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161
谢冰柔细细检查过那具尸首, 对方虽因大火焚烧闹得个面目模糊,从牙齿磨损和骨骼上来看,年龄倒是对得上。
且死者双腿腿骨十分纤细,是久病之后双腿退化症状。
死者口鼻处有烟灰, 是死前被投入火中, 如此咽喉肺部方才因呼吸吸入烟尘。
布置这一切的人很是仔细小心, 加之放了一把大火,烧去许多痕迹, 倒是竭力将这场局演得真。
可见对方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对谢冰柔验尸断狱的手段颇有些了解。
不过谢冰柔仍验出了破绽。
她禁不住想, 也许自己应该回一回姜家了。
姜府之中, 这几日姜离也是心神不宁。
姜家先死了姜姚, 又死了姜萱。
有一个猜测在姜离心中,姜离却不敢说出来。
那就是这两桩凶事,说不准都与谢冰柔有关系。姜萱说谢冰柔回姜家带来些晦气, 那不过是些鬼神玄学,本也当不得真。可世间之事虽无鬼神,却亦可人为,谁也说不准。
谢娘子虽是怯弱,可既被卫侯看重, 谁知晓有没有别的手腕。
她想起谢冰柔质问自己, 可是曾剪断依梅阁里琴弦,那时候她十分恼恨。
可姜离其实并不是恼恨, 而是一种害怕。只不过一个人有时害怕, 反倒会显出几分恼恨。
其实她知晓那琴是谁动的手。
那日姜姚出入依梅阁, 悄悄剪断谢冰柔琴弦,却恰巧被依梅阁的婢子阿青看到。
丫鬟里是没什么秘密的, 姜离也从自己婢子安儿口里得知此事。
只是那时姜姚手握掌事之权,一枝独秀,风头正盛。姜离也没了跟她计较的心气儿,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就没有说。
姜姚人前殷切,对谢冰柔也和和气,可谁曾想姜姚却暗暗存有嫉意,使这样小绊子呢?
这也没什么奇怪。
只不过那日谢冰柔问时,她骤然想起此事,本欲为自己分辨,却忽想起做这件事姜姚却已经死了。
那时姜离就悚然一惊,然后不免有些怕。
她骤然便想,姜姚虽是可厌,可为何谢冰柔一回来,就这么便死了?
也许因为姜姚得罪家中其他姐妹不要紧,却不能得罪那位身份尊贵的谢娘子。
这虽是妄加猜测,可这猜测一浮起在姜离心头,就使得姜离不觉生惧,亦愈发想离谢冰柔远些。
后来姜离回到了居所,待心情平静,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测似有些好笑。
无凭无据,她怎么会这样想?
谢冰柔虽有些古怪癖好,总归是个清雅性情,不至于为一桩小事如此。
她其实并不觉得谢冰柔人品不好,只是不愿意跟谢冰柔多相处。
然而凶杀案接二连三,先是姜姚,后又是姜萱。姜萱无礼,后来跪在谢冰柔门口请罪,但谢冰柔显然也并未原谅她。
那自己呢?
她当然也是得罪过谢冰柔的。
想当初,文娘子不愿意收自己为徒,她何尝不知一切与谢冰柔无关?可却就是抵不住心头酸楚,难受之极!
谢娘子其实在姜家很寂寞,本来是想与自己做个玩伴。
可那时候,她偏偏就不理不睬,发誓绝不搭理谢冰柔。
谢冰柔让她难受,她也要让谢冰柔不好过。自己读过那么多书,自诩清贵,觉得跟家里其他姊妹都不同。可是到头来,她却抵不住自己心里这样想,和姜家其他姑娘没什么两样。
发觉自己也是这么一副性情,姜离心里憋的那口气也散了,从此在姜家也不争不抢,随波逐流起来。
可如今谢娘子已经回来了,自己却是对不住她的。
也许,谢娘子不会饶了自己呢。
那些心思涌上了姜离心头,她禁不住感慨,亏得谢娘子已经离开姜家了,否则她必定是会惴惴不安,难以安心。
正自这样想时,她耳边却响起了一道温和嗓音:“阿离,你可还在?”
然后是咚咚两声敲门声。
那是谢冰柔的声音,姜离蓦然生出了冷汗。
她身边婢子已经开了门,太多十分热络亲切。如今谁都知晓谢冰柔得卫侯看重,十分要紧,自然要巴结奉承一番。
姜离也起身,嗓音也不觉硬邦邦:“季兄今日不在,谢娘子怕是来了个空。”
谢冰柔微笑着说道:“若姜三郎还在,我也就不来了。”
她柔声说道:“今日前来,本来就是来寻阿离的。”
谢冰柔容光秀美,姜离却是背脊发直,憋得生生出了一层冷汗。
姜离面颊蓦然生出了一缕惶色,蓦然说道:“你从前那具琴,是姜姚剪断了琴弦。”
谢冰柔居然也并不意外,只轻轻点了一下头,说道:“也猜出是她,不算稀奇。”
她看着姜离说道:“阿离可知,如今姜家两件血案,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姜离飞快说道:“我自然不知!”
谢冰柔却瞧着她说道:“可我却已经猜出了大部分,知晓些真相,更知晓凶手是谁,你可愿听一听?”
姜离也蓦然一怔。
她顺着谢冰柔要求屏退左右,与谢冰柔谈一谈,但心里仍是十分忐忑。
谢娘子如此纤弱,姜离也不觉得她能伤着自己,若真要杀人,多半靠着卫侯所赐死士——
只是谢冰柔此举,又究竟是何意?她蓦然升起念头,谢冰柔莫不是心存栽赃,有意指认自己是杀人凶手?姜离眼神也不觉警惕起来。
谢冰柔却伸出手掌,拂开衣袖,手腕上那处红珊瑚珠串却也是鲜艳若血,分外夺目,观之竟有几分令人目眩神迷。
她口中说道:“这样的红珊瑚珠串,一共有四串,是姜三郎特意寻来,使姜家三个姐妹与我各有一串,以示亲厚。”
“红珊瑚要沿海之地才有,故也显得珍贵,于川中之地更是个稀罕物件儿。若是弄丢了,也不大有办法补一件差不多的。阿离,你的那串红珊瑚手串呢?”
