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发现迟帘开始躲着他了——肢体躲,眼神躲,能躲就躲。
这招迟帘在姑姑家里用过。
有点不同的是,迟帘会在他以为注意不到的角度,偷偷盯着他看。
他没问迟帘怎么了,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也没露出不解或者奇怪的表情,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两人都在家里,迟帘有事不来找他,而是给他发微信。
迟帘:我要两张符,驱邪的。
陈子轻:好
四楼,色调炫酷的游戏房里,迟帘瞪着手机上的回信,就一个字,连个符号都没有,操,把他当什么了。
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迟帘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戴上耳机去游戏里打僵尸,一通乱杀撒气。
那晚发的帖子他不敢看,后面全是复制粘贴,满页的“你只是弯了而已”,都他妈在跟风笑他,严重伤害了他这个纯情男高生脆弱的心灵。
什么叫弯了而已,那能是而已?
妈的,重点错了,重点是他没弯,就算全世界都弯了,他也不会弯,他是直男,笔直笔直的一条。
帖子已经被他删了,记录都清掉了,生怕被人发现。
迟帘将鼠标摔在桌上,他大张着腿,身体被掏空似的瘫在电竞椅里:“老子不可能弯了。”
在这个世上,谁有本事把老子掰弯,谁能?
顾知之五毒俱全,茶起来不管他死活,缺点比山高,优点比沙细,他只是对顾知之的做作矫情茶气脱敏了,不代表别的吧,脱敏仅代表脱敏。
老子怎么会弯……
为什么要去偷看顾知之睡觉,为什么会埋肚子,为什么上网发帖求问合不合理。
鬼上身,绝对的鬼上身,跟他本人无关。
火星撞地球的几率有多大?
迟帘抬起双脚踩在椅面上,手抱住膝盖把脑袋埋进去,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不对,是被直男的世界踢出了大门,并恶意地送上祝福——祝你弯成蚊香。
迟帘脑中灵光一闪,他把朋友圈背景图换了,换成国旗。
——钢铁直男。
他不承认,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迟帘一换背景,狐朋狗友都来吃瓜,还有人给他发最新一期二次元漂亮妹妹让他选,他抽掉了一包烟,就点着夹在手上的那种抽法。
到早上的时候,迟帘一身烟味,装深沉地拎着书包下楼。
陈子轻在摆放阿姨做好的早餐,闻着味道抬头:“你怎么抽了那么多……”
迟帘去玄关把运动鞋一换,走了。
早饭没吃,也没等他。
阿姨从厨房里出来,有点忐忑:“小顾,不是我的问题吧?”小雇主连续两天不吃早饭,脸色差死了,她不太敢询问,毕竟以往准备饭菜打扫卫生都尽量避开时间不出现在他面前,是他自己起得过早了,他们才会碰上面。
“不是,别扭期,很快就会没事的。”陈子轻安抚地说,“阿姨您回去吧,等我吃完会收拾。”
阿姨“诶”了声:“冰箱里有我买的无籽葡萄,你们回头想吃就用小苏打泡泡。”
“好的,阿姨慢走。”陈子轻坐下来吃早饭。
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希望迟帘挣扎拧巴的阶段不要太长。
陈子轻在听书软件上搜了个磨耳朵的英语故事听,原主是理科生,一中高三(1)班也是理科班,无缝连接的稀烂。
从鸡尾变成了凤尾上的鸡毛。
陈子轻用叉子叉着蛋卷吃,原主奶奶等着他考完期中的喜报,在那之前还有周考,随堂小测,以及的月考。
学习成绩真没法进步一点,原主奶奶只会失望痛心,不会宰了他这个唯一的孙子。他的心理压力基本来源于第一遗愿,来源于原主。
陈子轻东张西望:“哥,原主的鬼魂还在吗?”
系统:“你正式为他的遗愿付出行动的那一刻,他就走了。”
陈子轻松口气,走了就好.
将近六点,陈子轻出门上学,今天是他请病假后返校的第一天,但愿一切都能顺利。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前去路口打车,遇到了谢家的车,这次依旧没停,但是放慢了车速。
谢浮刚降下车窗,陈子轻就一路飞奔着跑走,跑出了没有因为生病请过假的速度。
然后,
以狗吃屎的姿势摔趴在地,腿抖了抖。
谢浮的眉骨抽了下。
司机问道:“少爷,要载顾同学一程吗?”
谢浮的唇边衔了抹笑意:“平地都能摔的人,小脑萎缩有智障的概率,少接触,会被传染。”
司机:“……”少爷心情很好的样子。
他提速,车子从蹲在路边的男孩身侧开了过去。
谢浮睨了眼后视镜,蹲在车后的人背脊轮廓清晰,他大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掉头就往回跑,像是忘带了什么,丢三落四。
竟然真的有那种人,一无是处,浑身上下毫无闪光点。
堪称一大奇观。
阿帘没按嘴上说的那样找老季帮忙,他的心理路程,怕是十个本子都记不下。
那么一个怎么都拿不出手的人,把阿帘掰弯了。
真令人匪夷所思。
谢浮塞上耳机听歌,希望阿帘哪天谈了,少在他们几个发小面前秀恩爱,会引起消化不良.
陈子轻是回去拿符的,他多画了一张,一共三张全在大课间做操的空隙偷摸塞进了迟帘的桌兜。
迟帘发现只有符,没什么字条,他把书本翻得哗啦响。
孟一堃撑头,他离换座位的日子不远了。
哗啦声突然一停,孟一堃都不用看同桌,他直接看坐在讲台边的那位。
原来是班长在找顾知之聊天。
当事人陈子轻十分诧异,后座的班长问他借红笔了,可是后座同桌的桌上就有红笔,那两人关系非常好。
后座这是用红笔当由头跟他说话,虽然是明显到不加掩饰的硬说。
他们在学习上没话题,社交课余活动也没。
陈子轻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请假前和迟帘孟一堃一同出现在一食堂,与学校三个风云人物一桌吃饭,那种让人意想不到的现象引起了挺大的轰动。
今天他回来上学,下楼做操那会儿,周围异样的目光就多了起来。
估计在猜他是哪家私生子。
一中学生就分三种类型,有钱的,学习好的,学习好还有钱的,大家都以为他怎么也得占一样。
陈子轻把红笔借给班长,回头的那一刻好像被迟帘瞪了,他望过去,迟帘偏头对着窗外。
倒是孟一堃,对他笑了下,十分生硬,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来揍他。
……
陈子轻顶着迟帘若有似无的盯视结束上午的课程,他是自己吃的饭,迟帘没等他,也没叫他。
中午教室里没几个人,大多都在社团泡着。
一中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学校有几十个社团,活动花样百出,还请媒体上电视台。学生会大小事都要管,所谓的有裁定决策权的优等生们,连个午休的时间都没有。
陈子轻在走廊碰到学生会的人,领头的那张神颜分外醒目,每走一步都是摄影素材,他靠边站,让他们过去。
学校每个教室的墙壁玻璃都占三分之二,里面亮堂,走廊宽,七八个人并排来回跑都不会擦到对方的胳膊。
因此,对面的人根本不需要靠边。
太假了。假到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想要吸引学生会的注意。
谢浮微蹙眉,这家伙怎么不在老季面前浮夸扭捏,只对他这样?他的目光慢慢下移,落在小狗一条卷起来点有点乱的校服裤腿上,这让他眉心纹路骤然加深。
“顾同学。”谢浮停步。
罚站状态的陈子轻:“……”叫我干什么?
他装作在想学习上的事,嘀嘀咕咕地背着公示朝教室方向走。
谢浮眯了眯双眼。
副会长说:“那同学没听见,需要我叫回来?”
“不用,没什么事。”谢浮说完,随即迈步离开。学生会其他人眼神短暂一交流,纷纷跟上他的脚步。
……
开会的时候,谢浮一只手支着额角,一只手的指间落了支钢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绕着转。
一个两个的偷偷拿出手机,拍他转笔的手,私藏或发短视频。
这辈子要是牵不到,活着有什么意思。
笔停了。
谢浮闭着眼轻仰头,像在等人吻,实际是在思虑这个会还要开多久,怎么天天都有事,天天都这么无趣,那截裤腿第三次在他眼前浮现时,他划亮手机打开微信。
没翻到人,想起早就清出去了。
可以找阿帘提醒裤腿的事,但有引起误会的可能,不值当。
谢浮将手机息屏,不整齐的人和物多了去了,何必集中在那一点上,他选择以毒攻毒,在会上搜寻各种杂乱,逐渐麻木.
教室里很安静,陈子轻找迟帘讲题。
迟帘刷刷写完步骤,把笔一丢,趴桌上睡觉。
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陈子轻回到座位上捋迟帘的思路,迟帘的字很好看,笔锋凌厉狂放,像是他自创的字体,不是瘦金体。
身后传来鞋底摩擦地面的拖拉声响,陈子轻抬头,迟帘走到讲台上面,手拿粉笔在黑板上画了条横线。
陈子轻小声:“迟帘,你要给我讲题吗?”
迟帘被他那声很少叫的称呼给刺激得失了理智,当场顶他一句:“讲什么题,没看老子在装逼?”
陈子轻:“……”
迟帘后知后觉自己跟他说话了,唇一抿,抛下粉笔大步去了厕所。
陈子轻后脚进去,迎着他提防戒备愕然的复杂视线说:“你中午吃没吃好,胃疼不疼?”
迟帘窝火,他把陈子轻拎到门后,抬脚踹上门:“顾知之,你在厕所问我吃没吃好?嫌恶心不死我是吧,是不是要我吐出来给你看?”
陈子轻怔怔地说:“你总算像平时那样对我了。”
迟帘一哽,别太爱了,顾知之。
靠,他本来想的是,不知道怎么搞就先冷下来,冷下来再说。
冷个屁,又燥上了。
青春期火气大,一点就着,不点也能自己滋滋冒烟。
迟帘低头弯腰,气息打在眼前人的脑门上,他僵着,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轻说:“你不撒尿啊?”
“要你管。”迟帘隐约做了个深呼吸,他皱眉,厕所里自带的大气味都吞不掉顾知之身上的香皂味,“假请完了回来上课就好好上,课间休息时间既能复习也能预习,别乱跟人瞎几把乱扯闲篇。”
陈子轻想到什么:“你说班长?”
迟帘颇有几分可疑地跳脚:“我说了吗,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顾知之,你少鬼话连篇。”
陈子轻为了照顾他的脸面,默默换了个话题:“你今天还会给我布置作业吧?”
“看我心情。”
迟帘给他布置的理综作业不是外面买的资料,也不是网上找的题打印出来,是自己出的,为的是针对他的基础,目前以初中知识点为主,慢慢才能到高中。
陈子轻又问:“那三张符,你看没看到?”
“没看到。”迟帘松开他的校服,退后一步,嚣张地撇着唇笑。
陈子轻说:“你不要骗我,我很容易相信人的。”
迟帘冷冷一嗤,快拉倒吧,真正的骗子是你,老子快被你骗得连最宝贝的东西都要没了。
“符是你用的吗?”陈子轻的遗愿清单没增加,他只用关心迟帘,“人的直觉是很灵的,当你去一个地方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就说明磁场不对,要立刻离开。”
迟帘打断:“我跟你上的是同一个网,冲的同一片浪,你在网上刷到的,我也能刷到,不用你跟我说。”他推陈子轻,“出去。”
陈子轻自言自语:“不是你用的,是你给朋友要的?”
“在家里驱邪,就把符贴家里,自身撞邪可以贴身上,也可以把符烧了喝水,像寺庙里开光的玉佛跟串珠都能辟邪。”
他一顿,眼神有点空:“还有雷击过的桃木做的剑……”
迟帘下意识在脑中做笔记,他回过神来,气怒道:“老子迟早要被你忽悠成智障。”
说着就拽住还杵在原地的陈子轻:“我要撒尿了,你在这干什么,帮我扶?”
陈子轻的眼里有了光彩:“你想的话,我可以啊。”
迟帘倒吸一口气:“这种事你都能张口就来?”他手上力道一再加重,死攥着指间的细胳膊,表情可怕,“你给谁扶过?顾知之,你给老子说清楚!”
陈子轻迟疑,没吧……
迟帘看他的眼神像看渣男,气过头了,委屈上了:“你滚。”
陈子轻:“……你撒你的,当心点,别撒到鞋子上,也别撒到手上。”
迟帘把他推到外面,关上门,扯着校服裤去小便池。
我是痴呆吗,我撒个尿还乱飙。
他在稀里哗啦声里响,顾知之确实像老谢说的那样,喜欢他喜欢到有了执念。除去少量矛盾分裂的细枝末节的话.
迟帘把三张符都给了季易燃,他说是茅山道士画的,并转述了顾知之叮嘱的内容。
先用着看看效果,不行再找其他道士,迟帘是这么说的。
季易燃当天结束训练后就单独把那个队友叫到休息室,将符纸交到他手上。
队友是复读生,比季易燃年纪大,是队里的老大哥,队友们都叫他大邱,他换下球衣背着球包回家,没在包里找到符纸。
不确定是落在球馆储物柜里了,还是放在别的地方了。
大邱没回学校找,他今晚邀请了一群队友来家里给他过生日,有的队友带了对象,对象身边跟着闺蜜,一大堆人。
家里人气旺盛。
大邱想着明天去学校找符纸,就没把这事告诉队长,免得让对方觉得他毛躁不稳重。
爸妈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大邱给朋友们倒饮料,他自己没什么胃口,昨天他在食堂吃饭,吃着吃着感觉嘴里有什么东西,用手去抠,抠出来几根头发丝,发尾有点黄。
交叉着绑在一起。
细细长长的,小辫子一样。
他干呕期间,发现盘子里的米饭中间有一点黄色,他把饭全部倒出来,看见碗底有一小撮头发团在一起。
当时他找食堂打饭的谩骂,一怒之下把餐盘砸了,后果是被老师,主任轻说,被教练重批。
大邱一晃神,饮料洒到了一个队友的对象手臂上面,他忙道歉。
“没事儿。”队友笑哈哈地带对象去洗手间清理。
大邱坐下来,他察觉队长投来的视线,故作轻松地朝队长咧咧嘴。
手机上来了信息。
队长:三张符都贴了?
大邱这时还在隐瞒:贴了,踏实多了。
季易燃将手机收起来,旁边坐了个他校的学妹,饭吃完了还挨着他。
吃饱喝足的一伙人在寿星房里组队玩游戏,打牌,玩真心话大冒险,嬉笑打闹,等着消完食吃蛋糕。
季易燃没参与任何一项娱乐,他坐在墙边,低着眼眸,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护腕摩挲腕骨。
学妹嘟囔: “空调吹得有点冷,季队长能把外套借我穿吗?”
季易燃不言语。
学妹趴过他腿前,伸手去拿他另一边的外套:“这是季队长的外套吧,我就穿一小会,谢谢呀。”
她套上外套,手缩在里面像小孩穿大人衣服:“我不像同龄的女孩子会喷香水,我洗澡都用清水,不会在你的外套上留下味道的。”
“季队长,你的外套好大哦,怎么会这样,我都胖到快90斤了呢。”
学妹假装不小心歪倒,却在这时,季易燃起身离开。
“咚”
学妹倒在了地上,她懵了几秒就快速爬起来,还在玩闹的其他人没注意到这一幕,学妹咬咬唇,鼓起勇气去找那个篮球队长,他长得帅气冷酷,人看着又靠谱有安全感,谈一个女朋友就谈一辈子,自己有的都会给她,自己没有的,也会努力给她。
那么出众耀眼的人,光是站着不动,都不用把眼神放在她身上,就能把她迷成智障。
学妹要跟在篮球队长后面出大门,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妹妹,你这外套……”
“季队长让我穿的,我想拒绝都不好意思,像他那么体贴,对女朋友一定很好吧。”
男生搔搔头:“不是啊,外套是我一哥们的。”
学妹:“……”
她尴尬地把外套脱下来,丢给他。
男生笑着接住,好意道:“你想追我们队长都不做功课的吗,他的外套只有黑色冲锋衣,这个季节他不打球穿校服短袖,打球就是背心,一般十一月才开始穿冲锋衣。”
他转头就去找一个寸头大高个:“你个二逼,你怎么把这张照片发朋友圈了,”
“你说怎么了,照片里的我坐你背上了,我们兄弟间打打闹闹正常,女孩子会介意的,你女朋友要是不高兴,那我岂不是罪该万死。”
学妹的脸色变了又变,自己碰到对手了。
死茶gay!
学妹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出门,她在楼道里见到那个篮球队长,整理整理头发和裙子才走过去。
“季队长,你有个队友是gay,就是那个小眼睛塌鼻子脸上长痘体味很大的男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形容你队友的,我妈总说我太实诚了会吃亏,很多人不喜欢我这种不爱撒谎不懂人情世故的人。”
学妹柔声细语:“你要注意,打球的时候别让他跟你有太多肢体接触,还有你的球衣,他有可能会偷偷闻,我不知道这些,是我朋友跟我说的,有的gay偷窥暗恋直男,会做出变态的事情。”
季易燃一派冷漠。
学妹的热情被浇灭了大半,这个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怀抱是不是冷的,和他接吻会不会冻到……
她晕乎乎地步步走近。
季易燃一条腿放松地踩着地面,一条腿屈起来抵在墙上,他已然宽阔的肩靠着墙壁,双手插在短裤的口袋里,面无表情地看着投怀送抱的女生。
同一时间,大邱家里关了灯,爸妈从冰箱里端出了蛋糕。
有的游戏还没打完,嚷嚷着等会,有的打开手电筒照在墙上,让同伴做出各种手势投在墙上。
“卧槽,兔子都能做,牛逼!”
“我会蝴蝶,山羊,还有鸽子,狗,猫。”
“都让开,真正的大佬要登场了,各个角度的机位摆起来。”
大家都玩起了手影子。
正当众人玩得热闹的时候,大邱冷不丁地发觉墙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像是有人垂着头站在手电筒前面。
可是……
前面没人!
根本没有谁站在那部手机的手电筒前面。
大邱艰涩地吞咽唾沫,只有他一个人见到了这个诡异的画面,别人都很正常。
他揉揉眼睛,墙上的人影不见了。
错觉吧,肯定是错觉,这么多人在,他怎么可能还会被……
大邱的想法骤然戛然而止,背后有人,他能感觉到,但他不敢回头,他的眼珠颤巍巍地向左边转动了一下,又缓慢地向右边转动了一下。
“啊——”
就在这时,客厅里不知谁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所有人都看过去。
那女生手指着阳台方向,哆哆嗦嗦地喊:“有,有人跳楼了,有人跳下去了……就坐在阳台,跳,跳下去了……”
大家呆愣一瞬,赶忙跑到阳台往下看,十三楼,楼层高,又是晚上,他们的视野并不清晰。
当他们要下楼找的时候,大邱声音沙哑地开口:“数数,我们多少人。”
“大邱,我们先下去找人要紧,现在数什么人数啊!”
“就是,人在你家阳台跳的,不就是我们这群人里的一个。”
然而大邱已经数了起来,他不顾大家反对,神经质地挨个点人数:“一,二,三,四……七,八……”
众人见大邱这么干,莫名发毛,忍不住交头接耳。
“十六个人,队长不在。”
“我闺蜜也不在。”
“我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出去了。”
“没有别的人出去了吧,那就还剩十四个。”
大邱刚好点到最后一位,嘴里说出的数字是:“十四。”
客厅里一下子静得掉针可闻。
既然人都在,那是谁跳下去了?难道是看花眼了?
有胆大的想问那个尖叫的女生,跳楼的穿什么衣服,是男是女,哪知那女生直接吓晕了过去。
“操他妈的……操他妈的……”
大邱失心疯地咒骂着呢喃,他在爸妈和朋友们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冲了出去。
反应过来的人紧跟其后,他们遇上季易燃跟那个学妹,匆忙说了事情大概,一行人跟着大邱到了楼下。
草地上没有人影,死的活的都没。
季易燃问大邱,口吻严肃:“符贴在哪,现在是什么状况?”
大邱突然摔在地上,他是在季易燃眼皮下摔的,脚前没有任何阻碍物,可他却摔出了从高楼坠落的伤势。
除了撞鬼,别的解释不通。
阳台跳楼的,跟害大邱摔伤的,都是鬼。
他犯大事了,不做法送走就别想活,这事科学医学通通没用,只能是玄学.
这晚大邱伤势惨重地躺在医院,给他过生日的人都有了心理阴影,承受能力差的更是请了假。
季易燃很晚才回家,他疲惫地给教练打了个电话,在微信上问十分钟前找他打游戏的迟帘:符是哪个道士画的,没用。
迟帘:“……”
顾知之画的符不管用,三张都不行?
他从季易燃口中得知那队友的遭遇,冷汗都出来了,操,他本想先让老季拿给队友凑合着用用,竟然出事了。
什么邪气这么猛,怕不是厉鬼。
迟帘感觉房里有人,他骂骂咧咧地跑下楼,一路跑一路亮灯:“顾知之,顾知之。”
叫魂一样给自己壮胆。
陈子轻被迟帘吵醒,他摸索着打开床头灯,视线刚恢复,迟帘就已经推开他房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来,爬到他床上,把被子一蒙。
“?”
陈子轻拍拍被子里的鼓包:“做噩梦了?”
“你那破符压根就驱不掉邪气,三张都镇不住鬼。”迟帘的声音从被子里冒出来,有点抖,“用你符的人进医院了,又是让鬼吓,又是让鬼害。”
陈子轻心下嘀咕,他没画错啊,怎么会没用。
“是你哪个朋友?”
迟帘稍微冷静了点,他故作淡定地拉下被子露出脑袋:“校篮球队的队员。”
陈子轻说:“这样啊。”
“阴魂伤人,极少数现象是无差别攻击,大多情况都是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查一查问一问他撞的什么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迟帘翻身背对陈子轻:“老季利用他爸的资源约了一个很牛逼的天师,别管了。”
“他对球员挺上心。”陈子轻自说自话,“队长的职责。”
接着就瞧瞧枕边少年的后脑勺:“你要跟我睡?”
“想吃屁吧你。”迟帘反应很大地坐起来,被子堆在他腹部,他被子里的一截修长小腿下意识一抬,再一放,架在了陈子轻的腿上。
陈子轻被他压着腿,脸上没表现出不自然:“那你躺我床上,睡我被窝?”
“什么叫你的床你的被窝,这个家里所有东西,死的活的都是我的。”迟帘说完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真的让发小带来的消息给整怕了。最快也要明天恢复如常,今晚反正不行。
“是的,你说得对。”陈子轻笑了笑,“可以把你那边的床头灯关一下吗,睡觉开着灯刺眼睛。”
“不关。”迟帘重新躺回去,“你又不睁着眼睛睡,有什么好刺的。”
“好吧好吧。”陈子轻由着他了。
房里灯火亮了一块地方,床上两个少年共盖一床被子,一个呼吸均匀,睡着了,一个心跳快到濒临心悸。
“顾知之,你在这之前有没有和人睡过一张床,我没有。”迟帘出声。
睡着的人给不了回应。
迟帘从平躺变成侧身,他与紧闭双眼的土包子面对面:“不止我,老谢跟老季也都不喜欢在自己睡觉的时候,床上还有别人。”
“除了一堃,他有弟弟,兄弟俩经常一起睡。”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迟帘盯着近在咫尺的黑皮,他把手放在心口,喉结颤动着低声说:“这算不算同床共枕?”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百年……我怎么想到这上面去了,妈的,好恶心,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恶心。
迟帘准备今晚睁眼到天亮。
凌晨四点多,一通电话扯到了迟帘紧绷的神经末梢,他一看不是自己手机就把身边人推醒。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打着哈欠接电话,是鼓手打的,阿蒙自杀未遂。
……
迟帘陪陈子轻去医院,他没好脸,哪怕陈子轻在路上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到了医院,迟帘阴阳怪气:“敢情你们不打不相识,我成外人了。”
他慢慢悠悠地走着,陈子轻拉住他T恤,拉着他走。
“不知道我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别在外面给我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迟帘嘴上嫌恶,身体却没做出一个反抗的动作,就那么被他拉着去了病房。
鼓手跟吉他,新主唱三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都挺狼狈。尤其是吉他手,衣服裤子上血迹斑斑,脸上也有点。
阿蒙割腕了。
用剃须刀的刀片割的,他躺在病床上,两只手的腕部都包扎了,失血过多陷入昏迷。
陈子轻没进病房,他在门口看了眼几天没见的贝斯手,回头给了鼓手一个眼神。
鼓手起身跟他去不远处,听他问道:“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不是突然,老大生前养着乐队,没有他,乐队撑不到今天,所以他一走,阿蒙就开始消极自暴自弃。”鼓手说。
陈子轻心想,看来鼓手不知道贝斯手跟前主唱的关系。
贝斯手之所以一蹶不振,不是乐队不行了,是他的主唱不在了。
“对不住,这么晚了给你打电话,你是学生,睡眠很重要。”鼓手摸口袋掏烟,想到是医院就把烟盒塞回去,他怎么好意思说,他信了这孩子是灵媒师的说法。阿蒙出事,他第一反应就是联系这孩子,想通过对方招来老大的魂,让老大鼓励阿蒙。
“没关系,我能理解。”陈子轻偷瞥迟帘。
迟帘在刷手机,一副根本不在乎他跟谁说话的样子。
陈子轻趁着迟帘逞强的功夫快速走进病房,在阿蒙耳边悄声说:“方主唱在等你去看他。”
被屏蔽了。
陈子轻换一句:“那次你醉酒,是我给你下了药,我故意的。”
阿蒙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又好像没有。
一串脚步声停在病房门口,是耐心消失殆尽的迟帘,他刷个手机,页面就他妈没动过。
不等迟帘催促,陈子轻就直起身出去,对鼓手说:“你们要轮流看着他。”
鼓手沧桑地抹了把脸:“我们会的。”
陈子轻欲言又止,耳边炸出迟帘的声音:“自杀就像嫖娼,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气氛猝然一沉。
陈子轻冲脸色难看的乐队三人回了个抱歉的眼神,他握住迟帘的手臂:“那你可以换一种委婉的说法。”
“而且那说法也不对,不是一点劝回来的希望都没有。”
迟帘临时变了性子,他出奇得安静,注意力都在握上来的那只手上。
鼓手见他们要走,心里盘算阿蒙有没有跟小孩提起狂欢活动投票的事,脚步已经追了上去,一路追着他们到电梯口。
陈子轻会意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鼓手抓了抓满头小辫:“九月18号晚上七点,揽金会举办狂欢活动,你去吗?”
接着就补充:“那天是周六。”
陈子轻想了想:“乐队要表演拉票,我就去。”
鼓手看了眼他身边的富家小子。
陈子轻领会到鼓手的意思:“我会带上的。”
听了个全程的迟帘:“……”
顾知之都不用问他的意见?他这么没话语权跟决定权?
谁给顾知之的底气?
迟帘抓住握他手臂的那只手,一把拨开。
陈子轻没及时哄迟帘,他对鼓手说:“阿蒙醒了,麻烦告诉我一声,他要是愿意去看方主唱了,务必通知我。”
鼓手送他们进电梯,电梯门关上前,他确定富家小子冷冰冰地瞪了过来。
小孩那男朋友占有欲还挺强.
因为陈子轻半夜去医院看阿蒙的事,迟帘看什么都不爽,家里家外释放冷气。
陈子轻给迟帘买了个派大星小玩具,屁股后面能吹泡泡。
迟帘站在陈子轻让他站的位置,被泡泡糊了一脸,他跟个傻逼一样反应过来:“顾知之!”
“多好看啊。”陈子轻把拍好的照片对着他。
迟帘的视线还没挪到照片上,怒气就不听劝地跑了:“那不是因为老子长得好?”
照片里的他鼻尖上顶着个彩色泡泡,双眼闭在一起,唇角翘着,一脸幸福到现在就可以死去的表情。
迟帘不自在地拧起眉头,偏开了脸:“顾知之,你为什么老给我这种小玩意?”
陈子轻关掉派大星:“我看到了,觉得好玩,就想买给你。”
潜台词是,我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送你。
迟帘是这么认为的,他阅读理解满分,还能错?
顾知之绝对在网上买了情感课程,他但凡把三分之一的心思花在学习上,何至于笨成那样。
迟帘学老班把手一背,严厉道:“顾同学,你今天的作业写完了?”
陈子轻看他这姿态,抽抽嘴:“有奖惩制度吗?”
“你想玩多花?”迟帘说,“题做的好送你一个迟帘,做的不好送你一个会咬人的迟帘?”
陈子轻一脸单纯:“可以吗?”
迟帘摆出比他更单纯的表情:“你觉得呢?”
陈子轻思考状:“我觉得可以。”
迟帘幼稚地张嘴去咬他,他没动。
“……操。”迟帘在真的咬到陈子轻前一个急刹车,他觉得自己棋输一着,一掌打飞了派大星,“从今天开始计时,我给你布置的作业完成时间不能超过四十分钟。”
陈子轻赶紧写作业去了.
周三的时候,阿蒙醒了,他给陈子轻发语音:放学来看我。
陈子轻这天迎来了开学至今首次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刻,意料之中的没回答上来。
很简单的题,他不会。
数学老师没为难他,但是班里隐约生出了点细碎声音。
开后门进的学校,太菜了,一班平均成绩被拽下去兜都兜不住,看来校草在学校给他讲题只是随便讲讲,私下并没有在辅导他写作业,两人关系也就那样。
他再次被渐渐孤立,但没和哪个同学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冲突。
直到下午倒数第二节 课下课,班里有人打架,讲台遭殃,讲台并排的课桌被撞倒在地,桌兜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
陈子轻上厕所回教室,发现平时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学霸们反常地围在一起。
然后就听见了熟悉的茶语。
“哥哥~我拧不开水,你能帮我拧开吗?”
“哥哥~~~”
“哥哥~你送我回家,你女朋友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哥哥~你女朋友人缘好好哦,那么多的异性跟她玩,不像我,笨死了,一个异性朋友都没有。”
他的笔记出现在一个男生手上,对方正在和另一个男生夸张地夹着声音,照着他笔记上的茶言茶语,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搭配着来。
陈子轻走进去,大家都朝他看过来,眼神各有不同,没有哪道是为他抱不平的。
他走过讲台,停在自己倒地的课桌旁边,对拿着他笔记的男生说:“你刚才读错了,结尾有个‘呢’。”
纠正错误的样子,像在挑衅。
那男生脸上没光,什么也没说就把笔记丢到了楼下。
陈子轻快步走到窗台往下看,笔记本躺在地上,他回头时脸色不太好:“你这是高空抛物。”
男生肆无忌惮地拍拍手,一副“是又怎样,你去找老师告状去呗”的嚣张嘴脸。
陈子轻没冲动,他在先把课桌扶起来,还是先下楼捡笔记之间摇摆了一两秒,选择后者,笔记对他很重要,不能丢了。
就在陈子轻要出去的时候,迟帘跟孟一堃回来了。
他余光一瞥停在教室门口的迟帘,快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眼已经发红。
这变化让旁观的学生反应不过来,他们眼睁睁看他跑到教室后门,脚步不停地跑了出去。
再就是迟帘从前门进来,抬脚踹向那个来不及遮掩嚣张表情的男生。
班里鸦雀无声。
孟一堃拦住要踹第二下的迟帘,低声说:“先搞清楚情况。”
迟帘踹了才说:“没看他要哭了吗?”
他要哭了,一定是别人的错。
孟一堃瞠目结舌,哥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班里其他人没听清那句话,也没从迟帘踹人的举动中嗅出名堂,毕竟顾知之跟迟帘各方面相差太大,联系不到一起去。
只有孟一堃眼底布满沉重之色,最不想看到的一种走向还是出现了,他得去找另外两个发小合计合计,看能不能劝住迟帘,悬崖勒马。
“诶,阿帘,你去哪?”
“你把顾知之的课桌跟书本收拾了,其他的等老子回来再算账,亲自算。”迟帘一阵风似的跑出教室.
老天爷都在凑热闹,下雨了,溜达的学生陆续跑进教学楼。
青春疼痛的氛围渲染了起来。
迟帘跟个傻逼一样在学校里到处找人,他一栋教学楼一栋教学楼地找,最终在操场后面的阶梯教学楼里找到了人。
真他妈能跑。
跑这儿来了,抱着什么蹲在楼道里。
迟帘臭美打理的头发成落汤鸡,他把贴在额头的湿发抓在脑后,眼睛好似进了雨水,刺痛了,泛着点红色。
“顾知之!”
少年颀长的身影被雨水冲刷,他在雨里低吼:“你看到我了还不过来?”
陈子轻头都没有抬一下。
迟帘穿过雨幕走进楼道,居高临下地瞪着他的发顶,头上身上的雨水啪嗒啪嗒往下滴落:“你怪我没对外放话你是我的人,谁欺负你就是跟我作对?”
“顾知之,那是小学生才……”
迟帘无意识地放缓语气:“你是成年人,基本的自保应变能力都没有?”
“学校只是个小社会,你就被欺负成这样子,你到了大社会怎么出人头地,你奶奶不还在家盼着你当大老板?”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迟帘滴水的库管上面:“我没有怪你一句。”
迟帘粗喘道:“那你看到我在前门,你不往我那跑,你去后门干什么?”
陈子轻松开怀抱的双臂,露出怀里的笔记本:“我的笔记被人读了。”
迟帘伸手去拿了,粗略地翻了翻,额角乱跳起来:“这种东西需要做笔记?做了就做了,还往学校里带,你心怎么这么大?”
陈子轻终于抬头:“你这叫受害者有罪论。”
迟帘看到了他的眼睛,气息一顿:“你没罪,我有罪,我罪大恶极。”
陈子轻再次把头垂了下去。
“就他妈知道在我面前横,别人把你课桌撞倒了,也没见你放个屁。”
迟帘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切齿:“还有,你在学校受了委屈不会跟我说?非要我主动问是吧,我不问,你就不说,死也不说。”
行,你赢了,以后老子都主动问你.
楼道外雨声不断,楼道里湿漉漉的,像少年人一不留神就泛滥的情感。
迟帘身上还在滴水,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蹲着不起来的人:“陪你演半天偶像剧了,丢死人了,能回教室了吗?”
陈子轻没怎么淋到雨,他把笔记本放进裤腰里贴着肚皮:“我脚麻。”
“上课了知道吗,我陪你在这。”迟帘暴躁地蹲下来,在看清他更红的眼睛时,大脑嗡一下,“顾知之,别装了,就算你把学校哭倒我都不会,”
迟帘像突然失去语言能力,他维持往后说的动态,看眼跟前的人眨了眨眼,一滴泪滚了下来。
就那么一滴,
不偏不倚地掉进了他年少青春这碗酒里。
“啪”
渐起了一点涟漪,却引发了山河倒塌的轰隆巨响。
迟帘捂住心口,从蹲着变成躺倒。
陈子轻错愕不已,不是,真有心脏病啊?他赶紧凑过去:“迟帘?迟帘!”
迟帘在心脏抽痛带来的晕眩里死死瞪着触手可及的人,他发白的唇和脸,衬得双眼深黑得有些瘆得慌。
“顾知之,你害我……”
迟帘反复说:“顾知之,老子要被你害死了……”
陈子轻情急之下把他背了起来:“先别说话,我背你去医务室,你搂着我脖子。”
迟帘双脚太长拖着地面。
缓一会就好了,搞这么煽情,当自己是偶像剧男主角。
靠,那他不就是女主角,他不要。
迟帘开始挣扎:“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闹了,你怎么自己走嘛,我多担心啊。”陈子轻人已经走进了雨里。
迟帘噎了噎:“顾知之,你心机真重。”
陈子轻扭头,迟帘刚好就在这个时候伸头,有点凉的唇擦到了他的脸。
雨停了,风停了,心跳要爆了。
迟帘愣怔片刻,发出惊天动地的吼叫:“老子的初吻!”
陈子轻耳朵都要聋了:“没亲到嘴,不算。”
迟帘情绪失控:“什么不算,怎么不算,亲脸不是亲?”
陈子轻默默地把他往上背了背。
迟帘将脑袋躲进他脖子里,脸红得快要滴血,嗓音瓮声瓮气,每个字都黏在喉咙里,有股子想要被人抚摸的傲娇。
“顾知之,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跟你搞基的。”
“我只喜欢漂亮妹妹。”
“我绝对不会跟你搞基。”
“绝对不会。”
迟帘恶狠狠地扯下陈子轻的一根眼睫毛,他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听见迟帘问:“亲脸真的不算初吻?”
“算。”陈子轻回他。
作者有话说:
迟同学:我弯了,初吻没了,顾知之也是个弯的,初吻也没了。
这么巧。
第112章 茶艺速成班
下着雨的上课时间,学校里既静谧又嘈杂。
迟帘死活不肯去医务室,他身上湿透了,把陈子轻的后背也弄湿了,他们站在一栋教学楼的屋檐下,眼神偶尔对上,不约而同地移开,又对上。
“顾知之,你,”迟帘受不了,头皮颤栗,“你知不知道自己根本不适合纯情路线?”
陈子轻抹掉斜飞到手臂上的小水珠:“那我适合什么路线?”
他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迟帘熟练地开始往旁边挪步,这家伙铁定要放什么惊天动地的屁话。
陈子轻已经说了:“我适合有你的路线。”
迟帘难以置信地缓慢侧头,湿漉漉的乌黑发丝里都像是窜出了烟。
陈子轻瞅他,眼神特别真诚:“我在网上学土味情话,你要听吗,我可以每天给你说一句。”
迟帘脸上黑一阵红一阵:“你茶我还不够,还要土我?”
陈子轻看他这样,心里生了点同情跟怜悯:“那我不说了。”想想又不把路堵死,留了个小口,“你哪天想听了,我再对你说。”
迟帘喉结轻哽,老子这辈子都不……
脑中劈里啪啦地闪过一些片段,他一个激灵,最好禁用 “这辈子”做开头。因为那开头次次都让他变成傻逼。
迟帘察觉一道视线往他身前瞟,他环抱双手:“顾知之,你他妈瞟哪呢?”
校服短袖是袖子中间带细白条的白领蓝衣,通常湿身了也不会映出多少痕迹,但迟帘敏感,两个句号若隐若现。
陈子轻小声咕哝:“你把衣服牵起来吹吹,一会就不贴胸口了。”
“我才不做这种娘炮的事。”迟帘宁死不屈,他很凶地瞪陈子轻,“除了你,还有哪个男生会瞟一个男的胸?”
“怎么会没有啊。”陈子轻说,“你这么好看。”
迟帘:“……”
虽然是事实,但也还好,他只是上学以来年年当校草,没一个对手。
也就这样了,一般般了。
迟帘揪住身前的湿衣服拧拧水,往外一扯,闷热的风吹进来,落在他粘腻冰白的腹肌上面,小颗粒瞬间暴起,他的眼皮狠狠一抽,空着的那只手快速去拉裤腰。
裤子都他妈贴出形状了,比T恤更要吹风。
幸好顾知之在看雨,没注意到,
迟帘的庆幸骤然一滞,他这么明显这么牛逼,顾知之竟然没注意。
靠,顾知之活该吃不了好东西.
