伪的技巧,会和货币的工匠讨论可行性,同时对伪造者施以重刑,提出举报假I币的奖励制度。”
不说现代的防伪技巧有多么强大,即便是在古代,古人也有一套相对完善的防伪技术,比如骑缝章,多色套印,加盖印鉴,水印技术,复杂的图案设计等。
在华夏的唐代“开元通宝”,其上面的文字就是书法大家欧阳询书写,字体自成风骨,难以仿制。
伯伊看着拉赫里斯,略略沉思后说:“把你的字放上去,别人大概也模仿不了。”
拉赫里斯:?
这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若是被王后发现了怎么办?”拉赫里斯沉吟,他们身边还跟着米维尔,这也是王后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
伯伊颔首,笑道:“所以我们速度要快,赶在米维尔意识到以前铺遍整个尼罗河流域。”
-
货币发行之初,伯伊自然是要时时去盯着。
想要在这个还处于以物易物的文明发行一个完全崭新的东西,自是没有那么容易,伯伊也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
在此之前,即便大家时常抱怨交易麻烦,总是难以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或者很难和对方意见达成一致,但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发行货币这样的想法。
所以拉赫里斯也很是好奇,这个货币到底能不能成功发行,让埃及子民们接受并且愿意使用。
拉赫里斯以为伯伊会以法老的名义进行演讲游说,但并没有。
跟着伯伊行动的第一天,伯伊去寻了伊西祭司,拉赫里斯想要跟着,他也不阻拦。
两人找到伊西祭司的时候,伊西祭司正在酒馆里和人喝酒,她坐姿豪迈,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的酒杯在桌上敲得叮当作响。
“老板,再来一杯!”她整张脸都红了,一个人的声音硬生生把酒馆里的嘈杂给压了下去。
“伊西祭司好像喝醉了。”拉赫里斯猜测。
伯伊看他一眼,说:“她的酒量不错。”
哪怕现下的酒度数不高,能从早喝到晚也是很惊人的酒量了。
拉赫里斯点点头,表示赞同:“我没喝过酒。”
在埃及,三五岁喝酒都不算少见,拉赫里斯在更小的时候,经常看到自己的两个哥哥都会偷偷去行宫的酒窖里喝酒。
他自己却没喝过,因为他的母亲不喜欢,他便也不碰酒。
伯伊:“那你可以尝尝。”
拉赫里斯不太明白:“你不是不喜欢酒吗?”
他分明记得当初伯伊面对伊西时,那种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模样,而且很多次,别人喝酒,伯伊都是在饮用清水,果汁。
伯伊嗯了一声说:“我不喜欢是我的事,你应该尝试一下再决定自己的喜好。”
两个人并肩进入酒馆,走到伊西身边。
伊西大概是喝得挺多的,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旁边多了两个人,最先看到他们的是坐在对面的人,大概是伊西新结交的酒友。
“咦,伊西,好像是找你的,嗝——”那人说着话,忍不住打了个酒嗝,销魂的味道哪怕是隔着一张桌子也阻拦不住。
伯伊闭了闭眼,说:“伊西祭司。”
伊西仰着头看到伯伊的脸,在这乌烟瘴气的酒馆里,这张美人脸更加好看了,伊西心下忍不住惊叹,怎么会有人越看越好看的。
“想要找你帮个忙。”伯伊微笑着说:“我有预约过。”
伊西恍惚间想起,好像昨晚出门的时候随侍有跟她提过,阿伊祭司想要约她见面的事情。
只不过她这一喝就是一整晚,完全把这事儿给忘了。
“哦哦,”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对着对面的酒友说:“我先回去了,下次再喝。”
酒友喝得比她还要醉上两分,只是点头的动作都差点给自己摔了下去。
寻到了伊西,伯伊和拉赫里斯跟着她一起离开酒馆,三人倒也没有去特意寻找什么地方直接就去了伊西在阿赫米姆的住处。
一间不大的房子,本来是当地人住的,只不过被她用两袋粮食暂时租了下来。
“你们先坐。”伊西随意地指了指地上的坐垫,然后就进了里屋去洗漱。
房子里没有椅子,只铺了地毯,放着坐垫和矮几。
在埃及,椅子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平民家里通常不会放置椅子,伊西不讲究这些,原主人怎么布置她也就怎么住。
柜子和桌子上堆满了书籍和各式各样的植物,大概是治疗用的草药。
伯伊和拉赫里斯坐了一会儿,伊西就出来了。
刚刚还醉眼迷蒙的人,不过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洗了脸,再见时就已经十分清爽,除了眼尾还染着薄红外,任谁看到她都不会想到这人喝了一晚上的酒。
“寻我做什么?”伊西走到矮几前盘腿坐下,伸手想要去拿桌上的水壶倒水,手却捞了个空。
她睁了睁眼,又伸手去捞,明明水壶就在桌上,愣是捞了三次都没抓到。
伯伊见状,伸手拿起水壶,帮她到了一杯凉水。
伊西嘿嘿一笑:“多谢阿伊祭司。”
“伊西祭司客气了,”伯伊直白地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我想要调制一种草药汤。”
稍顿,他说:“没有副作用,不能治病,但是有一些强身健体的功效。”
伊西诧异地看着他:“我倒是能调,但你要这个做什么?”
草药分辨不易,价格自然也高,寻常人家都只有在病重的时候才舍得买。
伯伊笑了下说:“法老身子虚,我想给他补补。”
拉赫里斯:?
“谁说我身子虚?”拉赫里斯倏地红了耳朵,羞恼得差点要跳起来反驳。
伯伊的视线意有所指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喝了可以长高。”
拉赫里斯攥着手,脸一阵红过一阵,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觉得在外人面前伤了面子,一边又是真的想要长高。
半晌,他又坐了回去,心想,迟早有一天他会长得很高,把今日的耻辱狠狠报复回来。
伊西哈哈大笑两声,说:“原来是这样,陛下确实单薄了些,那没问题,我晚些时候让随侍送过去给你。”
伯伊一笑:“我想要长期购买这些草药,伊西祭司这边可以供应吗?”
伊西虽然是王后的专属治疗师,但她自己在底比斯也有医馆,自然是有固定的草药来源。
每日喝酒的开销可不少,在为王后工作前,伊西每天得抽出一半的时间去医馆,如今有人想要长期购买草药,她自是非常乐意。
两个人的交易达成,伊西见没什么事情了,便站起身准备回酒馆,突然想到什么,回身问道:“你们要一起去吗?我请客。”
伯伊微笑着摆摆手:“我便不去了,巡游事多,我还得去处理。”
伊西有些遗憾,又看向拉赫里斯:“小陛下一起吗?我好像没有看到过小陛下喝酒……”
顿了下,她反应过来,震惊地说:“天哪,男人怎么可以不会喝酒,不会喝酒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拉赫里斯本来想要拒绝,闻言却是下意识看向伯伊。
伯伊以为他在询问自己的意见:“随你,会喝酒也算是一项技能。”
拉赫里斯抿唇,片刻后,他站起身说:“那我便跟你去吧。”
三个人在街道上分开,伯伊回行宫,拉赫里斯和伊西则是又去了阿赫米姆最大的酒馆。
阿曼特和巴特巴尔早已等候在行宫里。
伯伊先是交代阿曼特带着自己的信件去寻阿赫米姆麦德查人的队长,然后又让巴特巴尔去广场张贴告示,告知城里的百姓明日开始法老将会在神殿赐下祝福的圣水。
巴特巴尔年纪小,没有太多主见,在离开底比斯前,诺菲斯大祭司便交代他们,只要是为神殿好,让神殿发扬光大的事情,他们都可以听阿伊大人的。
巴特没有多想,巴尔倒是思考了下,但没有发现坏处,这告示可不就是提高神殿在百姓心目中地位的吗?
于是两个人高兴地拿着告示走了。
埃及平民大多都不识字,不过广场有专门负责宣读的卫兵,问题倒也不大。
伯伊在宫殿里看书等待两拨随从回来。
在这个时代,能够用来娱乐的事物实在是少,伯伊便让人搜罗了不少民间的书籍来看。
这些书籍大多都是各个城市的书记官书写的,以城市风貌,工匠技艺,神明记载为主,偶尔也会有一些杂谈小传。
到了傍晚,巴特巴尔已经回来复命,但只是传个信的阿曼特却迟迟不见踪影,伯伊放下书,缓步走出宫殿。
宫殿的位置比较高,从这个位置能够看到附近的建筑和人群,今日的火烧云极盛,轰轰烈烈地染了半边天。
伯伊却是眉头一皱,不远处一道黑烟冲天而起,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分明是中心广场后的商业区。
中午他和拉赫里斯正是在那里寻到的伊西祭司。
“那里是起火了吗?”他问跟在身后的巴特。
巴特挠挠头:“好像没有吧,我们回来的时候没看到起火啊。”
伯伊在心里计算了下时间,巴特巴尔大概是两个小时前回来的,正想着,就看台阶下踉踉跄跄地跑上来一个人。
单薄瘦小的身影正是走了大半天的阿曼特,他形容狼狈,似乎是一路跑回来的,喘得呼哧呼哧的。
汗水顺着额角滴落下来,流进了眼睛里,他觉得不舒服,但也只是匆匆揉了两下。
一抬头就看到站在台阶尽头的伯伊,他大叫一声:“阿伊大人,不好了!”
伯伊眼皮一跳,走下去迎他。
阿曼特双手撑着膝盖,因为激烈运动,小腿都在打着颤,他狠狠地喘了两口气,眼睛通红地说:“中心,心广场,那边的酒酒,酒馆起火了,陛下和伊西祭司都在里面没出来!”
伯伊眉头猛然一皱:“烧多久了,有人救火吗?”
说话间,人已经在下台阶了。
阿曼特脚步匆匆地跟在他的身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带着麦,麦德查人的队长过来遇上了,他回去找人了,烧了,有一会儿了,酒馆的门塌了,里面的人出不来。”
阿曼特一开始是跟着居民一起救火,找了个桶帮忙接水,但接连两个月没有下雨,四处都干燥的很,加上傍晚风大,火势越来越大,根本控制不住。
酒馆里本来人就多,加上都是一群喝了酒的,火从厨房烧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靠门近的倒是跑出来大半。
阿曼特一边说着酒馆的情况,一边跟着伯伊往广场的方向走。
等伯伊赶到的时候,酒馆外面已经被熊熊大火给围住了,酒馆是两层楼,许是厨房连着楼梯,反倒是二楼的火势最大。
麦德查人的卫兵拎着水桶往上泼水,但这么点水,对于这来势汹汹的火不过是杯水车薪。
“陛下出来了吗?”伯伊走到正在指挥的人旁边。
那人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的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汗,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被吓的。
“还没,”他都快哭了,“但刚刚有人说听到声音了。”
只是不确定是不是陛下的声音,眼下这情况,冲进去也不是,不冲也不是。
地上躺着一个刚刚搬运出来的人,皮肤已经烧焦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看着分外吓人。
伯伊拧着眉,很显然面前的酒馆已经保不住了,这么大的火势用这样的救火方式根本不可能扑灭,更别说,酒馆的厨房和酒窖应该都有藏酒。
“安排人进去救人了吗?”他问,“酒馆的后门能进吗?”