姜离既困惑,又生出几分畏惧,也没有搭话。
她那红珊瑚手串已不见有些日子了,她也没特意提。
谢冰柔说道:“其实姜家两个女娘的死,皆因为她们丢失了那红珊瑚手串。那日因为我的到来,姜萱心里不大顺意,将自己红珊瑚珠串扔在了荷花池中,却可巧被姜姚看见了。”
“阿姚将她训斥了一顿,然后将自己手串给了姜萱,说是要让姜萱好好记得姐妹情深。可姜姚自己手腕却是空落落的,使得凶手生出误会,于是将姜姚杀死。”
“等到姜姚死后,姜萱方才道出此事,于是凶手方才知晓自己杀错了人。”
“我让冬儿问了姜姚身边婢子春蝉,方才知晓姜萱因为记恨于我,方才将腕上珠串扔于荷花池中。可那日姜萱生怕触怒姜藻,没敢说自己主动扔了红珊瑚珠串,只含糊说自己不小心将珠串遗失。”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当初目睹两个姑娘争执的春蝉又惊魂未定,又因姜姚之死惶恐不安,也无心纠正姜萱话语里的这么个小细节。若非我事后让自己身边人去打探,也不能知晓是姜萱自己扔了手串。”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恐怕姜萱怎么也没想到,这竟为她讨来了杀身之祸。”
“因为凶手要杀的,是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姑娘。”
姜离蓦然冷汗津津,伸手掩住了手腕,因为她才是那位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姑娘。
谢冰柔望着她,肯定说道:“你就是那位遗失了红珊瑚珠串的姜家女娘,你才是姜家血案凶手一直想要找的目标。”
姜离瑟瑟发抖。
谢冰柔说的这些话也未免太过于匪夷所思了,却又仿佛,仿佛有几分道理。
谢冰柔瞧着她:“你运气也不错,冬日里衣服厚重,其实珊瑚珠串藏袖子里,也不是一眼可见。加上你如今性子淡淡的,也不喜欢人前凑,深居简出,所以竟未被那人发现你失了红珊瑚珠串。”
“后来你虽遇到了他,可一来没机会多说几句话,再来姜萱那番言语引开了他注意力,使得他并未留意到你。”
“阿离,你能活命到如今,倒是运气极好。”
“姜萱如此直率,那人其实也有些惊讶,毕竟姜萱那副模样,显得毫不知情。他可能也觉得古怪,故而并未立刻下杀手。可后来听到卫侯要入川,他为防万一,也顾不得许多了。”
姜离脑内却一片混乱,蓦然脱口而出:“可是为什么?就算,就算那样,又何至于此?”
谢冰柔的话使她瑟瑟发抖,更觉自己手腕间空落落极是不安。
那样的疑窦出现在姜姚心中,也出现在姜萱心里。
她们到死,恐怕也不知晓是为什么。
如今姜离也不是很明白。
谢冰柔目不转睛看着她,却也没有十分逼迫,只循循善诱:“你遗失那红珊瑚珠串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姜离无意识搅紧了手指,缓缓说道:“我不过是去看看次兄,有什么要紧?我常常去看他的。”
姜藻在姜氏排第三,上头自有两位兄长,不过两者都折了,方才轮到了姜藻。
谢冰柔来姜家后,也没怎么见过这两位,只略略听过些旧事。
第162章 162
这姜家大郎自来荒唐, 眠花宿柳,无一不为。于是年纪轻轻,便虚亏了身子,也在女人肚皮上交代。
姜家二郎倒是颇为干练, 为人听说也不错, 可有一次与人争执被击中头颅, 从此染上了疯癫之疾。
据说是铁链一锁,养在家中, 也已认不得人。
姜离所说这个次兄,就是姜家二郎姜夔。
谢冰柔不提, 那也罢了。如今谢冰柔一提, 姜离自是生了疑心了。姜离心思多, 每每觉得会有人迫害自己。她能疑上谢冰柔,自也能疑上别人。
此刻姜离打了激灵,心里便绘声绘色编了个故事。
姜藻在姜家只排第三, 如若前面两个哥哥得力,也轮不到姜藻出头。姜家女娘之中还有三朵金花争奇斗艳,年轻一辈男丁中却只有一个姜藻出色。
祖母生前就最疼三哥哥,姜家倾其资源栽培,都放在了姜藻一个人身上。
若不是他那两位兄长一死一疯, 如何能有这般好事?
姜离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不觉冷汗津津,口中说道:“莫不是觉得次兄虽是痴傻, 却仍有三分清明, 对我说了什么, 使我知晓他迫害兄长,独得家中资源之事?”
她虽未点姜藻的名字, 可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姜藻了。
谢冰柔却摇摇头,温声说道:“错了。”
姜离不明所以。
谢冰柔:“如若这样,死的应该是姜二公子,而不是姜家女娘。”
这样说时,谢冰柔蓦然伸手握住了姜离手腕,将姜离衣袖拂开。
姜离手臂上却有伤。
是一些瘀伤,而且还有些旧伤。
姜离猝不及防,蓦然面颊涨红,飞快缩回了手臂。
谢冰柔善于验尸,莫不是疑上自己?
她却听到谢冰柔说道:“姜二公子已然疯癫,你是个纤弱女娘,每次去看顾照拂,难免被他弄伤,是不是?”