迟帘让司机送了两套干净的衣物来学校,他带陈子轻去一朋友的宿舍洗澡。
陈子轻的衣服裤子湿得不厉害,他叫迟帘先进去洗,自己把灯开了,打量亮起来的高中宿舍。
四人间,上铺床下面学习桌,床带个步帘子,有独卫有阳台,空调热水器洗衣机等基本设备都不缺。
陈子轻惊叹,这宿舍住着,想想就舒服。他没乱动什么东西,打量完了就去把阳台纱窗打开,关上玻璃窗挡雨。
外面乌沉沉的,陈子轻伸手去蹭自己被亲过的那边脸。
其实那不算初吻,可他说算。
因为迟帘……
卫生间的水声停了下来,迟帘擦着湿发出来:“到你了,快去洗。”
陈子轻去拿挂在椅子上的袋子:“你的心脏还疼吗?”
迟帘斜他一眼:“你少害我,我就好好的,长命百岁安享晚年。”
陈子轻拎着袋子,忧心的眼神望着迟帘,被他一肩膀撞开,听他吊儿郎当地笑:“行了,别太心疼了,我的心脏只有小毛病,一般影响不到日常生活。”
“我以后不惹你生气了。”陈子轻走到迟帘边上。
迟帘的眉眼收在毛巾搭下来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有那张青涩又无可挑剔的脸露在灯光下,他不屑地扯扯嘴,转而就孩子气地哼了声:“这种谎话都说,你就不担心自己的鼻子变长?”
陈子轻:“……”他举了举手上装着衣物的袋子,“我进去洗澡了啊。”
迟帘一把抓下毛巾,头发乱翘,眉梢眼底尽是愣怔。
“这都要跟我报备。”
他低头看潮湿的毛巾,后背有点痒,一滴水珠顺着他背沟滚下来了。
刚才出来得有点急,水都没怎么擦干。
真烦,没人比顾知之更让他烦的了。迟帘心不在焉地走到镜子前,看一眼镜子里的人,从头评到脚,嘴一张甩出三个字:“大傻逼。”.
陈子轻出来时,迟帘坐在一把椅子上,翘着个腿跟人发信息,抽空掀眼皮看他一眼,又不知道嫌上什么了,眉头一拧,但没说出来,忍了。
雨不下了,天色亮了起来,空气湿哒哒的。
陈子轻看到桌上的吹风机,他过去拿了插上,一通乱吹,期间迟帘还在发信息。
他们没有交流,却在一个空间里,没割裂独立开来。
一切都疑似走上了温馨的调子,就是那种,刚经历过奔腾澎拜后的停泊靠岸。
实际上他们没做什么,只是一个为了找另一个淋了雨,而另一个后来也淋了同一场雨。
这一页篇章在成年人跌宕起伏的情感波涛里,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只属于特定年龄段的,特别订制。
……
陈子轻吹好头发,绕上吹风机的线,他瞥了瞥没打算理他的迟帘,自己去了阳台。
发现了什么东西,陈子轻欣喜地喊:“迟帘,你快过来看啊。”
早就等着被叫的迟帘终于把手机一收:“看什么?”
“彩虹。”
两个少年趴在阳台,面向天边那道彩虹。他们身上有相同的洗发水味和沐浴露的香气。
这是迟帘一直用的牌子,陈子轻第一次用,非常香。
“彩虹不都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迟帘对雨后美景提不起神,就像他现在看到漂亮妹妹的反应。
陈子轻拿出手机,隔着水迹蜿蜒的玻璃窗拍彩虹:“怎么会一个样呢,每个彩虹都一定是不同的。”
迟帘的目光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上,耳边是他不大不小的声音。
——就像太阳明天虽然依旧会升起,可是今天的太阳已经落山了,明天的太阳就只是明天的,不是今天的。
迟帘一愣,他轻笑:“顾知之,你的作文应该不会太烂。”
陈子轻扭头:“你怎么知道?”
迟帘耸肩:“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陈子轻做出“哇”的口型,小迷弟一样:“好厉害啊。”
迟帘磨磨牙,这家伙真的成天把他当小孩哄。
陈子轻翻了翻拍下来的照片:“我没拍好,我再拍几张,挑拍得最好的发给你。”
迟帘懒洋洋地转身背靠阳台:“我要彩虹照有什么用。”
陈子轻说:“不是每个东西都非要有用……”
“顾知之,你少把你在网上喝的那些鸡汤忘我嘴里灌,我心灵被荼毒了,三观长歪了,你能负责吗?你付不了责,所以别害我。”迟帘哗啦拉开一扇玻璃窗,再是纱窗。
混着土腥和水汽的风扑向陈子轻,他听见迟帘说:“要拍照就这么拍,隔着玻璃拍个屁。”
没有阻挡,镜头清晰了,画面里的彩虹也更接近实物。陈子轻终于拍到了满意的照片,他趁热发到迟帘的手机上面。
“给你发了一张,特别美,可以发朋友圈,或者当头像。”
迟帘的眼角一瞥,顾知之这暗示的,他除非是傻子才听不出来。
别以为他是直男,就没听过彩虹跟同性恋。
呵,还没怎么样,就急着宣示主权。
真怎么样了,那还得了,是不是要在他左右两边脸上刺“顾知之专属”。
迟帘拿出手机点开照片扫了眼,微抬头去盯视背对他拍晚霞的人,这家伙不跟他站一起,单看不矮,只是骨架细。
视线下意识沿着那片薄瘦的背向下走,停在腰上。
迟帘的面部拧了起来,搞什么,一中夏天的校服布料是不是有点薄了,站在关照透亮的地方,腰线的弧度都能看得见。
骚校服,撩他妈谁呢。
迟帘偏头捏捏后脖子:“顾知之,从明天开始,你给我穿外套上学。”
陈子轻不解地回头:“你说校服外套啊?那不是国庆以后才能穿的吗,现在穿多热。”
迟帘铁青着脸:“热什么热,班里挺多人都在穿,你怎么就不能穿了?”
陈子轻犹豫了一下:“那你穿吗,你穿我就穿。”
迟帘眯眼,想一直和他穿情侣装?
怎么这么腻歪。
“行,老子陪你穿。”迟帘极其不情愿的样子,他接了个电话,说两句就挂掉,“等会去食堂吃饭。”
陈子轻把纱窗拉上:“不回教室了?”
迟帘坐回椅子上面,大爷地抖抖腿:“回去干什么,屁股还没捂热座椅就下课了。”
“那我的课桌……”
迟帘打断:“我给老班发了信息,他让我们自己沟通。你不用管了,我来处理。”
陈子轻“噢”了声,他去卫生间拿出脏衣服,还有他那本笔记,班里发生的事在他眼前重现。
被人当众读出笔记里面的茶语录,是有点羞耻的。
而且他还趁那个机会上演红眼跑出去的戏码,闹那么大动静,只为了引迟帘找他。
回想起来确实做作。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要做的是面对可能发生的多种后续。
宿舍静了下来。迟帘肚子饿了,他给上课中的朋友发微信问有什么零食,朋友告诉他放哪儿了,他没立刻翻找出来,而是朝卫生间方向吼:“有零食,你吃不吃?”
陈子轻回了声:“不吃了。”
迟帘就懒得去拿了.
没到下课时间,陈子轻就跟迟帘去了食堂,他们像包场了,整个食堂就他们两人。
陈子轻啃大鸡腿,迟帘吃小白菜。
“你怎么全是素的?”陈子轻口齿不清地问。
“吃你的,别把碎肉蹦我菜里。”迟帘端着盘子离他远点。
陈子轻抿了抿油乎乎的嘴:“哥哥是在嫌我吗?”
迟帘没好气:“老子肠胃不舒服,吃不了肉油!”
“哦。”陈子轻继续啃大鸡腿。
迟帘拿着筷子重重地在盘子里戳动,操,都不说要不要给他揉揉,虽然肠胃不舒服揉也没用。
对面的陈子轻突然起身去窗口,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碗豆腐汤。他把汤放在迟帘面前:“有点烫,你先吃饭,过会喝。”
迟帘周身的低气压瞬间消失,他别扭地说:“不要你管我。”
陈子轻听惯了他那句话:“你的肠胃怎么会不舒服啊?”
迟帘轻悠悠地说:“谁都知道下雨了要避雨,我不知道,我往雨里钻,我脑子有泡,我不喜欢穿干衣服,我非要浑身湿透让自己着凉,我就是这么有个性。”
陈子轻放下啃一半的鸡腿,愧疚地看着他:“哥哥……”
迟帘拦下又要茶的人:“嗯,哥哥肠胃是真的难受,老实啃你的鸡腿,啃干净了不要浪费,好吗?”
陈子轻嘴角略微抽了抽,不说话了.
回到教室,陈子轻才发现他已经不和讲台并排坐了,他的桌椅被搬到了迟帘旁边。
迟帘原来的同桌孟一堃,变成了他们的后座。
陈子轻站在新位置上面,有点懵。
迟帘坐在桌上跟他约法三章,一点情面都没有的冷酷样子:“上课不准偷看我,也不准给我写小纸条,别搞小学生那一套,成熟的高中生不玩那些。”
陈子轻两眼发愣地落在虚空:“好的。”
迟帘一他看这表情这回复就知道,他根本没听。
陈子轻还懵着,手就被拽了下,他望向拽着他的迟帘:“怎么了?”
迟帘烦躁道:“你先出来,我们换一下,你坐到里面去。”
他们换位置的时候,班里说说笑笑地进了几个人,见到那一幕都闭嘴不言满脸诧异,迟帘喜欢那个靠窗的位子,差不多固定了,现在竟然愿意换给别人坐.
今天的怪事尤其多,一出接一出。
临近晚自习又有了一出。
迟帘给转学生主持公道,当着全班所有人的面。
教室前后门都关上了,氛围莫名压抑。那个撞倒陈子轻课桌翻他笔记的男生站在他这排的走道上,虚挨着迟帘的桌子。
陈子轻从他口中得知,迟帘踹了他两脚,就说:“踹了啊。”
男生指着校服上的鞋印,特地留着。他只敢对陈子轻指,不敢看迟帘。
“那算了。”陈子轻说。
男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冷不丁地听他又说一句:“你以后每天给我发十句茶语就好了。”
“……”每天十句,茶语,就好了?
男生不肯。
陈子轻胳膊压着书本,不急不慢地说:“同学,你的所作所为,确实侮辱到我了。”
“是,我不对在先,但你也太为难人了吧。”男生都顾不上忌惮迟帘了,哽着脖子咆哮,“十条茶语?还每天都要发?那不如让我给你补课拉高分数!”
迟帘后仰,椅子撞上后面桌子。
孟一堃扶住桌子瞪那男生,真是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你想做的活,已经有人做了。
“我不要你帮我补课。”陈子轻在这时说话,“那就八条茶语,不能再少了。”他的笔记上需要进货,自己又懒得去找。
男生讨价还价:“五条。”
陈子轻说:“十二条。”
男生头脑发昏眼前一黑:“就八条!”
陈子轻当场跟他加微信:“发文字就好了,不要语音,时间不定,你别忘了啊,你忘了还要我提醒你,那你烦,我也烦,我们都自觉点。”
男生脸爆红。
迟帘有些火大,这他妈的,怎么还脸红上了。
他腿长没地儿放脚,就踩在前面的椅子横杠上,不过瘾,脚拿出来,往走道上一伸,“很不巧”地踢到了那男生。
对方往后站了站,给他腾出位置,微信加上了要走了,临了管不住嘴地说了句:“正常人谁会记绿茶语录,死基佬。”
“砰——”
迟帘踹开椅子站起来:“你他妈说谁是死基佬?”
男生看到他的神情,被他踹过的感觉顿时就窜了出来,吓得白了脸,腿软地杵在原地跑不起来。
“阿帘!”
“迟帘。”
孟一堃跟陈子轻前后阻拦迟帘,然后孟一堃自觉坐回去,把舞台交给陈子轻。
“不能再打人了,受处分贴公告栏上多不好看。”陈子轻小声跟迟帘说话。
迟帘听不见顾知之的安抚,耳旁跟脑子里只有“死基佬”三个字,丧心病狂地不断刺激他的感官心肺,他的胸口大幅度起伏,额角渗出一层冷汗,两片唇抿直没了血色。
陈子轻赶忙抱着他歪斜的桌子扶正,拉着他坐下来。
孟一堃开了瓶水,用瓶身碰碰迟帘的胳膊,从后面递到他桌上。
迟帘往口中灌了点水,阖眼缓了会:“顾知之奶奶跟我奶奶是旧友,他高三这一年都住在我家,他有什么事让你们谁不舒坦了,直接找我,我是他的监护人。”
陈子轻由着迟帘给他出头。
迟帘的手背随意一蹭唇上水迹:“笔记上的那些语录不违法,请尊重个人喜好。”
“他记着玩,既没说给你们听,也没掰着你们的眼皮逼你们看,别给自己加戏,大家都是路人甲乙丙。”
班里众人面露尴尬。
的确是这么回事,他们当时惊讶好笑,后来其实也觉得有点过了。
“谁在朋友圈里发了没分寸的内容,麻烦自觉删掉。”迟帘挺温和挺友好的姿态,“不要让我听到你们谁在外面逼逼赖赖这件事。”
“顾知之的成绩是烂,我在给他补。”迟帘忽然沉下嗓音:“当时还有谁读了他的笔记?”
另一个男生硬着头皮站起来,他推了推眼镜故作镇定,迟帘没揍他,只让陈子轻自己拿决定。
“你就……”陈子轻思索着,声调拖长,勾起了所有人的心弦,他们都不自觉地把视线集中到他脸上。他被当成焦点,没有局促紧巴,“也给我发茶语吧,十条,好不好?”
有同伴讨价还价失败的前车之鉴,眼镜男只能答应:“好。”
事儿算是沟通完了,班里寂静无声。
这个时候,前门从外面推开,老班掐着时间进来,大家各自回到座位上,陈子轻发觉自己原来的位置是那个骂他“死基佬”的男生在坐,他快速环顾整个班级,没找出来都有哪些换位置了,之前就没怎么留意。
“眼珠瞎转什么。”迟帘压低声音,“给我安分点,写你的作业。”
陈子轻没有再看,他的手臂不小心碰到迟帘,黑白两色同时吸引了他跟迟帘的注意,他们四目相视,飞快收回视线。
迟帘一条腿还在走道上放着。
走道另一边的女生频频偷瞄他露出来的脚踝,是个成绩会随着恋爱阶段变化的主。
老班挥挥手,把她换到另一组去了。
花季雨季是很美好,可以为了不留遗憾做些事,但有的学生定性不够,还是要适当的人为管控一下。
“都看书吧。”老班把夹在胳膊里的杯子拿出来,放在讲台上两手捧着压住,挨个扫视这届的小祖宗们,沉沉地叹了口气,当他扫到转学生头上,他的眼皮微妙地跳了跳,坐下来闭目养神。
陈子轻写了会今天的作业,身子假装不经意间偏向迟帘,用气声说:“我下课要去一趟医院,看贝斯手。”
迟帘把书举起来:“两节晚自习结束再去。”
陈子轻蹙眉:“那有点晚了。”
迟帘冷冷地说:“顾知之,你能不能把你的学习态度放端正,现阶段还有什么能比学习重要?”
陈子轻看他一眼。
迟帘错愕了几秒,一只手遮住唇角撑在桌上,另一只手快速在纸上写了什么字,手肘碰一下陈子轻。
纸上写的是:严肃点,别发骚。
陈子轻刚看完,迟帘就把字划掉了,下笔力道之大,纸都破烂了,这还是他隐忍了的程度,他忍得手背青色血管暴突.
夏天的夜晚,九点过半了,不留校上最后一节晚自习的走读生陆续回家。
有的骑单车,有的坐地铁,有的被私家车接,有的在路边散步活动手脚,私家车跟在后面。
孟一堃特地在校门口等两个发小,等了好一会才和他们一道回去,他透露晚自习前那将近半小时时间发生的种种:“阿帘真的被顾知之掰弯了,我今晚彻底确定了,他俩很快就会,”
说着就把把手送到嘴边,凑上去用力“吧唧”一下。
谢浮闲散地走着:“接吻这两个字烫嘴?”
孟一堃粗硬的眉毛一挑:“我演出来,不是更有震撼效果?”
谢浮微笑:“是震撼,我被震撼到了,这是能载入史册的一幕,我将终身难忘。”
“……”
孟一堃瞥另一个发小,见他没有反应,只好继续往下说:“我想不通顾知之是凭的哪点让阿帘换道的,多少漂亮妹妹都拦不住他的脚步。”
“真要弯,是个洋娃娃或者美男子也行,就顾知之那样,我横看竖看都没看出丝毫优势,阿帘可是有丑人恐惧症的,怎么就让顾知之追到了。”
“顾知之能死缠烂打,说到底还是他给的机会。”
孟一堃一个人嘀嘀咕咕地分析,这都是他在两节晚自习上往肚子里塞的东西,现在一点点往外倒:“是不是阿帘照镜子照多了,对美丑分辨不出来了?”
“不对,他一开始就觉得顾知之土,丑,黑,茶,定位这么准确,他的头脑多清晰。”
“日久生情?”
孟一堃吹着夜风惊出一身冷汗:“他们日了?”
接着就自我否定:“不可能,阿帘不知道怎么日,他肯定会找我们咨询措施细节,再下片儿摸索。”
孟一堃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那他到底看上顾知之哪儿了?”
谢浮跟季易燃没一个出声的,前者不知在琢磨学生会的事还是什么,后者在烦队友大邱的状况,他靠他爸关系请的大师驱不掉大邱身上的邪气,只说是个最近才横死的厉鬼,遗愿未了不肯走,必须完成它的遗愿。
季易燃说,那就招魂谈判,大师又说厉鬼顽劣,招不出来。
是个商业炒作炒起来的半吊子。
孟一堃说得嘴皮都干了,他们还不给意见,他不满道:“老谢,老季,你们谁说句话,别光我说,显得我像个担心孩子早恋的老妈子。”
谢浮边走边欣赏月色:“说什么?”
孟一堃重复了一遍:“阿帘看上顾知之哪了。”
谢浮摊手:“谁知道。”
孟一堃半信半疑:“我怎么觉得你知道?”
谢浮徐徐道:“高估我了。”
孟一堃搓搓脸,谁敢质疑学生会长的洞察力,老谢知道却不说,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几个发小没人能撬开老谢的嘴。
只能等老谢什么时候心情好了,愿意说了才行。
然而他心情好不好,表面上看不出来,就像现在,他面上带笑声调松弛,似乎心情很好,实际却一般。
孟一堃正想着,左侧传来谢浮平静的声音:“一堃,我们对顾知之没意思,你在我们面前贬低他就算了,别去阿帘那说。”
“怎么,他还能为了顾知之,和我这个发小闹?”孟一堃没当回事。
谢浮笑:“他不都在班上踹人了?”
孟一堃不太想回忆那个炸裂情景:“踹的又不是发小。”
谢浮意味深长:“没准哪天就是了。”
孟一堃吸气,不能吧,阿帘不是恋爱脑,迟家没有那种基因。
走着走着,孟一堃的脚步停了下来,眼前浮现出阿帘踹人的样子,以及跑出去的背影,他就不那么确定了。
孟一堃朝已经越过他走远的两个发小吼:“我们都不管他死活了?”
“管不了。”谢浮一手抄在校服裤子口袋里,一手随意垂落下来,慢悠悠地在半空敲点什么节奏,指尖拢着稀薄月光,“情窦初开,越拉越紧,越劝越来劲。”
孟一堃思虑,也是,他就这样。
家里反对他交女朋友,他顿时生出一种“全世界都跟我们作对,我们要相依为命,对抗全世界”的决然。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中二病青春期叛逆期三症齐发,所向披靡。
孟一堃根据自身经历和周围的情情爱爱世纪大战,一琢磨:“那就,顺着他们?”
他一说就觉得这个方法可行,立即加快脚步追上两个发小:“咱们这个年纪,激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谢浮突兀地问:“你谈多久了?”
孟一堃说:“半年多了,感觉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状态。”
谢浮若有所思:“那就离吹不远了。”
孟一堃:“……”
谢浮淡淡道:“顺着吧。”
“大家有什么话先放着,等他厌倦了,跟我们吐槽顾知之,我们再把那些话拿出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孟一堃点头,“都有痕迹,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会迎来打游戏叫不到他的现象。当他频繁找我们打游戏的时候,说明他对顾知之的新鲜劲过去了。”
谢浮面含笑意地感叹:“一堃,还是你有经验,不像我,在这方面像一张纸。”
孟一堃的面部抽动几下,他在谢浮这吃了闷亏,转斗就冲另一个发小嚷叫:“老季,你半天没蹦一个字!”
季易燃总算暂时从大邱撞邪的惨境里抽离,加入他们的话题:“我赞成。”
孟一堃板正的脸一黑:“你一天到晚能说够三十个字吗,谁跟你谈对象,能急死。”
季易燃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一定要说?不可以做?”
孟一堃正儿八经道:“哥们,你别开黄腔,我们都还是高中生。”
谢浮拍季易燃的肩膀,摇摇头:“老季,你也是。”
季易燃看看他们两人:“你们思想有问题。”
谢浮又拍孟一堃的肩膀,摇摇头:“一堃,你也是。”
孟一堃:“……”我操,反正哪边都有我。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给迟帘发了个信息:你们到家了吗?.
迟帘没回,到家个屁,他一下晚自习就被顾知之叫去医院,这还没完,没过一会便转去墓园。
大晚上的哪不能去,非要跑来这种阴森森的地方,顾知之根本不管他死活。他全身紧绷,大脑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墓园披着朦胧光晕,周围树梢的沙沙声比鬼片里的音效恐怖。
陈子轻面向不远处站在墓碑前的贝斯手,当时他去医院,对方还没睡,一直在等他。
等到他了,就拿出他之前在酒店写的小字条还给他。
“我已经不用带着它了。”阿蒙是这么说的。
再就是来这里。
陈子轻以为阿蒙会情绪失控,在墓前撕扯手腕的伤口发疯。让陈子轻意料之外的是,阿蒙没有疯,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隔着这个距离,陈子轻看不清主唱的鬼魂有没有挂在阿蒙身前,脸贴着他的脸。
主唱是高兴的吧,他的贝斯手如他所愿地,来看他了。
这是再见,也是告别。
活着的人决定往前走了,哪怕很艰难。
墓园阴风阵阵,似有数不尽的怨念和想念。陈子轻的耳朵没有抓到哭声,不知道阿蒙哭没哭。
想必是会哭的。
陈子轻瞧了瞧面前的遗愿清单,方跃的脸旁边只剩下一行小字——希望我的乐队能成为揽金的头牌乐队。
前半部分哀怨贝斯手为什么不来看他,想要贝斯手来看他的内容已经不见了。
原来遗愿实现了就消失了啊。
陈子轻瞅了瞅原主的三段爱情遗愿,那是不是他谈完一个,也会去掉一个。
迟帘排在第一。
陈子轻扭头去看迟帘:“你怕还要跟过来。”
“我不跟过来,谁知道你和野男人做什么事。”迟帘紧张到要爆炸,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一出门心就飞了,只把老子留在家里孤苦无依。”
陈子轻被他的说法给弄得有点想笑:“我每次都有给你发信息。”
“那不就是先斩后奏。”迟帘不知捕捉到什么,猛地窜到陈子轻身后,双臂抬起来抓住他肩膀,身子憋屈地往他后面躲藏,“妈的,好像有鬼影。”
陈子轻说:“这是它们的家,还能不让它们出来乘凉啊。”
迟帘从后面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威胁:“顾知之,你把我吓死有什么好处,我手上的股份和我的智商美貌你又继承不到!”
末了抖了下,脑袋凑得更近。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呢,鬼真来了,我挡你前面,让你先跑。”陈子轻从容的样子能让人有安全感,谁能想到他曾经比迟帘还怕.
乐队其他人匆匆赶来墓园,他们提心吊胆地接阿蒙回医院。
阿蒙脸色苍白摇摇晃晃,上车就晕了。
鼓手临走时不忘提醒陈子轻,下个月的狂欢活动。
陈子轻让他放心。那是主唱的另一个遗愿,陈子轻肯定尽心尽力。
“你答应的倒是爽快,”迟帘说风凉话,“你手里除了我这张牌,还有别的吗?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陈子轻回神:“你是王牌啊。”
迟帘掏耳朵:“顾知之,你的糖衣炮弹已经对我没用了。”
“实话。”陈子轻说,“况且他们有实力,不是让你暗箱操作,只是想你能帮忙让规则公正点。”
“只是?”迟帘把现实的黑暗摊出来一小块给他看,“你以为公正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拥有的?可真逗。”
陈子轻沉默了会:“不说了,我们回家吧。”
迟帘不给面子:“说不过我就来这套。”
“我是顾虑你怕墓园。”陈子轻说,“你如果为了锻炼自己的胆量,硬要坚持在这里继续跟我说,那我就陪你。”
迟帘这才想起这是什么地方,他撒腿就跑,都不等陈子轻了。
陈子轻回头望墓园,这么多墓碑,躺了这么多人,怎么都没哪个跑到他清单上,他要做满十个,这才出了两个,还有八个呢。
跑上车的迟帘克服心理恐惧折返回来,抓住陈子轻的手臂,跑出了私奔的势头。
“我真服了,我不回来找你,你就不走,作起来不分场合。”迟帘踉跄了一下,额头撞上车门,他痛得蹲了下去。
陈子轻:“……”
迟帘夸张地惨叫:“顾知之,我的头要疼死了,你就这么看着?”
陈子轻弯腰凑近:“那我给你吹吹?”
迟帘顿时就不疼了.
高三生的晚间生活枯燥乏味一点意思都没有,陈子轻紧赶慢赶地写完两份作业,抱着半个西瓜在客厅看美剧吃听英语。
感觉没做什么就过零点了,从没在那个时间之前上过床。
迟帘坐在茶几前批改陈子轻的作业,他把撞了个包的脑袋后仰活动酸痛的脖颈,陈子轻挖了一勺西瓜试探地往他唇边送了送,他下意识张口。
就这么吃下去了。
一个敢喂,一个敢吃。
迟帘身体前倾,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茶几底下,那块西瓜像钻石卡在嗓子里,他在体会一场无实物的窒息。
就在他快要没法呼吸的时候,钻石化成了彩色泡泡。
迟帘紧闭沾染西瓜清甜的嘴唇,仿佛张开一点缝,泡泡就要飞出来。
电视被陈子轻暂停,他把怀里的西瓜放到茶几上面,没看迟帘的面色:“还要吃吗?”
“不吃了。”迟帘摆出比他更淡定的神态,绝不服输。
“那我自己吃。”陈子轻接着吃西瓜。
陈子轻的视野里,迟帘把水笔从右手换到左手,他吃西瓜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迟帘低头翻打印成一摞装订起来的A4纸,发现上面的哪道题错了就打个叉:“现在老师叫你起来回答问题,你回答不上来都正常,过段时间你才进入高中复习阶段。”
陈子轻定了定神:“我知道。”他舔了舔嘴,“辛苦你了。”
迟帘不置可否。
陈子轻望着他写字的左手:“你还是要以自己为主,精力有剩的时候可以捞一捞我,精力不剩了就不要管我了。”
迟帘难得没笑他自以为是。
“顾知之。”迟帘停笔转了转,“我是一定会出国留学的。”
“家里替我选的学校和专业,我做不了主。”他没回头,很凶地警告,“别嘲我,谁都有翅膀不够硬的时候。”
陈子轻沿着西瓜边沿往里吃:“我可以理解。”
迟帘听到身后人的语气,心头不受控地爬满阴霾:“顾知之,你的未来到底,”
他猛地把水笔扔在茶几上面:“你自己看着办。”
陈子轻咽下嘴里的西瓜,左近点哄他:“你教我,我会努力的。”
迟帘的面色有所转晴:“你个笨比,我要教多久才能把你教会,”他骂骂咧咧几句,把水笔拿了起来,“学校的作业不算,只算我被你布置的,要是被我发现你今天错了超过五题,你就等死吧。”
“应该……不会……超过五题吧。”
陈子轻要走,迟帘下意识伸手拉他,不小心把他的裤腰拉下去一点。
一小块屁股就这么露了出来。
迟帘少有的舌头打结,说话磕上了:“顾知之,你,你怎么连屁股都是黑的?”
陈子轻把裤子拉上:“不知道。”
迟帘“噗哈哈”大笑。
陈子轻红了脸:“……你别笑了。”
迟帘真就没笑了,他也红了脸,比陈子轻的还要红。
来消息的提示音打破了青春骚动。
迟帘一看是发小老谢约他上游戏,他回了两字:不上。
只有空虚寂寞的人才把内心寄托在虚拟世界,他忙都忙死了,哪还有功夫打游戏.
陈子轻刚好就错了五题,侥幸逃过了一劫,他跟迟帘说了晚安,一步三回头地睡去了。
迟帘在客厅坐到半夜才上楼,人就不能熬夜,到了一个时间点身体自动会分泌出一种物质让大脑产生错觉——缺爱,想要爱,渴望爱。
要不找个热血漫看看。
看了,没耐心,关了。打僵尸吧,僵尸王国是永远的不夜城。
打了,没意思,退了。
迟帘把腿翘起来架在电脑桌上,他感觉自己要死了,脑中走马灯地闪过白天找人,亲人的片段。
黑是黑了些,脸上的皮肤倒是光滑紧致。
废话,才十九,能不滑不紧吗。
怎么就亲上了。
迟帘把手机举到眼前,恹恹地撩了撩眼帘,手机屏保上的猫女是他精心挑选的,现在无感了,换掉吧。
换什么?换成彩虹。
真的把傍晚收到的那道彩虹换上去的那一瞬间,迟帘内心刮起了一股不知从哪来的烈风,心跳先是一停,再是疯了般鼓动,他握住手机靠在椅背上,指间收紧,皮肉被机壳硌得发疼。
大脑过于兴奋,根本睡不着,今晚不做点是不行了。
都到这时候了……
都到这时候了!
“妈的。”迟帘低骂一声就打开门跑下楼,跑进一楼亮着灯的房间,他好似喝了酒,脚踩蘑菇云,颧骨面颊甚至脖颈都发红。
床上的陈子轻预感到什么,他打开床头灯坐起来,想想又下了床。
迟帘在房门口站了大概一两分钟,他往里走,一步步走进来:“顾知之,我说我绝对不会和你搞基。”
有点飘的脚步停在陈子轻面前。
迟帘俯视着他。
房里气氛转瞬间就变了样,气流开始加速流动,一场春潮砰然落下。
陈子轻踩在拖鞋上面仰头,安静地等着被打湿。
“我现在想,”迟帘发出清晰的吞咽声,生涩且坚定,就像他躲闪后移回来的目光,他低声,“收回这句话。”
尾音还在半空打转,他就又绷着下颌扬声,仿佛少年将军骑在战马上睥睨过来,张狂不可一世中含有强烈的赤诚,一字一顿:“我要收回去。”
陈子轻喃喃:“收,收回去啊?好啊。”
迟帘用力摇他肩膀,有任命般的愤怒,也有急于捉住什么的迫切:“老子的初吻没了,你必须对老子负责!”
说完就跑了。
门哐当一声响,陈子轻眨眨眼,穿上拖鞋追出房间:“迟帘,你别跑那么快啊,你是在跟我告白吗,你也喜欢上我了吗,我……”
脸红得没法看的迟帘躲在墙角:“先别过来!”
他打开微信,在只有发小的小群里发通知,一口气发了几条,全是事先准备好的,不卡顿,只是手有点颤-
兄弟们,我弯了-
我要开始搞基了-
跟顾知之搞-
我打脸了我认,你们除了祝福,别的话都不要说,我不爱听。
作者有话说:
要开始谈甜甜的恋爱了,迟同学放在第一个写,又在这么纯的年纪,是占了很大的优势的,后面吹了希望小伙伴们不要太伤感,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不是),总之就是要谈恋爱了,让我们祝福迟同学(比心心)。
——
还有就是,轻轻跟迟同学谈恋爱期间,谢同学有他要担任的戏份角色,轻轻跟谢同学谈恋爱期间,才主要开始季同学的戏份,一个个来。
都挺有心机的,除了迟同学(但人是会成长的)。
第113章 茶艺速成班
三个发小都还没睡。
孟一堃跟女朋友吵了一架气得睡不着,起因是他们视频讨论竞赛题,两人前后急眼,吵起来了。
女朋友把他拉黑了,他想打电话求放出来,她没接。
老夫老妻面临婚姻危机的既视感。
孟一堃翻手机上的日历,看八月底有没有什么节日可以用,七夕已经过了,最近还有个中元节。
我去,鬼节。
孟一堃惊醒了,他爬起来把纸上的解题思路拍照发给女朋友的学渣竹马,让对方代交给她。
随后才注意到迟帘的信息。
孟一堃没点开,他已经能透过最新一条内容推到前面是什么了。
而这时,季易燃在书桌前为球队修改训练计划,今年的高校冬季篮球赛是他们这届最后一次参加,大邱打的是得分后卫,他肯定参加不了,要么从替补的人里挑一个替他,要么更换打位。
谢浮没睡的原因比较简单,他在写毛笔字,听养身曲。
关于小群里的重大通知,只有孟一堃看到了。他这哥们下午踹人,冒雨演偶像剧,首次翘课,和某人双双消失一节课,晚自习换座位,深夜自认性取向弯曲发出宣言,这十个多小时是几倍速啊。
等不到明天见面说吗?
孟一堃开了罐王老吉,他按语音就要说话,迟帘又发了三条信息-
麻烦暂时替我保密,让我爸妈知道了,我跟顾知之会被棒打鸳鸯-
我这一弯不是闹着玩的,老谢,老季,一堃,你们三要祝我HE,保我跟顾知之避开高三毕业就分手的魔咒-
以后来我家请按门铃,不要直接验证进来,顾知之太爱我,会缠着我亲热,我作为男朋友,总要满足他的需求。我们小情侣不喜欢给人直播。
“噗”
孟一堃一口王老吉喷了出去。
阿帘这是又要藏着又要秀,初恋的威力就是猛。
孟一堃抽纸擦擦地板上的饮料,阿帘只要祝福,那他就送个祝福,在老谢跟老季前面送。
于是孟一堃发了个语音:开心最重要,想搞就搞。
迟帘:操,老子弯了,要搞基了,还是跟顾知之搞,buff叠满了,你不惊讶?
孟一堃:今儿两节晚自习,我都没怎么做题,就看你们两条手臂你擦我一下,我擦你一下,我寻思你们擦出火花会不会把教室烧起来。
迟帘:你他妈有病。
孟一堃:谁说不是。
迟帘:这么说,我那什么是有迹可循,你早就怀疑了?
孟一堃:群里四人,除你以外。
迟帘:老子那么明显?
孟一堃:你就没遮遮掩掩。
迟帘:也是,老子不爱搞那一套,弯就弯了。
仿佛最近傲娇别扭拧巴的不是他自己。
孟一堃:阿帘,虽然学校可以早恋,但搞基还是要小心。
迟帘:我会在学校乱来?我又不是泰迪。
孟一堃没回。
这大半夜的,不知道是谁按耐不住躁动的心,跑发小群里吆喝,还不准吐槽一个字。
孟一堃:他俩估计睡了,明早才能看到聊天记录,到时都不会说什么的,你跟顾知之谈就是了,需要我们打掩护的时候我们会尽力,我睡了,你们也早点睡。
迟帘:睡屁睡,祝我的搞基岁月HE了吗?
孟一堃:靠你真是,祝HE!
迟帘满意地划出微信,把界面上所有打开的软件小窗口叉掉,进手机管家清了清垃圾。
在这等待的期间,像是一同把脑中的混乱情绪也清理了一下。
墙角那片阴影刚好能当个壳用,迟帘坐在地上背靠墙壁,闭眼声声喘息,耳朵捕捉到细微脚步声的那一秒,他的神经末梢绷到极致:“顾知之,不是让你别过来吗,回房间里去。”
陈子轻停住脚步,现在的突发情况,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不行,他不能退,必须在这个时候明确关系。
陈子轻把脚从拖鞋里拿出来,光着朝墙角走,他的步子一再放轻,轻得不细听根本听不出声响。
所以迟帘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近了。
家里四处明亮,迟帘才没有在冷不防地见到一张人脸时,吓得破口大骂汗毛四起。
“迟帘,你知道的,我笨,反应不灵光,你在我房里说的话我不是很懂,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面聊……”
陈子轻话没说完,迟帘就往腿间一趴,脑袋埋进去大吼:“谁跟你面对面,老子不要!”
“……”
一中学生绝对想不到,他们很会玩的海王校草,能纯情成这死德性.
陈子轻仰头看挑高的天花板,琢磨着该说点什么:“你让我对你负责,我是非常愿意的。”
迟帘冷冷地说:“这用得着你特意说出来?谁不知道你非常愿意,你追我追那么久。”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是啦。”
迟帘把脸埋在臂弯里,他静了会开口,嗓音又低又哑:“顾知之,我知道我打脸了,你不准笑话我。”
陈子轻忙表态:“不笑你。”
“我一开始真的很讨厌你,对我献殷勤的基佬不少,没见过你这样的,你茶我,天天变着花样的茶我,骂你吼你都没用,赶也赶不走,你要和我住,奶奶来这出像老天爷把我俩绑一块了,你会捉蟑螂,葱油面一般般能吃得下去,你会画符,虽然是在网上乱学的,根本驱不了邪,但是唬我够用了。你给我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喂我喝水,把我当弱智夸我……这都没什么,这都是你为了钓到我的手段。”
迟帘想到哪说到哪,没逻辑不连贯,全是肺腑之言:“你被班里人欺负,眼一红就看我,在我看过去的时候立马跑出教室,我知道那是你的计谋,一点都不高明,拙劣死了,我还是去找你。”
“为了配上你的智商,我就当傻逼。”
“我生你气,你在我面前哭,又不是美人鱼的珍珠,不就是一滴眼泪,搞什么慢镜头,害得我犯心脏病,坏事了,我就知道坏事了,妈的。”
少年自言自语,剖心一般,尽是纯粹不掺杂质的心事和情怀。
陈子轻突然被顶了一下,是迟帘的脑袋顶上了他的腿,他往后仰着撞上墙壁。
迟帘跟只大狗似的,用额头抵着陈子轻的腿骨,面朝下眼也朝下,轮廓神色都看不清,只有声音是清晰的,充满了高傲,无形的尾巴摇了起来。
他说的是:“顾知之,你馋我身子馋了一个暑假,现在爽疯了吧。”
陈子轻有点晃神,不知是因为他哪句话,哪个词。
迟帘没听到想要的回应就拿额头磕他腿。
陈子轻勉强收了收心神,顺着迟帘说:“嗯嗯嗯,爽疯了。”
迟帘:“哼。”
他扯了扯陈子轻脚踝上的红绳:“你回房间去。”
陈子轻说:“我都没看到你的脸。”
“不想给你看。”迟帘的态度猝然就强硬起来,“转身过去,闭上眼睛!”
陈子轻瞥瞥迟帘藏在碎发里红得要命的耳朵,无奈地照做。
一双手扣住他肩膀,把他推回房间。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站在关闭的门边,他摸了摸门把手:“迟帘?”