照他们这个速度拖延下去,本来能把人救出来的也要被拖死了。
指挥的人抹了把脸上的汗水,急得眼睛都是红的:“后门没塌,但进不去,火势太大了。”
几个卫兵围着酒馆转,似乎是在寻找进去的方式,但尝试了好几次都被门窗处的火势和高温给逼退回来。
他们已经进去过一次,救出来了几个人,但没有找到法老。
伯伊闭眼,平复了下心情,脑海中迅速回忆着不久前见过的酒馆。
酒馆的结构很简单,后门的位置在楼梯的对面,距离火源厨房最远。
得益于他过去惯常观察的工作习惯,酒馆里的布置几乎是完全复刻在他的脑海里,连每一张桌椅怎么摆放他都能清楚地重现。
旁边有人拎着装了水的水桶经过,伯伊劈手夺了过来,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他把水兜头倒在自己身上。
水瞬间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这个借我用用。”伯伊伸手把旁边指挥的人的斗篷解下来,丢进另一只水桶里打湿,披在身上,撕了边角的一块布蒙住下半张脸。
“阿伊大人,您这是……”阿曼特一惊,自家大人不会是要冲进去吧?
不等他劝阻,伯伊已经快步冲到了酒馆的后面,正如指挥的人所说,后门是火势最小的,大概是卫兵想要冲进去,已经把门板拆卸了。
伯伊将打湿了的斗篷罩在头上,弯着腰进入酒馆。
这个小法老要是死在这里了,自己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
这是拉赫里斯第一次喝酒。
和想象中的不同,酒的味道很奇怪,又酸又甜,还有一股浓重的发酵味,他不喜欢那股发酵味。
伊西见他喝得直皱眉,忍不住哈哈大笑,单薄的桌子被她拍得嘎吱作响,摇摇欲坠。
“这是最便宜的酒,自然味道不好。”她说,“我把酒馆里所有的酒都点了,我们挨个喝,我给你仔细地说说酒好喝在哪儿。”
拉赫里斯抿着唇,说:“不了,给我喝最贵的那种便好。”
作为法老,少不得参加宴会,而宴会上大家喝的不一定是最好喝的,但一定是最贵的。
伊西又是一阵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好好好,都听你的,谁让你是小陛下。”
她瞅着面前的酒壶,从里面拎出一壶说:“就是这个,不算醉人。”
“剩下的可以退吗?”拉赫里斯问。
“不用退,”伊西大手一挥,十分豪迈地说:“我能喝。”
拉赫里斯闻言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最贵的酒,确实,味道比最便宜的那种好喝许多,鼻腔里都会透出小麦的清香。
但他却莫名想到了那个人,从来不喝酒,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花草香。
再好喝的酒也不比那花草的味道好闻,这么一想,他喝酒的兴致就更淡了。
“我发现阿伊祭司对你还挺好的。”伊西偏头打了个酒嗝,眼睛都喝红了。
拉赫里斯一顿说:“确实还行。”
毕竟两人是合作关系,自己对他也有用,只要是有用的人,阿伊总是会表现得非常友善,就像自己,还有坐在对面的伊西。
“他还给你找草药。”伊西感叹,“真是一个好孩子。”
拉赫里斯垂下眸没说话,一开始他也这么以为,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阿伊哪里是在给他要草药汤。
这家伙分明是为了货币,昨天他和自己说过,要用圣水打开平民的缺口。
“我也挺喜欢他的,”伊西嘿嘿一笑,“我喜欢聪明的人。”
就像她当初选择追随王后,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因为王后是个聪明人,从来不会试图用威胁,胁迫这种手段对她,只会给她最想要的,比如多多的金银珠宝和多多的酒。
拉赫里斯轻哼一声,聪明人有什么好。
今天对他们微笑体贴,明天没用了保不准就把他们当垃圾一脚踢开。
他有些不高兴地想,在这个该死的奴隶心里,大概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他自己重要。
“有人关心真好啊,”伊西半醉半醒地感叹,“我也好想有人关心我啊。”
伊西喝了桌上大半酒的同时,拉赫里斯总的加起来也才喝了三杯,感觉到些许眩晕的时候,他就主动放下了酒杯。
“你怎么不喝了?”伊西显然是已经醉了,说话的时候都是对着空气在说。
拉赫里斯想说回去了,鼻间却敏锐地闻到了一点东西烧焦的味道。
“你闻到味道没?”他问。
却见伊西又给自己喂了一杯酒,全倒衣服上了,但却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大声地叫道:“好喝,今日最佳!”
拉赫里斯皱眉,站起身去查看,还没走出几步,却听“啪”“啪”“啪”几声巨大的炸响,厨房的门被炸得冲飞出来。
声音震耳欲聋,众人吓得惊叫起来,不等在场的人反应就见一道火光猛地从厨房门框窜出来。
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火已经把墙面上用来装饰的芦苇草,干草给点燃了。
“起火了!”有人惊叫出声。
一些人匆匆站起身往外跑,但除了还算清醒的,大多都是没跑出去多远就撞到桌椅,或者撞到人摔倒在地。
门口的人挤挤挨挨,滚作一团,半天起不来。
拉赫里斯猝不及防被人撞了下,亏得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桌子,这才免于被人撞倒。
他撑着桌子回头,入眼的是触目惊心的火焰已经吞没了厨房和楼梯,楼上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情况想下来。
年久失修的木制楼梯平时踩着都会嘎吱作响,更何况现下还有火在烧,哪里支撑得住这么多人同时使用。
只听“咔”地一声响,整个楼梯瞬间坍塌,下面的人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被破碎的木板压住,惨叫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形同人间炼狱。
拉赫里斯猛然回神,想到了喝得人事不知的伊西。
他回头去看,伊西趴在桌上,火舌已经舔到了她头顶的房梁,不需要太多时间,房梁就会坍塌,而下面的人……
拉赫里斯看了眼距离自己不算远的大门,咬咬牙,屏住呼吸挤开人群往外走。
空气中浓烟滚滚,十分呛人,有人吸了进去,咳得昏天暗地。
眼看大门已经近在眼前,“咔”地一声巨响,拉赫里斯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伊西后面的房梁一整个砸下来。
脚步倏地顿住,站在这里已经能闻到清新的空气,门不算大,只能容两个人同时通过。
有人嫌他挡着门,十分粗鲁地把他推开,后面不断有人经过他身边冲出去。
脑海里窜过刚刚和伊西的聊天,拉赫里斯浅浅呼出一口气。
从衣服下摆撕下一块布,掩住口鼻,又掉头跑了回去。
火龙沿着墙壁一路蔓延,以极快的速度烧到了门口,有人侥幸跑了出来,回头一看,大门已然被火势包裹。
但仍然还有人往外冲,衣服着了火,仿若一个火人,皮肤烧焦,发出刺耳的嚎叫。
伯伊找到拉赫里斯和伊西的时候,两个人就在离后门不远的位置,伊西已经失去了意识,但看上去没有受什么伤。
拉赫里斯的情况明显要糟糕一些,他的脸很脏,全是烟灰,腿不自然地往外撇。
“拉赫里斯。”伯伊蹲下身,伸手在他的脸上拍了两下。
似乎是感觉到脸上的疼痛,拉赫里斯费劲儿地睁开眼,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青年深黑的眼眸,哪怕被遮住了半张脸,也丝毫不掩俊秀。
“阿伊。”拉赫里斯的声音嘶哑。
刚一说话就被浓烟熏得连连咳嗽。
“还能走吗?”伯伊低头看了眼他的小腿。
拉赫里斯抿唇,忍着疼地点点头。
他刚刚去救伊西,结果被掉下来的房梁砸到了小腿,幸好这柱子已经被烧了大半,才得以搬开,但这一耽搁,酒馆的门已经烧塌了。
他扛着一个人,腿还受了伤,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吸入了大量的浓烟后,终究还是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瞬间,他是有些后悔的。
如果死在这里,他得到阿伊的信任又有什么用。
“能走就站起来,我背伊西,”伯伊从还在滴水的斗篷上撕了一条布下来,捂在拉赫里斯的口鼻上说:“你跟着我走。”
酒馆里浓烟滚滚,完全分不清哪儿是哪儿。
伯伊却走得分毫不差,精准地避开了桌椅,掉落的房梁,将人带出了酒馆。
新鲜空气涌入口鼻,拉赫里斯踉跄了下,腿一软就摔了下去,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反而是跌入了微凉的臂弯。
他挣扎着睁开眼,缓了缓说:“我把伊西祭司救出来了。”
有了伊西祭司,货币可以更轻松地推行,而且这样有能力的人必然会成为阿伊手里锋利的刀。
伯伊伸手盖住他被熏得通红的眼,低声说:“嗯,你做得很棒。”
拉赫里斯牵强地扯动了下嘴角,在昏迷前最后说了一句:“阿伊,谢谢你来救我。”
伯伊搂着单薄的少年,思忖到,这小孩儿昏迷了还不忘套路自己。
但有那么一瞬间,极其短暂的时间里,他想,幸好把人救出来了。
顿了下,他补充到,不然这小孩儿岂不是白花心思。
第26章 五年后
金色的沙漠上,一队人马顶着风沙前行,高大的骆驼身上绑着许多的商品,沉甸甸的重量压得骆驼的腿没走一步都会深深地陷入泥沙。
队伍很长,前后有百来个人,看着像是结伴而行的游商。
哪怕看不到箱子里的东西,也能想象到里面必然是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
无他,只因为这群商人的衣着饰品非常精致漂亮,其中还有明显是异域面貌的男人,身量极高,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卢巴大人,下一个城市快到了吗?”一位游商热的满头大汗,不住地用衣摆擦拭额头的汗水。
“很快就到了。”被叫做卢巴的男人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
游商重重地喘了口气,这些卫兵真是,明明说好的抄近路,怎么感觉比以前走的老路还要更远上一些。
虽然心里抱怨,但却是不敢说出来的。
这个年头,游商里哪里还有人敢得罪麦德查人,更何况这位还是个队长。
卢巴站直了身体,去看身后漫长的队伍,对着后面的人招了招手:“阿伊大人,需要喝水吗?”