姜离倒是一怔,未曾想谢冰柔居然猜了个正着,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说了一声是,心中十分复杂。
次兄对她不错,从前夸赞她好学,说她在姜家几个女娘里不俗。见她喜欢学琴,还特意给她搜罗好琴与琴谱。
后来姜夔疯癫,家中仆人也多有怠慢,照顾不算很周到,姜离倒是常常去看他。
次兄好时候很安静,自己给他喂水喂饭,他也安顺听话。可偶尔也会发疯,因而掐伤自己的手臂。
谢冰柔轻轻说道:“阿离,其实你心肠也软。”
姜离:“这我可担当不起。”
房间里略静了静,谢冰柔继续问道:“那你红珊瑚手串丢失那日,还发生什么奇怪之事?”
也许两人之间气氛缓和几分,姜离也略略放松。
她面颊浮起了几分思索之色,喃喃说道:“若说奇怪之事,也确实有那么一桩。”
那本是件小事,虽然诡异,姜离却并未如何放在心上。不过如今谢冰柔提及,仿佛那件小事里也生出了古怪。
那似乎也不得不说了。
“那日我见过次兄,经过了清竹居——”
说道此处,姜离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谢冰柔当然知晓清竹居,那时她跟姜藻总是从那里出入,她轻轻说道:“清竹居不过是两间破败房舍,久未修缮,可那处却掘了个地道,可以通向外边。”
那时川中多事,于是姜家便修了这么个暗道。
再后来十来年间川中安宁,这条暗道也荒废了。
那时谢冰柔客居在姜家,不喜拘束,倒时常那样走一走,以避姜家耳目。
熟悉这条路的除了自己,便是姜藻——
那么这些事情终究是跟姜藻有关了。
姜离抬起头,发觉谢冰柔如一泓清水般眸子望着她,温柔沉静,充满了鼓励。
谢冰柔问案时总是喜欢循循善诱,遇到证人紧张时,她也会加意安抚。
姜离一怔,旋即心里也不知晓是什么滋味。
她垂下头,缓缓说道:“然后我便遇着了,遇着了三哥,他,他有些奇怪。”
那时姜离听到些动静,唬了一跳,乍然望去,她还以为家里忽而莫名出了什么猛兽。
她定睛一看,这次看仔细了,却看到是姜藻。
姜藻在地上爬。
如兽类一般。
谢冰柔听得眉头轻轻一挑。
那时姜离同样也是吓坏了,也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眼前画面十分怪异。
她想姜藻也许服用了什么药物,所以丑态百出。
如今老夫人故去,姜家都依托在姜藻身上,所以姜藻难免压力大,私底下不知晓吃了什么药。
所以——
所以在地上这么丑陋爬行。
姜离看在眼里,心里乱糟糟的,也有些怕。她想到姜藻素日里是极好体面的,大约绝不会允自己这副情态让旁人看见。眼前着光景,大约也不是什么打招呼的好光景。
于是姜离扭头便走,免得被发觉。
走时她听到什么声音,也不以为意。
如今想来,便是她匆匆离开时,手上红珊瑚珠串落在了地上。
那日她被痴了的姜夔所伤,那手链本就松脱了。
也许姜藻也听见了!
他拾得那串珠串,虽不知晓自己是谁,却必然知晓这是姜家几个女娘之中的其中一个!
想到了此处,姜离亦是遍体生寒!
可她却又不明白,忍不住颤声:“可我不过瞧见他嗑药失仪,那模样虽然难看,我也素来知晓他爱惜体面。可也不至于,不至于——”
不至于杀人灭口。
这难道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谢冰柔心里则轻轻想,事情恐也没那般简单。
她仔细问姜离当时场景,姜离匆匆说得含糊,可在谢冰柔引导之下,也说出了更多细节。
谢冰柔心头蓦然有了一个猜测,不觉泛起了惊涛骇浪。
她想到川中之地那些挖眼拔舌的血案,想到南家大公子刻意迁入川中又自焚,她甚至想到了章爵的死。
还有卫玄给的那封信,那个南家大公子写给太子的书信。
信末匆匆几笔,就促成了章爵的死。
谢冰柔四肢泛起了凉意,亦不觉咬紧了唇瓣。
那个猜测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谢冰柔只是想一想,便不由得心中一凉。
然后她的目光也落在了姜离身上了。
谢冰柔眸色也柔和了几分。
她轻轻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问过你,那日你为什么会弹琴?”
姜离本就惊魂未定,闻言也微微错愕,禁不住啊的一声。
她略怔了怔,然后方才想起这是之前姜姚身死,谢冰柔问自己的花。
那时候姜离是极生气的,她觉得谢冰柔是在疑自己。
姜萱指认自己有杀人嫌疑,因为姜姚对她诸多侮辱。可那日她分明在弹琴,琴声很多人都听到。
谢冰柔却说自己很久都没有碰琴了,为什么忽而又要抚琴?
她觉得谢冰柔在质疑自己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
念及于此,她也便十分恼怒,心下更不是滋味,当时便拂袖而去。
可是现在,谢冰柔又提及了这件事。
她的目光落在了姜离身上,并没有什么敌意。
姜离不觉静下心来,忽而觉得也许之前谢冰柔问自己,也许并不是在质疑,也不是敌意。
谢冰柔看着她说道:“当年你拜师不遂,受了许多讥讽,于是什么也不打算理会了。你好面子,受不得别人讥讽。于是你不再争姜家掌事之权,也不再弹琴,什么也不理会,也不愿意再经营自己名声。”
“可是阿离,我知晓你没有死心的。”
姜离蓦然眼眶微微一热!