“别催我。”门外传来迟帘压制着暴脾气的声音。
陈子轻知道还有后续就不出声了。
过了挺长时间,陈子轻打着哈欠揪眼皮让自己提神,他发现门缝里塞进来了一张纸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迟帘也没叫他。
“迟帘,你还在吗?”陈子轻忙问。
迟帘语调平平,气昏头了的样子:“我不在了,我死了。”
陈子轻:“……别乱说话。”
他把纸条抽进来,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去书桌上拿笔在那行字下面写了句话,塞出去。
纸条又被推进来,他写的字底下有了回复-
别太得意,你只是进入了考察期-
那你是我男朋友了吗,我想和你谈甜甜的爱情-
考察期三个字看不懂?
陈子轻写了答案,再次把纸条抵着门缝,一点点堆到外面。
他写的是-看不懂。
迟帘瞪着最新内容,他不用开门进去都知道写的人是什么表情,一定是嘴角耷拉下去,看似小心翼翼实则甩钩子式的偷看他一眼,在被他发现后慌忙把眼睛垂下去。
小动作一堆,影帝的演技。
不过,要不是影帝的演技,还真不配钓他。
迟帘不再写回信了,他把纸条揣进口袋,趾高气昂地上楼,进书房,对着纸条拍下照片放电脑里,设了个加密文件。
顾知之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会给他的未来造成多少改变,他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一只蝴蝶飞进编排好的命运轨迹里,必将带来无法估算的效应。
顾知之值得吗?
迟帘洗把脸踢掉鞋子爬上床,顾知之说不会笑他,应该不是骗他的,谁会笑自己爱惨了的人,他平躺片刻,翻身用被子蒙住头。
被窝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亮,迟帘伸手摸潮湿的脖子,他被钩住了。
就是那么个他拼命想远离想摆脱的黑皮老土茶基佬,把他从自由自在的大海钓到了手里。他的口味重到不可思议,打死都想不到会有这天。
迟帘一边拧着眉毛怀疑人生,一边回味顾知之在纸条上写的内容,那家伙不但跟他讨要爱情,还想要甜甜的爱情,以为是在他这儿买东西吗,描述得越具体,买到的几率就越大。
一点都不矜持含蓄,只会打直球,事真多。
迟帘吐口气,今晚要做的事情已经做了,甭管过程怎样,反正做完了,搞定了。
那就睡吧,明儿的太阳是新的太阳.
早上见面,迟帘都不正眼看陈子轻,不是歪头,就是用余光瞥。
但他们坐的一辆车去的学校。
司机还给陈子轻开车门了,眼角笑出褶子和蔼可亲得很。
迟帘问司机笑什么,涨工资了吗?有对象了吗?房子换大别墅了吗?
司机笑不出来了。
陈子轻拉了拉迟帘的校服外套袖子:“早读都开始了。”
“开始就开始,没什么好读的。”迟帘把背包甩到肩上,举起被他拉着的袖子,“顾同学,在学校请注意分寸。”
陈子轻灰溜溜地松开手指。
他们没避嫌地拉开时间距离进学校,就并肩走,碰到同班的打招呼,正常回应。
夏季白昼长,这会儿天都亮了,朗读声从各个班里飘出来,勾勒出了高三生的刻苦与坚持。
……
陈子轻坐了学霸迟帘的同桌,并没有就此打开任督二脉,他上课该听不懂还是听不懂,一道题做了十几分钟都做不出来,扭头一看迟帘,整页题写完了,在那转笔玩。
迟帘课桌底下的腿撞他一下,他把头转回去,继续跟那道题作斗争。
也不知是这个世界的高中教材难,还是京市一中的高中教材难,或者是他距离学习高中文化过了太久,总之有些吃力。他吭哧吭哧地写了点步骤,打开水杯喝水的时候弄掉了笔,弯腰去捡的期间,头发不小心碰到迟帘的手臂,被叫去天台谈话。
迟帘像抓早恋的教导主任:“顾知之,你能不能正常点。”
陈子轻有种自己的台词被抢了的感觉,他想不出别的话了,就用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迟帘。
“但凡你白点,五官不这么土钝,就你这眼睛配你的眼神,妥妥的无辜白莲花。”迟帘戳他鼻尖,“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陈子轻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盒牛奶:“喝吗?”
“不喝。”迟帘说完没几秒,插进牛奶盒的吸管就送到了他唇边,他咬住一吸,微甜的牛奶滑入喉咙。
昨晚吃西瓜的情景重现了。
迟帘抬着下巴,笃定道:“投喂是你在情感网课上学来的吧。”
陈子轻喝牛奶:“我就没有买过网课。”
迟帘见他含自己碰过的吸管,他犹如过电,全身酥酥麻麻:“那你怎么这么会?”
“操,”迟帘怒骂一声,双眼瞪着面前的人,“你真的没有前任?”
陈子轻吐出吸管仰头:“没有啊。”
迟帘盯他那张布满坦然真诚的脸:“你比老子都会。”
陈子轻说:“天赋吧,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就像你在学习上那么优秀,而我……”
迟帘横他一眼,往下接:“你在钓我这件事上出类拔萃。”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在考察期,可以有男朋友吗?”
迟帘心跳加快,他背身走到天台的护栏边,双臂搭上去眺望晨曦:“想得美,你考察期通过了,才有男朋友。”
陈子轻说不急是假的:“那要考察多久?”
迟帘傲死了:“看你表现!”
陈子轻走到他身边:“最快呢?”
迟帘鄙视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话你没听过?”
陈子轻捏着还剩一半的牛奶,嘀咕了声:“我又不想吃热豆腐。”
迟帘不假思索:“那你想吃什么?”
陈子轻转身面向他。
迟帘倏地偏头,晨风吹乱他的碎发和衣领,一片红晕以势不可挡的速度爬上他的面颊,往他的耳朵跟脖颈扩散,他咬牙:“顾知之,你下流。”
陈子轻把牛奶放到护栏的窄窄一条台子上,腾出手拉开外套拉链,让风进他有点热的怀里:“我们谈恋爱了就是情侣,可以亲热的。”
迟帘跟老方丈似的看透红尘:“高中生不就拉手拥抱接吻这个基础套餐,别的你想都不要想。”
然而他露在外面的皮肤还红着,是那种生动干净的红,没什么威慑力。
陈子轻忍不住想逗他:“那我们现在拉手。”
迟帘一听,理智的弦就绷断了一根,他冷声冷气:“你在考察期,有什么资格拉我的手?”
陈子轻说:“拉都拉了。”
迟帘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还是他妈的十指相扣。
疯了。迟帘假装沉着:“那就拉一会。”
“好呀。”陈子轻一只手和迟帘牵着,一只手去扶牛奶盒,咬吸管喝牛奶。
教学楼五层高,楼下不时有学生走过,迟帘有种随时都会被发现的刺激,他眯着眼眸往下看:“顾知之,你的手怎么这么多汗?”
陈子轻说:“紧张的。”
迟帘逗趣的话滚到舌尖猝然一凝,那他怎么没有这么多汗?他的手很冰,但是脚底发烫,他把内心的疑虑说了出来。
陈子轻脱口而出:你虚。”
迟帘当场就炸了:“你说谁虚,你再说一遍。”
他气急败坏,喷出的气息厉飕飕的:“顾知之,你这么说你男朋友,是不是想翻天?”
这会儿又是男朋友了。
陈子轻没提醒迟帘话里的矛盾,他道歉:“对不起嘛,我错了。”
接着便开始日常任务:“哥哥不会真的要生我的气吧?”
迟帘一听就发头昏。
陈子轻把没被牵着的那只手拿起来,打算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一个没留意,小手指那边打在了护栏上面。
“哎呀,手好疼。”
好像少了什么,陈子轻想了想,想起来了,速度补上:“呜呜呜。”
迟帘:“……”麻了。
一般人还真没法跟这活宝搞基,也就他可以站出来挑战挑战,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耳边的开水壶秃噜个没完,迟帘心力交瘁:“好了,别呜了,让哥哥看看。”
陈子轻马上举起那只手。
迟帘看了,看不出来,小麦皮就算红了也难发现。他跟瞅着他的陈子轻对视,想怎样,难不成还想他吹吹?饶了他吧。
“自己吹,”迟帘绷着脸,“还疼就舔两下。”
陈子轻抽抽嘴:“噢。”
迟帘既没等来他吹手,也没见他舔手,看样子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疼,就是作上了。
一天不作好像就不完整。
迟帘忍着不发火戳穿,他感受感受被他牵着的手,比他的小一些。
他们一伙人里面,老季的手最大,抓篮球的手。
老季那手可能要比他牵着的这只大两倍。
不是,我为什么要把顾知之的手跟老季的手放一起比较。
我他妈怕不是有毛病。
迟帘正骂着自己,天台上来了三个人,是他的发小们,他约上来的。
谢浮走在最后,前面是老季,领头的是孟一堃,他们三人走近点就变成一排,都插兜。
迟帘没松开指间的手,他颔首,给最要好的兄弟介绍:“顾知之,我对象。”
陈子轻一怔,迟帘不是把他叫上来训他的吗?
一道慵懒的笑声在天台响起,陈子轻反射性地循声望去,发现是谢浮,他立刻就收回了视线。
这瞬息间的非礼勿视意味,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谢浮却好似没发现,他看发小,面上挂着调侃的笑意:“阿帘,你怎么这么兴师动众,在家不说,还要叫我们来这里集合,整出了开国际会议的架势。”
季易燃没言语,目中透着那个疑惑,他在七班,谢浮在实验班,他们跟一班不在同一层,但三人的家是挨着的,有什么话不能在早上出门前碰头,况且电话信息视频也都可以用。
孟一堃就更一言难尽了,他坐在迟帘的后面,竟然也参与了这场会面。
主打的就是一个都不能少,给迟校草助阵。
迟帘顶着三个兄弟的目光,没泄露出一丝愣头青搞基的混乱并发症,譬如眼下这出。
“突然想起来了就把你们约这儿说一声。”他给出一个勉强过得去的理由,孩子气地晃了晃牵着的手,“顾知之,你有新身份了,重新打个招呼。”
陈子轻心下惊愕,原来迟帘只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要求他遵守考察期的规则,对外已经定了关系,他仓促地挤了个笑脸:“谢同学,季同学,孟同学,你们好。”
孟一堃没意见,季易燃没意见,只有谢浮,他抿着的削薄嘴唇慢慢启开。
陈子轻在心里祈祷,别说话好吗,哥!
谢浮显然不具备听见陈子轻心声的能力,他用费解的语气说:“这有什么区别?”
迟帘下意识套上男朋友的皮:“区别不区别的只是浮于表面的形式主义,意思你们懂就行了。”
下一刻就问陈子轻:“你要不要进我们的小群?”
陈子轻心一慌,把头摇成拨浪鼓,谁要进去啊,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了解另外两位的生活。
迟帘狐疑,这家伙怎么就在他面前厚脸皮,独一份。他翘着唇角:“行吧,一堃的女朋友也不在里面,那就等老谢跟老季都有对象了,你们再一起进去,人多热闹。”
孟一堃说:“没问题。”
谢浮将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看一眼食指上的创口贴:“我妈催我谈恋爱,我倒也想谈,没一个和我三观契合的。”
孟一堃差点被口水呛到:“你谈恋爱要什么三观,那是结了婚以后的事,谈恋爱不就看脸,看性格,随随便便就分了,干嘛搞什么隆重。”
谢浮耸肩:“我有情感洁癖,只谈一个。”
孟一堃竖大拇指:“牛逼。”
“从前怎么没听你说过,阿帘,老季,你们,”他嘟囔着挨个看看,开玩笑道,“你们没那洁癖吧?”
陈子轻感觉迟帘在蹭他指骨,他下意识扭脸望向迟帘。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迟帘接受到了错误的信号,他大脑一热:“谁没有啊,谁没有啊,老子也有情感洁癖!”
这话一出来,开小差的季易燃都投过来了视线。
迟家独生子要搞基搞一辈子?
还跟身边人搞?
迟帘的手心终于出汗了,黏黏腻腻地贴着陈子轻。
天台的风吹起五个少年的衣角,四个富二代,一个山沟里的穷小子,他和其中一个富二代牵手,面对剩下三个富二代。
三人里,一个在他们之间游走吃瓜,另外两人刚好立在他对面,正对着他。
这样的站位,似乎预示着什么,又像是毫无意义。
陈子轻一动不动。他听见了噗嗤笑声,伴随谢浮那把很有辨识度的腔调:“阿帘,你轻易许下承诺,顾同学都傻了。”
“你傻了,顾知之,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迟帘握紧他的手。
“我没傻。”陈子轻澄清。
谢浮用指尖挠了下眉毛,他似是为了照顾发小的对象,风度翩翩地改了说辞:“那是我误会了,顾同学没傻,只是欣喜若狂不能自已。”
陈子轻离本就近的迟帘更近点,亲密地贴着他,仿佛是感受到了什么令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寻求信赖之人的保护。
谢浮敛色,幽深的眼低垂,索然无味地转身:“走了。”
孟一堃抓了抓一根根竖着的硬发茬,气氛怎么怪怪的,他见季易燃也走了,就没留下来当电灯泡。
天台再次只剩下陈子轻跟迟帘,他放松下来,拿了空牛奶盒塞兜里等着下去扔,心里不自觉地想,季易燃那个人话是真的少,从上来到走,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哪是寡言,都成哑巴了。
陈子轻又想到了谢浮,心思深沉又敏锐,大概是察觉出他的排斥了。
这没关系,只要不是觉得他在撩骚就行.
谢浮下楼的时候,碰见一对情侣往这边来。他轻啧一声,给迟帘发微信:阿帘,有人上天台了,你们注意点。
发完也不在意回信,按掉手机放回口袋。
后头的孟一堃大步下台阶:“咱们是不是要通知阿帘?”
“通知了。”谢浮弹弹一尘不染的校服,像是弹掉小情侣的酸腐味。
孟一堃低头和女朋友第N个用来试探他的小号聊微信:“阿帘牵顾知之的手牵得可真紧,大夏天的,也不嫌热。”
“热恋期不就这样。”迟帘走出楼道,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天边霞光,那种濒临闷死的感觉究竟要怎么脱离,好玩的人和事就那么难找……
再找找,要还是找不到,那就闷死。
谢浮对看过来的几个女生挥了下手,他没会长的架子,平易近人十分好相处。
女生们羞红了脸,她们边走边回头,再互相挤作一团,青春少女的气息飘散在空中,被风送到谢浮的鼻息里。
没人注意到他屏息,面部因为临近窒息抽搐了几下。
谢浮继续走。
“诶,怎么也算是重大日子,”孟一堃提议道,“中午在外头吃,我订个地儿请那对小情侣,你们觉得怎么样?”
树下的季易燃挂掉电话说:“我没空,要去医院。”
“还在为你那队友操心?”孟一堃无语,“要不是我知道你不搞基,我都要怀疑你们有一腿了。”
季易燃沉声:“会死人的事,别说笑。”
孟一堃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他好奇那大邱到底中的什么邪,中午跟着季易燃去凑热闹.
半吊子大师找来地位高于他的同行,制了个厉害的符。
那符价值三百万。
孟一堃在一旁看季易燃开支票,他没心惊肉跳难以理解,三百万在他的概念里跟三块钱查不到哪儿去,他在看符纸。
放在名贵木头打造的小木盒里,逼格很高的样子。
那同行算着时辰在病房做法,他把病房搞得乌烟瘴气以后,郑重地捧出符纸,咬破手指在符中间点个血印。
念了几句奇奇怪怪的咒语,啪地将符按在大邱的眉心处。
离奇的一幕来了。
符的一个角开始发黑,那黑色逐渐向四周蔓延,焚烧过的地方卷翘化成灰烬。
当整张符都烧没了的同时,大邱的气色好了起来,是肉眼可以看见的好,他的呼吸都不再沉重。
孟一堃在拿手机拍视频,手有点抖,靠靠靠,真让他拍到东西了!
季易燃轻动眉头。
大师跟同行对视一眼,松口气。
“季少爷,横死的恶灵暂时压制住了,病人有望康复。”
季易燃尚未开口,孟一堃就已经鬼叫道:“怎么是暂时,这不都驱掉了吗?”
“没有驱掉。”大师说。
孟一堃停止拍摄:“那怎么办?你们再做法贴符?”
大师高深莫测:“那不是我们想做就能做的,需要天机,时机,人机,三者缺一不可。”
孟一堃觉得这什么大师是在装神弄鬼,但符又确实烧黑烧没了。
大师点燃一根香:“恶灵再次作乱的时间不定,季少爷,你要赶快让病人醒过来,套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恶灵的底细,想办法为恶灵完成遗愿,这样我们才能将其送走。”
“好。”季易燃道.
大邱一苏醒,季易燃就问他是怎么撞邪的,他还是之前的答案——不知道。
孟一堃走到床边:“你能醒,是你队长花三百万从一个大师手上买的符起了作用,不然现在你还在被鬼缠着。”
大邱瞳孔震颤,难怪他全身没了束缚的感觉,也不觉得周围阴森了。他激动得想笑,却做不出相应的表情,他那一摔很恐怖,要不是他年轻身体好,当时就没了命。
也有可能是鬼不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故意吊着他。这会儿他因为伤势无法动弹,就把眼珠往季易燃的方向转。
虽然他能活了,可是符要三百万吗,那么多,不会要他还吧,他只能让爸妈卖房才能还得起。
季易燃简短道:“不用。”
大邱先是松懈下来,随后表现出了点感激和羞愧。
孟一堃“切”了声:“鬼没驱走,只是暂时压住了,你再不说实话,没人能救得了你,你就等着你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老两口在走廊守着你呢。”
大邱死里逃生的体验票就这么结束了,他惊恐地喘了起来,随时都要昏厥过去。
“你再想想。”季易燃目光锐利。
大邱脸白得不像活人:“我第一次碰到怪事是在……开学前一周。”
孟一堃插话进来:“那就是暑假期间,你暑假去过什么古怪的地方,类似鬼屋?密室逃脱恐怖本?”
“没有去鬼屋,也没有玩密室逃脱,我暑假就打游戏,打球,睡觉,玩,没别的了。”大邱吃力地回忆着,看起来不像是有撒谎隐瞒。
季易燃沉吟:“你打球,是跟校队打,还是?”
“都有。”大邱说,“我野球场打的多,毕竟队里大家有时间才能约上,暑假都出去玩了,没那么容易约。”
季易燃不再发声。
大邱昏昏入睡,孟一堃把大师的警醒说给他听,他又瞪大了血丝遍布的眼睛,不敢昏睡。
“我真的不知道恶灵是谁,为什么会找上我……”大邱绝望地哽咽。
病房笼罩着沉闷的氛围。
孟一堃打算走的时候,大邱停下哽咽,突然说:“我暑假去过学校。”
不等季易燃有反应,孟一堃就先他一步问道:“都放暑假了,你去学校干什么?”
季易燃道:“打球?”
大邱轻轻点头。
“学校也不是古怪的地方啊,我只跟队里几个人打了会球,然后就各自回家了。”他呢喃。
季易燃语调平稳淡漠,没有丝毫大吼大叫的迹象:“再想。”
大邱拼命想了片刻,苦笑着摇了下头,他似是又会想起了什么被他遗漏的事情,欲言又止。
季易燃对孟一堃说:“你先回校。”
“行吧,我撤了。”孟一堃走出病房,带上了门,他对走廊的二老打了个招呼,走过程地安慰两句。
二老却拉着他,不让他走,问东问西。
病房里
大邱透露自己遗漏的事:“队长,你给我的三张符,也是一张三百万吗,那三张不就是九百万。”
季易燃没否认。
大邱悔不当初:“那天我没把符带回家,我落在球馆储物室里了,没跟你说实话是不想你认为我毛躁,我大你一岁,怎么好意思。”
“我想着第二天去学校找到符就行,谁知道晚上会……网上说人多阳气重鬼会怕,那么多人在我家给我过生日,怎么就没用……要是我当时回校找符就好了……”大邱觉得自己太蠢。
季易燃默然几瞬:“你不该撒谎。”
大邱断断续续地喘着气:“队长,你帮我把符拿过来,我都贴上,符就在储物室的柜子里,我确认了的,你直接去拿就好了。”
季易燃没去,他给队里人打电话,叫对方将符送来医院。
出乎意料的是,那边说没找到符,柜子里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都回想起来了,符被我卷起来塞在柜子里的长袖球衣一侧口袋,不会错的。”大邱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结果,就算他记岔了,黄符在他整理衣物过程中掉地上了,但黄符不是普通的白纸,谁见到了都不会不当回事。即便是学校打扫卫生的阿姨。
季易燃若有所思地吐出一句:“会不会,不是落在哪了,是被人偷了?”
“谁会偷符?”
大邱问完就狠狠抽了一口气,当然是和他一样撞邪的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队里还有其他人像我这样……”
季易燃思索:“目前,没听说。”
“没听说不一定就没有,可能是瞒着了,不敢说,就像那晚去我家的一伙人,他们也不会对外议论的,这种事,谁说都晦气,怕对自己不好。”大邱陷入空滞状态。
“我会留意。”季易燃看手机上的时间,准备回校。
大邱张了张嘴:“队长,对不起,符的事,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糊涂心存侥幸,”
季易燃的话语里没什么温度:“不重要。”
大邱转着眼珠看他往外走:“你给我的那三张符,跟我今天用的是出自同一个大师之手,还是更高级?”
季易燃打开门:“不确定。”
大邱自言自语:“要是更高级,那偷走符的人就能摆脱了……”
季易燃迈步离开.
病房做法驱鬼一事,只有季易燃跟孟一堃两个外行目睹了全程。
季易燃没与人讨论,孟一堃倒是在晚上把那段视频发到了微信群里,不是班级群,也不是家族群,只是他们兄弟几个的小群,说明他哪怕急着想分享这个爆炸性现象,却还是有所控制,谨慎地考虑过的。
孟一堃没说是什么视频,迟帘手快地点开了。
视频刚开始他就猜到了内容,但他好奇,他试探地问孟一堃,有没有拍到什么灵异的东西。
孟一堃:道士做法。
迟帘的面部肌肉走向瞬间舒缓下来,原来只是做法,那可以看看。他趴在桌上高举手机:“顾知之,过来看好玩的视频。”
陈子轻在跟阿蒙发信息,随口回应:“就来。”
迟帘催促:“快点儿行不行,你在考察期一点觉悟都没有,这还怎么通过,”
“来了来了。”陈子轻一路小跑着到他跟前,“我来了,好玩的视频在哪,我陪你看。”
“什么叫你陪我看,是我不吃独食。”迟帘把视频的进度条拖到起点,他往后坐了坐靠着椅背,眯眼看了起来。
陈子轻一只手搭在他椅背上,站他旁边看。
视频里出现符纸自燃的时候,迟帘的背脊离开椅背,身体前倾凑近手机:“这真不是特效?”
“不是吧。”陈子轻说。
符烧完了也没出现诡异画面。迟帘翘腿支头:“你在网上有没有学这种?”
“学了。”
“那你学得还挺多。”迟帘煞有其事,“顾大师,你对风水有研究吗,帮我看看我家的风水影不影响我的学习,财运,姻缘,以及寿命。”
陈子轻端起马克杯喝水:“风水这块我不行。”
迟帘忍俊不禁,说得就好像别的方面能行一样。他的视线落在陈子轻的马克杯上,欲要伸手去拿过来,余光冷不防地捕捉到什么,等等,刚才视频里怎么好像闪过一道人影?
错觉吧,操,肯定是错觉。
正当迟帘要问身旁人发没发现的时候,进度条已经走到底的视频里,一张披头散发的人脸突然凑上来,放大,贴在镜头上。
“我操!”
迟帘抓起手机砸了出去。
手机被砸到墙上,摔裂了,就像迟帘的理性,他面色惨白疑似魂飞魄散。
陈子轻吓一跳,视频有问题吗?他没看到。
似乎传视频的孟一堃也不清楚,只有迟帘见到了,那么倒霉。
陈子轻的思绪被腰上的勒劲打散,迟帘把脸埋他肚子上,露在衣领外的一截白皙后颈冰凉凉的:“顾知之,视频里有鬼影,是个女的,头发挡在脸前面凑到镜头前,都快贴我脸上,对着我吹气了。”
“我没看见。”陈子轻实话实说。缠上篮球队队员的是女鬼啊,到现在都跟他的遗愿清单没关系。
迟帘咒骂:“孟一堃那傻逼害我。”
“他不会拿这种事做恶作剧的。”陈子轻碰了碰迟帘的发丝,见他没挣扎,就把手放了上去,摸一下他的头发。
“你还替他说话,我都要不行了。”迟帘浑身发抖,“我今晚不能一个人睡。”
陈子轻说:“那你和我睡吧。”.
迟帘是真的吓到了,他洗漱都让陈子轻站旁边。
陈子轻全程陪同。
直到迟帘洗澡,他天人交战片刻,做了决定:“你在玻璃门外面陪我,不准走。”
陈子轻顺着他:“好,我不走。”
迟帘神经兮兮地走进浴室:“别偷看。”
说着就拉上了玻璃门。他夏天也洗热水澡,热气逐渐氤氲,玻璃门里外都一片模糊。
陈子轻正对着一面大镜子,他眼睁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从清晰变花掉。
“嘭——”
迟帘的手肘撞到了玻璃门,发出震响,陈子轻的神经一抖,注意力不再放在镜面上,他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
“顾知之,你跟我说话。”迟帘忍痛洗头发。
陈子轻开始说话:“我还没见过你爸妈,他们哪天要是回来了,你一定记得提前告诉我,让我有个准备。如果他们不想见我,我就在那天出去住。”
迟帘快速冲洗:“睡大街?”
“睡不了,我不想被人拍了发短视频。”陈子轻撇嘴。
迟帘听笑了:“想太多,谁会拍你。”
玻璃门外响着陈子轻的声音,在水声里听着不太真切:“万一呢,你那么要面子,我不能给你丢人。”
迟帘愣了愣:“真是令人感动。”
“那你哭了吗?”陈子轻对着玻璃门哈口气,擦掉,一大条粉色撞入他视野,他呆住了。
“顾知之——”迟帘慌张地扯下毛巾遮挡。
“我不看我不看。”陈子轻连忙闭上眼睛,“我看不到了。”
迟帘又气又尴尬,他把毛巾扔回架子上,蹲在淋喷头底下恢复冷静。
根本冷静不了。
“顾知之,你他妈要是敢嘲笑我,你就没有男朋友了!”
陈子轻的皮肤上沾了浴室的热量,有点粘,他叹气:“我怎么会嘲笑你。”
迟帘冷笑:“哪个男生会是粉的,你能不嘲笑我?”
陈子轻:“……粉色多好看啊。”
迟帘将信将疑:“是吗?”
“我发誓,我超喜欢。”陈子轻无比真挚地说。
迟帘背脊的起伏停了停,他站起来把水温调低点:“收收你的热情,你也别太喜欢了,不是你的。”
陈子轻悄悄把汗湿的眼皮撑开点缝隙,又赶紧闭上。
是真的粉.
迟帘睁着眼洗的头发,洗完随便吹了吹,一脸虚脱地爬进了陈子轻的被窝。
两人第二次睡一张床,都是同一个原因。
迟帘盖着空调被,感觉自己只剩半条命了,一堃不知情,他怪不到对方头上,也不可能去闹。
因为发小们都不知道他怕鬼,他装逼,不肯说。
迟帘瞪着背对他坐在书桌前的人:“你在磨蹭什么?要睡觉了突然勤奋了,开始做题了?”
“我洗澡的时候想到了个思路,不记下来我怕忘了。”陈子轻对自己的记性不抱希望,他垂头在本子上写写算算,“一会就好。”
房里所有灯都开着。
迟帘等无聊了,拿着新手机进小群,问几个发小看没看那个视频。
都看了,没异常。
迟帘气得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女鬼别是个色鬼,看上他了,要跟他结阴婚,他快被自己的胡思乱想逼疯了,躺不下去地披着被子去书桌旁。
陈子轻瞅他一眼,把左手放到他面前。
迟帘不解:“干嘛?”
陈子轻放得更近了点:“给你牵。”
“你当你的手有佛光?”迟帘挑剔地牵住,玩他的手指。
……
陈子轻睡前画了张符贴在迟帘那边的床头,并告诉他不会有事,他依旧失眠了,翻来覆去地乱动到后半夜,拉着陈子轻聊天。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崩了,这是他们搞基以来第一次崩。虽然才刚开始搞基,仿佛小学生谈恋爱。
陈子轻头脑不清醒,一时大意忘了照顾迟帘的幼稚脾性,说了点带有个人情绪的话,让他逮着机会占据高处,得理不饶人。
迟帘更是少爷脾气发作,把空调被往地上一扔。
陈子轻身上没了被子,有点皱的睡衣睡裤露在外面,肚子没盖东西让他没有安全感,他用手盖着:“你去把被子捡回来。”
迟帘大咧咧地躺着:“不去。”
陈子轻掩去一个哈欠:“那你出去好了,不要在我床上睡。”
迟帘神色不善地盯了他一会,动手掐他的脸,指腹掐紧像要起火星子:“是你的床吗,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所有都是我的。”
陈子轻要下床。
迟帘速度极快地把腿一伸,搭在他腰上:“你以为你下床去外面就行了?你还没听清,所有包括你,你也是我的,你想去哪?”
房里静了下来。迟帘不收腿,就压着他,不准他出去。
陈子轻搓搓脸,放软了语气:“我哪也不去,不吵了好不好,我都困了,你快去捡被子。”
迟帘:“……”这是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搁这和稀泥地敷衍他呢。
对男朋友不叫敷衍,叫哄。
迟帘一分析,是这么回事,他下床去捡被子。
末了,气势冷傲地收紧下颚线条:“别以为我捡了就是怕你。”
第114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因为睡太晚,生物钟响了都醒不过来,脑子昏昏沉沉,他闭着眼睛艰难呼吸,感觉自己被当成妖物绑起来架在柴火堆上。
浑身被束着血液不循环,要被烧死了。
陈子轻下沉的意识被求生欲拉扯上来,他不太清醒地转了转脸,转到右边的时候碰到了什么阻碍物,硬邦邦毛茸茸,眯眼看时整个人愣住了。
空调被堆在他们腰上,迟帘长手长脚地箍着他,脑袋埋在他脖子里,发顶挨着他的脸,气息打在他锁骨上面。
“怪不得我会热。”陈子轻嘀咕,“我记得睡前隔了至少三个拳头,怎么过来的。”
少年在熟睡,眼睫落下剪影,没了醒时的轻狂傲慢,显得乖。
陈子轻小心翼翼把一只手从他的胳膊下拿出来,伸出一根食指,用指尖轻轻拨弄他睫毛:“这么长,能放火柴了。”
“迟帘,我要起来了。”陈子轻在他耳边说。
没反应。
陈子轻握住横在自己胸前的那只左手,捏了捏白净的指关节:“我真的要起来了。”
还是没反应。
陈子轻仰脸对着天花板,嘴唇小幅度地蠕动,背起了物理的各章节公式。
学霸不会死背,看一眼就懂,懂了就会用。
原主要是不进一中,进的是普通甚至水平偏下的高中,他也不至于会那么强烈的感知到,迟帘在内的班里学生比他的思维能力高多少,简直是鸿沟。
陈子轻背了会公式,扭头去看窗户,帘子没拉,花园里披着一层朦胧日光。
迟帘给他制定的学习计划表里有写,他每天早上都要在出门上学前看一篇文学,不准他背,只要他看。
他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陈子轻一点点将自己挣脱出迟帘的紧箍,气喘吁吁地爬起来,给他把空调被盖好,摸了下他微乱的碎发,下床去洗漱。
就在陈子轻转身背对床的时候,床上的迟帘眼睑开始颤动,他早就醒了,他装睡。
因为自己投怀送抱在先,他都没那个脸批评指责调戏他的人。
迟帘慢慢把空调被拉过头顶,今天不去学校了,请假,必须请假。
理由是什么?
请假为什么要有理由,没理由不行吗?
迟帘听到若有似无的脚步声,他立即调整状态,一动不动。
空调被从他身上掀开,他的眼皮上一凉,那凉意瞬息间钻入他毛孔,往四周扩散融进他的血管里,又在极快的时间凝聚在他大脑,绞杀了他生理上的疲倦跟困感。
迟帘不受空地地睁开眼睛,琉璃似的瞳孔里印着把他拉入弯道上的人,他眉目如画卷,人形玩偶一般躺着。
陈子轻在他另一边眼皮上也抹了点水:“现在醒了吧。”
迟帘终于回了神,他爬起来站在床上,脚踩着被单,居高临下地发火:“顾知之!”
陈子轻飞快给他看手机上的时间:“不要生气了,还要上学呢。”
迟帘哼了声,无所谓道:“我就算不去也没关系。”
“那我怎么办,我一个人去学校上课会害怕的。”陈子轻说,“我想哥哥你陪我。”
迟帘脸一扭:“你离了我就不能活。”
他以为这个人会粘不拉几地说“是啊”,没曾向听到的却是一句别的话——
“能活,只是会活的不快乐。”陈子轻说。
这是真话,每个字都是真情实意,没有抖机灵说笑的成分在里面。
人既怕又想和认真的人相处,听真话,触碰真挚的情感。
尤其是年少时期,根本招架不住,兵败如山倒。
迟帘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被羽毛扫过,痒痒的,他捞起空调被搭在自己脑袋上面,整个人躲了进去。
陈子轻戳了戳被子里的少年:“你要在里面干什么?”
迟帘闷声闷气:“做法求老天爷把你带走。”
陈子轻的手机上来了两条微信,是班里那两个男生给他发的每日茶语,两人同一时间发的,私下八成有在一起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挨个查收茶语确认数量:“我跟老天爷走了,可就没顾知之了。”
迟帘不屑地呵笑:“怎么没有,你以为你的名字多稀有,我百度一搜就是一堆。”
陈子轻回那两个男生“OK”的表情,他告诉迟帘:“别的顾知之都不是我,我就只有一个。”
被子里没了声音。
好半晌,传出迟帘恼怒的吼声:“不求了!”
……
吃早饭的时候,迟帘去右边季家找季易燃,他说孟一堃发的那视频里有鬼影。
季易燃停下摸牧羊犬的动作,皱眉抬眸:“鬼影?”
“嗯,只有我看到了。”迟帘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自己,“一共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在病房的窗边,第二次要对我贴脸开大。”
他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低骂了声:“操。”
接着又补充信息:“是个女的,别的一律没看清,虚掉了。”
“就这样,你查去吧。”迟帘摆着手出了香薰弥漫的客厅,他穿过花园时发现季易燃的父亲季常林在浇花,久居高位的中年人有着森森威严,大概是年轻时通过兄弟相残爬上来沾了血腥,位子坐稳后就开始讲究风水布局,挺迷信。
迟帘回到家才消去那股压迫感。
季家家规笼罩的阴影是他们几家里最大的,绝对的压制。
谢浮的人生自由活动的空间最大,再是孟一堃,迟帘自己,季易燃垫底,他最没有自由。
篮球是季易燃的唯一一次忤逆,差点把命丢了,他不会再有选择的机会。
季易燃说他不谈女朋友,不会有,从某个层面上来说,他说的没差。他只会有联姻的妻子。
迟帘不同情发小,因为同情没用,他们这种享受父母带来的高物质出身,必然会被剥夺走一些东西,只能自我强大起来,才能找到时机谋一谋自己想要的。
餐桌前的动静将迟帘拉回现实,他带着从季家沾染的香薰冲过去:“顾知之,你把肠粉全吃了,一点都没给我留?”
陈子轻站在椅子边夹玉米虾饺吃,烫得直蹦跳。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烫死你算了。”迟帘快速拿起水杯,一点都不柔情蜜意地往他嘴边一兑,气汹汹道,“快喝!”
陈子轻喝了好几口水,他眼泪汪汪,伸着舌头喘气。
舌尖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
迟帘压着嗓子抽了口气,他捂紧眼前人的嘴逼近:“阿姨还没走你就招我,疯了吧你!”
陈子轻:“……”谁敢招早上的高中生。
他唔唔几声,扒开迟帘的手说话:“肠粉在锅里,我怕凉了,你吃了肠胃不舒服,给你热着呢。”
迟帘刚咽下他喝剩的水,面色一阵黑一阵红,下意识顶了一句:“那你不早说,偏要让我误会你,对你产生内疚。”
陈子轻夹了个虾饺,吹吹,放进迟帘的餐盘里:“你内疚了吗?”
“做梦。”迟帘坐到他的椅子上吃早餐。
厨房里是阿姨在收拾的声响,餐厅是两个少年天南地北的闲扯声,一个吃完了在等另一个,他们要一起去上学,司机在门口等。
此时六点刚过,住校的高三生陆续起床,带着眼屎和鸡窝头,以及比厉鬼还大的怨气去操场集合做操。
走读生差不多也都离开了被窝,是个没法踏实睡懒觉的阶段,在床上赖一会就心慌冒冷汗。
迟帘不,他经常赖床,卡点去学校都算勤快的了,新学期他却越起越早,学生会每天在大门口执勤,要是哪天会长谢浮亲自上,看到他指不定多震惊。
旁边人不跟他扯了,开始面向墙壁,大声背起了英语例文。
他放慢咀嚼的频率听了会,高三的所有学科里,这家伙的英语最好,其次是语文。
背诵声停了,迟帘才开口:“顾知之。”
“啊。”
迟帘拿起桌前的白色湿毛巾擦嘴,将在心里搁置了几天的问题甩了出来:“你英语的发音是怎么学来的?”
陈子轻的手在虚空拼写单词:“没学。”
“没学?你当我是白痴吗。”迟帘侧身对着他,黑漆漆的眼里射出逼人的目光,“个别单词的发音接近当地人,你在国外生活过?”而且不是短时间,是定居。
陈子轻忘了单词怎么拼了,他站在原地发了会呆,摇摇头:“没啊。”
迟帘盯着不看他眼睛的人:“顾知之,你心虚。”
“我没心虚。”陈子轻搓着手指抬头,不躲不闪地直视他的眼睛,迎接他的审视与质疑,“你想想,以我的家庭经济情况,我可能有出过国的经历吗?”
迟帘抿直唇角上下打量他,不可能有。
那就是,音准上的天赋。
迟帘无声地咧咧嘴,他明年要留学,顾知之刚好英语学得轻快,这么巧。
没个三五辈子都凑不来的巧合,看样子顾知之要见证他进大学继续当校草,进职场当霸总,老了当功成名就的帅大叔.
迟家的车开出别墅区的时候碰到了季家的车,两方司机都是老熟人,他们停车降车窗打招呼。
你先。
你先吧。
还是你先好了。
路明明宽得很,非要寒暄一番。
季家小少爷不在意这种小事,迟家小少爷要骂,对象抓住他书包带子,小声说他好帅,他的注意力顿时就收了回来。
这个蠢货,司机是他爸的人,他们只要在车里稍微吹出点粉色泡泡,司机就会汇报给他爸。
他爸不上皮带,他爸会装监控安排私家侦探,证据确凿就直接把他踢到国外。
迟帘将挡板升了上去,隔开了司机的视线。
“别总是犯花痴。”迟帘把书包带子从陈子轻手中抽出来,攥着他不老实的手。
陈子轻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迟帘恶狠狠地说:“越不让,你还越来劲。”
“你今晚继续跟我睡吗?”陈子轻煽情地和他耳语。
迟帘的理智军团瞬间横冲直撞人仰马翻,全身热腾腾,他迅速扯过书包丢在腿上,把脑袋偏向车窗:“老子没法跟别人睡一张床。”
陈子轻看少年朦朦胧胧的侧脸:“你睡得挺好的啊。”
迟帘下意识把脑袋偏回去,指着自己的黑眼圈问:“那我这是什么?”