“不用。”声音清冽,如同炎暑里的一抹凉风。
游商循声回头,恰好对上那人的眼睛,瞳仁深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显出些许散漫,给人一种似乎很好相处的感觉。
青年无疑是长得极好的,眉眼俊秀,不是埃及人特有的深邃五官,却有种独特的清朗。
一阵风吹过,卷起漫天黄沙,青年眉头微皱,旁边的人细心地帮他把斗笠戴上。
白纱遮住了青年姣好的五官,游商略略感到遗憾,视线转向旁边那人,身材高大魁梧,肌肉健硕有力,高出青年半个头还多,几乎能将人完全拢在怀里。
麦色皮肤的大手搭在青年肩头,和白皙的肤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男人戴着黑色的斗笠,看不见五官,只能从黑纱下窥见硬朗流畅的下颌线,突出的喉结攒动,似乎是在说什么,薄唇扬起浅淡的弧度。
游商还想多看两眼,却被人捏着头转了回来。
“这位多卡大人,您再看就要掉队了。”卢巴松开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多卡一愣一愣地,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队伍外面,驮着货物的骆驼走出去好些距离。
“哦哦,抱歉。”多卡挠挠头,连忙小跑追上去。
见人走远了,卢巴走到伯伊身边,压低声音说:“阿伊大人,我们已经穿过了塔塔湖泊,没有遇到悍匪。”
伯伊闻声回头,因为这个动作,白纱微微晃动,露出精致的下巴,卢巴瞥到,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却突然感觉到旁边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卢巴匆忙垂下眼,不敢再多看。
“前面乱石区加强戒备。”伯伊淡声说着,顺势打开手里的地图。
地图的绘制很简单,只标注出大范围的区域,还有十几道朱红色的X,颜色触目惊心,X代表的是这些区域曾多次出现悍匪。
“是。”卢巴应道,人却没走,等待阿伊大人的下一道指令。
“喝点水。”略带沙哑的低沉男声从黑色斗笠下传出,一只手将皮革制成的水囊递了出来。
水囊的口I塞已经摘下,几滴晶莹透亮的水倾洒出来。
白纱被掀开一角,伯伊手上还拿着地图,便也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两口清水。
一道蜿蜒的水渍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沾湿了他的下巴,最后滴落在锁骨里,积成浅浅的水洼。
伯伊拧眉,喉结微滚:“撒了。”
拉赫里斯收回水囊,从腰袋中取出巾子为他擦拭,伯伊任由他擦,只垂眸继续看地图。
巾子擦过嘴角,很轻地触碰过青年修长的脖颈,然后是深陷的锁骨和略微突出的喉结。
粗粝的指腹不经意间触碰到皮肤,留下淡淡的红痕,拉赫里斯盯着指尖那一抹冷白心想,怎么会有人皮肤这么白,明明晒得都是一个太阳,偏生这人怎么都晒不黑。
暗金色的眼眸微垂,片刻他收回手,觉得有点热,不耐烦地扯了下斗笠的细绳。
伯伊瞥他一眼:“给我老实点。”
拉赫里斯抿唇,大手握了下伯伊的手腕,然后又飞快的松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感受到我的体温没,实在是太热了,”他说,“不想戴这个斗笠了。”
伯伊盯着自己的手腕,狭长的眼眯起:“翅膀长硬了?”
这小子自打彼此熟悉起来,是越发的放肆了,曾经约定的条款在他这里也像是成了一纸空谈。
若说五年前这小子是只被人遗弃,逮着人乱蹭的小野猫,如今便成了胆大妄为的家猫。
时不时就想要做出试探的姿态,似乎是想要知道主人的底线在哪里。
不乖,倒也不招人烦。
从伯伊在阿赫米姆提出发行货币后,他们以巡游队伍路线为准,沿着尼罗河一路向北,途径十几个城市后,顺利地抵达孟斐斯。
这途中货币的推行非常顺利,本来他们还担心米维尔会添乱,没成想,在抵达卢克索时,王后突然病倒,米维尔紧急回程,给他们腾出了诸多的便利。
等米维尔再跟上队伍时,他们已经在孟斐斯驻扎。
孟斐斯是埃及最古老的城市,第一个首都,拥有悠久的历史。
作为此行的目的地,也是埃及重要的宗教,文化和商业城市,在法老和麦德查人,神殿的三重担保下,货币的推行受到了当地商人的极大推崇,以风卷残云之势席卷了整个城市。
比伯伊和拉赫里斯想象中还要来得顺利,不仅仅是商人,平民对货币也极有好感。
巡游人手不足的问题不仅解决了,甚至有平民为了这份工作而大打出手。
于是伯伊顺势提出成立劳动局,为平民提供工作。
在神殿和米维尔的部下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布局的意义是什么的情况下,货币已如滔滔江水覆盖了整个尼罗河流域。
只不过这些政策的实施也花费了不少时间,返回底比斯的计划被迫推迟,五年过去,他们才正在踏上返程。
“昨日伊西祭司抓你手臂的时候你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拉赫里斯语气略带不满。
伯伊神色平静地看向他:“你是小孩子?”
昨日他被城里的猫抓到手臂,倒是没有破皮,但伊西祭司却是十分紧张地给他做了消毒清洁。
就这样,还能被他拿出来对比一番。
拉赫里斯轻哼一声:“我如今才十五。”
他说得理直气壮地,倒也不嫌自己丢人。
伯伊睨着他:“下月你便十六了。”
要知道在埃及女子十二岁成年,男子十四岁成年,若是其他的法老,这个年纪孩子都该有好几个了。
说来这小子也确实是继承了阿蒙家族的优良基因,加上巡游途中勤于锻炼,短短几年身量猛蹿,如今比起自己都还要高上许多。
提到这个,拉赫里斯却是突然靠了过来,唇角带笑地说:“那我生辰那天阿伊要给我送礼物么?”
距离骤然拉近,淡淡的薰衣草香弥漫,他嗅了嗅:“阿伊用薰衣草的时候,这个味道最是好闻。”
以前他在梅丽特王后身上闻到薰衣草的味道,只觉得恶臭难忍。
倒不曾想,一样的味道用在不同人身上竟会有不同的效果。
伯伊伸出食指将人推远了些:“不送。”
拉赫里斯轻哼:“我就知道你要这般说。”
如今法老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不仅仅是巡游带来的影响,最重要的还是货币的推行和劳动局的建立。
无论是什么时候,能改善人民生活质量的统治者都是备受爱戴的。
每年生辰,拉赫里斯都会收到许多的礼物,有当地官员送的,也有埃及子民送的,就连米维尔都假惺惺地送过两次礼物。
只自己的这位先知,合作者阿伊从来不送他礼物。
“前些时候伊西祭司生辰,你还送她礼物了。”拉赫里斯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还有米维尔,赫姆恩,卢巴……”
越说人名越多,说到最后发现,阿伊谁都送礼物,唯独不送他。
伯伊眉梢微抬,笑道:“你若想同他们一般,那我也可以送你。”
拉赫里斯本来还有些不高兴,此时听到他说自己与旁人不同,虽然没说什么,但黑纱下的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也对,他在阿伊这里多少是与别人不同的。
伯伊瞥他一眼,又淡淡收回,无声地轻笑了声。
挺聪明的小孩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好哄。
候在一旁的卢巴只觉得自己此刻好像很多余,说不清原因,但就是有种被排挤在外的感觉。
队伍顶着烈日和风沙缓步前进,在刺目的眼光下,连空气都弯曲成波浪。
为了尽快赶到下一个城市,所有人中途都没有休息,只埋头赶路。
“阿伊大人,”在前面探路的卢巴再次折返,“乱石区快到了。”
伯伊抬头去看前面的路,从这里尚且看不到卢巴口中所说的乱石区。
他收回视线,对卢巴说:“这一段路上骆驼吧,保留些体力。”
卢巴扶肩说是,立刻向后走将命令传递下去。
一头骆驼能坐两个人,伯伊自然是与拉赫里斯同乘。
仗着身高腿长,拉赫里斯极为轻松地就骑了上去,他递出一只手,伯伊抓住他的手,踩着脚蹬,略一用力。
在他身体腾空的同时,拉赫里斯长臂一捞,将整个人都抱进自己怀里,安稳地放置在骆驼的驼峰之间。
伯伊向后睨了他一眼:“还不松开?”
他指的自然是拉赫里斯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没有一点自觉。
拉赫里斯嗯了声,却没有松开,反倒是收紧了手臂,十分惊奇地说:“阿伊你的腰好细好软。”
伯伊脸色一沉,手掌“啪”地拍在男人精壮的手臂上:“滚开。”
埃及的天气过分炎热,伯伊实在是不喜欢身上汗湿的感觉,于是就把健身的习惯给搁置下来了。
如今他不至于腰上有肉,不过腹肌是一点没有的。
虽然这是他自己导致的结果,但他并不想直接面对,更不许有人点出来。
伯伊这一巴掌手劲儿不小,但打在拉赫里斯身上却是不疼不痒,他挑唇笑道:“要不阿伊你还是同我一起习武吧,锻炼对身体也好。”
拉赫里斯这几年一直在跟着卢巴习武,卢巴是一个流浪武者,在卢比斯的时候没饭吃,听说神殿有工作,他便去了。
这一去就被伯伊看中,成了巡游队伍的长期护卫,同时负责法老拉赫里斯的武学,毕竟想要指望米维尔这位先知指导他习武是不可能的了。
“不学。”伯伊神色倦懒,只语气警告地说:“把爪子松开。”
见他语气不悦,拉赫里斯立刻乖乖地松开手。
前面领队骆驼受到驱使加快了脚步,驼铃“叮——叮——”作响。
骑上骆驼,整个队伍的速度明显加快,不消一会儿便看到了卢巴所说的那片乱石区。
乱石区里胡乱堆叠着巨大的石头,形成一条巨大的峡谷,因为有岩石的遮挡,中间甚至还能看到些许石头形成的地面,和周围的漫天黄沙仿佛是两个世界。
“进入乱石区了。”队伍最前方的卢巴举起手里的旗子示意。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凛,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乱石区向来是最好伏击的地点,是悍匪们的天然屏障。
“卢巴大人,您确定这条路线是没有悍匪的吧?”走在前面的游商忍不住再次出声询问。
他们一年到头都在路线上,丢钱是小事,时不时还得受伤,这是他第一次雇佣麦德查人的卫兵,听同行说,麦德查人比雇佣兵可好太多了,好几次甚至把悍匪给打退了。
毕竟是常年训练的卫兵,拥有最先进的武器,对上普通的悍匪那不是轻轻松松。
卢巴看着前面的乱石区,略略沉吟后说:“不确定。”
游商啊了一声:“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在出发前,这位卢巴大人明明和他再三保证,这是一条绝对安全的路线。
卢巴耐心地解释道:“它确实是很安全。”
话音刚落,就见乱石区异变突生,一道浑厚的声音穿破重重岩石:“我乃塔塔沙漠门德斯,且留下买命财!”
彪形大汉冲出高大的岩石,小山一般的身形遮挡住热烈的阳光,半人高的大刀反射出森寒冷光。
在他身后,一个接一个的人出现在岩石后,各个身膘体壮,满脸凶相。
游商:?
卢巴:来了。
第27章 悍匪集团(含营养液1k加更)
前面的人被吓得直往后退,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队伍顿时挤在一起,护卫们刷得一声抽出腰间的佩刀。
同行的骆驼受到了惊吓,不安地踢脚,背上的货物叮当作响,引得最前面的悍匪不住地拿眼去瞧。
“卢,卢卢巴大人!”多卡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如今还能保持清醒,全靠骆驼身上驮着的宝石,“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此行他花了大价钱雇佣了麦德查人卫兵,就是因为他携带的货物十分贵重。
似乎是怕卢巴不上心,他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可都是为底比斯贵族们运输的贵重物品。”
要是被悍匪抢走,丢钱不算什么,得罪了贵族那他的小命能不能留住都不好说。
卢巴看他一眼,没回答他,反倒是抽出腰间的佩刀,对着悍匪头子说:“你们想得倒是挺美,我等是孟斐斯麦德查人卫兵,奉劝你们速速让开。”
多卡两眼冒金光,自己何曾对悍匪这么硬气过,简直比荷鲁斯还要英勇!
不枉他花这么多钱雇佣麦得查人!