她没想到谢冰柔会这么说。
其实听闻谢冰柔要回姜家,不知怎的,姜离心里便生出了一股热情。她没有去迎接谢冰柔,而是鬼使神差,将藏起来了琴寻出来,想要弹一弹。
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弹琴了,一旦开始,那些感觉便又浮上来了。
谢冰柔静静看着她:“其实我想,你也不想这样一辈子。”
姜离与她对视,蓦然浮起了一个念头,其实,也许我并不讨厌她的。
姜离也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从前谢冰柔居于姜家,自己原想与她交好的——
只可惜,却发生了许多事。
她听着谢冰柔说道:“阿离,如今你留在姜家十分凶险,不若随我离开姜家。”
原来这次谢冰柔来,是来接她走的。
生姜离的胡姨娘早死,她在姜家除了贴身婢子也没有什么亲厚之人,自然也是愿意的。自己虽运气不错,但如若久留姜家,必定会被姜藻灭口。
姜离看着谢冰柔,忽而心头浮起了几分惭意,她飞快说道:“谢娘子,你的琴弦并不是我剪断。”
“是姜姚所为,不过她那副性子,仔细想来,多半也是姜藻主意。季兄若有什么恶毒之事,总是会吩咐别人去做,而他总是干干净净。他心思一向如此,深沉得很。”
姜家上下会觉得姜姚刻薄,姜萱尖酸,但谁都不会说姜藻不是,都觉得姜藻温文尔雅,是个极好的人。
这样的男人,仿佛总是躲在家中女眷后头。
当初姜老夫人向谢氏索要了不少,最后得益的是姜藻,不过名声却让姜老夫人这个恶妇担了。
第163章 163
谢冰柔忍不住想, 也许真是这样的吧。
姜家已经没落了,这全族精血,却供养出一个姜藻。
她忽而想起了死去姜萱所说的话,那时姜姚死了, 姜萱与姜姚不和, 不免数落姜姚刻薄别人的事, 免得别人只疑自己。
一个人一举一动,总是对头人观察得仔细。
姜姚得罪了哪些人, 没谁比姜萱更清楚。
姜姚接掌事之权不久,就苛待姜离, 还将死去姜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打发到庄子上去。
谢冰柔是了解姜姚的, 阿姚本性谈不上善良, 却极沉得住气,哪怕不喜欢,也总会装一装。就像对自己, 哪怕姜姚不喜欢,也会做出和善样子。
那些不符合常情的举止,无非是别人吩咐姜姚所为罢了。
据此猜测,谢冰柔心里亦不觉寒一寒。
姜离倒是个放得下的人,她略做收拾, 就和婢子安儿一块儿出门。
今日姜藻不在, 正好可以离开。
可几人方从侧门出,却见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车帘撩开, 露出姜藻和善面容。
姜藻柔声说道:“冰柔, 你这样子来, 也不见见我,就要走了?”
姜离只觉自己从头凉到了脚, 微微有些晕眩。
一旁的暗巷之中,正有人拖去一具具尸首。
谢冰柔身边自有人相护,可谁也没想到姜藻会如此发难,乃至于这般胆量。
随行的二十余人皆被除去,谢冰柔也像撞在网子里的小虫,被冲了个正着。
姜藻这些行径已是有些不考虑后果了,他分明决意触怒卫玄,亦非要如此。
那样谦和画面被打破,如今却是图穷见匕。
谢冰柔慢慢的抬起头,柔声说道:“三郎,我并不急着走,还想和你聊一聊。不过五娘子不愿意留在姜家,你让她走,好不好?”
姜藻叹息:“你的心肠总是这样柔软,会轻易原谅别人无礼。”
谢冰柔垂着头,看着自己鞋子尖,下意识握紧了自己拳头,嗓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她不过是个不打紧的人,走了也没关系,这样我才能跟你好好聊一聊,说一说心里话。”
“好不好,阿藻。”
姜藻越发觉得谢冰柔冰雪聪明。她没有问那二十几个暗中护她的人哪里去了,却跟自己谈条件。而姜离确实也是无关紧要之人,他确实也并不在意。
若他还想要继续做温文尔雅的姜三郎,有些人确实也是十分要紧,可如今,这些脸皮终于也是撕破了,姜家的一切似乎也已经不要紧。
那三朵姜家金花已没什么用处了,他只玩味看着谢冰柔,说了一声好。
于是随谢冰柔来的腊梅匆匆扶着姜离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姜离也禁不住身躯发僵,蓦然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知晓说什么好,自己手腕之上还套着那串红珊瑚珠串,是谢冰柔摘下给自己的。
谢娘子心思细腻,如此替她掩饰。
姜离没胆子留下来,心里却生出了几分酸楚。
她希望谢冰柔不会有事,一定要好好活下来。
这时节姜藻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谢冰柔,满眼都是谢冰柔动人的倩影,一颗心也砰砰乱跳,甚为欢喜。
他看着谢冰柔,也顾不得其他事,更顾不得那红珊瑚珠串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谢冰柔走到了自己跟前,就像是一场绮丽无比的梦。
是他从小遥不可及,却一直在追逐的梦。
他想起三年前,谢冰柔被赎走,自己死死捏紧了谢冰柔的手掌,述说自己灼热的情意。
可自己一片真心却被辜负,谢冰柔一点儿也不在乎。
可又有什么关系?谢冰柔终究还是又回来了。
她去了京城,破了奇案,做了宫中女官,得了权倾朝野卫侯的喜欢。
可无论谢冰柔走多远,她终究是要回来的,回到自己的身边。
那片川中的乌云笼罩着谢冰柔,无论谢冰柔走多远,终究是会回来的,回到自己身边。这是这个女娘的宿命,终究会如此,不可解脱。
他伸出手,然后一下子把谢冰柔拉到了马车上。
女娘离他近在咫尺,姜藻也禁不住目眩神迷,砰然心动。
他看着谢冰柔,一时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可也许目光太过于灼热,谢冰柔却觉得有些不适。
可谢冰柔却并没有回避这样的目光。
因为回避便显得怯弱,那么自己就会被姜藻吞噬。
她只有镇定,这样平静的模样,也许姜藻本就喜欢。
谢冰柔轻缓的说道:“三郎,你必然是有些话,想要跟我说一说的。”
姜藻答道:“是!”