陈子轻说:“是你怕鬼的证据。”
迟帘:“……”
“我就知道你会笑我胆小。”他拱起背,夸张地发出低哽,看起来委屈死了。
陈子轻熟练地哄着:“没有,我怎么会笑你呢,我也胆小,真的,你别生气,你一生气我就……”
嗡嗡震动拦截了他的话声,他顿了一秒,校服裤下的麻秆腿碰碰迟帘:“你手机响了。”
迟帘秒出戏,他从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接电话,这时车也启动了,陈子轻随着“惯性”靠在他身上,被他拐了下,没拐开。
“奶奶。”迟帘一半身子僵硬。
迟奶奶抢了家里厨子的活遛弯去买菜,她走在马路边,腿脚还算轻便:“孙儿,你什么时候再小知之到奶奶这来玩?”
迟帘肩头一沉,他话都不自然了:“周末。”
迟奶奶慈爱地问道:“学习压力大吗?”
迟帘要推肩头的脑袋,手放上去的时候却没做出推的动作,就放着,他说:“我没压力。”
迟奶奶说:“我没问你,我问的是小知之。”
迟帘面部一黑,他把手机举在陈子轻耳边:“我奶奶问你学习压力大不大,你自己说。”
陈子轻坐起来点,清了清嗓子,温声说:“奶奶早上好,嗯,是的,我已经适应了新学校的环境,新朋友?没有欸,没关系的,我是去学知识的,不是去交友的,而且迟同学的发小我都有接触,蛮好的,都是好学生,学习这块吗?迟同学有帮我补课。”
紧跟着就接了个尾巴:“不过我基本是自己学,不会耽误迟同学时间的。”
迟奶奶佯怒:“傻孩子,他作业都在学校做,放学就玩了,能耽误什么时间,你就多找他,免得他去那酒吧玩,高中生喝什么酒。”
陈子轻没给上回应,因为他耳朵边的手机被拿开了。
车里响着少年对长辈的撒娇。
“奶奶,我哪喝酒了,我是去听歌的,‘揽金’跟别的酒吧不一样,民间乐队比较多,水平比网上包装出来的要强不是一星半点。”
迟帘舒懒地靠着椅背,腿翘起来,书包随着他的举动往下滑,被他及时捞住,扔在旁边:“再说了,一群哥们在一块儿开个包间打游戏也是常事,您老人家思想落后,现在的酒吧不直接跟跳舞厮混挂钩。”
他和奶奶通话,余光一直在关注身旁人,后来都不知道说的什么。
奶奶大概是听出他的走神,叮嘱两句便结束了通话。
迟帘息屏,屏幕上的人脸刺入他眼里,他差点又把手机砸出去。
操,被自己的脸给吓到了。
迟帘惊魂未定:“顾知之,你坐近点。”
陈子轻在看生物书,闻言就挪了挪屁股,挨着他坐。
迟帘的目光隐约掠过陈子轻按书页的手,下一秒就见他把手伸了过来,像是在说,你牵我。
“别浪。”迟帘打他的手,在他要把手收回去时牵住。
“哥哥,我记不住怎么办。”陈子轻头疼地瞅着眼前的生物课本。
“那就不记只看,高中三年的全看一遍。”迟帘用两只手夹住他的手,玩起了白加黑,“尤其是勾上的部分。”
陈子轻走流程地说:“哥哥你好厉害呀。”
迟帘脆弱得不行:“哥哥一点都不厉害,哥哥只是喜欢装逼,哥哥怕鬼怕蟑螂,是个菜比。”
陈子轻:“……”还挺押韵。
他把生物书合上放进书包里,看一眼挡板才用空着的那只手抚上迟帘的面颊。
迟帘三魂六魄都丢了,痴呆似的坐着。
陈子轻摸他的眉毛,他耸动眉头,摸他的眼睛,他阖眼,指尖摸到他哪儿,他都会给出反应,十分敏感。
迟帘脸红透了,搞基一定要这么肉麻吗?老子受不了。
陈子轻的指尖划到他领口,帮他把衣领理平整:“年级前十要是菜比,那我是什么?”
迟帘唇一挑:“你是年级前十那个菜比的家属。”
“家属啊,好吧。”陈子轻抓着他短袖下摆凑近,干净的气息扑向他,“要我亲亲你吗?”
“不要!”迟帘像娇羞的小媳妇,从齿间挤出了两个字。
陈子轻就没亲,他让迟帘靠在他怀里。
迟帘高那么多,靠得很是别扭难受,却没离开,他一会想睡一会又惊醒反复横跳,神经都要衰弱了,昨晚的视频给他造成了不可修复的损伤,是他的终身阴影。
希望老季那边赶快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是投胎还是灰飞烟灭,都麻利儿的.
季易燃的学业不紧张,因此才有精力对付队里的事,队友的事。那晚在大邱家看到有人跳楼的女生是他一个队友的女朋友,不是一中学生,是个社会上的人。
队友带他去一家超市,他在那里见到了那个女生,对方在收银台上班,样子憔悴,眼神涣散气色很差。
他们在超市外面等了一会,女生抽空出来给他们送水。
“老婆,我队长想问你个问题。”队友搂住她的腰,和她站在一起。
“问什么,是你问过的那个问题吗?我说了啊,你转告我的答案不就好了吗?”
女生的情绪有一点激动,但在可控的范围内,她摸着脸边发丝别到耳后,“季队长,你问吧。”
季易燃拧开水灌进去一口,比同龄人要凸显的喉结上下一滚:“跳楼的,是什么性别?”
女生的脸上露出“果然又是这个问题”的厌烦抵触,她考虑到这次问的人是她男朋友的队长,就给足了面子,耐心地说:“太快了,我没有注意到。”
季易燃一语不发,队友清楚他有多费心多劳累,就替他多问了句:“长头发短头发也没……”
女生的情绪彻底失控,她崩溃地大叫:“都说了没有注意到了!还要我怎样啊!是听不懂人话吗,到底烦不烦!为什么都要问我,一个个的全跑来问我,同样的问题一直问,你们是审犯人吗,烦不烦烦不烦!”
季易燃漠然地拎着水。
队友忙安抚女朋友,对他投去抱歉的眼神。
季易燃没有发怒,他的情感系统像是萎缩发育不良,即便有波动,也只会表面化地摊在脸上流于动作中,很难牵动他的心神。
“是不是女的?”季易燃问。
那女生保持着哭叫的动态却没发出声音,她停滞了片刻,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好像,好像是……”
“是,是是是,就是女的,就是女的!”她紧扣住双手,重复地念着。
季易燃再问:“衣着,发型,身形之类,能不能提供一个?”
女生白着脸想了想,她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别问了,我不想去回忆,我都强迫自己忘了。”
“不行,我不能不回忆,只有找到鬼,”那个字她没发声,只用的口型,她颤抖着说,“只有找到了,我才能睡个好觉,我要疯了。”
她这样的精神状况,依旧知道事情轻重要害。
“我再想想,我努力想想,我好害怕,我不想死,电影里都是一伙人遇到这种事,从第一个开始,所有人都逃不掉,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连只蚂蚁都不踩,我只是陪男朋友去参加队友的生日会,我特地调班去的,呜呜……”
季易燃退开点,让队友哄女朋友。
“我不是跟你说我队长在查吗,他家里很有钱,还有权,你不知道他爸是谁,我不方便说,是个大人物,他当天也去了,要是真的一个都跑不了,他家里能不管?他可是独生子,独苗苗。”队友丝毫没有在队里的粗鲁嗓门,轻声细语得很,“只要他家里管,我们就不会有事,你别自己吓自己,先把鼻涕擦不擦,不怕不怕,真要是跑不掉,不还有我吗,我陪着你。”
“你陪我有什么用,我不想死,“女生对着他手里的纸巾冲鼻涕,猩红的眼不正常地转动,“下一个可能就是我了,我看到她了,她会找我的,怎么办,我已经没办法睡觉了,大蒜糯米盐,网上搜的我都用了,对了还有童子尿,你,你弄点给我。”
“我,呃……”
“你不是处男了吗?你他妈连基本的嫁妆都没有了还想跟我在一起?分手!现在就分手!”
“童子尿只限于10岁以下的小孩,我都成年了啊老婆。”
“你放屁,没办过事的都算童子。”
“我怎么放屁了,我们队里有人想让大邱喝童子尿驱邪,我队长就是那么说的,还能有假吗,他知识覆盖面很广的,什么都知道,不信你查查。”
女生立刻掏手机上网搜,发现是自己错了,她就又回到对鬼魂的恐惧上面:“我肯定被标记了,只是我感觉不到。”
潜意识里怀疑是自己吓自己,但她不敢信,她坚定电影来源于现实生活,鬼会群攻,不放过一个。
“别哭了别哭了,队长请天师去医院给大邱做法画符了,都在想办法驱不干净的东西,现在你的作用非常大,你很关键,你是有使命在身上的,我们大家都要指望你,所以我们才总是问你那个问题,你是能推动历史的主角。主角哪有不苦的,主角哪有狗带的。”
“……”
季易燃目视前往车水马龙,生死相依的小情侣不会让他定容,更不可能生出一丝羡慕向往之情,他麻木冷漠封闭,青春躁动的年纪只在乎篮球队。
队友跟女朋友耳鬓厮磨半天,带她走到季易燃面前:“队长,我老婆尽力了。”
季易燃:“你留下。”
他抬脚就要走,背后猝然响起女生哭哑的声音:“校服。”
女生像被附身,整个人很呆,眼珠都不转,呢喃着说:“蓝色的。”
直到队友晃了她一下,她才有知觉。
队友在她脸上叭叭亲了好几口,激动地对着季易燃说:“队长,是我们学校的人!”
季易燃求证地看向女生。
女生却说:“我不确定是不是一中的校服,当时太突然了,我只是瞥了眼,别的真的不知道了……”.
季易燃去找校长,鬼魂的性别信息结合大师的透露,那是最近才横死的女学生,只要查一查一中学生这学期的出勤情况就会有答案。
学校查了,除去还没报道的新生,高二高三年级请假的人员名单统计下来,发到了季易燃手机上。
全员正常入学。
学校近期没有学生死亡,要么不是一中生,只是校服和一中相似,要么是应届毕业生。季易燃暂时把这个线索放一边,他通知队里开会,在学校的都来了。
大邱出事以来开好几个会了,有人问:“队长,有新进展了吗?”
季易燃道:“没有。”
大家面面相觑,那队长怎么又开会。
“我想知道,”季易燃捏着手机,一下一下磕在桌上,“符是谁拿的。”
算上替补一共十人,一双双眼睛聚集在他身上,眼里全都写着无辜茫然。
七个替补安分乖巧地坐在后面,三个球员大剌剌地喘着粗气,他们是从球场那边过来的,身上热红,汗味儿重。
小前锋抹了把滴汗的刺头,就是他陪队长去超市找女朋友聊的事儿,嗓子现在还是哑的:“队长,大邱那三张符,我们都没见到过。”
替补里有附和声:“是啊,谁会拿那玩意儿。”
大前锋沉思:“你们什么时候见队长无缘无故扯皮,他这么说,一定是有原因的。”
会议室里的嘈杂声没了,气氛变得严峻紧绷起来。
冷不防地暴起了一声惊呼:“我草,狼人杀啊!”
季易燃扫了眼兴奋的中锋,对方悻悻地停下手舞足蹈的动作,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虽然队长话少,一句还分段,但他是球队的支柱。
手机磕桌面的响动一停,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他们队长发话。
然而他们队长那那片一看就薄情的唇闭在一起,暂时打开的意思。
球馆储物室不对外开放,门是智能的,进出都要识别认证,只有队员,教练,经理,以及保洁能通过。
储物室门口有监控,季易燃调出来看了,从他把符交给大邱,到他打电话让中锋找符送来医院,在那期间保洁都没进过储物室。
教练跟经理进过一次,那次有队员在场,他们能确定,那两人没靠近大邱的柜子。
这样一来,只剩一种可能。
季易燃逐一观察在场的十一人,女鬼的学生身份断了,就换到符这条线上走。他和他们坐在会议室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大家都是普文普理生,而非特长生,他们爱好篮球,加入了校队,这个下午他们课没上,也没训练,一直干耗着。
季易燃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小动作,谁都能看出他的怒气在不断增长。他没掀桌砸东西大发雷霆,只是将双手十指交叉着抵在唇边,张口咬住食指关节,眉头下压出暴风骤雨降至的暗影。
“大邱会死。”
“那晚去他家的其他人,都会遭殃。”
季易燃说出两句话,第一句是大邱的最坏走向,第二句无从考证,纯属是他嘴上一说。
会议室里的空气骤然像被抽空,紧随而来的是缺氧的粗喘,血气方刚的少年们失了理性,不仅是因为他们自己,也因为他们当时一同带去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
“符到底是哪个孙子拿的!”心疼女朋友的小前锋拍桌子,“为了玩,还是他妈也跟大邱一样中邪了,或者是为了自保把脏东西转移到大邱身上,能不能自觉点,小爷我要是被害死了,我做鬼都会报复回来,而且是,”他啐一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诛九族,全杀。”
这样失心疯的威胁也没用,依然没人站出来。
“都不承认,那就发毒誓。”中锋把椅子往后一滑,按着腿站起身,“我先来。”
他竖起四根手指,严肃得好似是在进行入党宣言:“我要是拿了符,将来我儿子是隔壁老王的,女儿是隔壁老张的。”
众人:“……”
挨个发毒誓,慢慢就剩几个人没发了,季易燃捕捉到其中一个替补在抖,不知道是才开始抖,还是抖了有一会了,现在幅度大了点。他松开齿间的食指关节:“都出去。”.
那个替补没和大部队去食堂干饭,他进储物室,捏着抖个不停的手坐在长凳上,脑袋深深垂了下去。
储物室的门突然被关上,替补惊恐地抬头。
季易燃立在门口,无声地盯着他。
出于队长的职责和大局考虑,季易燃在会议室发现他的异常后,没有当众指明并把他留下来。现在他们一对一。
替补不敢直视季易燃的眼睛,心里有鬼不打自招。
季易燃沉沉吐气,校队人才多,每学期都有出色的新鲜血液进队,替补没有表现的机会很正常。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替补老实本分,存在感低,没正式上场过。
“自己说。”季易燃走进来。
替补用双手捂住脸,紊乱地喘着气:“我不知道说什么。”
季易燃没开口。他的沉默犹如巨石,压在替补的头顶,时间的流逝能带来心脏爆炸的恐慌。
“我,我只是好奇。”
替补终于肯说了,他带着哭腔:“我想看看符点了丢在空中,会不会烧出金色符文。”
“队长,你要信我,我没像大邱那样遇到不干净的东西,我纯粹是为了学茅山道士,我哪晓得装个逼会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听说那是大邱的救命符,我很后悔,我去庙里替大邱求菩萨了,我不敢把自己做的糊涂事告诉你们,我怕队长让我离开队里,这是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了,我……”
季易燃在发信息:“符的事,怎么知道的?”
替补抹脸:“你把符交给大邱的时候,我刚好在附近,撞见了。”
季易燃按掉手机:“大邱暑假来学校打球那次,你也在。”
替补的眼皮颤了下。
季易燃说:“缠着他的是女鬼,穿蓝色校服。”
替补的眼皮颤得更加厉害。
季易燃的手机屏幕一亮,来了信息,他解锁查收:“原来你有个妹妹,在嘉南上学。”
替补身子一歪,从长凳倒了下来。
……
与此同时,嘉南高中。
放学的时间点,吃了晚饭的学生们在学校里游逛,说说笑笑声连成一片。
陈子轻一层层地爬着楼梯,他的遗愿清单里出现了第三个鬼魂,排在主唱方跃下面,名字跟鬼脸遗愿都没显示,只有“嘉南中学”四个字。
没准要他触发线索,所以他就过来看看。
迟帘陪他来的,却没进学校,只在校门口的车里等他。
一中校草低调不起来,不想引起骚动。
陈子轻随便上了一层,趴在走廊吹风,他把一中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放车里,在校服短袖外面穿上了普通的衬衫,只露了个白领子,乍一看就是嘉南的校服。
因为嘉南校服也是白领蓝衣,跟一中的很像。
陈子轻卷起衬衫袖子,小麦色的手臂上有一层薄汗,他毛孔细,体毛淡且稀少,汗珠没有可挂的地方,像水,湿哒哒的。
一缕香味飘入他呼吸里,他望过去,几个女生凑一块,拿小扇子扇风,扇子上面有香粉。
“好热啊。”
“我记得去年九月没这么热了,今年怎么回事,班里开着空调也没用,我屁股都湿了。”
“心静自然凉,姐姐快快同小妹说说,是谁让你乱了心?”
“死滚。”
“哈哈哈,被我说中了吧,谁啊谁啊,我们帮你把他搞定。”
“是不是隔壁班的体委?”
“要死啊,小点声,我对那种说话声音很大的不来电。”
“我也是,我爱有书卷气的斯文帅哥,幸亏我们班没有,不然我每天都要戴口水兜上课。”
“为什么?”
“接她的哈喇子。”
她们前一刻还在吐槽天气,下一刻就讨论起了喜欢的男孩子。
陈子轻主动离他们远点,不碰她们的隐私。他收到迟帘发来的倒计时警告,抽抽脸就要继续走走,不经意间瞥见一拨少年趴在不远处玩闹。
离他最近的是个女生,她的耳朵里塞着耳机,白色耳机线挂在身前,头发披散着,眼睛看向远处落日。
陈子轻还在想这学校对学生的发型也没要求,那女生就突然踮脚爬上护栏,一跃而下。
喊声卡在嗓子眼,他快速向下看,楼下的学生照常走动,没有人掉下去。
怎么没有?
“你在找什么?”
耳边忽地响起清甜的声音,含着不解。
陈子轻一扭头,那女生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和他一起往下探头。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女生缓慢地转过脸,对她展开俏皮的笑容:“是在找我吗?”
他吸口气眨个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是不是第三个遗愿的主人?陈子轻擦擦发冷的脸,找了个看起来很八卦的男生打听学校出的跳楼事故。
“憨批,你新来的啊?这都要问。年年都有跳楼自杀的,你想知道哪个。”
陈子轻回想着细节:“黄头发,”他比划头发的长度,“到这。”又说,“应该就是这层的。”
男生很快就说:“王研。”
陈子轻:“谁?”
“高二(11)班的王研。”
陈子轻问道:“她是怎么……”
“我去,你哪个班的,不会真是新来的吧,不就上学期的事吗,她当着很多人的面跳下去的,跳之前还在听歌,没什么大哭大闹,谁知道怎么想的。”
陈子轻心说,哭闹是为了要糖吃,什么都不想吃了,就不会哭闹了。
他定神一看虚空,王研的脸出现在了遗愿清单上面,就是他刚才看见的那张脸,一模一样的笑容。
……
一中球馆会议室
替补王放蜷缩在地上抱住脑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妹妹去世后一直不走,我要吓死了,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走,这是活人待的世界,她死了,要去死人该待的地方,她留在这只会害我。”
“做哥哥的怎么会害怕自己的妹妹,可她死了啊,她成了鬼,她已经不是我妹妹了,谁不怕鬼……”
“我跟爸妈说了,他们以为我学习压力大,要让我退出篮球队专心复习,后来我就不说了。”
“暑假那次打球,我妹妹跟着我来了学校,我起先不知道她缠上了大邱,是大邱把自己撞邪的事说了出来,我才怀疑到我妹妹身上的。”
“我想着,我妹妹缠上大邱了,就不会再缠着我了吧。”
“可她还要跟着我!”
王放哆哆哆嗦地拉开外套脱下来,里面的背心上贴着两张黄符,季易燃一眼就认出是迟帘给他的。
“那天我在四楼东边的厕所里刷手机,我听到了对话声,是你那个一班的发小跟转学生,我为了摆脱我妹被网上的神棍骗了几万块,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身边没有懂这块的。”
“转学生讲了几句话,我就觉得他可能了解茅山道术,我在一班蹲守,看到你发小去找你。”
那三张黄符是他特意从大邱的柜子里偷走的,他一开始是试一试的态度居多。
王放激动地爬起来:“队长,我贴了符,我妹妹就近不了我的身了,有张符烧黑了伤到她了,她后面不敢再缠着我,可是符的力量会慢慢消失的,我受够她了。”
“你能不能帮我找你发小,让他再跟那个转校生要几张符,我想让我妹妹彻底消失,她自己不去投胎。”
亲情被人对鬼魂的固定惊恐消磨掉了,王放痛哭道:“她有朋友,学习好,有人喜欢,爸妈从不吵架,我也没欺负过她,那么好的生活她不珍惜……我真的想不通……不好好活着,死了又不离开……我快疯了,我必须把她送走——”
“你安静,别吵。”季易燃去一边打电话,“阿帘,你在哪?”
迟帘在车里给对象改作业:“外面。”他手上的水笔划过纸张,“符?不是没用吗?”
“是我错了。”季易燃说。
迟帘停笔:“什么意思,老季,你给老子说清楚。”
季易燃的性子不可能一五一十地透露,他三言两语地概括了。
这也够了,迟帘能自己接上被他省略的部分,捋通。
通话两头都陷入了微妙的寂静中。
一向寡言的季易燃竟然是先开口的一方:“你说是茅山道士画的。”
迟帘转转笔:“是大师。”
季易燃的目光落在墙壁一处,那里有只小蜘蛛,他问:“大师?”
迟帘笑出声,按耐不住的骄傲:“我对象。”
季易燃的眼前浮现出对应的人影,不太清晰,因为他接触的次数不多,接触时又不在意。他沉默半晌:“我不该以貌取人。”
“这话我不爱听,我对象长得,”迟帘在司机的提示下打开车门,视野里是向他这边走来的黑皮男孩,他“啧”了一声,“是我对象样子。”
“就这样,别的事等我们回去,你来我家再说。”
迟帘不等季易燃回应就挂了,他看着上车的对象,别的情侣一放学就找地儿约会,他这个吃饱了撑的跑来这里,还不说原因,就要来,如果他不陪着,那就自己来。
嘉南中学在京市的排名一般般,他不认为那里面有人能做他对手。
况且顾知之好不容易追到他了,怎么可能不当个宝。
“刚才老季给我打电话了。”迟帘拦住一上车就脱衬衫的人,“你那符,真的是在网上学的?”
陈子轻一顿:“是啊。”
迟帘若有所思,能让老季认错的时候可不多,他通过他爸的关系找来的大师画的符,该不会比不上顾知之乱学来的吧?
“我对灵异鬼怪感兴趣。”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就学了相关的东西。”
迟帘让司机开车,他摇头叹息:“顾知之,你感兴趣的是我最怕的,怎么办,我们不是一路人。”
陈子轻解着衬衫扣子看他:“不是刚好互补吗?”
迟帘只从这句话里圈住了“互补”二字,脑回路不知跑哪了,面部刷地一红。
陈子轻狐疑:“你是不是……”
“不是!”迟帘欲盖弥彰地打断。
陈子轻把脱下来的衬衫放腿上,嘀嘀咕咕:“我都没说完你就知道不是。”
迟帘心虚死了,他岔开话题:“那三张符有用。”
说完留意他的表情,发现他并不意外,显然觉得就该是这个结果。
迟帘忽然感觉眼前人有点陌生,这让他不快,下意识把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会招魂吗?”
陈子轻揪着身前短袖扇风:“招魂啊?凌晨对着镜子削苹果,把一碗饭放在路边,插根筷子喊人名?网上多着呢。”
迟帘:“……”
他想起当初在奶奶家拍下血符放到论坛的事,立刻找回账号密码登录。
那管理员后来给他发过不少私信,很想联系到高人,还给他介绍了几个生意,出的价都挺高。
迟帘悄无声地地注销账号。
顾知之画的符都是真的,他有点天赋在身上,误打误撞学会了驱鬼的术法.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就发现王研的脸旁边有了她的遗愿,两个。
一:我那个无能的哥哥进了校队一直坐板凳,我不想要个当三年替补的哥哥,那很丢脸,我想要他在毕业前上场打比赛。
二:一中的学生会长谢浮欠我一件事,我希望他能遵守承诺,兑现承诺。
陈子轻看到二,整个人都坐不住了,他拍拍给他练号的迟帘:“谢浮认识王……”陈子轻改口,“嘉南中学的人吗?”
迟帘手上操作不停:“怎么可能。”
陈子轻说:“你问问。”
“没看我在忙?”迟帘说,“自己拿我的手机进微信问去。”
陈子轻小声:“你的手机我没法解锁。”
迟帘斜眼。
陈子轻一脸莫名。
迟帘心里一哼,这是找他要手机验证的权利。他不是不能给,但是,手机比较私密,会不会太快了?
感情里追人的那方容易患得患失,他不给这个权利,顾知之肯定胡思乱想,没准还会半夜偷偷咬着被角抹眼泪。
啧啧。
迟帘升挡板,在手机上设置人脸识别。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靠脸打开迟帘的手机,他进微信看见谢浮在第二个,头像一片黑。
没点开头像,陈子轻只打了一句发过去,学的是迟帘的口吻:老谢,你有跟嘉南中学的人打交道吗?
谢浮:没有。
迟帘瞥到了回复:“就说不可能。”
陈子轻放下迟帘的手机,谢浮没理由遮掩,王研跟他是不是只有一面之缘,他随口答应了什么抛在了脑后。王研却当真了,记心里了?
这个可能性蛮大的。
陈子轻犯愁,第二个遗愿不好完成。
他转头看着车窗外余晖下的街景整理思绪,有的鬼魂死了,会不记得前尘往事,只记得执念。
王研不去投胎,心心念念的是她那个在校队坐板凳,上不了球场的哥哥。
当她在病房看到孟一堃的时候,就想起了别的事。
别的事,应该就是谢浮答应她却没做到的事。当时谢浮答应的时候,孟一堃在场,所以王研才会凑到他的视频镜头前面。
只不过因为体制原因,孟一堃看不到阴魂,迟帘看到了。
陈子轻一分析,叹了口气,他收到的三个遗愿,前两个还在进行中,第三个刚出来,这个任务有股子非常规的难度.
车驶进别墅区时,季易燃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牧羊犬站在他身边,十分威猛健壮。
陈子轻惊讶地看着那条狗,他平时都没怎么听到狗叫。
“顾知之,你还在车里磨蹭什么,快点儿行不行。”迟帘拎着两人的书包站在车门边,屈指扣扣敲两下,“搁这儿演新娘子下婚车?”
陈子轻按着车门出来:“我在想晚上有什么菜。”
“这要想?到家门口了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迟帘的拇指朝向陈子轻,冲季易燃的牧羊犬说,“这我对象。”
牧羊犬温顺地叫了一声。
陈子轻下意识走近摸它脑袋:“好帅的狗。你叫什么名字啊?”
头顶传来低沉的嗓音:“小花。”
陈子轻呆滞了好一会:“挺,挺别致的。”
“顾知之,你还要不要回家?”迟帘人都进铁门了,暴躁地吼。
“回回回,马上回。”陈子轻顺了顺牧羊犬顺滑的黑背,快步追上了迟帘。
季易燃拍两下牧羊犬:“回去。”他径自迈步走进迟家大门,前面两人走个路都要挤一起。
傍晚还是热,他们却似乎不会觉得粘腻。
季易燃在迟家吃的晚饭,他没什么话,只是低头进食,不插入小情侣之间,也不会因为被二人世界屏蔽感到不自在。他吃完就将自己的碗筷收进厨房,漱了口立在餐厅。
陈子轻本来不想顾虑季易燃,可他的气场太强大了,没法无视。
于是陈子轻咽下嘴里的食物,说:“我吃饱了。”
几乎是他尾音刚落,季易燃就开口:“要送走王研,必须完成她的遗愿,我们没办法和她谈判。”
迟帘本来想问王研是谁,他突然就有了答案,被噎到了。
陈子轻忙给他拍背喂水。
“老子真服了。”迟帘咳红了眼尾,一副虚弱样地把脑袋靠在陈子轻肚子上,听他肚子咕噜咕噜叫,有种听胎教的错觉。
“哥们,你指望顾知之招魂谈判?”迟帘睨自己的发小,“你怎么想的?”
季易燃一语不发。
陈子轻偷瞄季易燃一眼,他说不出鬼魂的遗愿,会被屏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王研的第一个遗愿需要借季易燃之手。
“季同学,队员受伤了。”陈子轻和季易燃对视,“是要在替补里面选合适的顶上吧。”
陈子轻发现他一说完,季易燃的眼神就微微沉了沉。
聪明人心思灵活反应快,一点就通。陈子轻松口气,剩下的全看这个季队长安排了。
季易燃被某种共鸣带来的嗡响困住尚未出来,带给他共鸣的那个人已经在给男朋友剥虾了。
那只虾蘸上酱料跟情侣的甜味,进了剥虾的人嘴里。
季易燃垂落的大手捻了捻浮尘,他第一次真正打量阿帘的对象,一个平面的东西竟然立体了起来。
“其他人的情况都不好。”季易燃难得一句都没停顿。
陈子轻舔嘴上的酱料:“占到了鬼气是会根据自身体质留下病状,喝点符水就好了。”
察觉季易燃的目光停在他背上,他没想理会。
因为迟帘孩子气发作,这个不想吃那个不想吃,非要他夹到碗里才肯吃两口。
哪知那目光迟迟不撤离,陈子轻忍不住地说:“那种符是个道士都会画。”
目光还没移开。
陈子轻停下给迟帘夹菜的动作回头:“你不是请了高人吗?”一张符三百万,迟帘跟他说的,这么有钱。他如果在这个世界留很久,完全可以靠画符发家致富。
季易燃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陈子轻一下没做好表情管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没注意到季易燃的愣怔。
就在这时,迟帘把腿架到陈子轻的腿上:“你会画就你画吧,老季零花钱虽然多,跟我比却差远了,他还是要省着点花。”
陈子轻:“……好吧,那我画。”
季易燃看陈子轻一眼,拿着震了一会的手机出去接电话,他和大邱的爸爸聊了会,手机换给大邱。
“队长,查到了吗?”大邱抱着一丝希冀问。
季易燃开门见山道:“缠着你的阴灵是王放的妹妹。”
电话里没了声音。
季易燃道:“队里那么多人,她只缠你,是你倒霉,还是别的原因?”
大邱顿了顿:“我倒霉。”
季易燃坐在迟家喷泉旁的台阶上面:“你出事,替补里最能代你的,是王放。”
大邱又一次连虚弱的呼吸声都没了。
“我等你一分钟。”季易燃说。
一分钟过半,大邱渐渐抽咽,他摊出了自己丑恶不堪的一面。
高一校队选拔那会儿,他看过王放练球,得知对方是他最大的竞争对手,所以他背地里使了手段,他“不小心”把王放撞下了楼梯。
大邱以为王放不会进校队了,没想到他带伤考核,成了替补里的一员。
高二队里举行选拔赛招新人,也给替补一次成为正是队员的机会,那时王放的身高跟技术依然比他强一截,球感是与生俱来的。
为了保护自己的位置,大邱再次把王放压在了板凳上面。
好在人无完人,王放性格软弱,怀疑是他下的手也不敢往外说,他根本不给王放替他上场的机会。
“队长,”大邱哭着说,“我明年也毕业了,我这伤,毕业前怕是都回不到球场上了,就算回去了也不是原来的水平了……我再也不可能……”
季易燃挂了,他回到餐厅,目光走了一圈,循着水声去厨房。
陈子轻在洗葡萄,他见是季易燃,赶紧喊:“迟帘!”
“喊什么。”迟帘走到厨房门边,往门框上一靠,“老季,你有话要对他说?”
季易燃低声:“嗯。”
“那你现在说吧。”迟帘奇怪发小会对顾知之说什么,“他没我在场不行,特粘我。”
季易燃面朝水池边的人:“加个微信,队里再有邪祟,我会找你请教。”
又没停顿。
“还有那东西?”迟帘阔步靠近水池,校园总会跟怪谈挂钩,一中也不例外,他快毕业了,没遇到过就等于没有。
陈子轻被身后的迟帘撞得磕上水池,又被他及时向后一捞,紧紧贴上了。
迟帘小腹紧绷,他面上故作淡定:“老季想加你微信,那就加一个。”
陈子轻慢吞吞地擦掉手上的水,慢吞吞地把手伸进兜里拿手机,他的举止透出不情愿的意思,源自有男朋友要跟同性保持距离的分寸感。
迟帘起初还觉得顾知之挺会自编自导,他的脑中冷不丁地窜出女朋友的闺蜜加自己男朋友的行为,很他妈不妥。
我操,我为什么代入女朋友,还把老季按在闺蜜的位置。
“算了算,别加了。”迟帘扣住身前人的手腕,“老季,有事你找我,反正他二十四小时都和我在一起。”
季易燃抿唇:“好。”.
陈子轻画符的时候,迟帘在跟季易燃打游戏。
就在他房里打,迟帘躺他床上,季易燃坐在床边的地上,两人没开麦。
陈子轻画符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掺杂一丝杂念,这项手艺没有隔一个或者几个世界,是连着的,所以才会这么熟悉。
他画符时仿佛变了个人,有既跌宕起伏又温馨安宁的故事感在他身上呈现,他穿过漫长的岁月坐在书桌前的台灯下,一手按黄纸,一手持毛笔,闭气念咒。
明明穿着睡衣脚踩拖鞋,衣领一处更是揉乱发皱,却显得神秘,厚重,引人挖掘,拆封。
就这么从放在人群里找都找不到,变成人群里的焦点。
床上的迟帘坐起来,不满道:“老季,你怎么回事,你的大怎么又放空了。”
第二次了,从来没有过的事。
“游戏还能不能打了,不能打就,”迟帘的火气一凝,他古怪道,“你在看什么?”
迟帘下床坐到地上,从季易燃的角度,找他的视线。
“我看看是什么让你这么入迷,把魂都丢了。”
作者有话说:
季同学:。
第115章 茶艺速成班
“书桌脚?”迟帘通过季易燃的角度找到他视线落定点,“我还寻思你发现了什么宝贝。”
季易燃低眸不语。
“老季你这走神走的,”迟帘的眼里闪过点探究,他恍然,暧昧地将手肘搭上季易燃的肩膀,“思春了?”
季易燃起身:“我回去了。”
游戏赢了的背景音响起,迟帘一看,对面举小白旗了,他懒洋洋地靠着床沿:“行吧,符明早给你。”
季易燃的脚步停了一瞬又接上:“不急。”
迟帘匪夷所思:“你不急?你把篮球队当命,你跟我说你不急?”
季易燃没回应,他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
迟帘打了会游戏把手机往床上一丢,他趴在书桌前的人椅背上面,看符文勾画在黄纸上。
时间都走慢了,迟帘的心静了下来,仿佛不知不觉间从激昂蓬勃的年少时光一步跨进了游遍山川的平静晚年,坦然面对日月变迁,生老病死。
迟帘的腰背缓缓弯下来,鼻尖碰到了眼皮底下的发丝,他蹭一下,又蹭一下。
陈子轻停笔呼气:“我手酸了,不画了。”
“那就不画。”迟帘还在蹭他。
“画一张还好,几张会让我很累,十几张我不睡觉都花不完,耗神长白头发。”陈子轻像被狗蹭,他揉了揉酸痛的手,“季同学不急着要吧?”
“他不急。”迟帘从后面对他锁喉,“别动,我看看你有没有长白头发。”
陈子轻抓住脖子上的手臂:“画多了会长的,从鬓角开始白,再是额前,头顶,脑后,一根根的长,藏在黑头发里面……”
他慢慢轻轻地说着,没注意到气氛的变化。
迟帘掐住他的脸逼他仰起来,从上面盯视他的眼睛:“你在想什么?”
陈子轻眨眼:“没想什么啊。”
迟帘掐着他脸的力道不减反重,指腹陷进他皮肉,把他的脸掐得变形:“顾知之,我可以准你在遇到我之前有喜欢的人,但是我们现在已经确定关系,你要对我负责,就不能三心二意,脚踩两条船。”
越说越混乱,越说越离谱,还把自己说生气了,他一踹书桌,甩手就要走,一股力道阻止了他。
衣服被拉住了。
“松开。”迟帘没回头。
小手指被勾了一下,他的心脏瞬间就被电流击中,又麻又疼。
“你怎么乱给我按罪名。”陈子轻听到了不正常的喘息声,他赶紧站起来去抱迟帘,刚抱上就被挣开,伴随一声冷语:“别抱我。”
现在他要是真的不抱了不管了,那今晚没法睡。
他熟练地再去抱上去,这次又被睁开了。
但动作幅度小了一些。
他第三次抱迟帘,抱住了。
“你看我哪像是能三心二意的人,我只能一次做一件事,一心一意。”陈子轻双臂拢着瘦瘦高高的少年,踮脚把脑袋靠上他肩头,拿出让他没辙的茶话,“哥哥不要生气了嘛,我会心疼的。”
迟帘果然没辙,他那股子怪异的感觉烟消云散,来得快去得更快,抓都抓不住,好似是他突然发神经。
“还抱着我干什么,我不都被你哄好了吗?”迟帘拍打腰上的手,“顾知之,你是不是觉得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成了你的囊中之物?”
陈子轻晃了晃脑袋:“我不敢那么想,你愿意被我拿捏,我才能拿捏,你不愿意,我做什么都没用。”
迟帘愣了愣,转身看到他脸上的掐痕,泛着点红的眼眯起来:“顾知之,要是哪天蹦出一个你的前任,我就把你的腿打断。”
陈子轻严肃地提醒道:“家暴是犯法的。”
迟帘:”……“
他想到更好的办法,笑得好看又嚣张:“那我就把自己的腿打断。”
陈子轻怔住了,一双手捏住他的两只耳朵拎起来,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嵌着一片夏夜的眼里,耳边像有蝉鸣和雷雨的喧闹。
迟帘抵着他的额头,语气里尽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反正你馋我身子,我腿断了,你不得心疼死。”
陈子轻讷讷:“是啊,我会心疼死的。”
“你怎么这么呆。”迟帘放开他耳朵,笑他,“呆子。”
陈子轻笑了笑:“我有时候是挺呆的。”
迟帘被他的笑容弄得喉头一痒:“顾知之,你笑起来还是一脸可怜巴巴的哭相。”
陈子轻嘴边的弧度收了回去,他垂下眼不说话,身上漫出一层失落。
“没说你丑,我都看习惯了,操,我不是那意思,”迟帘少有的笨拙,“我能跟你搞基,冲的是你的内在。”
好像怎么说都有歧义。
“你不具备我喜欢的长相都拿下了我,这还不厉害?顾知之,我要是你,我吹一辈子牛。”迟帘在他耳边说。
陈子轻又笑了起来:“是啦。”
迟帘偏头看旁边,怎么感觉有点腻歪。
啧,确实腻歪。
腻歪就腻歪,谈恋爱哪有不腻歪的。
迟帘只是跟眼前人抵了会额头,脖子就酸死了,他拧眉表情严肃,看起来是在深谋远虑什么大业,实际是在想以后接吻的时候怎么办。
像他们男高生,接吻不都是半小时起步,他弯腰弯这么狠,脊椎会变形的吧。
他驼背了,出门还怎么给顾知之撑面子?