站在最前面的悍匪面上闪过一丝犹豫。
在他旁侧略显瘦小的人却是举起手里的大刀,不屑地一笑:“听说麦德查人吃不上官俸和雇佣兵抢饭吃,我原不信,今儿倒让我见到现成的了。”
自从麦德查人开始跑商,雇佣兵逐渐被淘汰,只剩下一些比较强大的雇佣兵还能稳住阵脚,但想要赚钱却是极难的。
老奸巨猾的商人们自是不会放着装备精良的麦德查人不用,非要雇佣一些破烂稀碎的民兵保护自己。
“官给商人当猎犬,真是闻所未闻。”那悍匪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哈哈地大笑起来,他身后的悍匪也跟着笑。
笑声惊起不远处落地的秃鹫,再次扑腾着飞上高空。
游商这边的队伍出现片刻的骚动,卢巴举起手,所有人倏地安静下来。
“你们这是要和麦德查人作对?”卢巴提高声音,完全不理会悍匪的嘲笑。
身材高大的悍匪偏头,他身边的悍匪举起刀在乱石地面上划下一条道,朗声说:“我管你什么官,想要穿过我塔塔沙漠,就得留下一半的财产。”
他只这么随手一划,石头地面上便是一道深刻的痕迹。
卢巴眯了眯眼,多卡吓得腿一个劲儿哆嗦:“卢巴大人,打,打打他们?”
他想,英勇的卢巴大人一定会帮他把这群不要脸的悍匪打回老家去,让他们知道麦得查人的厉害!
卢巴握住他颤抖的手说:“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
说罢,他下意识想回头,但想到什么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大手一挥:“来人,把东西分一半出去。”
多卡:“啊?”
他一整个懵了,不是,大哥,你说的保护和我需要的保护是一个意思吗?
不是,哥,你都不挣扎一下的吗?
别说多卡,对面的悍匪都一脑门子的问号。
抢劫这么多年,这么爽快的还真是不多见,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冤大头!
尤其是最前面身材高大的那个悍匪,他一直听说麦德查人十分彪悍,塔塔沙漠接洽的塔莫沙漠十几处悍匪水匪都被麦德查人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听说是麦德查人时,他就犹豫上了。
结果就这?
“你们把刀丢了,”瘦小的悍匪示意,“让后面的人把所有的袋子都打开。”
“不行不行!”多卡急得一脑门子的汗,他这些可都是宝贝!
这哪是抢劫,这是要他的命啊!
卢巴完全无视他的拒绝,对身后的弟兄挥旗,卫兵和随侍们面面相觑,片刻,卫兵把手里的刀丢下,转身将骆驼身上的货物卸下来,打开袋子。
袋子打开的瞬间,里面的宝石瞬间倾泻而出,铺在在金色的沙漠上,璀璨耀眼,极致精美。
所有人,无论是悍匪还是卫兵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天哪,好多宝石,还有品质极佳的珍珠,大多数宝石甚至叫不出名字,用他们有限的形容词来说,就三个字——太美了!
他们毫不怀疑,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法老才见过这么多稀罕的金银珠宝。
“拿,拿拿过来。”魁梧的悍匪甚至说话都不顺溜了,眼里脑子里都只剩下那些珠宝。
这哪是游商,这是掌管埃及财富的神!
卫兵和随侍也没想到布袋子里竟然藏着这样的宝贝,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不准,不准给!”多卡尖叫一声,回身抱住最近的布袋,手忙脚乱地想要把宝石搂回去,但越是慌越是乱,宝石不仅没有塞进去,反倒有更多的宝石滚落出来。
“叮叮当当”的宝石碰撞声响在在空旷的沙漠,动听的声音敲打在耳膜上,叫人两眼发红,心脏怦怦乱跳。
“是,是是不是不要命了!”悍匪大声呵斥,手里的刀“啪”地砍在岩石上,顿时削下一小块岩石,刀刃崩了一个小口,卷起了边。
然而却没有人嘲笑他的刀是破烂,能用这样的破刀把岩石切下来,可见这人的力气之大,实力必然不可小觑。
“多卡大人,”卢巴揽住多卡的肩,叹气道:“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个时候保命要紧啊!”
多卡简直要疯了:“我雇佣你们来是干什么的,废物,都是废物!”
他恨不得把面前这个成天笑眯眯的家伙给宰了,要不是他们说这条路线没有悍匪,他他他……
卢巴拍拍他的肩,十分同情,站起身对弟兄们说:“把东西给各位悍匪大人们送过去。”
悍匪大人?
悍匪们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他们,嗯……很新奇的体验。
随着一袋接着一袋的东西运过来,悍匪这才发现,不仅仅是金银珠宝,还有精致的动物皮毛,装饰品摆件,各种各样的东西,琳琅满目地堆了一地。
东西实在是太多,哪怕一半都堆成了小山。
多卡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走了一天,天气又热,当下两眼一翻,直接就晕过去了。
卢卡瞥了他一眼,没有动弹,多卡的随侍见了连忙伸手去扶,又有几人拿着水和巾子上来为他擦拭身体散热降温。
难怪要请这么多人来护送。
前面的两个悍匪对视一眼,他们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竟然遇上了这样的大肥羊。
“不会是有什么圈套吧?”瘦小的悍匪眯起眼,心下嘀咕起来。
这么多好东西,对方竟然就这么轻松地交出来了。
悍匪们见老大这模样,便也住了手,全都站着不动。
卢卡皱眉,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这一眼被瘦小的悍匪捕捉到,他大喝一声:“叫你们主事的出来!”
队伍里众人面面相觑,主事的不就是卢卡大人吗?
卢卡一顿,刚要说话,就听后面的队伍里有人说道:“我等此行前往底比斯,其中有献给王后的宝物,不妨直说,除了这头骆驼身上的东西,其他的你们若是想要拿走便是。”
一众悍匪顺着声音齐齐看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戴着斗笠的青年站在骆驼边,面容被遮挡住看不清楚,只看情形是个略显清瘦的男人。
瘦小悍匪看着他,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这么多年刀尖舔血,他拥有比任何人都要敏锐的直觉,现在,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好惹。
面对凶悍的劫匪,没有丝毫慌乱,说话气定神闲,反倒叫人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在他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隐隐呈保护的姿态,那人带着黑色斗笠,亚麻衣下显露出精壮的肌肉,身后背着一柄缠着黑布的大刀,脚底扎实有力,看着是个有能耐的。
瘦小悍匪心下有片刻的犹疑。
多卡的随侍也有点懵,啊,主事的不是卢巴吗?
这个人他倒是知道,说想要一起合伙租麦德查人,多卡大人想着人多自是更加安全便答应了,他们一直以为这人也是游商。
“这些东西说给就给,那给王后的岂不是更好?”身后的匪贼语带贪婪,这么多金银珠宝说给就给,那王后的……
“不长眼睛的东西!”身材魁梧的悍匪一巴掌打在那人的头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王后的东西你也敢想,不要命了是吧!”
平民奴隶可能对王后不甚了解,但他们这些悍匪当年可没少在王后的军队上吃亏。
“可可是……”那匪贼心有不甘,“肥羊都到手上了,把羊杀了,王后也不能找到我们头上来啊。”
悍匪又是一巴掌,差点把人打倒在地上:“蠢东西。”
“乌姆。”瘦小悍匪出声,一双眼里布着猩红的血丝。
叫乌姆的悍匪立刻收手,但还是要拿眼睛去瞪那个没脑子的匪贼。
瘦小的悍匪思量片刻说:“看在王后的份上,我只收一半,王后的东西我也不动,你安排一队人跟着我把东西送到我们那里去。”
他们此行来的人是挺多,但对方的人更多,他们若是搬运东西,要是这些人突然杀上来,他们可腾不出手来,可就得吃大亏了。
“好。”伯伊颔首,伸手点了面前的几个人,“你们带着人去送东西。”
几人连忙说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和随侍去搬运东西。
瘦小的悍匪眯起眼打量着戴斗笠的两人。
等到东西都搬运到乱石区这边了,瘦小悍匪突然举起手里的刀,直直地对着队伍中间的伯伊:“你跟着我们一起走。”
他看得出来,这个青年是个不会武的。
拉赫里斯闻言反手摘下身后的刀,“锵”地一声插在地上,刀上的黑布散开,露出刀刃的森森寒芒。
好刀!
瘦小悍匪暗自赞叹一声。
常年和刀剑打交道的,武器好不好,他们甚至不用上手试,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抬眼看向持刀的男人,对方身上的气势不怒自威,即便是隔着黑色的斗笠,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冷冽的视线。
“你跟着我们走,这个人留在这。”他说。
所有人齐齐把目光转向伯伊,卢巴皱起眉说:“那我也要去。”
瘦小悍匪没说话,他身边的乌姆率先举起了卷边的刀,只需要老大一声令下,他就能带着兄弟们冲锋陷阵,将这群没能耐的羊羔子当场斩杀。
伯伊无声地和瘦小悍匪对视,半晌,他抬手示意,拉赫里斯一顿,不情不愿地将刀插I进沙里。
随着这个动作,两边紧绷的气氛略略放松了些许。
“我可以跟你去,”伯伊说,“但如何保证我的安全呢?”
悍匪乌姆闻言大笑出声,其他的悍匪也笑成了一片。
这种笑话,真是每次听到都是这么好笑。
瘦小悍匪抱着手,笑道:“我不保证,但你要跟着我们走。”
稍顿,他看向伯伊身边的骆驼:“这骆驼我可以不动它。”
潜台词就是,如果伯伊不跟着他们走,那这骆驼携带的东西,就怪不得他不讲道义了。
伯伊沉默半晌,偏头和身边的拉赫里斯低语一句,拉赫里斯顿时皱起眉。
罢了,他走出队伍说:“那我们走吧。”
悍匪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流转,偏头对身边的乌姆示意,乌姆大手一挥,所有的悍匪形成两条队伍,将伯伊等人围在中间。
伯伊这边的人牵着重新驮上货物的骆驼,带着一半的货物跟在悍匪身后缓缓走进乱石区。
“大人!”卢巴拧着眉追了两步,垫后的悍匪立刻举起手里的武器,凶狠地斥骂道:“后退,狗崽子!”
卢巴被迫停下,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垫后的悍匪见了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官家的狗崽子遇到咱们也是屁都不敢放,什么麦德查人,伊布斯的子孙都比你们拿得出手。”
包括卢巴在内的人都不堪其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走在最后的乌姆还在盯着戴黑色斗笠的男人,手里的刀片刻不敢放松,防备着对方突然暴起。
但比起那个被带走的大人,显然送给王后的东西更为重要,男人单手握刀,另一只手牵着骆驼的缰绳,手臂上的肌肉鼓胀,却始终一动不动。
直到走出很远,远到彼此只能隐约看到身影,乌姆才收起刀,翻身跳上早就准备好的马匹,带着人去追前面的队伍。
卢巴难看的脸上表情一松,甩着捏酸了的拳头走到拉赫里斯身边,压低声音问:“陛下,我们现在去追吗?”