谢冰柔继续说道:“可咱们说这些话,一定要真诚。”
姜藻也笑了一下:“事到如今,我与你之间,也没什么不能坦诚的。”
谢冰柔一时心中千头万绪,有许多言语要说,可总要扯出一个头。
她想不若说一些很遥远的事,免得姜藻又想起姜家,涉及离开的姜离。
于是谢冰柔便说道:“当年你带我出去游历,后来便结识了秦家兄妹。婉儿与我很是亲近,还有就是秦家大郎——”
说到了秦羽冲,谢冰柔嗓音也不由得柔起来:“他为人很好,英武动人,也没什么心眼,为人很直率。我一见到他,心里也微微一动。其实,我那时候实在是太过于寂寞了。”
谢冰柔仿佛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当初多么的寂寞。
姜家几个女娘与她并不相投,她认识的人也不多,幸好阿韶在她身边。
她也渐渐意识到,这一切是姜藻故意为之。若自己无依无靠,也许便只能依赖于他了。
如若如此,那时自己结识了秦家兄妹,姜藻是不是很生气?
所以她问:“你是不是很生气?”
若换做以前,也许姜藻还会演一演,可如今姜藻盯着谢冰柔眼睛,缓缓说道:“是,我很生气。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秦家大郎,他既粗鄙,又无知,前程一眼见到头,又喜多管闲事。你如此冰雪聪明,他怎么配得上?”
“冰柔,他自然都不配沾你的。”
“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可却偏偏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不喜欢我,觉得我小气。于是我岂能令你心中不悦,使你不高兴。”
他看着谢冰柔说道:“是不是你觉得我有心要你,无非是为了利用谢家声势,所以对我敬而远之?那日祖母那么说,我知晓你听到了,可是你一个字也没有提。你嘴里没有提,可却只怕放在了心上。”
谢冰柔的一颗心却不断的往下沉,她不想提姜家,可姜藻偏偏要提。
她轻轻说道:“我从来没放在心上,只觉得姜老夫人不容易。她一个女子,因族中男子凋零,出面顶住门户,也很了不起。”
姜藻叹了口气:“可我不喜欢她。”
谢冰柔瞧着他:“姜姚那样听你的话,所以老夫人身边旧人被赶到庄子上去,也定是你的主意。阿藻,你将老夫人如何了?”
此事不过是谢冰柔心中的一个疑窦,她本没什么证据,可如今却问出来了。
可现在是姜藻说起这些,他想要说一说。
姜藻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这次我回到了川中之地,祖母也觉得我有些古怪,劝了我不少,可惜没一句是我爱听的。我虽然非常,非常的不忍心,可也还是由着她死。”
谢冰柔蓦然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容色泛起了几分的怒意。
姜老夫人是个精明女子,也许发现什么,姜藻自然容她不得。从此姜家上下,都唯他之命是从,姜姚、姜萱更是对他百般奉承。
他想把自己接回姜家,因为姜家已经是他的了。
连姜老夫人都如此,那么别人呢?
谢冰柔看着姜藻那张没有半分愧疚面容,也不禁心思起伏。有些人就是这样的,生来就薄情,什么都以自己利益为先。整个姜家都是这么相互仇视,彼此争夺,殊无半分温情。便算有人想从这泥水里挣脱出来,却也会被人给拽进去。
谢冰柔轻轻的说道:“我从未介意过姜老夫人那些言语,因为大家都不容易。却记得在从前,有吴地口音的男子曾经寻上你,私底下商议,对你加意笼络。寻上你的是南氏之人,说来三郎跟南家大公子还是老相识。”
姜藻听着南家大公子这几个字,如被抽了一记,身子也不觉痉挛抖动一下,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谢冰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年纪小,有些事情也不那么懂。到如今,我也稍稍知晓一些内情了。吴王有心谋反,联络天下藩王,最倚重的幕僚就是南氏。”
“我想当年的武王世子入川,三郎攀上了南氏,也曾招待过这位武王世子吧。”
姜藻轻轻哦了一声,似笑非笑。
谢冰柔从他面上看不出半点惭愧和后悔?
她嗓音微冷:“不是吗?老武王作乱,甚至还写信求援,恳请祁姓藩王跟他一道谋反。这非朝夕事,这些祁姓藩王间早就有了勾结。他们的羽翼也会给彼此以庇护,可以做很多事。”
“当年便有人暗暗包庇,使得闹市抛尸以及杀害秦家兄妹的那些凶徒走得无影无踪。”
“姜三郎,就是你吧?”
第164章 164
那是五年前的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春日里风光那样的好,谢冰柔也对那秦羽冲动了心思。
谢冰柔早熟且聪慧, 自是与其他女子不同, 姜藻一直也是这样认为的。
可这样的女孩子坠入爱河, 和其他女娘也没什么区别。
要论寻常女娘做的那些事,谢冰柔女红做得很好, 可厨艺却不怎么样。
她给秦羽冲做了糕点,秦羽冲尝了一口, 便说太甜了。谢冰柔不知反省, 反倒要生气。秦羽冲也不生气, 笑着三两口把那几块糕点吃光。谢冰柔也含嗔甜甜的说道,那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姜藻从来不知晓谢冰柔会这样任性,他与谢冰柔一直相处融洽, 从未拌嘴过。
他看着谢冰柔给秦羽冲绣什么荷包,又亲手做什么剑穗。
冰柔不是寻常女娘,一向与众不同,可如今她却会做些无聊事。
秦羽冲会带着她骑马,教她唱歌, 甚至也领着谢冰柔去办案。
谢冰柔眼睛里光辉灿若星辰, 她在自己跟前,从未这般快乐过。
然后他便生出一缕恨意, 他很恼很恼——
无论他多会扮多会演, 都演不出真正纯粹得的年轻心境。他样子很年轻, 实际也很年轻,可心思却像是个深沉的老人, 染满了阴暗。
冰柔却不算什么长大了的姑娘。
如今姜藻容貌如初,头上却生出了一根又一根白发,就好似他的心情体现在了头发上。
不过他倒觉得冰柔确也是长大了,不似当初跟秦羽冲腻歪时候那么懵懵懂懂。
他知冰柔必然已经恨极,却甚至冲着自己笑了一下,对着自己柔声说道:“不过你跟秦家大郎本是知交好友,你定也不会这么对他的,难道,竟是我猜错了?”