不行,必须想对策。
迟帘心不在焉之际,陈子轻跟他说:“那个王研出现在视频里是为了找人,她不会找你的,她要找的人是……”
“谁?”
迟帘问出的瞬间,脑中就迅速分排归纳信息,一堃认识的,熟人,发小里面的,
“老谢?”迟帘笃定道。
陈子轻惊讶,这就锁定目标了吗?
聪明人都很会玩,他玩不过,迟帘是个例外。
或者说是这个年纪的迟帘。
“你又是知道阿飘找谁,又去她的学校,顾知之,你别告诉我你其实能和阿飘通话。”迟帘自顾自道,”我就说你怎么好好的跑去嘉南中学。“
迟帘想到他之前去“揽金”,接触那个“黑向“乐队,不禁更加怀疑他能通灵。
电影照进现实,自己是主角的男朋友。
迟帘估摸这就是真相,他在房里走动,内心不知在纠结挣扎哪一方面。
“我不会什么都帮的。”陈子轻说的含蓄又直接,“我也不能什么都帮,我主要还是读书上学,和你谈甜甜的恋爱。”
迟帘的思维逻辑劈里啪啦崩了个细碎,半天都接不上来。
顾知之对他的影响力这么大了吗?他的眼底一掠而过被冲击的茫然:“非要有甜甜这个形容词?”
“非要有。”陈子轻坚持地说。
迟帘瞥他,这也是个情感白痴,恋爱怎么可能只有甜,那是童话故事,并且只能骗不超过五岁的小朋友.
季家室内篮球场,季易燃练了一个多小时的交叉步,澡都没洗就去了谢家。
谢浮不是没见过他大汗淋漓的样子,却是头一次见他刚从球场下来,眼里没有篮球,是空的。
“你队里的事还没解决?”谢浮收着桌上的笔墨纸砚。
季易燃在门边坐下来,头发里都在滴水:“差不多了。”
“那你,”谢浮终于来了点兴致,“想谈了?”
季易燃的眉骨轻抽。
“真的?”谢浮的兴致拔高了一截,他从桌前绕出来,问一个身在家规森严的世家,注定要联姻的人,“说来听听。”
季易燃把双手摊在眼前,看着手上的厚黄茧子和指骨挫伤留下的痕迹,他这手,没有美感。
谢浮在趣味性大的事上分外有耐心,他不催促,径自去书架那里拨弄整齐的书籍。
过了至少两根烟时间,书房里响起季易燃平铺直叙的声音:“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要怎么做?”
谢浮不像迟帘幼稚,孟一堃刚直,他心思深沉,又擅于掌控别人的情绪,年纪轻轻就有了人生讲师的雏形。
然而这次他竟然半晌都没出声。
季易燃说:“你也遇到了。”
谢符发出短促的笑音:“我的世界不存在错的时间和对的人,只有对的时间和对的人,不对也必须对,不像你,在这自寻烦恼。”
“我没立刻回答你,是在想要怎么给你指点迷津。”他拿下一本厚沉的英文原版书籍,翻了翻,书墨的味道扑进他鼻息,有安神的效果。
季易燃沉默几瞬:“我不需要你指点迷津,我只是要个人听我说出来。”
说了,就行了,他准备离开。
“怎么不跟阿帘说,不是去过他家吗?”
季易燃的目光扫向谢浮书房阳台,站在那里能看见迟家大门。
谢浮理解地笑:“他们小情侣热恋期黏糊,你一旦说了,就会成为他们嘴里的瓜,他们晚上在被窝里把你当作共同话题促进感情。”
季易燃继续走。
背后传来谢浮的建议:“有首老歌的名字是你的疑惑,你不妨听听。”
季易燃停步,在手机上搜到播放。
歌声飘到书房里,他听了一小段,关掉:“不适合我。”
“还要适合你才听?“谢浮揶揄,“老季,你这躁动样,像极了阿帘没弯前。”
季易燃没表态。
直到谢浮说:“你也弯了?”
季易燃不答反问:“灵魂共鸣的概率,大吗?”
“我在念高中,一辈子还长,概率不会小。”他自问自答,抹了把滴到下巴上的汗抬脚出去,步伐比来时轻快许多,不再困惑。
书房里静了片刻,谢浮将手中的书籍放回去:“灵魂共鸣?那是什么感觉?”
“想必一定快活疯癫,什么时候让我也感受感受。”他轻叹着摘下手表,随意扔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字里行间有对哪一瞬间的向往期待,面上却没多大波澜。
书房外传来喊声:“儿子,夜宵吃不吃?”
“不吃。”谢浮把门关上了.
季易燃第二天带着迟帘给他的两张符去队里,发给了两个前锋,并告诉他们怎么做符水。
其他人也会有,要等一等。
“队长,我跟我老婆结婚的时候,高低要给你磕三个头!“小前锋去超市给女朋友送符了。
季易燃低头看手机上的信息,王放犹豫着从队伍里出来,走到他面前问道:“队长,我妹妹她,”
“完成她的遗愿,她就会走。”季易燃收起手机。
王放音量压得很小,他眼发黑脸惨白,毫无青春期的活力:“她能有什么遗愿,她但凡有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就不会……”
“都会有。”季易燃淡声。
王放握了握拳头:“可她不和我说话,她只跟着我。”
季易燃刻板道:“我已经知道,她的遗愿。”
王放愕然,队长是怎么知道的?对了,他为了队员的生命安全,花钱请了很厉害的大师。
那我再也不会被妹妹跟着了吧。王放龇牙咧嘴笑起来,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队长,你今天拿的符跟我那三张,”王放尴尬改口,“大邱的三张,两
批都是那个转学生弄到的吧,他认识的高人是真的高人,没有造假。”
王放不会想到就是转学生画的,都不会那么想。
一个高中生,年纪那么小,怎么画得出来,难不成真的喝了加水的孟婆汤有上辈子的记忆?那不是段子吗。
王放祈求地看着队长:“可以告诉我高人住在哪吗,我想去拜访拜访。”
“不方便。”季易燃说,“别找他。”
那个“他”指的是转学生。
王放失望地“啊”了声,下一秒就听见队长说:“你从今天开始正式加入训练,今年的冬季高校篮球赛,你打大邱的位置。”
“我,我打大邱的位置?”王放傻了,磕磕巴巴地说,“那大邱他,他知,知道吗?”
季易燃简明扼要:“大邱服从安排。”
王放听到队长这么说了,依旧不敢相信:“他怎么可能让我……”
似是顾忌什么,王放慌张地止住话头,他的左手握住右手手肘,指甲抠起了那地方的旧疤:“队长,我中投三分都很一般,我做不了得分卫。”
中锋喝了一嗓子:“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队长那么说,一定是跟教练沟通过的最佳方案,比赛前的这段时间你跟我们配合好就没问题。”
王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神神叨叨:“还有六个替补,其他人不一个个试了吗,怎么就是我,怎么就指定我了,我从高一坐板凳坐到高三,我没有上场的经验,我不行的。”
季易燃直接让大家热身,开始今天的训练:“王放有单独的投球任务。”
这是最后一次告诉王放,你就是接下来的得分卫。
王放像在做梦,他在高中最后一年如愿了,太不真实,他用力掐自己的腿,掐得发紫。
“放哥,看不出来,你是个扫地僧啊。”替补里有人过来对他勾肩搭背,“别谦虚了,大邱那位置可不是随便就能补的,要有绝对的实力,你平时真会藏着掖着。”
一伙替补知道,他和他们没机会表现,都在坐冷板凳。
这不能算教练特殊对待,而是校队不缺打得好的,替补能不能上场,要看队里五个位置的队员情况。
说白了,一切全看运气,王放这不就转运了。
当然,前提是你准备好,随时都能上场,否则运气到了,你是个菜比也白费。
“队长是伯乐,你这匹千里马终于能被放出来跑了。”
“你也算是捡漏了。”
王放被平时不怎么和他说话的替补们打趣,他窘迫不已。
“大邱不出事,你高中毕业都秀不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放猝然想到某种可能,他一下僵住。
“放哥,你怎么……”
王放泪流满面,他蹲下来捂住脸,止不住地嚎啕大哭。
大前锋跟中锋对视一眼,一同指着地上的新得分卫看队长:“他这是?”
“嘘——”
季易燃吹口哨:“热身去。”
大家不再议论王放的异常,只有他在那哭,痛苦地发泄着什么。
“啪”季易燃扯起护腕弹回去震麻白皮,王放妹妹的事他不会对外说,能翻篇就翻篇.
周六早上,迟帘打电话叫季易燃来他家拿符,他了解的季易燃十分重视队员中邪事件,只是碍于不好催促他对象才说不急。
因此符一画好,他就电话通知了。
季易燃早起有洗澡的习惯,他带着一身湿意过去时,房里隐约传出轻哄声。
发小要睡懒觉,对象想让他陪自己出去散步,求着哄着。
最后大概是哄好了。
发小改变了生活规律,认真了。
情侣的甜蜜从门缝里一丝一缕地往外溢,无孔不入。
季易燃低头站在门外。
房里安静了两三分钟,门从里面打开,陈子轻毫无预兆地看到大高个吓一跳,脱口而出就是埋怨:“你来了怎么不出声?”
季易燃后退一步:“刚到。”
“刚到啊……”陈子轻抓抓头,想到迟帘把脑袋伸到他衣服里,在他肚子上趴过,他赶紧垂眼检查衣服乱不乱,“那你是有什么事吗?”
季易燃又退半步,立在一个不会让人感到压迫不适的距离:“阿帘叫我来取符。”
陈子轻闻着他身上的薄荷味,懵懵道:“啊,符不都在玄关的柜子上吗?”
季易燃掉头。
耳朵捕捉到一声咕哝:“是不是傻。”
他微顿,默然地拿了那些符回家,他两手按着腿坐在桌前,视线长久地停留在符纸上。
那个人必然耗费了很多心神。
如果只是他请的大师,他可以公事公办地开支票,简单又省事地收尾,不需要考虑其他,但那个人不是。
这份人情他要怎么还,送礼物?不合适。
干脆请吃饭。
季易燃一思虑,订了京市最好的饭店。
必须大家一起去,否则请不成,那个人很粘男朋友,也很不愿跟男朋友以外的同性接触,哪怕是男朋友的发小。
季易燃给迟帘发信息约饭。
清晨有点凉爽,迟帘像被陈子轻溜的狗,困顿地眯着眼走在他后面,手机有信息也不想看。
陈子轻从迟帘口袋里拿出手机,刷脸解锁,进他的微信:“是季同学发的,他想请我们吃饭。”
“为什么请我们吃饭啊?”陈子轻纳闷。
“感谢你画符。”迟帘新奇道,“老季什么时候讲究人情世故了。”
陈子轻往前一倾,迟帘趴到他背上,两条手臂挂在他身前,废人一样让他驮着:“老季请就去吧,符的事一笔勾掉。”
“你在和我谈,他顾虑的多点也正常。”迟帘捋了捋,不再感觉季易燃有任何反常。
陈子轻见过谢浮的一片黑头像之后,又见到了季易燃的头像,一颗篮球,浓郁凶猛的直男味扑面而来,他撇了下嘴角:“一顿饭就能一笔勾掉了啊,十
几张普通驱邪符虽然不价值连城,但是我一张张卖,不便宜的。”
迟帘噗哧笑:“是,顾大师的能力谁敢质疑,那不是我发小我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嗯?”
最后那个字纯属装逼。
陈子轻说:“那就听哥哥的。”
他在微信上回季易燃:好,时间地点你定。
四下无人,迟帘把脸凑在他的脸旁边,很近地和他说话:“怎么回事,会不会模仿你男朋友的语气。”
陈子轻余光一转落在迟帘的睫毛上:“不会。”
迟帘撤回他的信息,打了个语音:“行啊,老季,你到地儿把定位发给我。”
“这就回完了。”迟帘从他手中拿走自己的手机,塞回他兜里。
陈子轻驮着迟帘吃力前行:“你能不能自己走。”
迟帘呵了声:“刚才还叫哥哥?”
他不知被什么短视频伤过,张口就来:“得到了就不珍惜了,顾知之,原来你也这样,你也这么肤浅庸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陈子轻:“……”
“我还没得到你呢。”陈子轻弯了点腰,“你别让我拖着你走,你上来,我背着你要轻松很多。”
“算了吧,你又不是没背过我。”迟帘嫌弃地跟他翻旧账,“我两条腿都挂到了地上,踩着地走,你那叫背?”
陈子轻无力反驳,迟帘坐着跟他差不多高,站起来才显身高差距,迟帘上半身比他短,腿很长。
耷拉在他身前的两条手臂收回去,趴在他身上的人走到前面,屈膝塌下腰背,双手扣住他的腿,将他往背上一捞。
他听迟帘说:“这才叫背。”.
十一点多,“云祥”饭店大堂进来五个少年。
一眼看去,有个格格不入。
四个熠熠生辉的藏品里混进来一颗沙砾,视线走到他那好像都暗淡廉价了下去。
而且他旁边的少年还是五人里最白的,发光的那种白,衬得他更加灰黑。
快穿过大堂的时候,他一只板鞋的鞋带散了,提提有点长的裤子蹲下来系,旁边的少年停下来等他。
后面三个少年也停了下来,没越过去。
直到他系好鞋带,他们才继续走。
几个前台目送少年们进了电梯,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她们闲暇之余聊八卦。
“老板的侄子很少来这边吃饭。”
“哪个是老板的侄子?”
“手上戴护腕的那个。”
“体育生啊。”
“好像不是体育生,只是喜欢打篮球,文化课成绩非常好,能保送京大,不过那种家世基本都是出国的路子。他不知道怎么今天会过来,还带了圈子里的人。”
“那个土里土气的小孩也是一个圈子里的?”
“肯定啊,不然怎么会跟他一起,之前没见过,新面孔。”
“诶,你怎么拍视频了,删了吧,别发网上。”
“我还想靠这个赚一波流量呢,一个个都跟影视公司签约艺人一样,我发了,绝对能火。”
“劝你别发,上个这么做的,回老家嫁人种地去了。”
……
电梯上行,陈子轻跟迟帘离电梯门最近,谢浮季易燃孟一堃三人在他们后面。
孟一堃对着镜子整理他那一头毛,捏几根往上拎拎。
迟帘骂了声:“操,电梯要超重了。”
陈子轻不解:“就我们几个人,不会吧。”
后面响起孟一堃的声音:“是我的偶像包袱太重。”
陈子轻嘴一抽,他惆怅地叹了口气:“哥哥,你们发小之间有你们才能懂的东西,我像个外人,融不进来。”
迟帘回头瞪孟一堃,就你他妈逼逼,会不会做个安静的美男子?
孟一堃冤枉,不是你先逼逼的吗?
他找同排的另外两个发小站队,低声说:“老谢,老季,你们给我评评理。”
谢浮在处理学生会的事情:“小情侣说话你插什么嘴。”
孟一堃听着,感觉自己罪更大了。他把最后的希望压在季易燃身上。
季易燃长了张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的脸,一定能为他主持公道。
然而他等到电梯门开了,季易燃都没出个声。
孟一堃拉住季易燃走在最后:“老季,你说这个事我有错吗?”
季易燃道:“什么事?”
孟一堃:“……”
“你不对劲。”他搓下巴,“老季,你不对劲。”
季易燃没表情地迈开脚步。
孟一堃自顾自地揣测:“你爸训你了,不准你打冬季篮球赛?你成绩下滑了?队里又有人遇到脏东西?老季,你就说我猜没猜中一个?”
“聒噪。”季易燃回了两字。
孟一堃脸黑成锅底:“我看是你太闷,这年头没哪个妹妹喜欢闷葫芦,我劝你尽早改。”
季易燃的身形几不可查地滞了一秒,闷吗?
在包间落座的时候,季易燃还在想那个问题,他拿起毛巾擦手。
对面的发小也在擦手,那手能让人移不开眼,不像他手指跟关节都因为打球变形,他将手放到了桌下。
“吃饭期间别叫我哥哥。”迟帘没注意桌上的事,他的心思都在身边人这,爹系男友似的教育。
陈子轻直勾勾地看着他的手,眼都没眨一下。
迟帘把手往左放,陈子轻的视线就移到左边,迟帘把手往右放,陈子轻的视线就移到右边。
这画面很难不被人发现,因此牵动情绪,觉得好笑或者好玩。
孟一堃没憋住:“顾知之,你是手控?”
陈子轻还没回答,孟一堃就指着谢浮说:“那老谢这手,岂不是仙品。”
氛围骤然变了样。
迟帘那骄傲的性子,要是他从对象嘴里听到哪个男生某个部位比他优秀,他能醋死。
即便是他发小,那也不行。
但他不说,他表现出无所谓的姿态。
孟一堃这回没嚷嚷自己冤枉,他很抱歉,顾知之没得罪他,他不该给对方出送命题。
“其实美丑是很主观……”孟一堃试图找补。
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打断了孟一堃,他根据迟帘挪动椅子嗅出信号,咽了口唾沫不再往下说。
迟帘只想听他对象的答案,别的说出花来也是狗屁。
陈子轻把手伸到迟帘口袋里,握住他藏在里面的拳头,手指挤进去挠他手心,被他攥住。
“孟同学,你误会了,我不是手控。”
陈子轻抬起头,小麦色的脸上写满认真:“我只是喜欢我男朋友的手。”
这答案,能放进恋爱教科书里了。
尤其搭配他的表情和眼神,所有都统一,不会给人一种卖弄自作聪明的感觉。
包间里的气流如常流动,陈子轻没敢往谢浮那瞟一眼,他嘴有点口干,轻声问迟帘:“喝什么呀?”
迟帘朝对面抬下巴:“老季,你点的什么喝的?”
季易燃道:“果汁,还有,”他看手机上的菜单,“椰奶。”
迟帘不满:“没有可乐?”
孟一堃紧跟着问:“也没酒?”
季易燃给他们加上了.
一吃饭,包间里就只剩下进食的轻响。
陈子轻的口味不用人细细观察,他喜欢鱼虾肉,也喜欢萝卜白菜豆腐,没有不吃的。
迟帘故意舀了一勺放了香菇丁的菜到小碗里,让陈子轻给他把香菇丁挑出来。
在座的不止迟帘挑食,只有他表现得那么明显,恃宠而骄。
“你的发小们不知道你不吃香菇丁啊?”陈子轻挑一块香菇丁吃掉,模糊不清地说,“怎么还有这个菜。”
“兄弟之间谁会记这个。”迟帘把腿架在他腿上,最近常这么架着,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家里。
陈子轻不再说什么,他一心吃香菇丁。
迟帘又找事:“你光顾着自己吃,不能喂我一口?”
陈子轻夹了片萝卜送到他唇边,他懒懒散散地张开唇吃掉。
左边响起两声清脆响,谢浮手中筷子打两下碟子边沿:“二位,能否请你们照顾一下单身狗?”
“单身狗跟情侣坐一桌,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迟帘说,“这才哪到哪,我没放出大招已经是手下留情。”
谢浮调笑:“这么秀,不怕秀没了?”
迟帘不屑地扬扬眉毛:“怎么个没法,丧失屠城?”他臭起脸,“顾知之,丧尸爆发你就把我养起来,出去给我找物资吃,我不要变成脑浆爆裂肠子拖在外面的丧尸,丑死了。”
陈子轻:“……”
迟帘瞪他:“不想养我?”
陈子轻分析局势:“我给你找物资会被丧尸咬的。”
“也是,你这么菜,怎么养得了我。”迟帘烦躁,“那我就找个不变丑的方法成为丧尸,再送你去安全区。”
陈子轻一言难尽:“吃饭吧,啊,吃饭。”
迟帘挑剔地说:“香菇丁挑完了吗,你就让我吃。”
“就剩一点了,我挑累了,你弄给我好不好。”陈子轻把碗端到他碗边。
迟帘一眼看穿他的小把戏:“挑个香菇丁都累,撒什么娇。”
说着便把剩下的香菇丁夹到他碗里。
一桌精致的菜肴香气都压不住小情侣的恶臭.
迟帘吃得不多,他放下碗筷起身离桌,手搭在陈子轻的椅背上面,和发小们聊天。
聊了会,迟帘将椅背上的手拿开,按着陈子轻的双肩。
然后,
当撑板,抬脚腾空,下落,再腾空。
陈子轻默默仰头。
迟帘意识到自己的不成熟,他面部一红,别扭地压低声音:“别看了,老子不玩了。”
陈子轻收回视线,接着吃菜。
桌子另一边,季易燃把酒倒进椰奶里混在一起,阿帘早前形容他对象是土基佬茶基佬。
衣品不能说差,只是纯朴自在到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茶,有分寸,也没乱七八糟四处放射的基味。
那个人的眼里只看到阿帘。
原来基佬并不都是随便,滥交滥情。
季易燃喝了口椰奶酒,后仰一些靠着椅背,他食指顶起手机,转一圈,捏住,又顶起来,漫不经心地重复。
旁边的谢浮也停下了筷子,在转玩手机。他们似乎从小时候开始,手就比较灵活。
除了孟一堃。
这会儿孟一堃最忙,他吃口菜就回女朋友信息,本来他要带女朋友过来参加这个饭局,她拒绝了,说是只有自己一个女孩子不自在,他让她带上闺蜜,她说闺蜜是个显眼包,要是去吃饭,会对着学校里的三大帅哥发疯丢她的脸。
女朋友就没来。
孟一堃把手机放手边,举起半杯酒朝向小情侣:“敬二位,祝长长久久。”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拿果汁:“谢谢。”
他拉了拉迟帘:“你的呢?”
迟帘一副不情不愿样:“我不喝。”
陈子轻把他的杯子塞他手里:“怎么能不喝呢,孟同学都祝福我们了。”
迟帘的面色变了变,孟一堃他妈整这套不打声招呼。
宾客给新人敬酒似的,三人碰了个杯,孟一堃刚喝完,椅子上的谢浮就轻笑道:“一堃,你挺会给自己找活。”
孟一堃:?
不是说好的顺着阿帘搞基?
“我头打好了,你们不敬?”他凑到谢浮跟季易燃之间。
谢浮沉吟:“我都可以,老季你定。”
季易燃道:“不敬。”
“那我也不敬了,反正阿帘不喜欢这么俗气,”
谢浮的话被迟帘打断了,他不知何时添满了酒,手以绝对的占有性圈着身前人的脖颈,一张白脸因为酒精发红,眼深黑,尽是被挑起兴致的亢奋:“既然一堃都敬了,你俩也来吧,赶紧的。”
于是又上演了婚礼现场的流程.
吃完饭,一行人没立刻各自散去,他们上街闲逛,戴上了口罩。
就这样都有人要微信。
迟帘对年轻女孩说:“让让,有女朋友。”
哪知年轻女孩语出惊人:“没关系的呀,我也有男朋友,就加微信交个朋友嘛。”
迟帘被污言秽语刺激到了,当场比对方更疯:“3P?那没意思。”
不等年轻女孩反应过来,他就又说:“带上你男朋友,我们4P,好不好?”
年轻女孩被杀退了。
呆住的陈子轻被迟帘扯到街边:“有人想加你男朋友的微信,你就在边上都不管?你当自己是死的啊。”
陈子轻弱弱地说:“你自己就能对付。”
“那还不是我生活所迫得出的经验。”迟帘眯眼看他,“你是不是就不怕我被钓走?”
陈子轻说:“怕也没用啊。”
迟帘一噎,他拉下点口罩:“觉得没用就不怕了?”
“没有,我超怕的。”陈子轻立马说,“我做梦都怕。”
迟帘冷嗤,有个他这么帅的男朋友,确实没安全感。他把头上的棒球帽摘下来,扣在陈子轻的头上:“平时你对着我这张脸,是不是忍不住想亲死我?”
陈子轻抬了抬帽檐:“想亲,可是我不想你不高兴。”
迟帘把脸一扳,老子说不让你亲了吗?
“幸亏我们一个班,坐同桌,住一起,不然你也别上课了,光想着我是不是在跟哪个妹妹发信息。”
迟帘这么说,实际是他被人搭讪,并不觉得赚到或者得意,只觉得吃亏的是他。
手机上来了电话,迟帘抬头,街对面的谢浮挂掉,他指了个咖啡厅的方位就和季易燃孟一堃先行一步。
……
季易燃平时周末都要训练,这次破天荒的跟大家吃喝逛了一下午。
他们返程的时候,遇上了街头采访。视频博主举着麦问他们是什么关系。
没人说话,很尴尬,陈子轻只好充当代表:“我们是同学。”
博主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大学生吗?”
陈子轻蹭蹭淌汗的脖子:“是的。”
瞬间就有三道视线集中到他身上,谢浮最慢,他悠悠闲闲地睨了一眼。
陈子轻的样子没人觉得是在说假话。
“你们都好高。”博主仰视的目光投来,他的站姿在两秒内变了五个,像在拍杂志。
陈子轻通过gay的雷达确定,这是个0。
他按了按脸上的口罩:“他们高,我一般。”
博主问道:“你也有180吧。”
陈子轻说:“刚好180。”
“那是你的朋友们太高了。”博主说话的声音夹上了,“都190以上。”
迟帘没耐心地要走,季易燃跟谢浮却奇怪地没动,他们似乎对这个采访很有兴趣。
孟一堃在和女朋友吐槽采访。
于是看起来就是五人里面,三人不走,迟帘觉得他们疯了,他想看看发小们打的什么主意。
博主又开始问,还是陈子轻回答。
“平时追剧吗?”
“不追。”
“今年最流行的梗是什么?”
“不知道。”
“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喜欢猫还是狗?”
“狗。”
“能露脸吗?”
“不能。”
博主强颜欢笑:“是有什么,唔,不方便的地方吗?”
陈子轻欲言又止:“我们都是丑男,怕在镜头前露面吓到市民。”
迟帘:“……”
发小们:“……”
博主对让他看不过来的几个帅哥笑:“哈哈,你们的这位同学真逗。”
帅哥们没理他。
博主只能结束流程,他早就注意到这伙人了,他们遮了脸,穿衣打扮跟身材气质依旧引人注目,一看就是长得帅又有钱。
什么丑男,根本没说服力,只是不想露脸。
他知道了,这群帅哥露了脸必定会被全网找,家里万一有点灰色生意,被扒出来就做不成富二代了。
迟帘凑到陈子轻耳边:“他在脑补什么?”
陈子轻摇头。
博主闭麦后还不走,他又问了个问题:“可以说说你们的择偶标准吗?”
陈子轻再次做代表发言:“不可以。”
博主失望:“为什么不想说?”
陈子轻看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们中二病,晚期。”
“大学生还中二病?”
陈子轻犹犹豫豫,下定决心说:“有点难以启齿,我和我的朋友们发育晚。”
博主的职业生涯遭到了重创.
孟一堃回去后就把这段采访以文字对话形式发朋友圈,获得了很大的反响,挺多人问回答的一方是谁,很好玩的样子,能不能借来玩两天。
惊得孟一堃快速删评,玩个屁,发小他对象。
怪不得那家伙能掰弯他发小,一本正经地说瞎话的本事绝了,测谎仪都能自毁程序爆掉。
不过,的确好玩。
跟那样的人待在一块儿,不愁没乐子。
迟帘看到孟一堃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就退出来,他在奶奶家里,一张脸又冷又臭。
世交家的女儿坐在他身边,他奶奶和蔼地看着他们:“你们早就加微信了吧,平时聊不聊学习?”
迟帘闭眼靠在沙发上不想说话,要是知道奶奶让他带对象过来还有这安排,他才不来。
女生善良地替他解围:“高三学业很重,没有时间聊微信。”
迟奶奶说:“那像周末可以聊啊。”
女生咬唇。
迟帘蹦出一句:“奶奶,周末我要跟兄弟们鬼混。”
“你多大的人了还鬼混。”迟奶奶打他胳膊。
迟帘面部抽搐,我多大,我高中都没毕业,您老这就急着要孙媳,是不是老糊涂了,什么人都往我这领。
有水果甜香味往他衣服裤子上跑,他拍拍打打地站起来:“我去房里找顾知之玩去。”
迟奶奶叫不住正处在贪玩时期的孙子,无奈地叹口气,眼前这姑娘可不好找,模样家世才情一样不差,既门当户对,又般配。
“我孙儿上次来还跟小知之不对盘,这次就成亲兄弟了。”迟奶奶说,“他性子没定,比你们女孩子要晚点,不着急的。”
女生恬静地“嗯”了一声。
迟奶奶握住她的手喜爱地打量她,正要再说点什么,房门被大力打开甩上的响动震到了客厅。
孙子耍脾气地走了出来。
迟奶奶看他孩子气的样子,紧张中带着指责:“毛毛躁躁的,怎么了这是,不是去跟小知之玩了吗?”
迟帘边走边刷手机:“我下楼买烟。”
客厅里陷入死寂。
随后是迟奶奶震惊的叫声:“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站住,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迟帘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正在换鞋,无所畏惧。
迟奶奶不可能给儿子报信,她东张西望:“我鸡毛掸子呢,小吴,你帮我找一下鸡毛掸子,看我不抽得那小王八蛋哇哇叫。”
女生手足无措之际,房里跑出来一个人。她看他跑到门口,只用两根手指就拉住了决意下楼的迟帘。
“买什么烟啊,你又不会抽。” 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迟奶奶听清了:“他不会抽?”
陈子轻点头。
迟奶奶不做做样子地找鸡毛掸子了,她坐回去笑小孙:“不会抽还买烟,装什么大人。”
迟帘粗喘了几声,委屈地抿唇:“谁装大人,靠。”
“别跟你奶奶顶嘴。”陈子轻把手放嘴边,用气声说,“我只是在跟阿蒙发信息,没有不理你的意思,你说的话我都听着呢。”
迟帘欲要再发火,垂眸发现他打赤脚,脸一沉:“你的鞋呢,你光脚跑什么,又他妈演上偶像剧了是吧。”
“我怕你负气跑了嘛。”陈子轻被他拉着回房间,对迟奶奶和那个女生笑了下。
迟奶奶轻叹:“小吴,你看我说的是吧,跟亲兄弟一样。”
女生笑容勉强,老人家看不出来,她能看得出来,迟帘跟那个男生关系不简单。
但她不会对外说。
读书时期的关系不简单,不代表永远都不简单.
陈子轻已经跟迟帘解释了阿蒙的事,迟帘不知道又闹什么别扭,只在奶奶家待了一天就回去了。
迟帘也不清楚自己闹的哪门子别扭,各种事先后压过来,挺烦的。
烦他太年轻,长大的速度太慢。
况且长大也不意味着成长,那不是等号。
成长比长大更慢,似乎一定要配置风吹雨打酸辣苦涩,否则就不叫成长。
迟帘的情绪一直低迷,陈子轻送给他一盒薯片,是他最喜欢的口味,他懒得拆:“不想吃。”
陈子轻说:“你先拆。”
“拆了你自己吃。”迟帘窝在沙发里拆薯片,他看见了什么,整个人愣在当场。
盒子里没有薯片,只有一朵玫瑰,纸折的。
迟帘机械地把手伸进盒中,捏住那支玫瑰,慢慢取了出来。
陈子轻双手托腮:“这是我自己折的,喜欢吗?”
迟帘没说话。
“我刷到教折花的视频,看了就会了,会了就想给你折。”陈子轻雀跃地说,“第一次就成功了。”
迟帘依旧没说话。
“你要是不喜欢,那我……”陈子轻话说一半,迟帘拿着玫瑰上楼了。
迟帘一路跑到卧室关门,靠着门蹲下来,高高举起玫瑰凝望:“花啊,他给我折花。”
“顾知之给我折了花。”
仿佛从没见过花,从没被人送过花。
迟帘有点颤的手把花拿近,低头凑上去,鼻尖抵着花瓣,嗅了嗅,没有薯片的香辣味,没有花香。
——可他感觉自己嗅到了,这世上最醇香的味道。
迟帘把花放在怀里,拿起来转了转,又放回怀里,他阖起眼,唇角翘起来,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所有不安,焦躁与迷惘都烟消云散。
迟帘拿出手机给玫瑰拍照,存进电脑里的加密文件夹。他趴在桌上,一片片地抚摸花瓣,顾知之真歹毒,这么花里胡哨的哄着他,是要他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这花得养起来。
迟帘脑中某根神经兴奋地颤动不止,他去家里储藏室一通翻找,出来时带着一个古瓷瓶。
那朵玫瑰被他插进瓶子里,放在卧室的架子上。
他站在架子前,满意地欣赏大作,转而一想,顾知之看到花有了家,指不定以为他多宝贝。
纸花,永远不凋零,顾知之什么意思,要告诉他什么?
海誓山盟不会说?
迟帘把花照发进小群:好看吗?
下一秒就撤了照片跟信息,不想和人分享。他这么快撤,发小们应该都没看到。
迟帘一样样地看架子上的物品,顾知之送他小玩意,他没回过礼,转账会不会太俗?
这晚迟帘失眠了,他睁眼到早上,捶了下床,靠,还是转账吧。
于是他转了九笔。
迟帘刷牙洗脸的过程中一时突发奇想,决定给对象做早餐。他不知哪来的自信,没让阿姨留下来做技术指导,什么都自己摸索。
谢浮过来的时候,迟帘正在煎鸡蛋。
迟帘闻声手忙脚乱,没好气道:“老谢,你怎么不按门铃?”
“习惯了,”谢浮吃过了来的,他扫了扫犹如被流寇入侵过的厨房,“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做饭,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别他妈调侃了,我要做三明治煎蛋,我切的西红柿还可以?”迟帘举刀,亮出砧板上的一滩。
谢浮端详:“不好评价。”
迟帘顿时就失去了信心,靠,不至于吧,他西红柿都没切成功?
走廊那边有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厨房门边的谢浮没动。
陈子轻隔着点距离就开始找进去的路线,尽量离他远点,却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一直是同一种香水,雪松沉香。
厨房里一团糟。
陈子轻没露出无从下手的表情,他洗洗手问迟帘:“你要做什么早餐?”
迟帘把刀丢在台子上:“随便做。”根本没想好主题。
“自由发挥,挺好的。”陈子轻指着冒了层水珠的鸡蛋,“这是要水煮还是煎?”
迟帘咬牙:“煎。”
陈子轻没走,他在一旁看着,及时表扬:“鸡蛋打得好漂亮,哇,还知道把蛋壳扔进垃圾篓里,好棒啊。”
迟帘手一抖,他硬着头皮继续。
黄油在热锅里化掉,没搅开的鸡蛋倒进去,很快就凝固,他用铲子在四周撬了撬,准备给蛋翻身。
别翻车别翻车,一定别他妈翻车。
迟帘成功把鸡蛋撬起来,换了个边,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差点走到窗边面朝天空比个“十”字。
陈子轻没错过他的状态变化,惊喜地说:“这世上最好吃的煎蛋出现了。”
“是给我吃的吗?”
“我好幸福。”
迟帘重拾信心,男朋友又高又帅,你不幸福谁幸福。
陈子轻看迟帘关火,把煎蛋铲进白盘里就去洗手,“哇”了一声:“哥哥煎完蛋还知道洗手呀。”
迟帘太阳穴抽动,不行了,到极限了,顾知之了不起,把他的羞耻心都给勾出来了。他匆匆洗了手出去,生怕走慢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冷不丁地撞见发小还在门边,迟帘瞬息间压下羞耻:“你牛逼,顾知之说的那些你都能听得下去。”
谢浮耸肩:“他是你对象,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为什么在这听?”迟帘说,“你要让他做你老师,学他的茶语?”
谢浮:“……”.
迟帘自创的三明治给陈子轻吃了,那是迟帘第一次给他做饭。
陈子轻吃的时候是挺感动的,到学校闹肚子就另说了,他被迟帘扶着走出校医室,两人对视一眼,都默默地移开视线。
迟帘生平首次感到挫败:“我以后不做了。”
“别啊,”陈子轻握住他的手臂,“没有人一开始就会,都是在失败中学会的,你不要不做,我想你做给我吃。”
“肚子不疼了吗就开始煽情。”迟帘把他往怀里捞了捞,“还去不去看迎新活动。”
陈子轻听着外面的广播声:“去。”
……
每年迎新,一中都会大办特办。
各个社团的学长学姐们上台表演,新生们坐在底下看。
陈子轻跟迟帘过去时,主持人结束播报,热烈的掌声欢迎学生会长。
谢浮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身上拢着让人难以忽略的书卷气息,他面含笑意地从主持手中接过话筒,脱稿讲了起来。
理性随和,年级第一的谈吐,不可多得的松弛感,台上的那短短几分钟,行云流水的一番发言,不知道会成为多少人学生时代的初恋模板。
谢浮讲完了,毫不留恋地舍弃那些盛大的爱慕,似乎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进不了他的心。
他是云上的人。
没人能让他走下来,他只会俯视。
陈子轻在后方蹙眉,原主啊,你害死我了。
“你眼睛往哪儿瞟呢。”迟帘走到他后面,顶他膝盖窝,他差点跪下。
“没瞟,我听歌。”陈子轻说。
“这个月不就要去‘揽金’听,”迟帘叼着校服外套的拉链,“你男朋友要给你撑场子。”
陈子轻回神,他最近常常收到阿蒙发的乐队训练视频,阿蒙两只手都割伤过,大半个月的时间用来康复还是不够,希望到时一切能顺利吧.
十八号晚上七点,“揽金”举行狂欢活动, VIP客户消费全免,会员五折。
陈子轻跟着迟帘去了私人包房。
发小里只有季易燃被教练压着走不开,谢浮跟孟一堃都来了,一大群狐朋狗友在那玩闹,青春气息浓得呛人。
包房有面智能墙直播楼下舞台,陈子轻不清楚阿蒙的“黑天”乐队慌不慌,他反正很慌,这关系到第二个遗愿能否在今晚画上句号。
作为朋友,他也希望乐队能如愿以偿,不辜负每个人的付出。
“黑天”乐队还要一会,包房里又吵,陈子轻有些焦虑,他找了个借口去外面喘口气。
包房里有人被基佬纠缠,在那骂,不时有附和声。
迟帘把茶几一踢,起身出去了。
谢浮不快不慢地在他后面走出包房:“阿帘,一堆人为了你来支持那乐队,你甩脸子不好吧。”
楼下不知是哪个乐队,唱得像锯子锯木头呜呜呀呀。迟帘暴躁地咒骂几声,大步拐去角落:“你们都是直男,我不是了,我跟你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后谁谈到鄙视抵触基佬的话题,麻烦避开我,我心眼小。”
谢浮好笑:“这是多爱?”
迟帘嘴硬地说:“到不了用那个字的程度。”
谢浮忽然抬起眼帘看向他身后,迟帘登时回头,虚惊一场,他对发小冷了脸:“老子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
“刚才顾知之要是听到了,你回去是不是要跪键盘。”谢浮点了根烟,轻细一口。
迟帘是嘴硬王者:“笑死人,在家只有我做主的份,我能把他训成孙子,那是一点造反的心都不敢有。”
谢浮突兀道:“接吻了?”