拉赫里斯抿唇,斗笠下暗金色的眼眸闪过一抹沉沉的森寒。
“再等等。”他的语气很冷。
卢巴只觉得身上蓦地发寒,后背肌肉生理性地收紧,这是习武之人在面对杀意时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陛下别担心,阿伊大人足智多谋……”卢巴伸手拍拍陛下的肩,以示安慰,然而手还没碰到就被刀柄隔开。
“列队,我们跟在后面。”拉赫里斯说。
候在身边的护卫立刻说是,将命令传递下去。
卢巴见状耸耸肩,抬手一声响哨,沙漠的地平线处突然响起轰隆隆地声响,众人齐齐回头,一群披着铁铠的战马奔腾而来。
细细数去,少说有上百数,场面颇为壮观。
刚刚面对悍匪还瑟瑟发抖,慌乱无措的一众卫兵反手从骆驼身上的布袋里抽出自己的刀剑,动作迅捷有序地整合成四支队伍。
二十四人为一队,牵住自己的战马。
除了被带走的那十几个人,还有大概二十个人是多卡的随侍。
随侍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眼前这些人哪里还有刚刚小鹌鹑的架势,目光坚定,身上带着战场厮杀过的凶悍之气。
简直堪称大变活人。
“他们已经走远了。”一个随侍瑟瑟发抖地说。
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追上,更何况这里还是沙漠,想要靠寻找脚印追踪是不可能的。
拉赫里斯垂眸,漠然的视线从他身上掠过,随侍只觉得头皮发紧,手臂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一阵风吹过,金色的沙漠上卷起一阵风沙,将所有的痕迹掩埋。
若是有人经过,大概不会想到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拉赫里斯抬头,暗金色的眼眸微眯,他抬起手放在唇边,用力一吹。
一声尖锐如鹰鸣的声音响起,裹挟着漫天的风沙,传出去很远。
随侍愣神地看着,片刻,高远的天空飞快窜过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来,阴影投在他的脸上,遮住了刺目的阳光。
随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索性脚下是黄沙,摔着倒也不疼。
他抬起头,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旁边,举起手臂,臂上站着一只雄壮的老鹰,尖锐的爪子勾住男人的臂环,锐利的鹰眼俯视着他。
物似主人型,那高高在上的眼神仿佛是在观察食物链底层的猎物。
拉赫里斯的手拂过老鹰的翅膀,片刻,他再次抬起手臂将老鹰送上天空,老鹰尖啸一声,展翅盘旋在半空中。
“走。”拉赫里斯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落,“四队留下护送多卡,其余的跟上。”
说罢,他一扯缰绳,战马甩开蹄子狂奔起来,半空中的老鹰寻着方向往前飞。
男人黑色的斗笠因为战马的跃起而掀起一个角落,随侍猛然间瞥见斗笠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蓄着风暴的前夜。
关键是,那双眼是暗金色的。
“法,法老!”随侍讷讷出声,瞳孔地震,甚至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这什么情况?”另一个护卫连滚带爬到他身边:“多卡大人怎么办?”
随侍神情呆滞地看向他,说:“陛下,刚刚那个是……”
话刚出口,他猛然反应过来,捂住自己的嘴。
“你说什么?”那护卫没听清他说的内容。
“没什么,”随侍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什么都没说。”
天哪,这要是陛下的话,那刚刚那个白色斗笠的青年必然就是阿伊大人!
孟斐斯无人不知,法老和他的先知阿伊大人向来同进同出。
在多次平民向法老表示感谢时,法老直言,货币和劳动局等措施都是阿伊大祭司的功劳,是阿蒙神将这位睿智的先知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整个孟斐斯,甚至是底层的奴隶在朝拜神明时都会对大祭司阿伊送上最诚挚的祝福,愿这位大人与法老能长存人间,为子民带来福泽。
随侍恨不能尖叫出声,天哪,神明!
他竟然和法老,阿伊大人同行了两天,整整两天,但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塔塔沙漠的另一边。
拉赫里斯带着麦德查人的卫兵一路追踪,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抵达了那群悍匪的老巢。
老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盘旋着落下,拉赫里斯从腰袋中取出一块肉干丢给它作为奖励。
骁猛的老鹰兴奋地叼出肉干,三两下吞咽下去,再次冲上天空,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陛下,我们现在是直接进去吗?”卢巴压低声音询问。
早在靠近大本营以前,他们就已经将战马都驱赶走了,剩下的几十公里路程全靠步行。
拉赫里斯抬眼,暗金色的眼眸扫过面前的建筑群。
夜色渐深,村庄里家家户户都点着灯,门口插着火把,有人端着盆回家,也有人在门口劈柴。
孩子举着小木马互相追逐,天真稚嫩的笑声混杂在袅袅炊烟里。
要不是他们一路跟着过来,大概会以为这里只是一个侥幸存活于沙漠的村庄。
事实上,麦德查人确实是追踪了这塔塔沙漠的悍匪两年整却每每铩羽而归。
这群人如同凶狠狡猾的沙狐,一击脱离,从不恋战,每次抢劫的位置都不一样,根本叫人拿不准他们的动向,更别说摸到大本营来。
谁又能想到,一群悍匪竟然藏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庄里。
或者说,他们建立了这样的村庄,如同村庄与沙漠相融,他们也完美的融进了这片与世无争里。
“伊乌努潜进去看看,”拉赫里斯示意,“其他人原地待命。”
伊乌努扶肩说是,照着村庄里那些人的模样,用巾子将头发包住,武器埋进黄沙里,只留了一把匕首在身上,然后毫不迟疑地走进了村庄。
几乎是他靠近村庄房屋的瞬间,身形一闪,人就没了痕迹。
所有人借着夜色藏身在沙丘下休息,动作迅速地拿出干粮和水解决晚饭。
“还得是阿伊大祭司,一出手立刻就寻到地方了。”一个卫兵感叹出声。
“对啊,”有人出声附和,“我都纳闷大祭司怎么猜到这群悍匪一定会来打劫咱们。”
要知道沙漠这么大,经过的游商也不是每一次都会被打劫的。
当然这非常考究运气。
一个卫兵啃着干粮,不无担心地说:“但是塔塔的这群悍匪狡猾又凶悍,阿伊大人不会有事吧?”
卢巴瞪他一眼:“天塌了,阿伊大人都不可能出事。”
这些年的相处让他对阿伊大人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
卫兵是新进麦德查人的,对这位传奇的大祭司知之甚少,但平日训练没少被卢巴教训,闻言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同期卫兵小声嘀咕:“出事不至于,估计少不得要受点伤……”
那些悍匪看着就不像是会好好招待人的,更何况阿伊大人还是以阶下囚的身份被带过来的,怎么能不叫人担心。
拉赫里斯侧眸,暗金色的瞳仁扫过眼前这阖家欢乐的村庄,单薄的唇角牵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
卢巴瞥到他这模样,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很肯定,若是这群人胆敢叫阿伊大人受伤,陛下恐怕要屠了这村子。
塔塔村里。
伊乌努隐在阴影里,脚步轻盈地从一位背着孩子的妇人身后掠过,如猫一般跳上房顶。
借着房顶的视角优势,他能清晰地看到这个村庄的大半光景。
扫过村庄的左下角,他的视线一凝,瞳仁骤缩。
——找到了!
那是村子里最大的建筑,外在模样十分朴实无华,粗粗看去和其他的房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他此时站得高,便也看到房子的院落里坐着一群人。
所有人皆是身材高大,其中大部分都是在乱石区见过的,尤其是那个叫乌姆的悍匪,身形实在是惹眼。
这群人围成圈而坐,将中间的两个人团团包围。
其中一个身材瘦小,是那天站在最前面说话的悍匪,疑似这群悍匪的头头。
坐在他对面的青年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手里握着水杯慢酌,姿态惬意,若不是身边围满了脸带凶相的悍匪,大概会让人以为他是来旅游观光的。
伊乌努:?
人群中间,伯伊抿了口清水,满意地喟叹一声说:“我提的建议麦德那首领考虑好了吗?”
麦德那看着他轻松的模样,表情有瞬间的扭曲。
明明这家伙才是人质,身陷敌营,却偏偏让他有一种好像自己才是那只被绑的肥羊。
哦不对,不是一只,加上在场的弟兄,应该是一百只肥羊。
“你就这么肯定我会和你合作?”麦德那冷笑出声,“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判?”
他就看不惯这人目中无人的嚣张。
他们一路奔波,用了两天的时间回到这个大本营。
也是这个时候,伯伊提出了合作的建议。
“我听说你们很缺粮食,”他笑道:“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粮食,武器,还有游商的行进路线,这是我合作的诚意。”
麦德那第一次见有人被绑票了,竟然还敢提出合作的。
更何况,这所谓的合作诚意听上去就好像儿戏。
什么傻子才会给敌人送武器,送粮食,养的膘肥体壮,除了头脑有疾他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你如果是想要让我放你走最好歇了这心思,”麦德那直接就笑了,“你说的话听上去实在是不怎么聪明,我就不信你什么都不求。”
那青年闻言却是一笑:“我当然有需求。”
他站在一众悍匪中,明明身姿清瘦,甚至比不上村子里的退下去的普通匪贼,却显得闲庭信步,游刃有余。
“让我当你们的首领,”他说,“我帮你们统治整个尼罗河流域,做最强大的悍匪集团。”
麦德那被这人的狂妄惊呆了。
见过吹牛的,但这么敢吹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青年唇角带笑,丢出最后一个杀手锏:“我还能帮你们的兄弟报仇。”
“报什么仇?”麦德那心口重重一跳。
“我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青年挑唇露出一个惬意的微笑,“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去找其他的悍匪合作。”
一天后,麦德那带着乌姆和所有的手下把伯伊所在的院落团团包围。
约定的时间正是此时此刻。
伯伊淡淡地撩起眼皮,看了眼头顶皎洁的月亮,沉吟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一天的考虑时间吗?”
麦德那盯着他,眉头一皱:“为什么?”
伯伊举起手,麦德那不解地看着他,不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全然不知,在他的身后,屋顶上,另一个人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将怀里的弹弓,朝着天空连射三支响箭。
“咻——”地一声炸响,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所有人大骇,齐齐抬头,只见红光冲天而起,如同奔驰的闪电劈开黑夜。
村落外,卫兵陈列,呼啸的狂风卷起黄沙,将众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上百把兵刃同时出鞘,发出肃杀的尖啸。
拉赫里斯举起手里的刀,黑布随风散落,露出寒芒,刀尖直指前方,他的唇角带着笑意,声音却是极冷——
“违抗者,斩。”
第28章 生气(结尾修改600字)
村子外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村里的人都被吓到了,所有人都是第一时间把家里的孩子藏进地窖,再三嘱咐他们千万不要出来。
孩子们睁大了眼,懵懵懂懂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麦德那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看到红光的瞬间,他就大叫不好,所有的悍匪不明所以,但多年的配合让他们默契十足。
所有悍匪迅速退出狭窄的院落,将房子团团包围,同时从房子外的草垛子里抽出自己的刀。
每一栋房屋的草垛子里都藏着刀,他们隐藏自己的同时又能随时进行战斗。
伯伊抿了口凉水,姿态轻松地看着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进入备战状态。
不错,这个悍匪队伍整体表现是他们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的,反应迅速,有默契,战斗力目前还不清楚,但领头的两个应该实力不俗。
“你带了人!”麦德那十分肯定。
这不是猜测,他已经隐隐听到外面的尖叫和武器碰撞在一起的交鸣声。
“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乌姆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我先宰了你,再去把外面的人给收拾了。”
说着他举起手里的大刀猛地架在伯伊的脖颈上,锋锐的刀刃划破夜风,发出“咻”的一声响。
麦德那不作声,像是默认了他的做法。
伯伊不慌不忙地抬眼,仿佛感受不到已经贴着他皮肤的刀刃一般:“你只有我一个人质,但我现在有……”
他想了想进入村子后看到的场景,笑道:“大概四五百的人质?”