姜藻心尖儿微微发痒,他也已经忍不住了,所以微笑说道:“也算不得猜错,不过说我杀了他也算抬举我了。我只不过给秦家大郎些许线索,使得他发觉武王世子祁宁私离封地,来到咱们这川中之地。”
“然后,我便告诉世子,有些个川中之地不知趣的蝼蚁打量着要为难他了。而倘若此事被扯出来,老武王受牵连且不说,他这个世子之位也不大能保得住。再劝几句大丈夫行事,也需心狠手辣。”
“然后咱们这位秦家大郎就死了,我看着你哭得好伤心!”
谢冰柔一双眸子如冰水,冷冷的望着姜藻。
姜藻却不由得通体舒畅,乃至于禁不住轻轻发抖。
便是这样了,冰柔极恼恨的看着我,记恨我,心里再没别的人。
他口中却说道:“可若全算做我的功劳,我可不敢当。你也知晓祁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亲弟弟都让他给大卸八块,未婚妻都让他摁死在水中。我若不提,难道他便不会动手吗?那实是看轻他了。”
“不过我终究也有些得意,不过耍些小小手段,就惹得你如此伤心,哭了好久好久——”
姜藻嗓音越来越低,眼中的恶意也越来越浓。
那时谢冰柔伤心哭泣,他竟未曾心疼,竟油然而生一缕快意。谁让谢冰柔有眼无珠,择了个横冲直撞的蠢物,性命更不值得一提。自己只不过稍稍使些手段,便使得秦羽冲以及他那个妹妹死得及其凄惨。
他自然也是爱惜谢冰柔的,也未曾将这挑剔被弃之辱算在谢冰柔头上,所报复的也是另有其人。这怎能不说是一番真爱?
后来这场变故也将谢冰柔击垮了,谢冰柔大受打击,甚至畏于验尸,再未近身检验过尸首。他看着阿韶代劳,口中也说谢冰柔不必勉强,心里却盼谢冰柔一生一世皆是如此。
一个女娘失了心气,从此以后,那也只能依顺自己了。
就像姜离不再弹琴,谢冰柔也不再验尸,他也以为谢冰柔已经走不出姜家,会留在这儿陪着自己一生一世。他还告诉谢冰柔许多事,说那个当初代她引开追兵的沈家娘子如今已养出名声,谢家上下已将她视若己出。
这言下之意,已有另一个女娘代替谢冰柔,谢冰柔再也不必回去了。
可后来谢氏来了个仆妇,姜老夫人不知为何又松了口,谢冰柔自己也点了头,自己囊中之物竟也要离开姜家了。
阿韶一向觉得姜三郎温文尔雅,观感颇好,可那日谢冰柔离开时姜藻表现,却也令阿韶十分心惊。
这些都埋在姜藻心里很久了,他要装模做样,做了些得意快活的事情,也是不能说一说。
日子一久,自然憋得慌。
而今他倒是十分畅快,将自己昔日之事都说出来,在谢冰柔跟前轻描淡写的说自己如何送秦羽冲之死。
于是谢冰柔那欢快的初恋就被葬送,更在少女心口刻了一道伤疤。
那是姜藻给谢冰柔留下的第一道伤。
他眼珠不眨的看着谢冰柔,谢冰柔这么怔怔听着,他看着谢冰柔脸上表情也发生了细碎的变化。
这女娘也没那么镇定自若了,眼睛里也好似浸出了一点泪水。她眼角已是有些发红,泪意染上了谢冰柔发红的眼眶。
撕破了谢冰柔假惺惺温柔镇定面皮,他忽而极之欢欣。
无论谢冰柔装模做样走多远,终究是要回到自己身边,让自己将他撕碎了。
谢冰柔蓦然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任由泪水滑过了脸颊,轻轻对着姜藻说道:“离开了川中之地,后来我便去了京城,也认识了一个很好少年郎。然后,我也便喜欢上了他。姜三郎,你知晓章爵吗?”