“……”
迟帘很想常常接吻是什么滋味,不知道怎么搞的,对象一直没提,他一边偷偷学习接吻的技巧,一边等对象发信号。
“还没。”迟帘说。
谢浮挑眉:“怎么,顾知之不想?”
迟帘为了不被发小嘲笑,口不择言道:“老谢你这是什么世纪笑话,他爱惨了我好吧,我能看得他特别想跟我接吻,情侣促进感情可以吻一下,我担心吻过以后发现不是我喜欢的感觉,到时我没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那就完犊子了。”
谢浮又一次把目光挪到他后面。
迟帘这次不上当:“还来?同一招用两次就烂了。”
谢浮夹着烟的手抬起来,挥了挥:“顾同学。”
迟帘猛地往后看,他家那位就在他身后,他后背滑下冷汗。
……操。
怎么真过来了?迟帘瞪发小。
谢浮弹掉烟灰:“接个吻都顾虑那么多,是真的爱情。”
迟同学虚脱般靠着墙壁:“我真服了。”
陈子轻一步步走近,迟帘眉眼用力,拼命对陈子轻使眼色,给点面子行不行?
烟味飘向陈子轻呼吸里,他看一眼谢浮唇边的烟。
谢浮咬着烟看他。
陈子轻扭头对迟帘说:“你跟我走,我们单独说话。”
迟帘莫名害怕:“有什么是我兄弟不能听的?”
陈子轻直白道:“情话。”
迟帘瞬间站直身子:“那老谢是不能听。”
谢浮在他们离去前转身,朝着另一条长廊走去。这时楼下乐队刚好献丑完毕,谢浮听见了若有似无的声音,很小很轻,
在说——
“哥哥,我们接吻吧,我想知道是不是你喜欢的感觉。”
谢浮掐灭大半根烟,随手丢进了墙边垃圾篓.
至于陈子轻跟迟帘吻没吻上,除了他们没人知道。
谢浮不可能八卦到问他们。因此这就成了他们的秘密,压根就没吻的秘密。
原因是迟帘临阵退缩,他不满意时间地点,太仓促,兜里没带漱口水,姿势没想好等等,屁事多。
陈子轻把接吻抛在了脑后,他坐在包房给阿蒙回信息,给对方打气。
到阿蒙乐队上的时候,陈子轻第一时间没反应,耳边炸起一片起哄的喊声,震耳欲聋。
是迟帘带过来的那群富二代们在喊:“黑天!黑天!黑天!”
陈子轻回了神,赶紧跑到护栏边趴着大叫:“黑天——加油——”
四周静下来,几秒后再次爆起喊声,齐刷刷地呐喊:“黑天加油”。
整得像学校运动会。
这么激动人心的时刻,“揽金”的经理忙着评估“黑天”乐队的价值,续约是肯定会续的,酬劳要新开。
乐队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等待遇,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阿蒙说:“开始吧。”
大家集体从漂浮状态回到现实中来,走到自己的位子上站好,他们乐队唱的是抒情歌,多以诉说的哼唱方式为主,成了一票电音里的一股清流。
贝斯偶尔拨一下,就是情感中的一段新的篇章。
迟帘拧起眉毛,这歌又柔又悲,歌词里讲的是一对同性情人试探挣扎,打破世俗相爱,最终却无法对抗命运从此别过,他们没有来生,所以再也不见,他不喜欢这种曲子,听着就不积极向上正能量。
乐队的名字也不咋地,白天晴天多好,偏偏是黑天。
“顾知之,我可以不把票给,”
迟帘低声说着转头,后面的话没了声音,他看见了身边人脸上的泪光。
怎么听个破歌把自己听哭了?
想到谁了?
该不会是因为男朋友没和自己接吻,就带入到歌里去了吧?
迟帘哭笑不得,他不是不想接吻好不好,他是太重视,那可是真正的初吻。
妈的,不哄不行了。
迟帘的喉头动了下,亲亲他的耳朵。
他还哭。
迟帘捏住陈子轻的后颈,将他带着转过来面向自己,低头凑近,偏了偏青涩而爆红的面庞找位置,气息乱得不成样,生涩地含住他上唇,吮了一下。
“男朋友亲你了,不哭了。”
作者有话说:
迟同学:我好会。
第116章 茶艺速成班
“揽金”的狂欢还在继续,孟一堃跟在谢浮后面出了后门,他们在长巷里停步。
关于一个人听着歌静静哭,一个人心疼地吻他耳朵,吻他嘴唇的画面,他们都看到了。
孟一堃心头的震动难以消散,他重重搓脸,笃定地说:“阿帘来真的。”
谢浮停在孟一堃前面两步,指尖挑起打火机盖帽,合上,又挑起。
冰冷的金属声以散漫的节奏,持续地响着。
“当初我们讨论的对策是顺着阿帘,他淡了就没事了。”孟一堃语气沉重,“这么看,他能淡吗?”
回答的依旧只有打火机开合声。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孟一堃不可能站在普通同学的角度来看待那场景,起哄地说声牛逼就完事,他是发小,是一起长大的死党,能共患难共富贵的交情。
他相信和他一起目睹那画面的谢浮,以及没能来的季易燃都和他一样,他们内心深处都希望阿帘只是一时兴起。
阿帘当初在小群通知说自己弯了,他都想好了以后要怎么拿这个事笑阿帘,还截图保存了。
孟一堃使劲搔搔头,最近阿帘打游戏的频率大幅度下降,经常不在线,他也不在朋友圈发他收藏的球鞋跟战绩,甚至都不怎么发朋友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屏蔽了大家,只给特定的人看。
而且他把屏保上的猫女换成了彩虹,社交活动几乎为零,生活中心只有他对象,少有的几次都带着他对象,譬如今晚。
这么投入忠诚,阿帘哪是在搞基,他活脱脱是在演纯爱剧。
——只有一集,时长一辈子,主角编剧都是他跟顾知之,结局HE。
“激情来的快去的快”这经典走向,阿帘好像没沾上,他有他自己的路子。
“你跟老季不在我们班,你们不知道……哎,我坐在他们后面,两只眼睛看他们上课下课都贴着。”孟一堃一个粗糙直快的老爷们,心里都藏了事磨叽起来了,他从来都不跟女朋友讨论发小的恋情,因为基,因为发小家里的情况,因为还是高中生之类因素,少点人知道为好。
他也不能一有点发现就私聊谢浮跟季易燃,他们一个是校篮球队长,一个是学生会长,都很忙,哪有多少闲工夫。
所以他私藏了很多小细节。
他仿佛成了那对小情侣的爱情见证官。
“阿帘上厕所都要顾知之陪。”孟一堃脸抽抽,难以形容他的感受,阿帘搞个基搞出了依赖型人格,极其依赖自己的对象,关键阿帘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习惯成自然。
那个顾知之是他从没接触过的种类,既圆滑又真诚,还有股子与自身条件不匹配的神秘感。
好像他有种魔力,能让人永远对他有新鲜的感觉。
根据孟一堃这段时间的暗中观察,顾知之这人最可怕的是,大家以为他只能被动防守,忽略了他也能主动攻击的真相,从而不知不觉进入他的伤害范围。
一旦进去,必死无疑。
孟一堃说了半天,谢浮都没只言片语,他自顾自地做起了总结:“老谢,我有种感觉,阿帘不会厌倦。
“他跟顾知之接吻,小心翼翼得像吻什么易碎品似的,说来惭愧,我没那么吻过我女朋友。”
孟一堃再次提起这件事,谢浮终于开了口。
“小题大做,热恋期一天做一次,一次做一天都正常,他们接个吻算什么,”谢浮合上打火机不再拨开,他的指腹有点红,是不断开合盖帽留下的印子。
孟一堃还没从谢浮对“做”的炸裂概括,就又听他说:“什么都不算。”
“而且,”谢浮再次开口,长久地停顿,耐人寻味极了。
孟一堃学习挺好,可他的独立思考能力在这个发小面前会有下降,他不由得被扯着思路走,好奇心冲到顶:“而且什么?”
谢浮的鼻息里带出一点笑音:“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每天几乎都在一起,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全占,可他们竟然才接吻。”
下一秒,笑就没了,像没出现过,他将打火机抛起来,接住:“还是我促成的。”
孟一堃诧异,竟然是第一次接吻?那不就是初吻吗,怪不得阿帘一副又会又不会的样子。
阿帘选在不私密的“揽金”,必定是情难自制。
“听你一说,阿帘满纯情。”孟一堃生出不小的惊叹,他忽然想到遗漏的重点,“老谢,你刚说,他们接吻是你促成的?”
孟一堃不可思议地吐出一句:“那你岂不是给他们助攻了。”
长巷有路灯,谢浮没在灯下,他在暗处,轮廓有些模糊:“我也是没想到。”
“阿帘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感谢你祖宗十八代。”孟一堃幽幽地说,“可是他们那个龟爬的进度,更能说明他的重视和珍惜。”
谢浮抬头看夜空。
孟一堃手机上来了信息,是包房里的朋友问他去哪了,他回在拉屎。
“我担心阿帘爸妈知道了,他会为了顾知之,跟家里硬碰硬。”孟一堃皇帝不急太监急。
谢浮轻耸肩:“不是有我们帮他瞒着?”
孟一堃没那么乐观:“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纸包不住火。”
谢浮不以为然:“等他翅膀硬了能自立门户了被发现,家里能奈何得了他?”
孟一堃将悲观进行到底:“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远得很,世事无常,明天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浮这次没和他站在对立面,认同道:“确实瞬息万变。”
孟一堃一巴掌拍在脸上,蚊子没打到,自己脸打麻了,他搓搓手指,装作指间有蚊子尸体:“所以我才怕阿帘一时大意被爸妈抓住尾巴。”
谢浮淡淡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孟一堃敬佩地竖起大拇指:“老谢,你心态真好。”
“呲”
谢浮扣打火机,点了今晚的第二根烟,他笑笑:“我心态好?”
孟一堃想到他不知哪年开始的喜怒无常,咳嗽几声,熟练地改口道:“我指的是现在。”
谢浮一双眼藏在漂浮的青烟里,他透过烟雾看过来:“我现在心态好?”
孟一堃起了鸡皮疙瘩,我去,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神经。
谢浮掀着烟观察灯下飞虫:“你回去吧。”
孟一堃愕然:“你不一起?”
谢浮说:“我抽烟。”
孟一堃疑惑不解:“你抽烟还要到外面?直接在包房里抽就是了,多大点事。”
谢浮咬一下齿间烟蒂,不甚在意地笑道:“有小宝不喜欢烟味。”
孟一堃抖了抖面皮,老谢这是阴阳怪气的说谁?他挨个排除来“揽金”的一伙朋友,看看谁能对的上“小宝”这个称呼。
没人。
孟一堃忍不住八卦:“老季,小宝是?”
谢浮小幅度侧头,面部剪影透着阴森:“你怎么还没走?”
孟一堃干咽一口唾沫,真他妈的,他是有多迟钝,老谢不止是心情不好,是差到爆表。
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把他身体里的发疯因子挑起来了。
孟一堃刚进后门,长巷那边就传来一声巨响,他神色紧绷地回头。
谢浮背对他吞云吐雾,脚边躺着滋滋冒火星,看样子已经报废的打火机。
“我靠……”孟一堃加快脚步走人.
孟一堃回到包房,一溜找了找,没找到小情侣,他抓了个朋友问:“那两人呢?”
“你说帘少和,”
孟一堃生怕听到“帘少和他相好”,快速打断道:“对,就他们!”
“走了啊。”那朋友说笑,“我们喊都没应,尿急一样,走那么快。”
孟一堃去洗手间关上门,鬼鬼祟祟地打电话:“阿帘,你们去哪开房了?”
另一头传来迟帘刻意压低的声音:“开屁,回家了。”
孟一堃试探:“迫不及待的回家继续?”
迟帘挂掉。
车在路上跑,小鹿在迟帘的心里跑,他略显急促的吞咽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身边人听没听见孟一堃在电话里的咋呼。
陈子轻静静坐着,手蜷在腿上,眼皮垂落。
迟帘没从他脸上找到蛛丝马迹,猜不透他的心思,那股子青涩又澎湃的躁动越发无处释放,暂时只能选择物理降温。
“把冷气打低点。”迟帘说完就偏头对着车窗,过了会他又说,“我让你把冷气打低点,你没听到?”
前头的司机很无辜:“少爷,我打低了。”
迟帘火大:“那老子一身的汗是哪来的?”
“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司机委婉地提醒,“冷气不能再低了,再低下去,就成冻尸体了。”
末了说:“你看你旁边的顾同学,他都冷到了。”
陈子轻听到司机提他自己,他把蜷在腿上的手拿起来,摸了摸冷得起了层小颗粒的胳膊。
迟帘见状瞪眼:“你冷你不说,搁这儿演什么身世悲惨寄人篱下的倔强大男孩。”
陈子轻抿嘴不说话。
“操,我真服了。”迟帘骂了声,他升挡板,在后座变成隐秘空间后掐住陈子轻的脸,“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子轻脸上的泪在“揽金”被迟帘用手擦掉了,眼睛还红着,他说:“你体温太高,降降也好。”
“我那是能靠冷气降下来的吗,没人比你更清楚我正在经历什么。”迟帘咬着牙盯住他,目光赤诚而炽烈,“我的燥热来源于欲望,我的欲望是你。”
“你总害我,你又害我。”迟帘捏他脸上软肉。
陈子轻的眼帘颤了颤。
“没怪你,我这不是自愿让你害了吗。”迟帘摸他发红的眼睛,不知自己的眼睛比他的更红,像恶狼对着猎物,想啃食却无从下手,焦躁到皮下一根根血管里的血液在急速流动,呼出的气息滚烫灼人。
陈子轻在迟帘指尖眨眼:“接吻了,是你喜欢的感觉吗?”
迟帘没想到他这个时候还揪着那个点不放,原来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在意到这程度,爱惨了老子。
迟帘身后无形的尾巴摇晃了起来:“你都没张嘴。”
陈子轻说:“不是要你用舌头顶开吗?”
后座空气好似凝固住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迟帘的认知遭到了不小的冲击,要他顶?没人跟他说,接吻技巧里也没这条。他脸红得要冒烟,既挫败又抓狂。
陈子轻又一次被他的纯情震惊住了:“你不知道啊?”
“谁不知道?我只是,我,”迟帘恨恨闭紧牙关,面部肌肉绷到极致有点扭曲,他突然恼羞成怒地吼,“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不能不知道?谁天生就会,凭什么嘲笑处男。”
陈子轻赶紧哄他,再三强调自己没嘲笑。
迟帘一被哄就得寸进尺,他单手扣住陈子轻的两只手,把人往身前拉了拉:“那试试。”
陈子轻瞄了眼挡板:“在车里吗?”
迟帘兴致勃勃,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快到他都嫌吵:“没事,看不到。”
他贴上陈子轻的唇,眼深下去:“我能顶开吗?”
“当然不能。”
迟帘意识到被耍了,恼怒的情绪刚爬到眼里,耳边就响起笑声:“要我配合啊。”
陈子轻微微放松牙关:“可以了。”
迟帘顾不上其他,只知道伸舌抵上眼前人的齿缝,带着探索慢慢探入。
——那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有夏夜炸开烟花,奔流的春水,晴空万里的轰鸣,和一片湿润的土地,以他为名。
——他像是漂泊几个世纪魂归故里,久违了。
迟帘不自觉地发出叹息,他是个男人了,从这一刻开始,从湿吻开始。
陈子轻渐渐有些缺氧,他被迟帘扣着的手开始挣扎,挣不开就试图扭脸后仰。
都没用,迟帘追着他吻。
陈子轻真的不行了就咬他舌尖,在他滞缓的瞬间,气喘吁吁地说:“不,不亲了。”
“为什么不亲?”迟帘蹭蹭贴贴,“再亲一会。”
陈子轻接个吻像跑了一千八百米,腿抖腰酸浑身虚软,他引着迟帘去看一处方位:“你都……”
“别管它。”迟帘没眼看,他紧紧绷着,“我们亲我们的。”
陈子轻被迟帘按在皮椅里亲了很久。
迟帘仿佛忽然得了亲吻饥渴症,他亲着亲着就把陈子轻抓到了腿上。
陈子轻猝然睁眼:“迟帘!”
迟帘清醒了点,快速把他捞下来。
这腿不能坐,会出事。
陈子轻又回到原来的姿势,他靠着椅背,迟帘单膝跪在他旁边,扣紧他的手,弓着腰亲他,双眼阖在一起,睫毛盖下来的阴影都那么沉醉入迷。
少年生得太好,他吻人的样子,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车不知道过了几个路口,陈子轻被迟帘空着的那只手抓腰抬起上半身,他头晕眼花:“迟帘,你说我们甜吗?”
迟帘听不见,此时他的感官出现了一点问题,他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概念,只专注于体会到的口腔温度,湿度,舌尖的触感,吞咽的声响。
陈子轻再次喊迟帘。
“接吻说什么话。”迟帘将眼眸撩开一条细缝,那里面是纯粹到浓郁的情欲。
陈子轻吸了口气。
然而迟帘并没有不顾一切地满足自己,他只是靠在陈子轻身上,犬科动物被安抚发出咕噜:“你摸摸我。”
“不行,不能摸,你一摸,老子就是喷泉模式,”迟帘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顾知之,我难受。”
前一刻还勉强找回点理智,下一刻就小孩子似的,没吃到糖委屈上了。
陈子轻无奈:“我都说了不能亲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男高生经不起撩,”迟帘发现了什么,看他的眼神像看出轨偷腥的妻子,“你怎么这么淡定?”
就差说一句“是不是偷偷背着我玩很花”。
陈子轻实话说:“没有,我一点都不淡定,我和你接吻的时候在背单词,为的是转移注意力。”
迟帘:“……”
他极度不满:“这种不浪漫的事,”
“谁说不浪漫了。”陈子轻舔嘴角的水迹,“我背的单词,车里的皮革味,车窗外的夜景和霓虹,你欲求不满说出的脏话,都因为我们接吻变得浪漫。”
迟帘愣愣看他。
陈子轻的衣服上有被他抓过的褶皱,透着他不知所措的情动,就像他这一刻的模样,让人觉得可爱。
于是陈子轻问他:“还要亲吗?”
迟帘喉结一滚:“要。”
陈子轻闭眼凑过去,让他亲个够.
不夸张的说,陈子轻被迟帘亲了一路,到家还要亲,他张开嘴伸舌让迟帘看自己肿成什么样了,迟帘才不情愿地去洗澡。
迟帘这一洗就洗了很长时间,都要秃噜皮了才出来,他爬上床躲进被子里。
陈子轻拉被子让迟帘露出脑袋:“今天的作业我都写完了,你也批改了,今晚我就不另做了啊。”
迟帘没看他:“嗯。”
陈子轻拿着手机说:“阿蒙给我了个电话,我拨回去问他有没有事。”
迟帘还是没看他:“嗯。”
陈子轻隔着被子拍拍迟帘,转身走到房间的阳台打给阿蒙。
电话里的背景音有些嘈杂,阿蒙很大声地跟他分享喜悦,他也开心起来:“真好,恭喜你们。”
阿蒙振奋颤抖地说了不少,他的心绪复杂到无以复加,不知要用多久才能平静。
陈子轻没不耐烦,也不插嘴,就充当听众。
贝斯写的歌,帮主唱圆了梦。
今晚过后,“揽金”的头牌乐队将是——黑天。
一个生活基本开支都困难要靠主唱老大卖房支撑的乐队,摇摇晃晃地淌过泥爬过坑,走到了繁花盛开的路上。
那首关于同性恋人的原创歌曲,给了一对同性恋人能给的最好结局。
听歌的人里,有人哭了。
这就够了,有人能懂他们的故事,这条路上不缺同行人,永远都有同行人。
陈子轻等阿蒙不说了,问了个好奇的问题:“那次我说给你下药了,你后来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阿蒙来一句:“没什么好问的,我又没失身。”
陈子轻:“……”
手机那头掀起了更大的杂声,他把音量提高点:“你们今晚会庆祝吗?”
“会。”阿蒙遗憾道,“你走了,不然有你一份。”
陈子轻收到了鼓手的信息,来跟他道谢,他回着信息,嘴上回应阿蒙:“我还是学生,喝不了酒,去了也不能尽兴,你们玩你们的。”
结束通话前,阿蒙笑喊了声:“小鬼,下次再来‘揽金’,我请你和你男朋友吃大餐。”
陈子轻拉上窗帘回房间,迟帘还露着脑袋躺在被子里,姿势没变过。
他有点怕迟帘那个亲法,嘀咕了句什么,说:“我去洗澡。”
迟帘依旧只有一个音节:“嗯。”
陈子轻古怪地瞅了迟帘好几眼,瞅不出名堂就抱着睡衣去浴室,他很快出来:“浴室里有股子味道,是你弄的?”
迟帘终于不再反常,炸毛地怒道:“家里除了你就是我,不是我弄的还能是谁?你故意的吧。”
陈子轻坦坦荡荡地说:“是啊,故意的,我想逗逗你。”
迟帘被子里的手抚着乱跳的心口,怎么感觉这家伙比他更会。他趁浴室响着水声期间复习恋爱技巧,总结今晚的表现。
不多时,浴室的门从里面打开,迟帘火速关掉手机塞进枕头底下。
恋爱技巧一:跟对象在一起的时候,不要玩手机。
陈子轻看过去,迟帘若无其事地把手枕在脑后,摆出悠闲自在的状态。
“你今晚不上去睡吗?”陈子轻问道。
“明天周末。”
这两者有关系?陈子轻忽然说:“我还没在你床上睡过。”
迟帘二话不说就爬起来,拉着他上楼。
“诶诶诶,我不是想去睡,你慢点,”陈子轻被拉得一个踉跄,他头上的毛巾垂在他脖子上面,随着他走动晃个不停,擦过的皮肤有点痒,有水珠浸透毛巾往下掉,打湿他肩头和领口,地板上也落了点,不是直线,是凌乱的曲线。
因为迟帘拉他走得非常快。
他们好像错过了时间来晚了的新人,匆匆忙忙往婚礼上赶,一大群宾客在等着他们。
门推开以后没有宾客,有的是色调丰富的偌大卧室,床头是迟帘臭美的照片,看着就很舒服的单人沙发背对门口,几本课外书堆在地上,一块抱枕随意丢在墙边……
大片落地窗映着两个拉着手的少年。
迟帘找遥控器把窗帘拉上:“以后一三五在你床上睡,二四六在我床上睡。”
陈子轻心想,迟帘还是有点理性的,没想着每天睡一起。
“那礼拜天呢?”
迟帘理直气壮:“礼拜天要么去你房间,要么来我这儿,二选一。”
陈子轻:“……”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迟帘明白不能天天同床,血气方刚受不了,但是他妈的,分开更受不了。他踢开门边的红黑色箭筒,对上陈子轻撇来的视线,正儿八经地说:“我这不叫乱。”
陈子轻会意道:“我懂,乱中有序。”
迟帘给了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陈子轻上次进这间卧室也是被迟帘拉进来的,他当时没打量,现在环顾了一圈,架子上的各种模型中混着几个廉价小物品,和古瓷瓶里的玫瑰。
迟帘在他耳边说:“好看吧,快夸我。”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组织语言:“瓷瓶上的纹路很繁琐显得精美,瓶口跟瓶身的比例很具有东方神秘美感,瓶身底下延伸上去的线条恰到好处,整个瓷瓶……”
迟帘捏他腰:“谁让你说瓷瓶了,那玩意儿只是个衬托,又不是主角。”
陈子轻被捏得一抖:“瓷瓶很配花。”
“我挑得都要累死了。”迟帘盯着他的嘴越凑越近,又要接吻。
陈子轻赶紧分散迟帘的注意力:“你睡衣穿反了。”
迟帘低头一看,我操,真的反了,他就这么穿着反了的睡衣逼逼了半天,一直都没发现。
“怎么不早提醒我。”迟帘脱下睡衣翻边。
少年上半身只有大片白和一点粉,肌肉剥而紧实,很漂亮,骨骼还在生长。
陈子轻默默看天花板。
迟帘穿好睡衣跨到床上,把被子一掀对着他说:“上来。”
陈子轻还没表态,就又听见迟帘嘀嘀咕咕:“被子是蓝色的,刚好是你喜欢的颜色。”
他怔了下,街头采访时说的话,迟帘记住了啊.
卧室靠近门的地方亮着一盏小灯,床这边接近昏暗,陈子轻跟迟帘挨着,他们两边都空了一大块地方。
迟帘捉他的手指:“下次别哭了,你一哭我就烦,我一烦心脏就疼。”
陈子轻没去想今晚听歌流的泪。
“以后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迟帘啃竹笋一样啃两下他的指尖,“别用哭那招,你又犯不着。”
这份温柔来得生疏不自在,却真挚。
陈子轻说:“好……”
迟帘往下躺,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肚子上面,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我第一次,很多事不太懂。”
“顾知之,你要是敢嫌弃我,我就,”
就怎样,凶没用,揍又舍不得,难不成以“分手”相逼,他才不说那么晦气的话。
迟帘解他睡衣,去掉阻碍物继续贴他肚子,恶狠狠地说:“我就告老师!”
要把人吓死的样子。
陈子轻反正没吓到,他想了想,郑重地说:“我不喜欢心思多的,你这样我就很喜欢。”
迟帘从他身前的被子里探出头:“你拐着弯说我傻白甜?”
陈子轻说:“我没有。”
迟帘坐起来,被子滑在他身后,他气得脸都青了:“你还没有?”
陈子轻不来虚的:“我是说我没拐弯。”
“顾知之!”迟帘扑上去压他。
没用手臂撑床,整个严严实实地压了上来。
他们相连。
陈子轻的睡衣下面两颗扣子是解了的,露着小麦色的肚皮,迟帘的睡衣抽绳硌着他。
气氛好暧昧,少年人一腔热血想要化为岩浆浊液,却又慌张茫然。
陈子轻吃力地把一条被压着的腿拿到外面,屈了屈。
迟帘下意识伸手去抓过来,架在自己肩头。
反应过来以后,迟帘猛地跳下床跑进卫生间,反手甩上门粗粗地喘息,他在黑暗中扇自己:“怂包。”
然后连夜下单必需品。
天麻麻亮的时候,迟帘还捧着手机像在研究什么学术界的文章,一个雨伞几十种类型,基佬的钱这么好骗?
他一边吐槽,一边全部下单,什么时候用再说,先买了放家里。
放哪是个问题,干脆放发小那。发小有三个,迟帘一寻思,锁定了各方面最合适的谢浮.
快递到了的当天,迟帘拿去谢浮房里拆。
谢浮把剪刀递给迟帘:“你们小情侣制造惊喜,还要连累我这个单身狗。”
“不算惊喜。”迟帘用剪刀划开纸盒上的透明胶带,撕拉掰开盒子倒出里面的东西。
周遭没了声响。
迟帘挨个拿起来看使用说明和生产日期,不知不觉沾一手油,他嫌恶地蹭在纸盒边沿:“这他妈的,怎么还往外漏。”
“好像没漏,是包装袋外面的。”迟帘看完一个就扔一边。
大概是发小许久没动静,迟帘古怪地抬头。
谢浮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剥开放进口中,他踢了踢缠着一圈防震薄膜的瓶子:“这些东西你在家不能拆?”
“你踢什么踢,这是老子的决胜法宝。”迟帘拿走那瓶润油,“拆是能拆,就是不好放。”
谢浮听出了他的意思:“你放我家,没想过我爸妈发现了,我要怎么解释?”
迟帘嬉笑:“你爸妈是我们几家里最开明的。”
谢浮也笑了下:“再开明也不能接受一个在念高三的儿子买成人道具。”
迟帘说:“什么道具,这是学习用品。”
谢浮声调冷冷的:“既然是学习用品,那你藏什么?”
迟帘拧眉站起身,看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发小:“你吃枪子了?”
“不能发就不能放,搞这些没意思。”迟帘弯腰把地上的东西都塞进纸盒里,准备端走。
谢浮揉眉心:“没说不能,放着吧。”
兄弟间不扭捏没仇怨,迟帘闻言手一松,纸盒掉回了地上,他磨蹭手上的滑腻:“行,那我放你这。哪天我要用了就来拿。”
谢浮打趣:“干脆你发个信息,我给你送过去?”
迟帘不领情:“只能到家门口。”
谢浮扫了眼卖家手写复印的产品推荐使用心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家里藏了什么宝贝,生怕被人发现偷走。”
迟帘曾经对着发小们贬低他对象,如今却不能容忍发小拿他对象开玩笑,即便没有恶意。
“老谢,我很稀罕顾知之。”迟帘沉着脸。
谢浮的站位有变化,鞋底不巧地踩住地上那张复印纸:“稀罕到不分场合的接吻,你是真没想过那晚如果被别人看见了传出去,你要怎么收场。”
迟帘被对象哄好了,已经不再为没发生的事焦虑,他去桌前抽几张纸巾擦擦手,丢掉纸:“要命一条,要分不可能。”
吊儿郎当得好似是随便说说,只有了解他的人知道,他是认真的,谈个恋爱谈这么狠。
谢浮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到最大:“这话你们小情侣关起门来说就行。”
“怎么动不动就把你们小情侣几个字挂在嘴边。”迟帘开门的时候想到个事,停了下,“说起来,我跟他最近能有质的飞跃,还是多亏了你。”
谢浮摆摆手。
热风不但往他脸上吹,还钻进他房里,试图赶走冷气占据此地,异想天开过于天真。
热风形成浪一阵接一阵,谢浮在找儿时那条小狗尸骨埋葬地,上面全是草。
谢浮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他以兄弟的口吻叮嘱道:“注意点,高中生要节制,免得影响课堂效率。”
“没事儿,我有分寸。”迟帘走了出去。
老谢向来阴晴不定不打常规牌,他不觉得有什么反常,倒是老季,怎么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也不和他们一块儿在食堂吃饭了。
不会是被他秀恩爱秀刺激了吧?那就也找个谈呗,又不是找不到.
迟帘刚出谢家,奶奶就打来电话,老人家说话没什么精神气,问他吃没吃饭,在做什么。
“奶奶,你哪不舒服?”迟帘严肃地问道。
“哪都不舒服。”
迟帘一听就知道奶奶没什么大问题,多半是跟那个世家的女儿有关。
果不其然,迟奶奶说的就是这个事。
那小姑娘她是真的满意,瞧着哪儿都好,可惜啊,一家子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外地。
在京市都不联系,分隔两地就更不可能了。
迟帘伸脚在墙边的草里拨拨,没见到蛐蛐,他还想抓一只回去给顾知之玩呢。
“奶奶,您是不是又忘了您孙子还没高中毕业?”迟帘进家门。
“奶奶只是让你多交朋友。”迟奶奶有自己的担忧,“你一天到晚只跟你的发小兄弟在一起打游戏,不和女孩子玩哪行。”
迟帘的神经绷起来了点,他半试探:“奶奶不会是怕我喜欢男孩子吧?”
手机那头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迟帘不走了,他蹲下来,一屁股坐在打磨过的黑色砖石上面,抬眉看着林木喷泉后的四层小楼,楼里是他对象,他们之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煽情也会传染,他就被顾知之传染了。
电话里响起老人受惊过度的苍老声音:“我看你是不想有奶奶了!”
迟帘扯起唇角:“奶奶不气,我不开这种玩笑了。”
“你赶紧多加女孩子微信,在学校没时间,放学总有时间。”迟奶奶拍着胸口喝水,“就交普通朋友,别对哪个女孩子胡来,给人许诺这个许诺那个,你现在又负不了责。”
迟帘很想说他怎么负不了责了,他不就是还年少吗,这也要被偏见。
老人家已经换了个话题:“孙儿,我想小知之他奶奶来京市玩,她不肯。”
迟帘的面色变得难看,他忘了那个能成功利用他奶奶达成目的的老人了,那是个很会打感情牌的厉害角色。俗话说家有一老等于一宝,他跟顾知之头上压着两个宝,两座山。
奶奶在等他给意见,他心不在焉:“有的人不喜欢离开家。”
迟奶奶沉吟片刻,做了个决定:“那我去找她。”
迟帘看见顾知之出来接他了,他老早就伸出一只手等着被牵:“行,带两个人。”.
迟奶奶没听孙子的话,她一个佣人都没带,自己背个包就去了桐市。
好一番找才找到大山里的村子。
顾奶奶当时在地里施肥,她见到被村长领过来的迟奶奶,只惊诧了一小会就在水坑里洗洗手,带人回家去了。
不过顾奶奶没和迟奶奶走一起,她挑过粪水,身上难闻。
迟奶奶在顾家小屋转悠一圈,惬意地找了把竹椅坐在屋檐下看院子里晒的玉米,小鱼,菜干,什么都新奇。
顾奶奶用过年的水准招待了她。
其实迟奶奶只想吃地里种的小菜,不想吃大鱼大肉,但她没说,她吃了两碗饭。
迟奶奶在家是戴珍珠耳环跟项链的,来这之前全摘了,穿的也朴素,她有意想和顾奶奶好好叙叙旧。
谁知顾奶奶不怎么和她说话,就只是忙,在家一会扫个地,一会擦个灰,一会泼个水,到了外面就更忙了,走个路都要捡就几根柴火拿手里。
迟奶奶跟在顾奶奶后面,她去哪,自己去哪。
就这么过了两天,迟奶奶还在顾家,她在中间的屋墙上看到了一张奖状,是小知之幼儿园得的奖,“全勤小明星”只有一张,上面一点灰都没有。
小知之学习是差了些,但他性情品格都不错,将来不会过不好的。
院子门口突然传来“咚”地声响,顾奶奶扛着锄头要去地里,迟奶奶赶紧跟了上去.
这天下午,死晒的天气,顾奶奶晕倒在田埂上,她醒来发现自己在屋里。
迟奶奶一个人把她背回来的,幸好平时有锻炼,不然哪搬得动。
顾奶奶挣扎着想爬起来,没成功。
迟奶奶来这儿以后第一次叫她名字:“秀芳,你今年体检了吗?”
顾奶奶没听到似的,再次尝试着爬起来。
迟奶奶看她裤腿下露出来的一截腿,浮肿成什么样了都。
顾奶奶快速把裤腿往下一拽。
迟奶奶看不到腿了,就看她那张没点正常气色的脸:“你不会没体检过吧?”
顾奶奶已经坐起来了,她找鞋穿,袜子上都是缝缝补补的痕迹。
迟奶奶起身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一份病例,她犹豫着问:“秀芳啊,你是不是……”
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用力拽走病例砸在床上。
迟奶奶吓一跳。
顾奶奶绷着松垮蜡黄的脸,眼神有些骇人:“颜心,你来我家做客乱翻我的东西,还有没有点做人的礼貌?”
迟奶奶养尊处优多年,哪受过这气,当下就红了眼:“你晕了,我去你屋里看有没有什么药,找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倒你的那个小柜子,我收拾的东西发现的病例!”
顾奶奶知道误会一场,脸色却没半点好转。
迟奶奶拢了拢花白的发髻,她情绪管理好,此时已经平复下来,柔声问:“秀芳,你的身体,你孙子知道吗?”
顾奶奶瞬间剑拔弩张:“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上次也只是电话联系,我用人情道德绑架你,这点你心里清楚的很,你来我这也只是你好日子过够了没劲了想找点新鲜事做做,没必要装亲近关心我的病情。”
迟奶奶伤心了,晚饭没出来吃。
顾奶奶去厨房揭开锅,把放在锅里热着的一碗饭菜端出来,抹掉碗底的一层饭粒端去屋里,敲敲门。
“我不吃。”迟奶奶怄气。
门外没动静了。
迟奶奶在屋里越坐越生气,她气不过地打开门,以为走了的人没走,还端着碗站在原地。
就在迟奶奶要尴尬地关门时,一只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顾奶奶把碗筷塞她手里,咳嗽着坐到门槛上面:“他不知道。”
迟奶奶蹙眉心:“为什么不告诉他?”
顾奶奶和她同岁,站一起像差了辈分,有钱人保养,穷人耗命。
屋门口响起顾奶奶的声音,不含一丝纠结痛苦,更没有抽泣哭腔,她平平静静地说着。
“他在上高三,这么关键的一年,要适应京市一中的高强度学习,要独自面对同学们的排外环境,要准备高考,我跟他说什么。”
“一个没出校门的孩子,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天塌下来当然是我这个做奶奶的顶着。”
“我只盼我不在了,他能有口饭吃,有个地方睡,有想做的事,这几样可以靠努力,其他都是命。”
“别让我孙子知道,你要是说漏嘴,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迟奶奶小声:“就跟我不会做鬼一样。”
顾奶奶在等她的承诺,她拿起筷子在碗里戳戳点点:“我不会告诉小知之。”
“你发毒誓。”顾奶奶不能让这件事有一点意外。
迟奶奶:“……”
她不敢置信:“秀芳,我是个两只脚进棺材的人了,你要我发毒誓?”
顾奶奶泼辣地抄起扫帚:“你发不发?”
迟奶奶见形势对自己不利赶紧端着碗躲到一边:“我要是违背承诺,就让我没有重孙。”
这誓很毒,顾奶奶把扫帚往地上一扔。
迟奶奶夸张地擦擦不存在的冷汗,其实她能理解秀芳的做法,到她这个岁数对生老病死是释然的,可小年轻不会。
小年轻会难过。
就像她怕她走了,孙儿没了奶奶。
迟奶奶叹息:“ 你自己想通了,实际上瞒能瞒得了多久?你看我这不就误打误撞发现了你的秘密,小知之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就晚一点知道,越晚越好。”顾奶奶拍着裤子上的灰,“我会想办法拖到他考上大学。”
迟奶奶在心里冷哼,想办法?自以为是!她打算联系自己这边的人脉,找渠道买一些进口的药。
“我这个月在你这住下了。” 迟奶奶吃了口饭,“你也别有压力,我不用你顿顿给我杀鸡炖肉,随便炒个菜就行。”
顾奶奶按着腿迟缓地站起来:“顿顿杀鸡炖肉?那除非我去卖血。”
迟奶奶瞪她的背影:“你这人听话不听劝,我后半句你是一个字都没听。”
“你们城里人的随便跟我们乡下人的随便,不是一种意思。”顾奶奶走了一小段路就歇在屋角,院里洒满月光,虫鸣在唱岁月安宁,只有它们能懂的岁月安宁。
“我说不过你。”迟奶奶吃了点饭就不想吃了,她怕屋角那位说她贵人不知人间疾苦浪费粮食,就强撑着吃完。
顾奶奶背对她手指小屋:“你也看到了,我家就两间破房子,你帮我孙子进京市一中已经还了当年的人情,现在你再做别的,我报答不了你。”
这是猜到迟奶奶要给自己治病了。
迟奶奶无视她的生分,可惜道:“小知之要是女孩子,就能做我孙媳。”
顾奶奶说:“那幸好他不是女孩。”
迟奶奶护犊子地叉腰冲到她面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孙儿学习优秀家境出色性情不歪长得还讨人喜欢,我跳个广场舞总有人来打听我孙儿,他哪里不好了?”