麦德那眉头一皱,乌姆气得把刀又往下压了两分:“你敢威胁我们?”
伯伊举起手里的水杯:“我和我的护卫约定了摔杯为号,只要这杯子碎了,他们就会屠了整个村子。”
他的嘴角始终带着笑,仿佛说的只是踩死一只蚂蚁,而不是全村上下几百口人。
“你们不妨试试,麦德查人的刀快不快。”伯伊说。
麦德那和乌姆对视一眼,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他们的人数不少,而且多是年轻力壮的精锐,不见得没有一战之力,但如今在村子里,谁家没几个老弱妇孺孩童。
和常年在外抢劫的匪贼不同,村子里的人从不参与这些事情,甚至老人和小孩儿都不知道村子里主要的收入来源是靠打劫。
就怕不小心被人套话漏了底,给村子招来杀身之祸。
没成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你这般未免太过狡诈。”麦德那冷着脸,握着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担得起麦德查人一贯的美名?”
麦德查人在平民眼中代表着律法和纪律,是正义的化身。
“兵不厌诈,便是把这里屠净,麦德查人也是正义之师,”伯伊挑眉,“你们不妨想,有麦德查人的美名在前,哪怕王后再次挥兵北上,你们也可以高枕无忧。”
稍顿,他说:“村里的老人颐养天年,孩子们可以健康长大,未来也许还能选择自己想过的人生。”
麦德那一怔,握着刀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站在他身后的乌姆几人握紧了刀柄:“麦德那,你不用操心这些,我们……”
他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麦德那抬手打断。
“你如何能保证村子的安全?”麦德那咬牙问道。
伯伊看着他,不甚在意道:“我不保证,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劝降,事实上,你只能跟我合作。”
麦德那额角的青筋一跳,差点气笑了。
好好好,同样的话被这人拿过来堵自己,真是吃准了他必然不敢拿村子冒险。
“我需要一个保证,”他硬邦邦地说:“只要你给我一个保证,我就跟你,不是,是我们整个村子都跟着你,让你做首领。”
麦德那自然不是舍不得这个首领的身份,当年他也是因为群龙无首才坐上了这个位置,与其说是他需要保证,不如说,他要给村子的老弱妇孺一个交代。
“我不明白,既然你有麦德查人这样的势力在手上,何苦还要和我们悍匪搅合在一起。”
如果不是难以生计,当初他们不会选择落草为寇。
伯伊握着杯子,在掌心转了一圈,在场的悍匪眼珠子也跟着转了一圈,生怕那杯子没拿稳给摔了下去。
他笑了下说:“我说过可以帮你们报仇。”
乌姆和麦德那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面前的青年,麦德那说:“我承认你有些能耐,知道我们的仇家又如何,我并不觉得你能帮我们报仇。”
区区麦德查人,要谈报仇,和王后梅丽特作对就有些夸大了。
他们那两年没少被王后的军队针对,死伤了不少出生入死的兄弟。
说起来他们也还算是幸运的,藏在这个村子里,躲过了好几次军队的搜查。
伯伊与之对视,唇角微勾:“那我便给你们一个保证吧。”
他举起手,众人的视线跟着他手里的杯子一起转,他举杯示意:“给各位介绍一下,我的护卫。”
麦德那:嗯?护卫??
一众人顺着杯子对着的方向齐齐回头,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身后站着七八个人,悄无声息,为首的带着黑色斗笠,身姿笔挺如劲松。
麦德那下意识握紧了刀柄,他认得出来,这是之前跟在青年身边的那个实力强大的护卫。
护卫都闯到了这里,那只怕外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那人伸手,却并不是拔刀,而是摘下自己的斗笠。
男人眉眼深邃,五官轮廓硬朗,一双暗金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暗芒流转,通身凌厉的气势如同出鞘的冷兵器,下一秒就能见血封喉。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这双眼睛……
乌姆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脑子都是麻的,磕磕巴巴地叫出了对方的身份:“法,法法老!”
如今在埃及,还有谁不知道法老拥有一双暗金色的眼,那是太阳神拉的馈赠,是藏着星辰日月,是藏着埃及沙漠的眼。
祭司们歌颂它,赞美它,也崇拜它,这是一双真正将埃及看进眼里的神明之眼,拥有这双眼的人将会为他的子民带来幸福与荣耀。
随着乌姆这一声叫唤,在场的人陆陆续续开始下跪,手里的武器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伯伊:“拉赫里斯·阿蒙霍特普,现任埃及法老。”
拉赫里斯大步走过来,握着他的手腕把人上下检查一番,没有看到什么伤口,提了三天的心总算是略略落下一些。
麦德那看看伯伊,又看看拉赫里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他区区一个沙漠悍匪,竟然在荒漠见到了法老本人。
“你……”他沉默许久,“你是大祭司阿伊?”
虽然是疑问,但他已经很清楚答案了,法老离开底比斯巡游至今五年,期间和大祭司阿伊一直同进同出,关系十分要好。
细细一想,如果是大祭司阿伊,那今天的局面好像也就合理了。
不是他粗心大意着了道,而是他运气不好,遇上了阿伊。
有人曾评论这位大祭司为“被智慧之神托特选中的代言人”,足可见这人在民间的名声之大,丝毫不亚于当今法老。
伯伊微微颔首,挣开拉赫里斯的手,笑道:“幸会,我的这份保证麦德那首领可还满意?”
拉赫里斯垂眸,视线从自己落空的手上一掠而过,不高兴地抿起唇。
麦德那握着手里的刀,片刻后,手指一松大刀“叮当”落地,他朝着伯伊跪下说:“任凭首领差遣。”
当天夜里。
麦德那把自家的院落腾出来,想要用来招待法老拉赫里斯,却遭到了拒绝。
“我和卫兵住城外就好。”拉赫里斯说。
他们此行人多,村子里没有这么多床位,所以卫兵们还是扎营住在村外。
麦德那闻言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还是把院子空着,法老若是想要住可以直接搬进去。
伯伊闻言瞥他一眼,但拉赫里斯却没有回应他,无声地头撇到了另一边。
伯伊在村子里只待了三天,把事情安排完就返程了。
这三天拉赫里斯非必要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即便是出现了,也不跟他说话,高冷的气质叫一众平日里剽悍豪爽的悍匪遇见他都得绕路走。
到底是什么人在谣传法老平易近人的!
从塔塔村回孟斐斯用了两天时间,期间伯伊和亲卫在前,拉赫里斯则是带着人远远跟在后面。
就连吃饭都分成两拨人,各自坐在一处。
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实实在在被陛下的低气压给影响到了,只觉得干粮越发难以下咽,迫切地想要回到孟斐斯。
抵达孟斐斯的当天,伊西听闻消息,当下酒也不喝了,拎着阿曼特和托德冲到城门口接人。
看到伯伊,三人眼睛齐齐一亮,伊西猛猛招手,和阿曼特围上前面的伯伊寻寒问暖。
托德撇撇嘴,心想,真真是谄媚!
他小跑到自家陛下身边,笑得一脸灿烂:“陛下这些天可还好,怎么看着都消瘦了?我就是吃干粮是不行的,陛下想要泡澡吗?吃不吃水果,我特意让厨房做了烤肉和啤酒……”
拉赫里斯仿若未闻,冷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托德:?
他看向后面的卫兵:“陛下这是怎么了?谁惹他不痛快了?”
一个亲卫苦着脸,小声地说:“咱们去塔塔的路上确实是遇上了悍匪,结果悍匪要求阿伊大人跟他们走。”
托德闻言皱起脸:“然后陛下把他们杀了?”
陛下和阿伊大人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收编塔塔沙漠的悍匪,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整合了孟斐斯周遭的几片沙漠地区,但阿伊大人都摇头说不合适。
要是塔塔的这么不长眼睛,敢动阿伊大人,被陛下肃清了倒也正常。
亲卫摇头:“不,阿伊大人跟着他们走了。”
“这是阿伊大人的计谋吧。”托德思忖道。
“确实是阿伊大人的计谋,”亲卫偷偷瞅了眼陛下走远的背影,把声音又压低了一些,“但阿伊大人没有和陛下商量,擅自主张把陛下惹生气了。”
虽然当时事发突然,阿伊大人的做法无可可摘,但并不妨碍陛下生气,一气就是好几天。
“那那,阿伊大人怎么说?”托德倒吸一口凉气,这这生气的陛下他也不会哄,不敢哄啊。
亲卫生无可恋地一笑:“阿伊大人压根不管陛下。”
以阿伊大人的聪慧哪会看不出陛下生气了,但人家就是摆明了态度,你要气就气。
托德:“………”
很好。
拉赫里斯单方面的冷战甚至连反应迟钝的伊西都看出来了,寻着伯伊问:“小陛下最近怎么不粘着你了?”
小法老对阿伊虽然嘴上说得不稀罕,但平日里跟个小尾巴似的,阿伊去哪儿他就要去哪儿,还美曰其名是监督大祭司的工作。
像这样几天不见人影的事情还真是少见。
伯伊却是淡淡一笑:“小孩儿闹脾气呢,不用管他。”
伊西啧啧两声,幸灾乐祸地想,小陛下这可真是踢到铁板了。
回到孟斐斯自是少不得庆功宴,很快法老的巡游队伍就会离开孟斐斯返回底比斯,拉赫里斯虽然贵为法老,但却鲜少摆法老的架子。
平日里同卫兵一起训练,每次前往沙漠伏击悍匪都是亲自带队,受了伤也不像普通贵族那般娇气做作,所以麦德查人的卫兵们对他除了敬重外,也有许多亲近。
这次庆功宴上,一众卫兵在队长卢巴的带头下,狠狠灌了法老许多的酒。
在埃及没有不会喝酒的人,哪怕是孩童稚儿也是端着碗喝酒。
拉赫里斯坐在上首的位置,喝空了面前的三个酒坛子,锐利的眼睛逐渐迷蒙,在又喝空一个酒坛子后,他站起身说:“不喝了,明天还要去训练。”
卫兵们哀嚎一声:“陛下,休息一天吧。”
喝了这么多,要明天还要早起训练,这也太残忍了吧。
拉赫里斯不搭理他们,径直走下高台,朝着自己的宫殿走。
即便是他酒量好,也扛不住喝了这么多,走在宫殿的长廊里,脚下踉跄了下,他闭了闭眼缓过一阵眩晕后,拉住从身边经过的随侍问:“阿伊呢?”
随侍一愣,回头指向不远处的宫殿:“大祭司正在宫殿里,似乎是要休息了。”
拉赫里斯哦了声,松开他,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随侍指的宫殿走。
“陛下需要解酒汤吗?”随侍有些担心,忍不住追了两步询问。
然而法老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越走越远,随侍犹豫片刻,大祭司应该会照顾好陛下吧。
这么一想,他又放心了,抱着酒坛子出去送酒。
夜深人静,走廊里只剩下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伯伊洗过澡正准备熄灯休息,宫殿的大门突然被拍得啪啪作响。
他自己是不喜欢喝酒,但却不拘着身边的人,所以特许了阿曼特和巴特巴尔休息去参加庆功宴,今夜不用他们在殿里伺候,几个人嘴上说着那怎么好,不可以抛下阿伊大人,但却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伯伊哭笑不得,埃及人还真是人人都爱酒,伊西这样的酒鬼还真是遍地都是。
半夜敲门,在这本来就没剩下多少人的宫殿里显得格外的嘈杂刺耳。
伯伊蹙眉,披上外衣,走过去打开门。
长廊上的烛光照进黯淡的室内,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喝多了酒站不稳,便用手抵着门柱,烛光给他的身形镀了一层金边。
暗金色的眼眸中带着酒醉的迷蒙,还有几分茫然。
明明是个比自己还要高上半个头的人了,此时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来和家长告状。
伯伊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就突然压过来,伸手将他抱进怀里,眼尾染着红,声音里满是委屈:“阿伊,我好生气,你都不哄哄我!”