她没跟姜藻提过章爵,哪怕京中将她那些个八卦之事传得沸沸扬扬,可别人以为她是因为太子负了卫玄。
那实在是个很奇妙的误会,可也是个很值得说的理由。
章爵这个名字并不显眼。
姜藻一瞬间神色升起了几分古怪,他也留意到谢冰柔正打量着自己。
他望着谢冰柔,谢冰柔也正望着他。
女娘脸上沾染了泪水,不介意示弱,却也眼睛不眨的望着自己。
哪怕谢冰柔真的红了眼眶,可似也并非真正的示弱。
谢冰柔不介意展露自己伤心,却并不代表她认输了。
就算到了这个光景,谢冰柔也是不依不饶。
姜藻当然知晓很多很多,知晓谢冰柔是如何的深爱,甚至误会卫玄,给了卫玄一刀。知晓她为了章爵这个名字,抛却了荣华富贵不要,却来到了这川中之地。章爵这个名字于眼前少女而言,说是刻骨铭心也不为过。
他面颊泛起了一缕白色,心中嫉意浓浓。
可就算到了这般光景,触及那最隐秘的秘密,姜藻似也难以启齿。
谢冰柔任由泪水滑过了自己的下颚,被泪水洗过双眼却是十分清润而沉定。她是镇定的,此刻居然伸出手,握住了姜藻手腕。
然后她拂开了姜藻衣袖,露出了姜藻手臂之上的刺创。
那时姜萱拿出剪刀,剪了谢冰柔的新衣,却又被姜藻生生扼死。
濒死之际,她便用剪刀伤了姜藻手臂。
她缓缓说道:“你杀了阿萱,被她剪子伤了,故而泄愤似的夺了剪子刺回去。不过这样一来,反倒留下证据。你手臂上的刺创跟阿萱身上是一样的,姜三郎,你这样可不大聪明。”
然后她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姜藻微微一愕,又有些不明白。
谢冰柔言下意有所指,但仿佛也不知晓是什么意思。
谢冰柔则解释说道:“从前我若要验尸,你必然会帮衬一二。可那日姜萱人在泥水之中,你却只在池边看着。因为你手腕有伤,怕被我窥见。”
那双眼明似秋水,任是什么细微线索,都让谢冰柔瞧得清清楚楚。她到底与当年离开姜氏时候不一样了,心性坚韧了许多。
姜藻反倒有些不自在,轻轻挣扎,便从谢冰柔的手里挣脱出来,面上尽是些恼意。
“你杀了阿萱,是因为那日窥见你异态之人是阿萱,拾到的红珊瑚珠串也是阿萱的。”
她仍没有提姜离,只当作那日遗失红珊瑚珠串的人是姜萱。
她想要姜离走得更远,离开姜家,也不要回头。
“可是姜三郎,这是为什么?这难道是一件很要紧的事?”
“但得了这个讯息,后来我忽而一下便想明白了,整件事情虽匪夷所思,但仿佛也只有一个解释。”
姜藻冷冷的看和谢冰柔,他眼神不再和善,因为谢冰柔触及了一个令他不愉快的秘密。而他为了这个秘密,可以杀尽姜家女娘。
谢冰柔则缓缓说道;“那清竹居不过是几间老房子,却有一条密道,从前我和你是走熟了的。”
谢冰柔是无意提及,姜藻倒想起些当年旧事。那时谢冰柔扮作男装,跟他到处走,也借着这条密道出入。
于是姜藻面上也禁不住浮起了几分古怪。
“后来我离开了,你也不知晓什么缘故,仍时常从那条密道出入。这么悄无声息的,不知晓出去办什么事。”
“我打听过了,你外出游学,这几年并没有在家里。后来你回转川中之地,南大公子也入川中修养。”
“对了,你也知晓我必然验过南家大公子的尸体。”
第165章 165
姜藻缓缓说道:“莫非那尸体有什么不对?”
谢冰柔摇头:“那尸体倒是做得非常好, 又特意用大火活活烧死,一时也挑不出什么错,可就是与故事并不相符?”
姜藻:“与什么故事不相符?”
一个陪着谢冰柔摸死人骨头验尸的人,于那验尸之技, 必然也是有几分了然的。
谢冰柔瞧着姜藻:“那死人双手手臂皆有陈旧性骨折, 应该是被人生生打断, 然后愈合。他愈合得也不好,生出骨瘤。这样的人日常吃饭写字也没什么问题, 就有一点,就是使不上什么大力气。”
“这样的人, 是没办法从轮椅中抽出剑, 砍了造反吴王的头颅的。”
“杀死吴王的那位南家大公子另有其人, 至少不是火堆里死了的那个人。”
姜藻似是轻笑了一声,南璋自焚之事本也不大能取信于人,可一时间也寻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
可未曾想谢冰柔这样观察入微。
“还有之前, 卫侯送来的信,是太子当年跟南家大公子私通款曲,来往的书信。南璋那时便有意归顺朝廷,信后还添了几句话,说章爵可任意处置。卫侯好不容易寻来, 送来我这儿, 我也没想到能看到这样要紧的物证。”
姜藻蓦然微怒,冷冷说道:“你与卫侯早就私通款曲了?”
卫玄这么匆匆赶来, 而谢冰柔又与之早有预谋。
不单单是谢令华, 还有那位权倾朝野的卫侯!
他蓦然心中生恨, 浮起了十二分的恼意。
也不是卫玄自己要来川中之地,谢冰柔也是盼着他来, 想着他来的。
谢冰柔却不理会姜藻的冷燥,只说道:“那信也很有意思,笔迹我也不熟悉,可却窥见有几个字笔划间会微微左拐一些。姜三郎,你也有这么个毛病,从前擅用左手,后来改了,可有时候写字还会不自禁往左拐一拐。这样巧合,倒也有趣。”
“后来我细细问过阿萱,她很仔细的回忆,说给我的细节也更多了些。她说窥见你那时着雪衣,衣袍处绣了青竹为饰。听说,那位南家大公子也是这样爱打扮。”
“这么些年,你也瘦了许多,不比从前,可谓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虽然匪夷所思,可我却有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这个入川避祸的南家大公子,是你所扮。如今隐匿于川中暗影,你便是幕后首脑。所以你虽求官不遂,可姜家上下对你无不听从。当然,长期扮一个人也很难的——”
谢冰柔放缓语调:“有时候,你也太入戏了。哪怕你回到姜家,也未能从另外一个角色你挣脱出来。南璋不良于行,那时候你还在地上爬行,不料却被人窥见。”
姜离不知晓自己窥见了什么可怕秘密,却下意识匆匆离开。
离开时她手腕红珊瑚珠串松脱,坠落于地,惊动了尚自入戏的姜藻。
姜藻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未能看清楚那女娘是谁,却从地上捡起一串红珊瑚手串。
这个秘密十分隐秘,他也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姜家没人知晓他另外的身份,只知晓他受南氏倚重,手中颇有权势财帛。哪怕是同族血亲,也不知晓他跟那位南家大公子是同一个人。
谁知晓这个秘密,那个人就一定要死。
他杀了姜姚、姜萱,其实这两个妹妹素来也听话,可姜藻也理会不得了。
可现在却是谢冰柔揭破这份真实,道出了这个骇人听闻的秘密。
姜藻袖中的手掌蓦然紧紧捏成了一个拳头,面颊渐渐染上了一层凉意。
谢冰柔还不知死活,不知分寸的问他:“姜三郎,你瞧我猜得对还是不对?”