“不是吃一锅饭的。”顾奶奶只说了这么一句。
背景出身差太多,三观不可能一样,硬凑在一块不会幸福,天之骄子有天之骄子的山珍海味,普通人有普通人的三菜一汤,各有各的人生。
见迟奶奶不高兴,顾奶奶给她拿掉身前的米饭,生硬地安抚她:“我只想我孙子能和你孙子处成朋友,希望你别觉得是我们高攀。”
迟奶奶眼角皱纹堆起来露出笑意:“什么朋友,他们现在比一些亲兄弟还要亲。”
顾奶奶抖动双手难掩激动,她没想到孙子上学期才开始就已经扩展了自己的交际圈,没有让她失望.
陈子轻不知道迟帘的奶奶去了原主老家,他没说。
九月中下旬,陈子轻得知阿蒙他们乐队在网上走红,有好几个节目都向他们送出了邀请,其中就有音乐节目,他们感觉太乱了就没去。
那种看似正规公平实则混乱的玩法不适合他们,他们就在“揽金”待着。
今时不同往日,“揽金”让他们唱他们想唱的歌,给了他们自由和舞台,他们替老大看到了那是什么样的海阔天空。
有多少人能完成梦想啊,他们可太幸运了。
陈子轻刷到乐队的视频就点赞支持,看到不好的评论他先划过去,刷点吃的喝的调整一下情绪,再去解释或者反驳。
“出来玩都手机不离手,你要什么男朋友,你跟手机过算了。”迟帘啪唧啪唧踩着水走过来,一把夺走他的手机,“顾知之,你他妈又在刷那乐队,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无意间刷到的,不气不气,手机你拿着,我去游一会。”陈子轻下了泳池。
这儿是孟家游泳馆,包场了,来的都是狐朋狗友,上学也是要劳逸结合的嘛,况且他们没压力,朋友们都在两个室外泳池扑腾。
迟帘坐在池边的椅子上看水池里的人游,家里的泳池他从来没下去过,以为他不会,这不是游得很好。
很快迟帘就发觉,无论是水性还是技巧,水池里的人都表现得十分出色。
尤其是技巧。
像特意请专业的教练教过,比较正统学院风。
这不可能,顾知之哪有那个经济基础和条件。迟帘估摸是山里没什么娱乐,那家伙就在水塘里泡着玩,玩出来的。
迟帘看对象游泳的时候,谢浮拿着手机从泳池对面过来:“阿帘,这视频上是不是顾知之?”
手机屏幕上是一段溺水视频,七月份庐市河沟捞上来一个溺水的男孩。
后面是当地人的采访口述,说人本来没气了,后来又活了。
谢浮暂停视频,画面上正好是青白的面孔。
迟帘的脑中猝然发起嗡鸣,他跳下泳池,幅度大得连带着把椅子弄倒在地。
陈子轻游得好好的,被迟帘抓住拖到池边,他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就全程配合。
迟帘要抱他,被他强行阻止了。
“不能抱,周围还有别人在。”陈子轻提醒迟帘。
“这是室内的泳池,就我们两个,”迟帘的余光捕捉到发小,改口道,“还有个老谢,三个人,有什么关系,谢浮又不是外人。”
陈子轻没说话就被迟帘紧紧抱住,他从迟帘怀里抬起头,好死不死的,和立在不远处的谢浮对上了视线。
谢浮蹲下来,单手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
陈子轻根本不想在和迟帘谈恋爱期间接近谢浮,但是王研的第二遗愿不得不做,他到现在都没正式开始,是还在做心理准备。
以迟帘对象的身份接触季易燃要轻松点,接触谢浮就太难了,如履薄冰举步艰难。
陈子轻把脸往另一边撇,过了会再偷瞄,谢浮竟然还在那儿。
谢浮一副戏谑轻蔑的样子是什么意思?有事要对迟帘说,顺便看他能故意当着别人面秀恩爱秀到什么地步?
陈子轻拍拍迟帘,冷不防地见他眼底猩红,愣住了。
迟帘哑声:“你暑假那次为什么会溺水?”
陈子轻张张嘴:“坐了一晚上长途火车到你姑姑家,上午没休息,中午那么晒出门中暑了,去河沟凉快抽筋了。”
迟帘全身发抖。
陈子轻在水下牵他的手:“我记得你姑姑有说,你不在场吗?”
迟帘没出声,那个时候他讨厌死眼前人了,就算他在场也不会当回事,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在今天会害怕。
“上去吧,别游了。”迟帘吻他湿漉漉的肩头。
陈子轻不自在:“谢同学可能是有,”
他后半句卡在了嗓子眼,池边已经不见谢浮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迟帘都没听陈子轻说的什么,只托起他抱在身前,把他放到水池上面:“我腿软,你坐这儿等一会。”
陈子轻抹脸上水珠的动作一停:“你是被我溺水的视频……”
迟帘一头栽进了水里.
因为溺水视频的事,迟帘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他半夜恐慌地吼叫着醒来,用尽全力搂着陈子轻。
那是个令人窒息的拥抱,迟帘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陈子轻的身体里。
不仅如此,迟帘睡前还要吃药,他心脏不适。
陈子轻以为视频是迟帘随意刷到的,关于溺水他一个字都不敢提,也离水源远远的,生怕再刺激到迟帘。
临近国庆,学生会开始布置装点学校,食堂都拉了横幅,陈子轻坐在一食堂二楼东边吃鸡排,他左边是迟帘,右边是孟一堃,对面是谢浮跟季易燃。
又是五人一桌,却没什么话。
平时充当话题选手的孟一堃跟女朋友吹了,人沧桑了十几岁,成了小老头,他吃小半碗就放下勺子刷手机。
陈子轻想跟孟一堃打听王研,他寻思什么时候说,迟帘一直跟着他,不可能避得开。
后面那桌在聊上个月的七月半,陈子轻耳朵一听,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两个女生交头接耳。
“去年那天有人穿红鞋跳了,今年我超怕。”
“我也是,我左边兜里揣着大蒜,右边兜里揣着糯米上的课。”
“学校里一点怪事都没发生,我总感觉要放大招。”
“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应该是没事了吧。”
一道温吞的男声插了进来:“你们好,我可以说吗,七月半我遇到个……哎,也不算灵异吧,就是学校论坛有人发帖,我一刷新就没了,像是看花眼,我求证身边人看没看到那个帖子,都说没有。不知道是不是我熬夜熬多了,出现了幻觉。”
两个女生里的其中一个说:“就算是真的,一刷新没了也正常啊,要么是发了就删了,要么是网站出错。”
“也是哦。”
圆眼镜男生刚说完,陈子轻就回头:“请问是什么主题的帖子?”
“顾,顾学长好。”男生磕磕巴巴,“还有迟学长,孟学长,季学长,谢学长。”
两个学妹也紧跟其后。
陈子轻能被认出来,纯粹是托了桌上四位的福,他礼尚往来地对着后桌打招呼:“学弟好,学妹好。”
完了就期待地望着学弟。
“没注意主题,不过我进的是失物招领区。”男生推了推厚厚的圆眼睛。
陈子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发帖的人是丢了东西,还是捡了东西?他把遗愿清单调到虚空,第二个鬼魂的遗愿全部完成了,现在是,
顾知之——我想拥有甜甜的爱情123。
方跃
王研——1:哥哥在毕业前做正式队员打比赛,2:希望谢浮兑现承诺。
完成的只留下了名字。
陈子轻夹了块西兰花吃,没有添新的鬼魂名字,消失的帖子楼主会进去吗,或者是穿红鞋跳楼的学生……
椅子挪开声响打断了陈子轻的思绪,季易燃吃好起身,他举止上不太讲究,幅度大,习惯性地就要拿着餐盘走人。
陈子轻看了过来,季易燃沉默几秒,抬脚勾起挪到一边的椅子,放了回去。
迟帘将发小的举动收进眼里,奇怪道:“老季,你这是做什么?”
“不做,什么。”季易燃转身离开.
陈子轻午休时间带着尾巴迟帘去了篮球馆,他不找季易燃,找的是王放。
当时王放在练球,他对转学生是很尊敬的,尽管对方不会把大师介绍给他认识。
王放甩着手上的汗问:“顾同学,迟同学,你们找我是?”
陈子轻说:“你妹妹来一中看过你吗?”
王放不明所以,这个转学生为什么打听他妹妹?是幕后高人的意思?他正色:“没有。”
陈子轻失望地垂下眼睛:“没有啊。”
王放挠挠汗湿的头发,他一抬头就看见队长利落霸气地扣篮,忍不住发出惊呼。
陈子轻完全没注意这一幕:“那你手机上有没有你妹妹的照片?”
王放的注意力骤然就从球场撤离,之前他怕见到妹妹的脸,就让爸妈把家里的相框都收了起来,最近才又一一摆回去,他拍了几张存在手机里,单独建立一个相册放的。
“有。”王放去长凳那边拿手机。
陈子轻被迟帘搭着肩,随意瞧了瞧荷尔蒙爆裂的球场,是个男生都有湿淋淋的肌肉。他正这么想着,视野里就闯入季易燃撩背心擦汗的画面。
“我操,老季他妈的露个腹肌装什么逼。”迟帘捂陈子轻眼睛,“你有男朋友,你不准看。”
陈子轻顺着他:“好好好,我不看,我只能看你的。”
迟帘耳朵根通红:“你不但看,你还摸。”
不是你拉着我的手让我摸的吗,陈子轻都不想说这话。
“是啦,我超喜欢男朋友的腹肌。”陈子轻说。
迟帘不捂他眼睛了,自信了。
陈子轻的视线得以恢复,球场上的季易燃已经不再撩腹肌,他在投三分。
那球很听他的话,准确无误地掉进了篮筐里。
季易燃投了都没看,他神情默然地低头,知道一定会进去,不惊喜不激动。那股子举手投足间的游刃有余带来的魅力让他远胜于同龄人,他在发光。
然而能知道他球技多绚的,只有他的队友们和发小。
……
王放带着手机回来,屏幕上是妹妹的照片。
陈子轻对着照片拍下来,回班上就问孟一堃见没见过照片上的女生,孟一堃说没见过。
“不是这学期的事。”陈子轻记得王研上学期就死了。
“哪学期都没见过。”孟一堃示意他看趴着午睡的迟帘,声音压得很低,“你是有什么事吗?”
陈子轻被孟一堃问得有点懵:“没什么事啊。”
“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孟一堃不信他的鬼话,兀自琢磨几个瞬息,说道,“阿帘在你之前没别人,你是他第一个谈的。”
陈子轻眨眼:“啊……噢,我知道。”
孟一堃忍着脾气不拿教训的语气对陈子轻:“那你拿着一女的照片问他发小?”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子轻没法直说,他叹气,“你做你的题吧。”
孟一堃把手中的笔丢本子上:“我做什么题,我失恋了。”
“失恋了啊,”陈子轻同情地说,“那你给自己放放假,不做题了,趴桌上睡一觉吧。”
孟一堃:“……”他没忍住,用出了对待哥们的那套,“滚。”
反应过来生硬地纠正:“我说我滚。”
陈子轻说:“好的。”
孟一堃凶神恶煞地亮拳头警告:“你要是跟他告状,我鄙视你。”
陈子轻莫名其妙:“我不告状,你也鄙视我啊。”
孟一堃被他噎得一张脸成猪肝色,有股子受内伤的感觉。本来失恋就难受,现在直接就是释放出了“全世界都对不起我”的怨念。
陈子轻忽地把手放到孟一堃桌上:“孟同学,你能把这照片发给谢同学,问问他人不认识吗?”
孟一堃一字一顿:“我、失、恋、了!”.
陈子轻没再和头顶蘑菇云的孟一堃说话,他转了回去,发愁怎么让谢浮看到王研的照片。
不能瞒着迟帘。
陈子轻摇醒迟帘,轻声说:“我发你王研的照片,你帮我问谢同学认不认识。”
迟帘把手机掏出来给他:“自己问。”
“符画了,水喝了,不都完事了吗,怎么还要管。”迟帘烦躁地一只手放到桌下,按着陈子轻的腿继续睡觉,他的眼下有很重的青影,晚上睡不好只能白天睡。
陈子轻通过迟帘的微信把照片发给谢浮询问,耐心等着。
谢浮在学生会的会议室,桌上一堆招新表格,他看了眼微信,没回。
陈子轻放学去实验班找谢浮,当然,他男朋友迟帘在场。
谁知谢浮有事先走了。
陈子轻接连迎来始料未及的状况,他心里有点急想拉着迟帘上门的时候,谢浮来了迟家,还带着家里现做的精致甜点。
“阿帘不在?”谢浮将外观颇为可口的甜点放在桌上。
陈子轻站在沙发后面对他说:“出门了。”
迟帘前脚出门给他买糖水,谢浮后脚就过来了,这么巧。
陈子轻的眼里有戒备,然而谢浮似乎只是听从家长的吩咐来送甜点,东西一放就迈步往门口走。
“诶,等等。”陈子轻明白是自己想多了,连忙趁机叫住他,“谢同学,你等一下。”
谢浮停步转身。
陈子轻没走近,他举起手机屏幕对着谢浮:“你看这张照片。”
谢浮眯了眯眼:“我近视。”
陈子轻心生疑虑,近视吗,怎么没见戴过眼镜。他嘴上说:“阿帘在微信上给你发过,你可以看微信。”
谢浮思索:“是吗,那我有时间就看。”
很敷衍的打发人,出了门就不会再当回事的样子,并且毫不掩饰,不讲什么情面。
陈子轻情急之下从沙发后面走出来,快步离他近了点:“现在能看清照片了吧,我想知道你认不认识她。”
谢浮看着照片上的女生:“然后?”
陈子轻放下手机,从他的反应里读出准确的信息:“你不愿意告诉我。”
谢浮好笑道:“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告诉你?”
陈子轻目瞪口呆:“我说了啊,我只是想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女生。”
谢浮的面上没了笑意:“你最好再想想,你到底说没说。”
陈子轻背过身抹把脸,他就说他最不喜欢跟谢浮这种看不透的人接触。
十来秒后,陈子轻再次面向谢浮:“她是嘉南中学的学生,高二生,篮球队队员王放的妹妹王研,上学期跳楼死了。”
谢浮刻板地挑了挑唇:“这不是说的挺好。”
陈子轻有种路人被临时抓去面试的局促:“那你认识她吗?”
谢浮不见半分迟疑:“不认识。”
陈子轻捏手指,孟一堃也说不认识。他原本想着,王研没透露自己是嘉南中学学生的身份,所以谢浮在之前的微信中回迟帘说没打交道。现在都有照片了,谢浮竟然还没印象,这不可能啊,王研还能把给她承诺的人搞错?
“你再想想。”陈子轻不死心地问。
谢浮的眉头舒展不开,隐隐有些许不耐:“一定要我认识?”
陈子轻没发出声音,但他就是这个意思,都写在眼里,他偶尔会藏不住心思。
谢浮无所谓地说:“那我认识,可以了?”
陈子轻立马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你答应她什么事了。”
“我还答应了她事情?”谢浮笑出声,“编的哪种故事,青春校园偶像剧?”
陈子轻心底拔凉,谢浮不记得王研那张脸,他忘了,十有八九就是他曾经提了一句什么,被王研理解成了诺言。
谢浮突兀道:“不是很喜欢做绿茶吗,说了半天,怎么没见你茶一次?”
陈子轻一惊,他吞着口水说:“我只对我男朋友茶。”
谢浮的手指不正常地抖了起来,像愤怒,也像兴奋。对着微信网友叫哥哥不算茶?这个小骗子。
陈子轻从谢浮的气息变化上察觉到了危险,他开始后退。
原主给学生会长的形容是笑着掐脖子接吻,谢浮怕不是精神有问题。
陈子轻不敢朝着这个方向去深想,他本能地逃避,当作自己什么都没觉察出来。
谢浮将那只抖得控制不住的手放进口袋,若无其事地笑:“阿帘不在家,你一点基本自保意识都没有。”
陈子轻用眼神说,不是你自己进来的吗?
谢浮轻描淡写:“我就一定安全?”
陈子轻说不出话来。
谢浮漫不经心地扫视温馨许多的迟家:“不管是谁进来了,你都该第一时间通知你男朋友。”
陈子轻听出了谢浮的关心,挺复杂地说:“……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谢浮若有似无地笑了下就走出客厅,他脚步不停地穿过林荫道,立在大铁门外面拿出口袋里的那只手。
还在抖,频率跟幅度没那么大了。
谢浮咬破手背一块肉。
忽有一丝轻动从右边传来,他将手放回口袋侧头,眼底已经敛去所有浮动。
季易燃牵着牧羊犬靠近:“阿帘出门了,你进去做什么?”
谢浮咽下口中血腥:“送甜点。”
季易燃冷漠:“这样。”
他手中狗绳一松,牧羊犬跑进了迟家的大门,转眼就跑没了影。
作者有话说:
迟同学:此生不再买糖水。
第117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捧着手机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对着照片碎碎念:“王研妹妹,一中的学生会长谢浮把欠你的事忘了。”
照片中的女孩笑盈盈。
陈子轻故意说:“你不生气吗?妹妹,我要是你,就去质问他为什么言而无信,凭什么呀。”
女孩的眼珠好像转了转。
陈子轻的呼吸声一乱,他擦擦手机屏幕,拿近点瞅瞅,又拿远:“我建议你吓吓他,没准他一被吓就记起来了呢。”
照片没有再出现惊悚的现象。
陈子轻的小心思不要太明显,他希望鬼魂能去找谢浮,谁让谢浮一点印象都没。
至于谢浮见鬼会是什么反应,陈子轻想象不出来,就算谢浮害怕,也不会怕到迟帘那个程度。
况且陈子轻感觉,比起谢浮怕鬼……鬼怕他的可能性更大点。
他早前在车里低评别人长相,不让人茶,叫人说话正常点。
这次又问为什么不茶。
在得知别人回答说只对男朋友茶以后,周身那气息乱的像搅进了螺旋桨,竟然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善意地提醒加强安全意识。
“啊呀,我在这复盘谢浮干什么。”陈子轻停止回想把照片点掉,内心又一次生出想放弃这个任务的念头,他找谢浮问王研照片的整个过程中完全被牵着鼻子走,谢浮的心思之深他应付不了,能轻松吊打他八百个来回,不给他反击的机会,甚至都不让他当时回神,只能事后反应过来。
“还是季易燃好一些,他只是话少人酷性子闷,没其他问题。”陈子轻自言自语,“就把季易燃放第二个吧,起码能让人相信他不会家暴。”
“发小不一定就要挨着住啊,中间都不隔开,别墅连别墅,大门靠大门,趴在阳台吼一嗓子都能搭上话。”
“都是男孩子也结不成亲家,为什么凑那么近……”
“难道是请大师算过这儿的风水好?事实上并不好吧,直接一锅端了。”
“三家的家长将来会成立联盟,把他绞杀吧。”
陈子轻想得多还杂,既想原主的第一遗愿剩下的三分之二,又操心王研的第二个遗愿该怎么找到突破口。他哪个都想不出对策,只能全给拨到一边,在脑子里腾出位置给迟帘发信息,问什么时候回来。
迟帘正要给陈子轻打电话,他信息就过来了。
“姑姑来京市了,我去机场接她。”迟帘在车里说,“糖水回去的时候给你买,没有忘。”
陈子轻刷地从楼梯上站了起来,他的注意力全在前半句:“是来玩吗?”
迟帘跟他通电话期间不刷别的,只一心对他:“面基。”
陈子轻似懂非懂:“啊。”
“你平时冲的是哪片浪,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迟帘忽然就阴阳怪气,“我忘了,你冲的是‘黑天’乐队那片海滩。”
陈子轻:“……”
自从迟帘发现他刷阿蒙乐队,迟帘就时不时地在他耳边酸一句。
他和之前每次一样,认真地解释:“我只是有次搜了乐队,平台就给我推送了。”
迟帘冷哼,他能不知道是这个原因?他知道,可恋爱使人矫情。
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因素,他介意对象听那乐队的歌,听得满脸都是泪。
迟帘霸道地命令:“以后那个贝斯找你,你要跟我说。”
陈子轻下楼梯:“我听哥哥的。”
迟帘唇角上扬,语气都傲了起来:“刷到什么视频,你点不感兴趣就不会给你推送,多点几次。”
陈子轻继续哄着迟帘,顺便把日常任务做了:“哥哥懂得真多哦~”
迟帘在车里翘起腿抖动:“哥哥要是懂得不多,怎么做你男朋友。”
他被哄好了,主动回到最开始的话题:“那面基就是网上的朋友线下见面。”
陈子轻冷不丁地想起他那个八块腹肌网友,一闪而过,他在最后一层楼梯跳下去,拖鞋在地上发出清亮声响:“那我要做些什么?她住哪个房间,我先把床被铺上。”
迟帘说:“用不到你张罗,她来了自己会弄。”
“不行的吧。”陈子轻迟疑,“姑姑累都累死了,哪有那个精力。”
“我觉得我把房间收拾好是我应该做的。”陈子轻在走廊上走,“就一楼好不好,我斜对面的房间采光蛮好的。”
手机里寂静片刻,传来少年意味不明的声音:“顾知之,你在以什么身份招待我的亲戚?”
陈子轻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答案来。
迟帘皱眉,这家伙怎么这么不自信?先前厚着脸皮对他死缠烂打的那股子劲儿呢?得到他了不是该威风八面站在世界之巅?
“说话。”迟帘沉着臭脸。
陈子轻秒回被叫起来课堂提问瞬间,他垂头用拖鞋踢了踢墙边的大白熊摆件:“你同学。”
迟帘要气死了,同学?哪个同学能牵手接吻一起睡?顾知之又他妈成心要让他为自己发疯,好确认自己的分量。
“我错了。”陈子轻在迟帘发炸毛前说,“我的答案不对,你告诉我正确答案好不好。”
迟帘情绪里的暴躁分子掉下去一些,他恼怒:“蠢,当然是一家之主。”
陈子轻怔了怔,手伸到脑后拽几下发尾:“那不是你妈妈?”
迟帘笑:“你是小主人。”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说:“你认证的啊。”
“我认证的。”迟帘五官一扭,怎么打个电话一不留神就黏糊上了,汹涌的情热让他透不过气,他低咳,“姑姑在我家有固定房间,二楼最里面,床被跟洗漱用品都在房里,你可以进去把它们拿出来,摆在该摆的位置。”
陈子轻闻言就掉头上楼。
迟帘那边说:“我到机场了,先挂。”
陈子轻脚步不停:“噢。”
迟帘不知怎么就从他这个字里听出了他的失落,心里一热,口中吐出的话里尽是被爱有恃无恐的傲娇:“机场在京市,不在外太空,我一会就回去。”
陈子轻人到二楼了,他一路走一路看房间,随口说:“我知道啊。”
迟帘鼻子都要笑歪了:“那你还可怜巴巴?”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我没有。”
迟帘冷嗤:“是,你没有,你多牛啊,撒谎不打草稿谎话张口就来,你牛逼。”
陈子轻悄声撇嘴,迟帘这是非要他说有,他就轻轻柔柔地对着听筒说:“好吧,我要你快点回来,我想你。”
“我操。”
电话里爆出一声粗话,是少年人无法抵抗的慌乱。
过了会才有话声,迟帘的喉咙发痒,像有一块软肉被火烧,嗓音是烫的:“别太黏我。”
陈子轻十分自然地茶了句:“哥哥怎么这样说,我不黏你,我黏谁呀。”
迟帘匆匆挂掉,落荒而逃.
陈子轻在迟帘姑姑房里铺床的时候,楼下隐约有异响,谢浮不会是又来送吃的了吧,他推窗往下看。
“谢同学,你……”
陈子轻的喊声戛然而止,他的视野里除了一片晒着太阳的绿树繁花,还有拢着大半斑驳树影的挺高男生。
大概是感应到陈子轻的视线,男生抬眸,清爽短发被风吹动,瞳孔里有细碎日光,让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么冷酷麻木。
还是宽大到露肉的背心和短裤,长手长脚,肩背线条脱离稚嫩,显得成熟强劲蓬勃向上。
陈子轻把向外飘的窗帘捉住抱在怀里:“是你啊,季同学,你怎么在这?”
季易燃道:“找小花。”
陈子轻一愣,是那条牧羊犬啊,他立刻趴在窗口问:“它跑进来了吗?”
季易燃指一个方向:“去了那边。”
陈子轻扭头瞧瞧,后花园靠着湖他没去过,他说:“那你找吧,你找你的。”
话音刚落,陈子轻就想到什么四处张望:“季同学,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谢……”
季易燃静默地站在原地,忠犬般听指令。
陈子轻停住了,谢浮来给发小送吃的很正常,他大惊小怪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他摇头:“没什么,你找狗吧。”
季易燃抿了下唇:“好。”
左边谢家铁栅栏上花团锦簇,不少花都长到了迟家,一朵朵的鲜花在风里轻轻摇晃。
陈子轻视线收回到一半,飘向了吸人眼球的景色,他用不是很大的音量感叹了一句:“花开得真漂亮。”
季易燃看自己家,只有树,他拿出手机下单花种。
……
陈子轻扎住窗帘就忙自己的事,他把房间的卫生搞了搞,开门通风。
“还有什么没做的吗?”陈子轻里外检查,“没了。”他在卫生间洗把脸出去,后背一凉,“差点坏事了。”
陈子轻快步冲去迟帘的卧室,把他睡过的痕迹一通清除,转头就带着自己的衣物跑下楼。
客厅里有人。
陈子轻来不及警惕,余光就捕捉到了季易燃的身影,他奔跑的动作僵住:“你不是去后花园找小花……”
后面的话在看到桌底下的黑影时没了声音。
为什么季易燃会出现在客厅,因为他的狗跑进来了。
陈子轻瞠目结舌,迟帘家里的防卫系统怎么还对发小的狗开放啊,狗都能串门。
“它不听我的,偏要玩。”季易燃低声解释。
“玩吧玩吧。”陈子轻能说什么呢,狗又听不懂,他举了举手里的衣物,“我去房间,你们,你跟你的狗……”
季易燃的目光扫向一处。
陈子轻瞥了眼,这才想起桌上还有份甜点,忙说:“那是谢同学妈妈让他送过来的。”
季易燃摩挲粗粝的指骨:“冰淇淋奶油,不吃就要放进冰箱。”
陈子轻懒得放:“迟帘说不定会吃。”
季易燃漆黑的眼几不可查地眯了一下:“他快回来了?”
“还没,”陈子轻摇头,“去机场接他姑姑了。”
季易燃低声:“至少四十分钟。”
陈子轻没听清:“啊?”
季易燃木然:“要放冰箱,不然会变质。”
陈子轻表情古怪,这个篮球队队长怎么还有固执的一面,跟个甜点较什么劲,他把手里的衣物放椅子上面,腾出手将甜点拿去冰箱。
突有一团黑影窜过来,陈子轻猝不及防地手一抖,甜点没拿稳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一滩。
他正懵着,季易燃的冷喝传入他耳中。
“小花。”
季易燃面容肃冷地大步走近,牧羊犬缩着脑袋躲在墙边,弱小可怜又无助。
陈子轻赶忙拦住季易燃:“别怪它,它不是故意的。”
季易燃重吸了口气:“对不起。”
“没事没事。”陈子轻摆手,“我把地上的甜点清理清理,你不要往我这走了,免得踩到。”
陈子轻清理地面的时候,季易燃拉着他的狗站在一边。
那牧羊犬威风凛凛,全然不见前一刻的弱样子,陈子轻偷瞄一眼,又偷瞄一眼,实在忍不住了就去摸。
牧羊犬就让他摸,他摸了又摸:“好乖啊。”
“嗯。”季易燃低不可闻。
陈子轻握住牧羊犬修长的腿,变态一样一路往下捋它柔顺的毛:“小花这个名字跟你有很大的反差。”
“嗯。”
“你会站起来,坐下吗?”陈子轻脱口而出,“站起来。”
牧羊犬立马就抬起两条前腿昂首挺胸,给他表现了个标准的站立。
陈子轻看傻了:“坐下。”
牧羊犬后腿一屈,背挺直,端正地坐着,双眼专注有神,十分帅气迷人并且忠实内敛,像极了他的主人。
陈子轻瞪大眼睛:“太机灵了吧。”
“嗯。”
队长处处给回应,尽管别人在跟他的狗说话,不跟他说,甚至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季易燃背墙而立,有压抑的沉寂在他四周蔓延,化作实质性的冰雾。
陈子轻打了个抖,莫名有种别墅冷气坏了的错觉,他搓着手臂直起身:“季同学,小花这么聪明,你有没有专门训练过……”
不往下说了。
陈子轻为自己被一只狗迷惑心智而懊悔,他面对季易燃一直都是保持距离严守分寸的策略,这次怎么聊上了,他打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耳边响起一句:“没有。”
季易燃在他反射性地看过来时,说:“没训练。”
陈子轻是信的,狗的品种基本能决定智商,行了,就这样吧,不能再跟季易燃待下去了,要是让季易燃在某个瞬间把他跟“轻浮”挂上钩,那他就功亏一篑了,他拿起椅子上的衣物就要去房间。
一声“砰”响刺入陈子轻耳中,他奇怪地回头。
季易燃不知从哪拿出来个黄球,拍地上,抓住,再往地上一丢。
陈子轻心里嘀咕,拍个球有什么好看的,走了走了。
就在陈子轻准备走的那一刻,黄球从他眼前飞过,牧羊犬矫捷地跃起来,咬住那个球。
陈子轻激动地呼叫出声。
牧羊犬咬着球,从容地走到季易燃面前,他伸手,球回到他掌中,一人一狗短暂地眼神对视,继续一个扔球,一个咬球。
这个枯燥的动作反复进行了几十次,看客眼中的兴致逐渐减轻,抱着衣物走了。
牧羊犬趴到地上伸着舌头喘气。
季易燃手中的黄球脱落,“砰”“砰”“砰”地持续响着,又沉又闷。
撩骚他的基佬都说他的喉结很性感,想摸,想咬,想舔。
那个人的目光却没有停留一秒.
季易燃牵着牧羊犬回家,像两条丧家犬。
管家让佣人把牧羊犬带走,恭声汇报道:“少爷,老爷让您上去找他。”
季易燃换鞋往里走,有佣人递上来毛巾,他擦拭擦拭双手去电梯口,在电梯门打开后踏入。
电梯上行至五楼,季易燃迈步出去,他沿着廊道走,所过之处无一不是风水师团队的杰作,诡异得让人不舒服。
宾客上门要算生辰八字和日期时辰,否则有可能会冲撞内部风水。
邻居是精挑细选过的。
季易燃停在书房门口,抬手敲梨木门。
书房里传出一道饱含威严的声音:“进来。”
季易燃推门进去,扑面而来是比外面更重的熏香,他早已习惯。
季常林坐在宽大深厚的书桌后面处理公务,他人到中年,满身和语气截然不同的平和气息:“你最近走神的次数比你这些年加一起还多。”
季易燃的目光从书桌一角的香炉上掠过:“冬季高校篮球赛,训练强度大。”
季常林翻了翻文件,落笔签字:“高三是你最后一年打篮球,毕业就去国外攻读法学。”
季易燃眼里不见情绪:“没有,别的事了?”
季常林唠家常般:“中午那盘糖醋鱼是你妈亲自给你做的,你不喜欢吃也该吃两口,而不是一点都不碰。”
季易燃道:“我妈死了,快十年。”
“后妈也是妈。”季常林不在儿女情长的小事上多费精力,提了句就作罢,他点了点左边几份挑出来的专业性资料,“拿去看。”
季易燃伸手去拿资料。
季常林忽然道:“你在泡药水。”他眼皮不抬,视线依旧在公务上面,“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怕人嫌你的手,想要把你打球留下的茧子泡掉?”
季易燃说:“那会影响手感,我不会那么做。”
季常林收了收书桌上的文件,开始写工作计划:“所以你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是吗,儿子。”
书房弥漫着难闻的熏香味,像中药,也像老蛇蜕皮焚烧的气味。
季易燃回了两字:“没有。”
季常林边写边说:“可以有,青春期是性幻想盛发阶段,你找个目标满足你的需求,走出那个阶段后自行估价支付。”
直白地伤害一个少年人的自尊和感情,你这个时期所在乎的,全部一文不值。
那是来自年长高位者的漠视。
季易燃带着资料走出书房,他的指关节一点点发白,资料在他指间折出深痕,纸张即将破裂之际,力道一泄。
墙上被红金两色交错涂满的画像对着他,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又在说——忍着,总有你长大的时候.
明明是并排的别墅,季家却一点都沾染不到迟家的自由与温馨。
迟家整体装修设计是迟帘他妈一手包揽,浪漫舒适无一丝深沉,原本迟帘常年一个人在家,他时不时叫一群朋友来玩,或是去左右两家蹭饭,如今有陈子轻了,迟帘朋友不叫了,饭也不蹭了,两人周末有点时间就腻一块儿收拾收拾。
家里很干净,这是大老远来的姑姑进门的第一感受。
陈子轻关心地问道:“姑姑,路上累吗?”
“还好。”姑姑口是心非,实际快累死了,出个远门浑身难受,还是待在庐市那小地方好。
陈子轻看姑姑瘫到沙发上,就把她的行李箱拎去了她的房间。
“急着拎什么行李,快点下来。”迟帘喊了声,将糖水放在茶几上面,“姑姑,尝个。”
姑姑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手机点点戳戳:“你们吃。”
迟帘把一份朝她推了推:“这是姑姑你的。”又指着下楼的陈子轻说,“剩下一份是他的。”
姑姑看了眼被侄子分好的两份糖水:“你不吃?”
迟帘一脸的不感兴趣:“不吃。”
掉头就吃他对象那份。
迟帘吃一口糖水,恶狠狠地说:“顾知之,老子现在连你吃剩下的东西都吃了。”
自己这么爱竟然没得到回应,迟帘把勺子丢进碗里:“顾知之!”
陈子轻在发呆,他被迟帘掐着脖子亲,这个动作让他的瞳孔都放大了,头皮凉飕飕的。
原主给谢浮的配文不就是……
陈子轻很快就想不了别的,迟帘接吻的技术日益剧增,越来越熟练地带他动情。
迟帘的目标是把他吻得双腿发软,最终达成吻S。
陈子轻要是知道迟帘的想法能无语死,他呼吸里都是糖水味,紊乱地喘着气说:“不能亲了,再亲嘴就肿了,你姑姑看到了我没法说。”
迟帘欲求不满地钻到他衣服里,抱着他的肚子生闷气。
陈子轻习以为常。
肚子有点痒,是迟帘的头发丝,肚子有点疼,是迟帘咬住一块在用犬牙磨碾。
陈子轻拍拍他的后背:“忍一忍啦。”
迟帘不出来。
几秒后,陈子轻脸通红,他从撑开的领口看身前毛茸茸的脑袋,心尖儿有点颤:“迟帘。”
“别吵我吃饭。”迟帘撩起眼皮,一边盯住他,一边吃。
陈子轻捂脸在心里吐槽,你是吃饭吗,你真好意思说,你是在喝乃吧,还是空气乃。
……
迟帘折腾了一顿,头发凌乱面部热红地坐在陈子轻身旁,他瞪着碗里的糖水,眉毛打结,似在挣扎纠结,想触碰新世界,又怕搞砸。
陈子轻不假思索:“你不会是要用嘴喂我糖水吧?”
迟帘面上充血:“我才不会那么恶心。”
话落,他撑头冲着旁边无声谩骂,操,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让你要面子,你个傻逼。
迟帘气得闷头把糖水干掉,躺在陈子轻的腿上,朝里面蹭他肚皮。
陈子轻跟他说了谢浮送甜点跟季易燃找狗。
“搞什么东西,我一走,屁事一堆。”迟帘暴躁地说,“你非要搞明白那个王研的事?”
陈子轻点点头:“我和你讲过我不能什么都帮,也不会什么都帮,反过来的意思,你明白的。”
言下之意是,鬼魂相关有禁忌,活人比较被动。
迟帘盯陈子轻半晌,捞起他的T恤把自己埋进去:“行了,别管了,我去问。”.
当晚迟帘让陈子轻陪姑姑,他径自去谢家,对谢浮妈妈表达了那份甜点的谢意。
谢母看他上楼,对着他的背影道:“诶,阿帘……”
想说什么却没说,似乎话到嘴边认为没有说的必要。
儿子去迟家送甜点回来,手背多了块很深的咬伤,问是自己咬的,这怎么能怪迟家的不是。
她又不是季家人那么迷信,觉得是迟家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她儿子。
谢母想到往事心头一跳,坐不下去地回房给先生打电话,让他早点结束应酬回来,她需要他的安抚跟定心丸。
楼上,迟帘要跟谢浮聊王研。
谢浮先他一步说:“阿帘,你来得正好,我说个事,我白天去你家送甜点的时候,你对象有给我看嘉南中学一个高二女生的照片。”
接着又抛出一句:“昨天你在微信上也给我发了那张照片,是他的意思吧,他怀疑我认识那个女生。”
迟帘挠眉毛:“他,咳,他体质特殊,会画符,懂点驱邪的门路,在灵异方面有点本事。”
谢浮将手中转动的笔放了下来:“是吗。”
“这个事老季也清楚,我让他说。”迟帘给季易燃打了个电话。
然后季易燃就也来了谢家,他透露出前段时间队里发生的情况,大邱,王放和妹妹,以及符水的后续。
谢浮兴味:“那不叫有点本事,叫很大的本事。”
“你们都知道,我不知道。”他似是不在意地随口一说,“现在是要怎样?”
迟帘懒懒地揉着头发打了个哈欠:“顾知之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谢浮耸肩:“我该说的都说了。”
迟帘不怀疑发小,只是顾知之那么坚持,说明这里面一定有名堂。
沉吟了会,迟帘说:“看他的意思,你应该认识那个女生,而且有交集。”
谢浮无奈地叹息:“而且我还答应了对方事情,多离谱。”
迟帘也觉得离谱,但他不能在外质疑对象:“老谢你尽快想出来,免得顾知之为这个事吃不香睡不着。”
手机上来了微信,迟帘打开语音,房里响起他对象的:“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马上。”迟帘回了个语音,控制不住地笑得很不值钱,“老谢老季,你们说他那么黏我,就不怕我烦了腻了吗?”
末了把手机一揣:“我问你们两个单身狗干什么,你们以后谈对象了还要参考我的经验。”
谢浮老神在在:“你的没有参考价值。”
季易燃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迟帘炸了:“怎么没有,老子的恋爱品质差哪儿了?”
谢浮闲闲道:“你得天独厚,怎么参考?”
迟帘:“……”
他一时没深究发小话里的意思,只念着家里的对象:“我不跟你们废话了。”
房门打开又关上,热恋中的人跑了,空气里残留的酸腐挥之不去,肆无忌惮地叫嚣。
季易燃也要走,他提醒道:“王研的事,你记得想。”
谢浮抚摸手背的纱布。
“要送走她,必须完成她的遗愿。”季易燃说,“看样子,其中就有你。”
谢浮似笑非笑:“真有联系,他要怎么做?让我去给一个鬼作伴?”