第29章 和好
深夜的宫殿里十分安静,烛火摇曳,只能听到少年伏在肩头发出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拂过脖颈,带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伯伊蹙眉,手指曲起敲打在这人搂着自己的手臂上。
拉赫里斯想要装作不知道,没有感觉到,伯伊加重了语气:“拉赫里斯。”
他没有叫法老的称号,也不是尊称,而是直呼名字。
拉赫里斯闭着眼,混沌的大脑有瞬间的清明,几乎是不需要伯伊再多说什么,他的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把对方放开了。
“来我这撒酒疯?”伯伊挑眉。
少年再过几天就十六了,但有些行为在他看来还和小孩子差不多,就好比现在,活脱脱就是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屁孩儿。
拉赫里斯睁着迷蒙的眼,抿着唇:“我这么担心你,但你一点都不在意我。”
天知道,看到伯伊被那群人带走,他都想拔刀冲上去了。
“我有把握,”伯伊说,“你不相信我?”
拉赫里斯不高兴地说:“相信你和担心你是两件事,我不想你受伤。”
伯伊伸手在他头上囫囵地揉了两下,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说:“我不会受伤的。”
他做的每一个决定,哪怕是时间仓促,也会把最坏的可能考虑进去,必然是一个他可以接受的结果。
拉赫里斯下意识用头在他的掌心蹭了两下,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的目的,停下了动作,眼睛泛着粼粼水光,委屈地像是被带走的是自己一般。
伯伊看的好笑,心想,这是谁家醉了酒的大猫跑自己这来了。
他不说话,拉赫里斯便站着不走,铁了心要讨要个说法。
僵持了片刻,伯伊自觉这种行为实在是幼稚,主动提议说:“好好,都是我的错,下次我一定和你商量。”
认个错不会掉块肉,但可以送走一直烦人的醉猫。
拉赫里斯顿时就高兴了,伸手又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用脑袋胡乱地蹭:“那我们说好了,阿伊不能骗我。”
他这些年练武,不仅仅是拿刀舞棒的能力提升了,力气也大了许多,伯伊被他抱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赶紧滚去睡觉。”他一巴掌拍在拉赫里斯的背上,没好气地说。
小法老嗯嗯点头,但却没有松开,咕哝着说:“你都不哄我,那只能我来哄你了,生气!”
伯伊心想,果然养久了的猫,哪怕烦人也是有点可爱的。
带着酒味的气息喷在脸颊上实在是不舒服,伯伊微微偏头避开,这才发现,小孩儿已经枕着他的肩头睡着了。
呼吸均匀平缓,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的青黑,显然这些天忙着生气闹情绪,都没有好好睡过觉。
伯伊:“………”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要直接把人推下去,让这家伙自生自灭,但最终还是把人扶着送到了正殿的软榻上。
床是不可能让给拉赫里斯睡的,能让他睡在自己的宫殿里,已经是身为饲养员的自己大发善心。
少年如今个头已经很高,小腿超出软榻一半还多,只看着都知道睡一夜必然会不舒服。
伯伊居高临下地观察了片刻,转身回屋休息。
不舒服也是这小子自找的。
烛火摇曳,将软榻上的人影拉扯得微微晃动,少年眼尾烧红,翻了个身朝向墙面。
在光芒无法触及的角落,他的睫毛扇动了下,阴影掩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
伊西再次来寻伯伊的时候,突然发现,大美人身边的小尾巴又出现了。
“小陛下。”她朝着拉赫里斯行礼。
“嗯。”拉赫里斯点点头,神色冷淡,垂眸忙着手里的事情。
伊西看了他一眼。
伯伊见她不说话便也自顾自地看书,伊西收回视线看向伯伊:“阿伊,我是想来问一下什么时候返回底比斯?”
“快了,”伯伊合上书,捏了捏鼻梁说:“去塔塔沙漠前就在准备了,预计后天启程。”
返回底比斯的事情早就已经提上了日程,只等他们从塔塔沙漠回来。
伊西闻言松了口气:“那太好了,王后给我发了十二封密信,催我早些回去。”
前两年梅丽特王后病倒,虽然没多久便痊愈了,但王后对自己的身体却是越发焦心,甚至一度怀疑是有人想要害她,把身边的侍女和女官都换了一波,只剩下几个最为熟悉忠诚的。
伊西这一走就是五年,中间还回去过两趟为梅丽特王后进行身体检查。
如今已经超出了约定的返回时间,王后自然是着急上了。
要是巡游队伍还不准备返回,她就只能自己先行回去。
“神殿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随时可以走。”她说,“就是难保遗漏些事情。”
伊西是个不喜亏欠的人,五年前,拉赫里斯和伯伊救了她一命的事情她一直记着。加上她的酒水钱不少是伯伊给她出的,伊西自觉不好意思,主动提出给伯伊帮忙。
伯伊也不推辞,直接把神殿的工作交给了她。
事情倒也不多,最主要的就是为神殿调配圣水,分发给埃及的子民。
伊西很是惊讶:“圣水乃法老亲制,怎可交于我?”
伯伊说:“除了法老和神明的祝福,我还希望子民们能感受到魔法和草药的神奇。”
传说人们苦于天灾,神明不忍,便赐下了魔法和草药,交给心地善良的人代为保管。
伊西开始管理圣水的事情后,突然觉得圣水的配方有点眼熟。
仔细回想了一番,可不就是她给阿伊祭司提供的强身健体的草药方子么!
后来人们发现,只要是法老亲自赐下的圣水拥有神效,身体越发的健康强壮,偶有不适,也能在第二日康复。
自此但凡是法老巡游所在的城市,神殿门前都排着长长的队伍。
伊西虽然经常喝酒误事,但自从那次火场事件后她也喝的少了,至少每次都是脑子清醒地走出酒馆,再也没发生过醉倒在酒馆的事情。
这次是要返回底比斯,很长一段时间大概都不会再来孟斐斯,所以她自是要把事情安排好再走。
伯伊嗯了一声,说:“卢巴会留在孟菲斯。”
相处了这么久,两人之间的关系自是比从前亲近许多,说话做事也十分随意。
伊西大伯伊十五岁,但从来不把伯伊当成比自己小的弟弟看待,两个人的相处反倒更像是朋友。
伊西点点头,忍不住又看了眼旁边的拉赫里斯:“小陛下,您剥这么多葡萄做什么?”
只见拉赫里斯面前的玻璃碟子里已经装了满满的一盘,堆得像是一座小山。
拉赫里斯剥完最后一颗,候在一旁的托德见状连忙递上打湿的巾子给他擦手。
他仔细地把手指擦拭干净,将碟子放到伯伊的面前笑道:“这一批的葡萄特别甜。”
果盘的边缘还放着叉子。
拉赫里斯拿起叉子插了一颗葡萄喂到伯伊的嘴边:“尝尝。”
伯伊偏头避开说:“又不是没长手,我自己来。”
拉赫里斯哦了一声,把叉子递给伯伊,眼睛里满是亮晶晶的笑意:“还有好多水果,等晚些时候我让他们都送到你这边来。”
伊西两眼发光,钟爱喝酒的她,哪怕只是看到原材料也一样喜欢,伸出手想去拿一颗尝尝。
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托德眼疾手快地拦住,笑眯眯地递上另一盘盛着葡萄的果盘:“伊西祭司也尝尝,这葡萄刚摘下来就送进宫殿来了。”
伊西不满意地说:“可我想吃剥好的。”
她的眼睛一直往伯伊面前的果盘里看,剥出来的葡萄晶莹透亮,个头饱满漂亮,看得人食指大动。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眸子微眯,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伯伊用叉子尝了一颗,赞叹道:“确实很甜。”
伊西巴巴的看着他,等着他分自己尝尝,却见伯伊把面前的果盘往自己那边挪了两公分:“想吃自己剥,或者你可以考虑贿I赂一下托德。”
伊西大受打击:“阿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明明刚认识那会儿,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她先来,还夸她医术举世无双。
伯伊扬了扬眉,笑道:“陛下剥给我的,自是不能分给旁人。”
拉赫里斯刚刚还有些不高兴的模样,闻言眼睛一亮,偏头对托德说:“怎的没有眼力见,还不快给伊西祭司剥上一些。”
托德哎哎两声,连忙认错,拿过空着的碟子开始剥葡萄。
伊西还想说什么,一声突如其来的“陛下”打断了她的话。
卢巴脚步匆匆地走进宫殿,他已经很习惯寻陛下要来阿伊大祭司的宫殿,事实上,陛下只要是无事都会待在阿伊大人这里。
几人齐齐抬头看向他。
“陛下,”卢巴行过礼说:“麦德查人的比试马上开始了。”
在离开孟斐斯前,拉赫里斯组织了一次比试,准备在这次比试中提拔出一个副队长出来,配合卢巴今后的工作。
拉赫里斯颔首,站起身对阿伊说:“我过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伯伊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如今已经不会再事事亲为,选拔这种小事他更愿意交给别人去做。
“你别吃太多,”拉赫里斯不放心地叮嘱两句,“不然晚饭又要吃不下了。”
伯伊睨他一眼:“适可而止。”
这小子如今愈发大胆,连他的衣食住行都想管上一手。
拉赫里斯跟着卢巴走了,伊西抱着手,全程围观。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她才幽幽说道:“陛下对你倒是好的很。”
葡萄剥好了不说,甚至还要喂到嘴边来,跟伺候自家祖宗似的,这待遇真真是看得人眼红。
伯伊挑眉:“你若是羡慕,便也去找一只小猫养着。”
“我才不,要是运气不好,找了个白眼狼那多难受。”伊西撇撇嘴,才不给自己找罪受,“也就是小陛下如今年纪小,性子软由着你摆弄,大了可说不好。”
伯伊又插了一颗葡萄送进嘴里,葡萄确实很甜,汁水四溢,占满口齿腔壁。
他笑了下说:“调I教好了哪有不听话的小猫。”
第30章 生辰
法老十六岁诞辰这天,天还不亮,所有人就已经忙碌起来。
宫殿里,随侍和侍女脚步匆匆地搬运食材,酒水,将刚刚摘下的花朵铺在道路的两侧,桌案上,花瓶里,让芬芳铺满整个宫殿。
宫殿外,埃及子民换上了新衣,即便是没有新衣的奴隶,也会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配合着麦德查人清洁街道。
挨家挨户都在窗户上插上了芦苇和蓝莲花,将屋里屋外打扫得窗明几净,十分敞亮。
法老的诞辰后,法老也将返回底比斯,这将是他在孟斐斯度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作为宴会的主人,拉赫里斯自然也是早早就被托德叫起来,沐浴更衣,赶在太阳升起前,前往阿蒙神和工匠之神普塔的神庙进行朝拜。
“阿伊大祭司起了吗?”