姜藻冷冷看着她,蓦然一笑:“对,你猜得当然很对,再对也没有了。冰柔,你总是这么的聪慧通透。”
谢冰柔看着他,缓缓说道:“可你为何会能成为南家大公子,我并不明白。”
姜藻说道:“有什么不明白?我替南氏做事,本就是他的人。后来你离开姜家,我也想去吴国谋份差事,总不能庸碌度日。”
“我见到了南璋,可他却并不看重我。当初加以笼络,不过是借川中盐铁之利,私铸兵器罢了。区区一个姜家子弟,入不得他法眼,只许诺让我回川中做个小吏,日后会让我有机会入京补一个郎。”
“我自然不肯。”
“后来我倒得了个机缘,成为了他的替身。”
“朝廷视这些藩王如眼中钉肉中刺,你那位卫侯更是虎视眈眈,想着剪除羽翼,削其势力。南璋是吴王谋士,南家又以家资供奉吴王造反大业,自然是麒府欲图除之对象。”
“他舍了不懂事的亲弟弟为质,私底下多番防范,还养了好几个替身,闹得神秘莫测。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双手握住了谢冰柔肩头,说道:“真正的南家大公子是个十分残忍的人,你知晓他是怎样折辱于我?”
姜藻面上带着讥讽笑意,面色却是愈冷。
“他不良于行,我也要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不许我站起来,有次甚至不许我入厕,因而使得我失禁——”
那些肮脏的龌龊的无比狼狈往事,就由着姜藻对着谢冰柔说出来。他手掌不自禁的收紧,捏得谢冰柔的肩骨隐隐发疼,更使得谢冰柔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
姜藻身量也变化极大,他原本这么枯瘦,可如今却瘦得皮包骨头。因为南璋常年不良于行,所以四肢开始萎缩,变得很削瘦。如今姜藻这张脸近在咫尺,谢冰柔便看着他头上一根根的白头发。
姜藻却笑着说道:“还有很多狼狈的事,我便不说出来污你的耳朵了,你定也不愿意听。”
谢冰柔瞧着他,说道:“后来,南家大公子又是怎么死的?”
姜藻唇角抽搐一下,轻轻说道:“他生了病,自己死的呀。”
世事就是这样的讽刺,南璋野心勃勃,有雄图大志,谋反的勾当也掺和得津津有味。可这样的野心,却是没有一副很好的身躯做支撑。
他先是不良于行,只能以轮椅代步,又不愿以自己病躯见人,整日里深居简出。他心机愈深,将南家上下反对他的一一铲除,虽鲜少现身人前,却愈发神秘莫测。
也许他对姜藻这样的替身确实有着恶意。
为什么姜家卑贱出身的男子都生得俊美非凡,身体健康,可自己却身躯日衰,无力支撑那蓬勃的野心。
到后来南璋身子一日比一日要差劲,什么样灵丹妙药也吊不住性命,也便这样折了去。
他死了,那几个心腹却慌了神。
南璋手段颇狠,一旦身死,他这一脉亲随必受清算。
再者吴王虽倚重南氏,但同时也虎视眈眈,没了这位南大公子,指不定南氏基业都会被吴王吞个干净。
他们想了个法子,那就是对南璋死讯秘而不宣,又从南璋替身中寻人继续扮演。
姜藻便会选中了。
姜藻缓缓叙述前情,唇角亦不觉浮起了一丝微笑,不觉说道:“他们选中了我,我的机会便来了。其实我不过是个傀儡,事后被灭口也不稀奇。可你知晓,我自然绝不甘心于此。”
他挑拨离间,惹得暗里扶持他的那几个人相互残杀。这样手腕,他在姜家已经练得如火纯青。姜家那三朵金花明争暗斗,相互仇视,谢冰柔也孤独无依,只能依靠自己。
人性本就如此,南氏高贵,可里面的人性情也高不了哪里去。
然后便是借势,其实他也想搏一搏富贵,可自己身份尴尬,总不能瞒得天长地久。
所以他投靠朝廷,斩杀吴王,借着指认附逆清除异己,彻底毁去南家大公子心腹根基。
然后,他方才带着南氏残余财富回到了川中之地。他回来时候,南璋也来川中了。这两个身份本是一人,自然是如影随形。
姜藻这样侃侃而谈,说起自己怎样反杀,又是如何的了不起。
谢冰柔其实略略已经猜到了大半了,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
她听着姜藻吹嘘自己身为一枚卑微棋子的极限反杀,是如何的替身噬主,他获得胜利,还从南氏狠狠咬了一块肉下来。
等姜藻说得停歇,谢冰柔才问及自己最想要知晓,最关心的事:“那么阿爵呢?你自是容不得他了。”
一瞬间,姜藻面色变得很奇怪。
他手指一根根松了,说道:“你知晓我这些年多不容易吗?”
“我原本是个健康的男人,精于武技,我护着你到处走时,便是遇到了一寨子的山贼,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他们也敌不过我。”
“你怎么不关心我,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瘦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你知晓我坐久了,腿上居然会生疮,我感觉自己的一双腿开始发僵,整个身体都开始慢慢发僵。好似我真已是个残废,站也站不起来了?”
“有时候我觉得这具躯壳已经被夺舍,我当真已经是南璋了。”
“可你呢?谢冰柔,我知晓那两年你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