托德正在为拉赫里斯佩戴法老王冠,听闻陛下询问,后退一步说道:“阿伊大人不用参加朝拜,大抵是还没起的。”
阿伊大祭司倒也不是懒惰,纯粹是不属于自己分内的事情绝对不会去做,同样不属于别人分内的事情,他也不会安排。
刚开始大家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长了,反倒是他管辖的范围做事效率最高,不少人寻着关系想要去他手下做事。
拉赫里斯眉头微蹙:“他是我的先知,怎么就不参加了?”
托德知道陛下这是不高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朝拜阿蒙神是只有法老,王后和最高大祭司才能参与的事情,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
内殿朝拜阿蒙神与常规的朝拜不同,内殿朝拜是法老与阿蒙神之间的对话,是聆听神明的声音,这是极其神圣且庄严的事情。
法老乃神明的化身,王后身为法老的妻子,而最高大祭司通常就是法老本人。
也就只有两百年前的一位法老曾经将这个位置赐予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到了这一代,因为法老即位过于年幼无力治国,所以破格将诺菲斯从大祭司的位置提拔到了最高大祭司。
能够进入内殿朝拜的皆是被神明选中的人,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拉赫里斯神色微冷:“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规矩,你去安排人伺候大祭司沐浴。”
托德觉得于理不合,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算了,不敢说不敢说。
但很快,托德又回来了,苦着脸说:“陛下,阿伊大人说他去不合适,让陛下自行前去。”
他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事实上,阿伊大人就只回了四个字——拒绝加班。
拉赫里斯脸一黑,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到了阿伊这反倒成了累赘。
半晌,他轻哼了声:“罢了,那就让他休息吧。”
太阳跃出地平线的同时,拉赫里斯在内殿完成了朝拜,在卫兵的护送下前往广场。
广场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着他们的法老现身。
几乎是拉赫里斯出现的瞬间,所有人齐齐跪倒:“法老永恒!”
拉赫里斯穿过人潮缓步走上高台,精致的眉眼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尤为深邃,黄金做底,镶嵌宝石的饰品与麦色的皮肤相得益彰,艳丽的配色将人装点得矜贵又不失庄重。
有人偷偷去看法老,触及到他年轻英俊的面容和手臂小腿漂亮的肌肉时默默红了脸,多么健壮有力的少年,这就是他们的法老,埃及王朝最尊贵的人。
此时的高台上已经等候了许多人,拉赫里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站在最中间的伯伊。
许是为了配合这个特殊的日子,平日里素净的人今天也穿戴上了华丽的衣着饰品,玛瑙和宝石制成的项链垂挂在胸前,将青年勾画了眼线的面容衬托得越发耀眼。
出乎意料地,伯伊今天还戴了耳环,碧蓝色的玉石散发着莹莹冷光,随意游走的细纹如同翻涌的白浪。
拉赫里斯眼睛倏地一亮。
他快走了两步,走到伯伊面前:“你戴了这幅耳环!”
这是他五年前在阿赫米姆送给阿伊的,一种名为天河石的稀有玉石,和埃及追崇的色调截然不同,当时他便觉得非常适合阿伊。
伯伊浅浅一笑:“毕竟是你的生日。”
拉赫里斯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那幅耳环,越看越是喜欢,果然是非常配阿伊!
“陛下。”旁边的托德见陛下只顾着和阿伊大人说话,便小声提醒,这后面还有万千子民和大臣呢。
拉赫里斯敛住面上的情绪,转身面对广场上的子民。
所有人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神明,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拉赫里斯抬起双手,沉声说道:“在光辉璀璨的尼罗河畔,阿蒙造就我,太阳神拉给予我力量。”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整个广场上的人,最后落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我将用智慧和力量守护埃及,守护我的子民,确保尼罗河的波涛滋养着我们的土地,确保我们的生活充满和平与繁荣……”
广场上的人趴伏在地,姿态虔诚恭敬地聆听着法老对他们传达神明的教诲与祝福。
候在两侧的神殿祭司神色肃穆,高升吟唱,传递着法老的话语,随侍们端着祭祀用的牛羊猪肉走上高台,放置在阿蒙神的祭桌上。
大祭司们将鲜血撒在烧红的炭上,编织制成的人偶丢进火盆,火猛然窜起,将人偶瞬间吞没。
高台下的子民兴奋地欢呼,鼓掌,互相拥抱。
这是来年的风调雨顺,是一整年的幸福安康,神明依旧在庇护着爱戴拥护他的子民。
太阳完全升起前,拉赫里斯带领着高台上的大臣和祭司们离开,前往法老行宫,惯常进行朝会。
早在两年前,伯伊就在孟斐斯重新建立了小朝会,拉赫里斯也因此恢复了朝会听政,主理孟斐斯以及尼罗河流域的政务。
法老诞辰的这一天,大臣们会在朝会上总结今年的政绩,提出一些关于来年的政策方针。
朝会上左右坐着两列大臣,有底比斯跟过来的神殿祭司,也有这些年伯伊和拉赫里斯一路上搜寻重用的人才,以及孟斐斯的本土官员。
拉赫里斯坐在最上首,在他旁边还多加了一把椅子,同样黄金打造,侧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眼镜蛇图纹。
这是伯伊的位置。
恢复朝会的第二天,伯伊便命人打造了这把椅子,拉赫里斯什么也没说,只安排人将椅子放置在法老王座旁边。
政绩汇报结束后,轮到来年政策方针时,大殿上突然就陷入了沉默。
下面有几人偷偷对视一眼,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一个人朝着伯伊的方向行礼说到:“阿伊大祭司,我等认为,陛下如今已十六,理应亲政……”
恢复朝会至今,大多数的政策都是阿伊在做决定,大臣们送上去的密信进行批复的名义上是法老,但所有的印章都是大祭司的。
美曰其名是辅助法老,但这样的辅助和梅丽特王后又有什么区别。
早在朝会前,图赫已经打了好几遍腹稿,长篇大论,试图引经据典地说服阿伊大祭司放权于法老。
然而此时,他话才刚刚开口,却对上伯伊似笑非笑的眼神,准备了好些天的话就这么突兀地卡在了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拉赫里斯蹙眉,有些不高兴地看向说话的那人。
伯伊视线轻而慢地掠过殿下众人,片刻,他勾唇笑了下说:“各位应该很清楚,陛下亲政的难处从来不是在我这里。”
明日他们便要启程返回底比斯,路途遥遥,少说也得半年才能抵达,一旦回到底比斯,他们就是回到了王后的绝对势力范围。
“想必这将会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斗争,稍有差池,这五年的筹谋将付诸东流,处境只会比五年前更差。”
殿下众人神色各异。
即便有人觉得伯伊这是在危言耸听,却难以反驳,听闻王后和神殿这些年斗争十分厉害,不想王后如今身子已经大不好,具体如何无人知晓,但确实是动摇了军心,让本来势弱的神殿愣是和她打了个四六分的局面。
内部的纷争引得周边的国家蠢蠢欲动,这两年边境也极其不安生,屡屡有人来犯,米维尔将军在两年前被紧急派往边疆,至今没能返回孟斐斯。
内忧外患下,王后有心无力,纵使是知道孟斐斯这边的情况也难以分出精力来对付,倒是让他们有了充足的发育时间。
米维尔将军走的那天,拉赫里斯来寻伯伊:“这也是你的安排吗?”
“陛下未免太高看我,我只是一个奴隶,”伯伊说,“只是顺势而为罢了。”
历史总是相似的,所有的国家一旦有了内忧,外患也不会太远,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谁都想当那个渔人。
国与国之间,玩的也不过就是人心。
提出让法老亲政的大臣面上有些难看,更多的是不甘心。
伯伊笑道:“陛下如今年纪尚小,图赫大人不必如此心急。”
底下有神殿的祭司和大臣附和着说道——
“是啊,等回到底比斯稳定了最好。”
“陛下如今才十六,不若立了王后再看。”
……
“此事不必讨论,”拉赫里斯出声打断众人的争论,“我如今和阿伊学到了许多东西,也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说罢,他不经意间瞥了眼阿伊的脸。
嗯,看上去很正常,应该没有生气吧。
图赫一张嘴哪里吵得过这么多人,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法老本人都发话了,他能怎么办,最后只得作罢。
朝会后便是宴会。
伯伊对宴会不感兴趣,只浅浅坐了会儿就站起身,出了宫殿。
午间的阳光十分明媚,灼热地炙烤着大地,清晨绽放的莲花在此时又闭合上了花瓣,蜷缩在莲叶下。
伯伊坐在长廊下,贯I穿的风拍打在身上,难得显出几分凉意,他仰头靠在圆柱上,竟然隐隐有了些许的困意。
“阿伊。”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伯伊微微偏头,只见少年站在旁边,高大的身材遮住了洒在他身上的阳光。
“你不喜欢宴会?”拉赫里斯问。
阿伊似乎是一个热衷于独处的人,每次宴会他总是最早离席的那个。
“嗯,”伯伊重新闭上眼,神色倦懒地说:“很吵。”
阳光穿过枝叶,斑驳的光点倾洒在他的面容上,又像是星星落在了他的眉眼间,午后的暖阳勾勒出他漂亮的线条轮廓。
如果世间真有神明,拉赫里斯想,大概就是此时此刻,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俊美,聪慧,谨慎,富有野心,所有充满魅力的词汇都出现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看向他,追随他。
拉赫里斯垂眸,片刻后,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那些落在伯伊脸上的光斑消失,被他完全遮挡在外。
“阿伊,我可以要一个生辰礼物吗?”他问。
“不可以。”伯伊眼也没睁地说。
拉赫里斯抿唇没说话,耳边清净了,伯伊闭着眼,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觉,又好像没有。
等到他再睁开眼,就看到拉赫里斯还站在刚刚的位置,似乎没有挪动过。
伯伊无奈:“这么想要生辰礼物?”
大热天的一直站在这里,这和要不到礼物就耍赖不走的熊孩子有什么区别。
拉赫里斯凑到他面前,低声说:“就是很小的一个愿望。”
伯伊心想,难怪养猫的人都说猫是很会撒娇的动物,就是养大了不怎么好忽悠了。
“你先说来听听。”
暗金色的眼眸里瞬间染上了笑意,拉赫里斯牵起他的手,粗粝的指腹很轻地按在他的小臂内侧:“我想给你画纹身。”
稍顿,他保证地说道:“我学了好久,应该是不差的。”
伯伊垂下眼,视线从他手指按着的地方一掠而过。
那里横亘着一道烫伤的痕迹,已经过去了五年,但伤痕依旧,是阿赫米姆那场火灾里,他去救人留下的。
伤疤不算大,但因着他皮肤白,所以很是明显。
“不用遮它。”伯伊不太在意这道伤,但拉赫里斯却是一直惦记着,总是寻些稀奇古怪的偏方来给他用,伊西也是调了不少草药,隔三差五为他敷疗,但去疤的效果都差强人意。
拉赫里斯抿着唇,低头用鼻尖在那块不规则的皮肤上轻轻蹭过,伯伊觉得有点痒,想要抽回手,但拉赫里斯却不让。
他声音闷闷地说:“今天我生辰,阿伊你让让我吧。”
伯伊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先说好,不能画太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