季易燃没做思考:“不会。”
谢浮微眯眼眸:“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季易燃不偏不倚地对上谢浮的审视:“他不会伤害,他男朋友的,发小。”
谢浮几乎是秒还击,有股子紧迫的意味:“那他缠着我问个没完,完全不顾虑我的个人感受?”
季易燃顿了顿:“缠你?”
谢浮悠悠地笑了一声:“是啊,我没和阿帘说,不想阿帘误会。”
季易燃没表情:“有误会,就解除。”
“老季,你不懂,恋爱不是一加一或者二减一,通常一个误会没解除,反而引发了两个三个误会,搅合在一起挤压在一起就会,”谢浮发出一个“砰”的口型,“爆掉。”
他深思着摇头:“我还是不说了吧,你也别告诉阿帘,就当不知道。”
季易燃的额角不易察觉地鼓动。
谢浮欲言又止:“哎,那个顾知之不老实,花样多,阿帘不是对手。”
季易燃声线不变:“如何说?”
谢浮像有难言之隐:“别问了。”
没给季易燃回应的时间,他又说:“你家小花是不是长胖了,竟然都能在你拿着绳子的时候挣脱。”
季易燃心里有鬼,他没再多留一刻地转身离开。
房里寂静无声。
谢浮捋着发丝扶额:“大晚上的,好心情全没了。”
“做点什么好。”他开手机进微信,一溜划拉到底,转两圈手机,随意就扔在了一段距离外的床上。
没什么想做的。
怎么这么无趣,谢浮走到窗边,双手按着窗台探出上半身,双脚离地,整个人呈现出往下栽的危险姿势。
谢浮呢喃:“三楼。”
才三楼。
谢浮欣赏了会满天繁星,“哗”地拉上了窗帘.
迟帘回去没给对象讲了会题就被姑姑叫去花园,九月底有了早晚凉的趋势,这个时间点风里没燥意。
姑姑把人叫出来却迟迟不说话。
迟帘嗅出信息,他眼皮狂跳,没犹豫就占据主动权:“姑姑,我和顾知之好上了。”
姑姑踩着小径上平滑的鹅卵石,硬生生地绊了一脚,她堆开侄子扶上来的手:“你这孩子,不声不响是想吓死谁。”
迟帘坐在草丛的路灯上面,疑惑地吐息:“我们明明有注意。”
姑姑说:“有什么用,一眼就看出来了。”
“一眼?”迟帘猛地站起来,“姑姑,你骗我的吧?”
真要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他学校里岂不是人尽皆知?迟帘坐了回去,没有那个现象发生,他的朋友们都不知道他在搞基,还当他是直男,有个二次元新动向就发给他。
迟帘忽然茅塞顿开,姑姑是资深腐女,相当于有双火眼金睛。他叹气,亏他还想瞒过姑姑。顾知之比他更傻,以为不给他把嘴亲肿,姑姑就发现不了。
“这会信了吧。”姑姑留意侄子的表情变化。
迟帘闷闷地揪草玩。
姑姑一言难尽,她下车的时候,小顾在门口迎接她的到来,而她侄子拎着糖水越过她走向小顾,空着的那只手伸过去。
那是要牵手的架势,牵多了形成的肌肉记忆。
她虽然磕了很多年,可是侄子真的弯了,还是要慎重对待。
迟帘装可怜:“姑姑,你别告诉我爸。”
姑姑说:“放心,不会告诉。”
迟帘的神经末梢刚放松了点,下一秒就被姑姑宣布死期。
“等你高考完再说。”姑姑没在还玩笑的意思。
迟帘两手一摊:“那你可能就没有侄子了。”
姑姑不轻不重地踢踢他的鞋子:“胡说什么,我好几个侄子。”
迟帘嚣张不羁:“好几个侄子又怎样,谁能比我更能给你长面儿,你朋友圈一发我,那点赞跟评论不要太多。”
“那倒是。”姑姑摸下巴,“你爸是个气管炎,你只要在你妈那边下功夫。”
迟帘当然知道这个局势,问题是,他妈看似把生命都奉献给了事业,随他自由生长,却是不能接受他做同性恋。
之所以这么确定,是因为亲戚里有个这样儿的,最终导致家破人亡落一箩筐惨剧,他妈冷眼旁观并评价“狠不下心纠正就废了”。
好一个废了,如今她儿子也要被她用上那个词了。
他妈想纠正他的“错误”,会怎么对他狠心?把他送到小岛上电击治疗?
说起来,老谢好像就在哪座岛上住过几年,实在不行,他就从老谢手里获取岛上信息,带着顾知之私奔去那座岛。
不行,顾知之那家伙想考大学出人头地。
迟帘头上要长草了,其实他有这个年纪大多人都有的软弱迷惘和逃避,他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身体娇气自尊心强,他也过惯了肆意挥霍的富家子弟生活,他投胎投得好,未来必将璀璨光鲜,这些他都知道。可他不能回头了。
他拍着手上的草屑:“还请姑姑支个招。”
姑姑说:“没招。”
迟帘跟大马猴似的跳起来:“你不是有很多同志漫画书吗,书里怎么过家长这关的没说?”
姑姑哭笑不得地看着小侄子:“那是故事,你也能用?”
迟帘垂手站了会:“我以死相逼,可取吗?”
姑姑拍手鼓掌:“可取可取,你就那么做,你爸妈以为你不会真的来,所以他们没及时拦你,你真的一命呜呼。小顾会悲伤个三五年,”
迟帘听到后半句眼前发黑浑身颤抖,老子死了,顾知之只悲伤三五年?放屁,一辈子打底。
“他因为你产生的忧郁气质会吸引优质男性追求,他一开始肯定是拒绝的,但是烈女怕缠郎,真心换真情,他总有一天会再次打开怀抱,你的一切都会被别人继承,”
姑姑看见侄子捂住心口弯腰,像在承受挖心之痛,她懊悔地跺跺脚:“阿帘,姑姑说的都是漫画里的内容,不是真的。”
迟帘满身冷汗地喘着气,眼睛猝然亮得吓人,他有心脏病,这不就是他的筹码?
姑姑从他的神态中猜到他的想法,脸色一变:“胡闹!”
迟帘眼下盛满浑然不觉的偏执:“我反正不能没有顾知之。”
姑姑既震惊又担忧:“阿帘,你们还小。”
迟帘咬牙忍着不发火:“怎么,姑姑看的漫画里没有好结局的初恋?”
姑姑眼神躲闪,还真没有,初恋不都是用来怀恋的吗,她没说出来打击侄子,只是感慨万千:“你还记不记得暑假在我那儿,我说你们一黑一白很般配,你是怎么看待他的?”
迟帘被打脸无话可说,暑假的时候他是直男,现在他都弯成顾知之的形状了。
姑姑是想暗示侄子,世事多变,你曾经不待见的人,后来成了你的心上人,再后来也能成为你人生中某个想不起名字的过客。
显然侄子没领会到她的意思。
姑姑听着动静转头:“快把你耷拉的脸提上去,小顾来找我们了。”
迟帘调整心态:“他主要是找我,他离不开我。”
姑姑:“……”牙酸。
迟帘快步迎上陈子轻,拉住他的手,在他受惊地要挣开时说:“姑姑知道了。”
陈子轻吸气:“你说的吗?”
“没跟你报备,我敢说?”迟帘扣进对象的指缝,“她看出来的。”
陈子轻发现姑姑对他挤眉弄眼,他没有感到开心。
等他跟迟帘的两个发小谈上,她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曾经磕过的这口饭,变成了一堆苍蝇粪。
一定会的吧。
……
三人回到屋里,姑姑想起个事,要看侄子的手机。
迟帘猜到是屏保,他不给看。
“屏保不是抽长鞭的猫女了吧。”姑姑笑眯眯,“我猜猜是什么,合照不至于,不敢那么高调,那就是代表性取向的图片。”
她马上说,“彩虹?”
迟帘一瞪:“人才。”
陈子轻也是佩服的眼神。
姑姑哼着歌对他们摆摆手:“我上楼洗洗睡了,两位小朋友做个好梦。”
楼梯上的脚步声逐渐模糊,陈子轻就对迟帘说:“你也上去吧。”
迟帘不爽:“她都发现了,我们还要装模做样的分开睡?”
“当然要啊。”陈子轻说。
迟帘铁青着脸跟他僵持:“我不。”
陈子轻拿迟帘没办法,只能给他奖励:“你不是想要我帮你这个。”
没直接说出来,陈子轻用手势表达了后两个字,他五指几乎握在一起,往下一落,再往上一举。
迟帘又羞又怒,他把一根食指戳进陈子轻握手留下的缝隙里:“顾知之你瞧不起谁,老子是这么细吗,这他妈是小草还是小葱?”
陈子轻:“……这是重点吗?”
“这怎么不是,”迟帘猛然意识到自己不能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他改口,“这不是重点。”
“我现在上楼,你最好说到做到。”迟帘在陈子轻的耳朵上用力吻了吻,迈着胜利的步伐去楼梯口,背后响起声音,跟他说,“晚安。”
他一顿,顾知之每天都和他说晚安,一天不漏,以后哪天不说了,他怎么睡得着。
顾知之根本不是想要他身子和他的爱情,是想要他的命。
要就要吧,反正他会讨回来,他从不吃亏。
迟帘进卧室在小群里发语音:我姑姑要在我家待一个星期,你们哪天凑齐上门吃饭?
他倒在床对面的塌上,脑袋搭在床尾又发一条:她一眼就看出我跟顾知之在谈恋爱。
小群三人,只有孟一堃回:不是搞基吗?
迟帘:搞基是口语,谈恋爱是书面用语,懂不懂。
迟帘:我姑姑神了,没什么能逃过她的法眼。
他刚发过去就看到谢浮发的信息。
谢浮:阿帘,我最近要去亲戚家住就不去了,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姑姑赔个不是。
再是季易燃的信息,比较短。
季易燃:我要集训.
那两人就住在隔壁却来不了,孟一堃倒是来了,他失恋也被姑姑瞧了出来,让他静等花开。
他一大老爷们哽咽住了,说他不是花,是草。
姑姑把他的酒换成水:“一中的学生,不至于连那句都理解不了,断肠人在天涯啊,可怜孩子。”
“……”孟一堃要流鼻涕,陈子轻给他纸巾,被他无视。
迟帘桌底下的脚踹他腿,他默默接住纸巾,对陈子轻说:“谢了,嫂子。”
孟一堃本想让陈子轻尴尬,哪知他没有半点不自在。
“我比你大四天,你叫他嫂子也可以。”迟帘一把勾住孟一堃的脖子,低声警告,“别再给他脸色,你要不是我兄弟,你鼻涕进嘴里了,他都不会给你递纸巾。”
孟一堃满嘴酒气:“这么说,我还沾了你的光。”
“废话。”迟帘没好气。他们四个发小,孟一堃外表看着最老,实际他最小,几天几个月也是小。
手机屏幕上弹出信息,迟帘没点开就把手机丢给陈子轻:“你周五的物理随堂分数。”
陈子轻吃着虾仁,口齿不清地问:“多少分?”
迟帘说:“自己看。”
陈子轻秒回:“我不敢。”
迟帘嫌弃他没出息样:“四十九。”
陈子轻吃不下去了。
迟帘把他放下来的筷子拿起来,塞他手中:“这分数不是挺可爱的吗。”
孟一堃插话:“可爱?”
迟帘横他一眼:“傻得可爱不行?”
孟一堃喝酒喝昏头,去跟桌上的长辈告状:“姑姑,你听听阿帘说的什么话,考了四十九也能叫可爱?”
姑姑给他一个“这有什么不对”的眼神:“确实可爱啊。”
孟一堃势单力薄,只能忍气吞声,他就不信阿帘爸妈回来了,还能这么溺爱姓顾的.
周一值日,轮到了陈子轻跟迟帘,还有后座的孟一堃以及他同桌。
迟帘架椅子,陈子轻扫地。孟一堃拖地,同桌擦黑板,四人分工合作。
陈子轻把扫帚伸到一排最里面,一路掠着地面出来,迟帘从椅子腿旁凑近:“这个周末我们去看电影。”
一周才刚开始就惦记周末了。
陈子轻不解:“家里不是有影厅吗,在家就可以看啊。”
迟帘把他校服上蹭到的墙灰打掉:“感觉不一样,我们两个男生去,坐最后一排。”
“还坐最后一排?”陈子轻握着扫帚说,“监控多得要死,我不想刷短视频刷到我们。”
迟帘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抓他腰:“顾知之,你脑子里装的什么肮脏龌龊的废料。”
陈子轻说:“那你能保证只看电影不做别的?”
迟帘抬下巴:“要我宣誓?”
陈子轻斜眼:“摸我手,把腿搭我腿上,捏我肚子也不做?”
迟帘没了刚才的气焰。
陈子轻捉住腰上的手,不是拿开,却是放进校服外套里:“还是在家看吧。”
迟帘顿时有种被熨帖了的舒坦:“行,在家看。”
陈子轻偷摸松口气不作妖了就好,他继续扫地,一路扫到前排停下来面向一排排桌椅,班里每天就三种现象,学霸拓展,学渣睡觉,不上不下的在听课。
他目前是第二种,过段时间会成为第三种。
……
陈子轻扫完地坐在讲台上进学校论坛刷刷,看还有没有讨论消失的帖子,他一只脚的脚踝一凉。
迟帘洗过的手伸进他裤管,勾住他脚踝的红绳,抬起眼皮看他。
那眼神,像饿了的大狗。
陈子轻正要说话,孟一堃笑话同桌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同桌在给新买的日记本□□。
日记?
陈子轻灵光一闪,对啊,学生时代很多人都会写日记的吧,他立刻就自然地摸进迟帘口袋,摸出手机解锁进微信,点开季易燃的名字问:老季,王放在球馆?
季易燃没回,估计是手机不在身上。
陈子轻给季易燃留言:我想知道王放的妹妹生前写没写日记,你让他回去找找。
这次季易燃回了,而且很快:好。
晚自习还没上,王放就来一班找陈子轻,他一路跑着来的,满头大汗地说:“顾同学,我找了,没找到,我爸妈都说没见过我妹妹写日记。”
陈子轻不想轻易放弃:“你再仔细找找,好不好。”
王放听转学生恳求中带着郑重的语气,怔了好一会才大力擦眼睛,妹妹的日记肯定牵扯到了很重要的东西,不然转学生也不会是这个态度。
说白了,转学生只是个传话了,真正发号施令的是那位神秘的大师。
“我今晚不睡了,我熬夜找,我明天也找,我请假。”王放语无伦次,他喘几声,艰涩地问出一个快被他嚼烂的问题,“顾同学,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大师,我妹妹她,我妹妹,我想知道她,”
陈子轻善解人意地说:“我问过。”
王放屏住呼吸。
有同学进教室,陈子轻让开位置,贴着墙说:“你妹妹已经去投胎了。”
王放脸上空了一秒:“谢谢,真的谢谢。”
“谢谢你。”他要捧陈子轻的手,只是虚虚地碰到就被鬼影似的迟帘拨开,力道大得让他手背甩到墙上,疼得他抽了口凉气。
王放没留意他们之间的氛围,他深深鞠躬,一个劲地说:“谢谢谢谢。”
……
陈子轻被抓着领子迟帘拖去厕所,他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管都不管同学的打量。
大家以为他们要干架。
迟帘病态的占有欲在这个时期已然破土而出。
躲厕所里抽烟打嘴炮的人让他赶走,他把门砸上就冲陈子轻发脾气:“别人碰你的手,你就让人碰,避都不避的,你还当着我的面。”
陈子轻把被抓乱的领子弄了弄:“握个手只是正常社交,不算亲密接触啊,你跟你发小朋友勾肩搭背,我没说什么。”
“我不让你说了吗?”迟帘像被什么阴暗畸形的怪物附身了,严重缺乏安全感,他的目光十分骇人,“你看着我不说话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陈子轻静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两人冷战了。
陈子轻坐在教室冷静下来以后非常后悔,甜甜的恋爱怎么能吵,他上课给迟帘写纸条。
迟帘鸟都不鸟。
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又叫陈子轻,其他学生都会,叫了没意思,就盯着他。
陈子轻这次知道答案,可他不说,他把蜷在桌前的手垂下去,露出整张铺着课本笔记的桌子。
老师掰断粉笔丢讲台上面:“顾知之,你会就说会,不会就说不会,别站着当柱子。”
陈子轻依旧一言不发。
迟帘把书往他那边一堆,页眉一处写着答案,加粗描黑过,生怕他作弊紧张看错。
这是个台阶,肯定是要下的。
陈子轻下了。
“不错,有认真听。”老师让他坐回去,“后面也要这么认真,不能开小差。”
他往椅子上坐的时候偷瞥迟帘,被当场抓包。
两人都没绷住,在桌底下拉起了手。
迟帘就这件事给陈子轻写了一封检讨信,这年头竟然还写这玩意儿,他自己都没想到,不知怎么就写了,而且非常正规,有开头也有署名和年月日。
“一千三百多个字。”迟帘揉着一点都不酸的手指,“作文都没写过这个字数。”
陈子轻下意识说:“是一千三百一十四吗?”
迟帘:“……”
非要这么肉麻?他对自己狠狠心,手一伸:“还我,我重写。”
陈子轻把没看的检讨信递给迟帘,他在书桌前等了片刻,等来了一封信的,是那个字数的检讨信。
迟帘这回手是真酸了:“能原谅我了?”
陈子轻握住快伸到他脸上的手,按按捏捏:“能。”
迟帘趁机说:“以后我犯错就给你写检讨,你保证永远都能原谅我。”
陈子轻犹犹豫豫:“那我犯错……”
迟帘冷声打断:“你犯错必然会引起我犯错,最终还是我写检讨,就像今天这样。”
陈子轻默默站起来,迟帘坐到他椅子上面,抱住他的腰埋脸。
这已经是他们的相处模式。
“阿帘,小顾,出来吃菠萝——”门外响起姑姑的叫声。
陈子轻在迟帘的发顶亲了亲:“就来。”.
姑姑面基失败,临走前给侄子他妈发信息,大致内容是太忙就别在国庆请假了,先顾工作。
母子太久没面对面的相处,突然来那么一下就走,会让小的患得患失多愁善感。
高中关键时期,还是不要让孩子情绪起伏那么大比较好。
姑姑还给侄子他爸打电话,难得腾出两天假期,不如过二人世界,等到有了更多空闲再陪孩子。
作为姑姑,她尽力给热恋期的侄子拖延时间,其他的就看他们造化了。
姑姑一走,家里就又剩下了陈子轻跟迟帘。
国庆前一天,陈子轻总算是从王放那儿得到了日记的消息。
王放在妹妹小时候和他藏宝贝的树底下找到了日记,他妹妹真的去过他的学校,是在去年元旦。
日记中记下了妹妹与谢会长的约定。
当那个约定以照片形式出现在谢浮手机上,他终于从记忆里堆放杂物的角落找出相关片段。
该是他兑现的时候了。
现在只差督促他兑现的人来找他。
他在会议室抽烟,一根没抽完就听见了脚步声,两串,带着男朋友来的。
……
王研的第二个遗愿是——谢浮带她参观学生会。
很简单的事。
但细琢磨又不简单,王研人都死了,怎么参观。
陈子轻以为王研的鬼魂会跟着他们,哪知她一声招呼不打就附身在他身上,他失去了意识。
迟帘第一个发现对象不是对象,他不难猜到原因,忍着恐惧警告:“遗愿达成就马上滚。”
“陈子轻”朝谢浮笑。
谢浮也对他微微一笑:“学妹,走吧,我带你参观。”
迟帘要跟着,谢浮摇头:“一会就能完事。”
“妈的。”迟帘咒骂了声,“老谢,你看着点,别让他磕到哪。”
谢浮让他放心.
学生会所有部门的人都被暂时清出去了,空荡荡的。
“秘书部。”
“社会实践部。”
“……”
“纪检部。”
每走过一个部门,谢浮都会做个介绍。
谢浮被恐怖的阴气笼罩还有闲情想,要是他从身边人嘴里听到女孩的声音,他会做出什么。
鬼能被物理攻击吗,谁管的了那么多。
还是要管的,身体只有一副,坏了伤不了鬼,只会伤到发小的对象。
谢浮的担心是多余的,附身的女鬼没有开口提问,“他”全程背手倾听打量,好奇一中学生会的内部构造。
逛到会长办公室,“陈子轻”走到桌前,拿笔找了张空白的纸写字。
谢浮饶有兴致地立在门口,原来鬼看出他不想听这具身体里出现其他声音。
“陈子轻”把纸举起来,对着他。
纸上写了两句话。
——谢会长,那天我说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你说你也没有。
后一句是——现在你找到了吗?
王研能在元旦那天跟一中会长搭上话,只因为他们是一路人,而一个已经成了鬼魂。
谢浮的唇边掀了个若有似无的弧度:“也许没找到,也许找到了。”
他看着“陈子轻”,笑意忽然就清晰起来:“乾坤未定。”.
王研走了,陈子轻晕倒在桌前。
谢浮欲要走近,办公室外探进来个脑袋:“会长,需要我……”
“不需要。”
那声音冷得让会员吓一跳。
会长总是带着笑脸来学生会,无论多繁忙都不会不耐烦,他从不发脾气,很有绅士有风度。
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出了错,他都给第二次机会,要是一错再错也不会掀桌,他会说这个事不适合你做,我这边会另外安排人。
他的情绪非常稳,是许多人的理想男朋友。
会员无法揣测会长为什么会发出那样的语气,他小心翼翼带上了门,忍着不对外说自己发现了会长不为人知的一面。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谢浮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钢笔,碰上趴在桌前的人下巴,嘴唇,鼻尖,再到总是下垂的眼睛。
像是在研究什么浅显又复杂的东西。
谢浮把钢笔丢在桌上,倚着桌沿给迟帘打电话,却又在接通前挂掉。
他再次研究起来,这次不是钢笔,而是自己的手。
直到把那双眼按红,依旧索然无味。
还是睁开好,睁开了,才能看见眼里的灵魂,灰扑扑亮晶晶的灵魂。
谢浮拨打发小的号码,笑着说:“阿帘,事儿完了,来接你的人。”
迟帘焦急:“他怎么了?”
谢浮碾着指间:“看把你慌的,睡着了。”
迟帘舒口气:“我爸突然回来了,他在校长办公室充当时代好父亲角色,关心我的学习,我一时走不开。”
谢浮挑眉:“这么巧,那……”
迟帘说:“你把他叫醒,让他先回班上。”
谢浮为难:“好像叫不醒,被俯身过,可能要过一定的时间才能醒。”
迟帘烦得要死:“那你先帮我照顾他,等我这边甩掉我爸了,我就去接他。”
谢浮揶揄:“他只是睡着了,还要人照顾?”
迟帘这会儿不在乎自己被发小笑话:“要有个人看着。”
“真是理解不了你上赶着当爹的心。”谢浮说,“我问问学生会哪个有时间。”
迟帘沉声:“别人我不放心。”
谢浮忍俊不禁:“行吧,我替你看一会。”
电话挂掉,他把手机放一边,对趴着的人说:“你男朋友让我看着你。”
“小绿茶。”
谢浮把人捞起来躺在椅背上面。
昏睡的人靠不住椅子,往一边倒,刚好倒进了谢浮的怀里,他俯视许久,笑一声:“小狗。”.
陈子轻头昏脑胀地被迟帘带回家,见到了他的爸爸,当场犹如灵魂出窍。
谁能想到啊,就在前几天,陈子轻在财经频道看到的金融大牛就是迟帘他爸,这冲击太大,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不想出去。
陈子轻转移注意力检查王研的遗愿完成度,只剩第一个了,得等到冬季高校篮球赛,他想到个问题,赶紧问监护系统:“哥,鬼魂的遗愿是谈甜甜的恋爱,这个‘甜甜’是谁评呀?”
系统:“请宿主正常发言。”
陈子轻:?
他的发言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
陈子轻试探地重复了一次,把后面的“呀”换成了“啊”。
系统:“你本人。”
陈子轻摇头叹气,换一个结束语就不茶了。
这个任务做完,他到下个任务能改得过来?改不过来多吓人。
陈子轻翻身趴着:“本人评价甜不甜的话,可以违背良心吗?我也不是要撒谎,就是有时候情感界限是比较模糊的,你也知道的吧,我……”
系统:“不可。”
陈子轻:“好的。”
第一段恋爱是甜的,这是真话,没有因为做任务撒谎。
陈子轻抠着被子上的暗纹,那这样说,是不是可以分手了……
怎么分啊?
分了就不可能住在迟家,要去学校。
可就算去学校住了,他也不可能追谢浮或者季易燃,因为那三人是邻居,一个小团队。
他和迟帘两个发小里的谁走一起,都会让迟帘难堪发疯。
陈子轻焦虑地啃起了手指甲,怎么结束第一段难,怎么在和平分手后开始第二段是难上加难。
先把十一过了吧.
十一凌晨,陈子轻见到了迟帘的妈妈,他跟着迟家三口去旅游。
海看了,美食吃了,该打卡的地方都打卡了,陈子轻累得瘫在酒店不想动。
迟帘不想出来旅游,不能跟陈子轻挨着,接个吻都要去洗手间的隔间。
两人都这么小心谨慎了,结果还是出了乱子。
那是返程前一晚,两个家长带两个小孩去江边吹风看灯光秀。迟帘趁着夜幕重,拉着陈子轻去没人的地方黏黏糊糊,他们回去的时候,撞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迟帘咽下口中的奶茶:“老谢,你怎么在这?”
谢浮手指向身后:“我爸妈在那边拍照。”
迟帘啧了声:“你们也被网红骗了吧,这破地儿真没什么看头。”
谢浮的衣角在晚风里翻滚,风华引人注目,他笑:“景色不都差不多,区别在于谁陪你看。”
迟帘颇为认同:“确实。”
陈子轻被他揽住肩膀,听他说:“那你跟你爸妈在这玩,我们回酒店了。”
谢浮颔首:“你们明儿就回?”
“我爸妈只有两天假。”迟帘拿着奶茶挥了挥。
陈子轻以为回去前不会再有意想不到的事了,他没想到重头戏还在后面。
到酒店的时候,迟帘爸妈在大堂等他们,四人往电梯那边走。
很突然的,陈子轻听见迟帘妈妈问了这么一句:“小顾,你脖子后面的印子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头皮发麻,他想起来迟帘在江边暗处叼过他后颈。
肯定是没忍住,留了印记。
陈子轻没去看迟帘,哪怕余光都没,他的脑子高速运转,如果是在手上还能说是他自己吸的,脖子后面他怎么说?
他又不是妖怪,脖子还能往后180度。
即便他真能扭过去,也没法给自个吸出一枚草莓印。
陈子轻长时间的沉默让气氛变得微妙。
章女士走到他面前,他咽着唾沫站在原地没有往后退。
“你是成年人,我不是你母亲,这里没有你的亲人,你不该紧张,所以,”章女士顿了半拍,“小顾,你在紧张什么?”
明明并不犀利严苛,可以称得上温和,却给人一种极为强大的压力与侵迫感。
在她的目光里,一切都好像无处遁形。
这不是什么特异功能,这是来自大公司管理者最基本的洞察力。
陈子轻连唾沫都不吞了,他没再做一丁点小动作,只是垂头站着:“阿姨,我……”
迟帘被他爸按着肩,他竭力做好表情管理,不耐道:“妈,这是顾知之的隐私,你干嘛问。”
章女士不带责怪地说:“不要插嘴。”
“非要在外面问?去房里问会怎样?问个话也要趁热,凉了就在嘴巴里冻上了?”迟帘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一阵青一阵红,看着很烫,实际一片冰凉,他大逆不道地挥开他爸的手,阔步冲向他妈,“江边那会儿我跟顾知之在一块儿,你问他不如问我,他的事我都知道,你问吧,现在问,要是嫌声音小,我叫外卖给你送个喇叭来。”
章女士看着他,不说话,只看着。
她就这么看着仿佛要和她不死不休的儿子: “阿帘,你有些激动了。”
迟帘的心口起伏很乱。
此时电梯没人在用,金碧辉煌的走廊明亮刺人,不论是少年红起来的眼眶,发颤的手,失血的唇,青春期精力旺盛无处发泄上火的小痘,不断渗汗的毛孔,僵直的身体,近似避嫌才不去触碰的眼神……所有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周遭气氛朝着古怪的方向狂奔,眼看就要崩裂之际,门口的转门里进来一个人,是谢浮,原本该在江边陪父母的他出现在这里,他不急不慢地走来,礼貌地打招呼:“叔叔阿姨,你们怎么都站在走廊?”
章女士抚了抚微卷的披肩发丝:“我在问小顾事情。”
谢浮疑惑:“什么事?”
章女士是很喜欢谢家小孩的,她有意认他做干儿子,只是太忙,这个计划一直没提上日程,此时她态度亲善地说:“也没什么……”
话说一半,不知道章女士是审查出了什么难以发现的蛛丝马迹,还是捕捉到了什么隐晦到细微的暗流,促使她从陈子轻的面前脚步一抬,绕到他背后,示意谢浮看他后颈那块红:“是你弄的?”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谢浮就已经启唇,平静地给出了答复。
他说:“是我弄的。”
作者有话说:
谢同学:不要误会,我只是在给兄弟解围。
第118章 茶艺速成班
酒店房间亮着暖光,陈子轻瘫在落地台灯旁的藤椅里一动不动,脑子里都是谢浮那句炸裂的话。
他的眼珠缓慢地一转,余光里就有了当事人的身影。
那位两片嘴皮一张一合就把发小的初恋生涯搅得天翻地覆,现在事不关己地打着游戏。
陈子轻百思不得其解,他把腰后的深棕色靠枕抽出来,没用什么力道地甩丢在地毯上:“你是怎么想的?”
谢同学三字都不加了,被重创到了。
谢浮那双长得惊为天人的手托着手机:“当时那个情形你男朋友不站出来,只能我站出来领了你脖子后面的那枚吻痕。”
陈子轻下意识出声:“别说的迟帘没有担当一样。”
谢浮眉上抬一点,落在手机屏幕上面的目光就睨过来,他眼似桃花,雾蒙蒙含着能把人醉死的深情:“你在挑拨离间?”
陈子轻避开谢浮的视线瞟向窗帘,他刚刚怎么会不由自主地冒出那个想法的,莫名其妙可怕至极,谢浮什么人啊,又不是要上演横刀夺爱戏码,那多玄幻。
“没有,你跟迟帘是邻居也是发小,那么深的友情,我怎么会挑拨你们的关系。”陈子轻叹气,“希望谢同学不要误会,还有就是,能体谅我维护男朋友的心情。”
打游戏的人不但关了音量,还不喷脏,房里静得发闷。
陈子轻没有回应谢浮的问题。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浮把手机放在小圆桌上:“倒成我的不是了,我现在就去说清楚。”
陈子轻没有动。
谢浮起身,一颗颗地扣着敞开的白衬衫扣子,这么个动作就能轻易引起同龄人青春悸动,此时唯一的观众在看窗帘。
“顾同学这么淡定,是想看看你男朋友会不会为了你跟家里决裂?”谢浮慢条斯理,“然后怎样,你们两个高中生学不上了四处流浪,有情饮水饱?多年以后他在电视上看到他的发小们光鲜亮丽事业有成,看完了,去菜场给你捡菜叶子?”
陈子轻:“……”迟帘不靠家里也不至于穷困潦倒吧,他读书那么好,长得更好,一看就是富贵命。
谢浮已经扣到最上面一颗,他扣上去又解开:“哦对了,你男朋友捡不了菜叶子,他心脏不好,长期疲于生计再加上生活差距太大造成心结,到那时他必定被摧残得连你喜爱的皮相都没了,瘦成一具骨架躺在棉花絮上奄奄一息,而你一边嫌他从天之骄子沦为一块人人可踩的泥,一边继续用你的爱情哄骗他,让他活在你们假大空的世界。”
“他或许会被你骗一辈子,或许有天幡然醒悟,怨恨你害了他,所有都是你的错,他平坦宽阔的人生因你折向地狱,他对你憎恶至极,你们最终走向面目可憎你死我活的结局,他回去跪在父母面前祈求原谅,你像一块腐肉被他挖掉,”
陈子轻听不下去地爬起来打断:“好了别说了,求你了,别现场胡编乱造吓我了,我不是小学生谈恋爱不会被你吓哭的,我没阻止你,只是觉得你不会去告发我跟迟帘。”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你不会告诉迟帘爸妈,我们是假扮的情侣。”
谢浮气定神闲:“是吗。”
陈子轻点了点头:“你是在替发小解围。”
谢浮慢悠悠地坐回去,重新拿起手机打第二把游戏:“不说我都忘了,我替发小解围,你们这对小情侣都得到了我的临时救援,我还以为自己是恶人。”
陈子轻的嘴角一抽,他把卷起来的袖口放下去,面朝谢浮,感激地说:“谢谢。”
“待会你男朋友在父母那边交差了就会和我单聊,在他看来,我对他有夺妻之仇,我要费口舌解释。”谢浮的手指在屏幕上操作,“你男朋友那脾性在气头上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我搞不好要承受皮肉之痛,我这是何必。”
陈子轻不回到藤椅上了,他就地往地毯上一坐,半个屁股压着靠枕:“迟帘冷静下来会想通的。”
“冷静?”谢浮十分随意,“你男朋友的字典里有那两个字?”
房里气流有冻结的迹象。
陈子轻脸色不好看,又要护男朋友了。
“和父母出来旅行都敢留吻痕。”谢浮不慌不忙地来回按着技能键,“我让他注意点,他是一个字都没停。”
陈子轻一愣,谢浮竟然还叮嘱过迟帘?那作为发小没得说了。
“他不是故意的,他平时都跟我一起,出来玩的这两天我们为了防着他爸妈要避开,他没办法改掉习惯。”陈子轻屈腿抱住膝盖,“一有点机会他就要凑过来贴着我。”而且迟帘还会没理由的发脾气,肠胃不舒服,失眠烦躁,随时都要哭的样子。
谢浮在游戏里逆风翻盘,挂机让以为被他限制的队友们自由发挥。他从口袋摸出烟盒,将所有烟倒在圆桌上,一根根地搭起来:“分离焦虑症?”
陈子轻的呼吸有点快,他回想迟帘这趟旅行暴露的种种,八成是了。
怎么办,他们分手了,迟帘会慢慢好起来吗,会的吧。
真的会吗?
无论是高三阶段不适合转学,还是原主奶奶这一因素,他都必须继续待在一中,最多只能转去其他班级。
那他依然和迟帘一个学校,这有利于迟帘把焦虑症治好吗?
陈子轻啃下嘴唇,要不……明年毕业分吧。
毕业了,迟帘要被父母送去国外,这是他的人生必经之路,他抵抗不了的,他太年轻。
而我出不了国。
尽管迟帘奶奶说我也可以出国,只要我做到了我能做的,剩下的会帮我,但那只是客气话,哪有那么容易。
陈子轻忽然想到一个很致命的事情,迟帘出国的话,家境同样富裕矜贵的谢浮跟季易燃这两位小少爷,他们也会到国外读书吧。
到那个时候,陈子轻在国内上学,他跟他们两个人没了交集,怎么搞?
在高中倒是没地理问题,可是有迟帘这个前任啊。
陈子轻不自觉地往旁边一倒,他蜷缩手脚,整个人陷入迷茫崩乱的境地。
这哪是三段甜甜的爱情,这分明就是三次扒皮抽筋。
谢浮的眸光早就从搭起来的烟转移向背对他的那片背,淡蓝色布料下清晰可见凸起的脊柱,他的思绪还留在小情侣贴贴上面,好似是没听清地求证:“你是想说,你男朋友离开了你,就活不下去?”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跳,不会的,迟帘会活下去的,这个世上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了。
谈个恋爱谈崩了散了不是生离死别,总有再见的时候,当然也可以不再见,各过各的,各走各的。
迟帘的心脏病……
陈子轻用力闭上眼睛,他的账户上有几百积分,买不了贵重的药品了。
没别的法子了,只能努力做到和平分手,不拉扯撕裂。
地上的人一直不说话,谢浮面部肌肉怪异地绷了绷,调笑道:“你们才认识多久,你不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真该让你男朋友看看你自作多情的模样。”他好心地说,“不如你重复一遍,我给你录下来发到你男朋友手机上?”
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声响。
像是死了。
谢浮的瞳孔微微一缩,一瓶水被他碰倒在地,滚到了对着他的两瓣圆上。
那圆往前挪了挪,没甩开后面的水,就伸出一只手把水拨开。
谢浮滚动喉头干涩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还是活着的,不需要他挖坑埋起来.
陈子轻勉强调整好心境的时候,水壶在发出即将烧开的响动。他翻了个身,发现谢浮立在桌边等热水。
谢浮觉察到了他的视线,没看他。
“我不歧视同性恋,但我不赞成你们吃了这顿不管下顿的任性做法,你们今晚运气好,如果我不那么巧的出现,你们神仙难救。”
陈子轻闭着嘴巴,蔫蔫地“嗯”了一声。
谢浮眉心微抽。
困境已经解除,男朋友只是被父母叫去房里问话,又不是上断头台,这也要一副躺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姿态?
就这么爱?怎么不去死。
我又想到那上面去了,小狗不能死,小狗死了,就没了。
谢浮抠了抠手背伤疤,他轻哧一声,双手插进口袋大步走到房间门口,开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陈子轻就松口气,迟帘妈妈真信了谢浮和他是一对,让谢浮进他房里陪他。
当时在楼下走廊,那位妈妈听到谢浮的回复,似是如释负重,又要拿出邻居长辈的姿态:“谢浮,你和小顾,你们?”
陈子轻强行从“我的头好昏,我想出去走走,走走就不回来了”的混乱状态里抽离,打起精神道:“阿姨,我,这个,我和谢同学,我们不是,我们没有……”
谢浮拦截他的话,对迟帘妈妈说:“阿姨,我们就不和你解释了。”
言下之意是,我父母还在世,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章女士略有迟疑:“小顾住在我家……”
谢浮微笑:“只是暂住。”
章女士沉吟片刻:“那你自行处理,你们是学生,在外面不该放肆,我希望你们能处理好你们的感情,不要耽误高三学业。”
“我会的。”谢浮扫了眼垂头看地面的陈子轻,承诺道,“他也会的。”
再就是五人搭电梯,陈子轻跟谢浮最后进去并站在一起,他都不敢看迟帘的眼神。
到了十一楼,迟帘游魂一般往陈子轻身边走,他妈妈把他叫住:“阿帘,跟妈妈进来,妈妈有话和你说。”
迟帘被他爸推进隔壁房间,到这会都没完事。
因为一完事了,迟帘就会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他的手机安安静静地待在他兜里。
陈子轻平躺着扭转脑袋,视线瞥去圆桌方向捕捉到一些浅黄色烟蒂,是谢浮的烟吧,怎么拿出来了不装回去?
他坐起身一看,烟竟然全部断成了两截.
九点过半,江边热闹不减,灯光秀刚开始最后一舞。
谢浮坐在酒店斜对面的花园,他抬头看星空顶,迟帘怒不可遏地跑来,一把扯住他的白衬衣:“你他妈那会儿说的什么鬼话?”
“在你爸妈面前洗脱嫌疑,让他们相信我跟你对象的关系了?”谢浮不答反问。
迟帘内心最不堪的一处被触及,他狠狠将谢浮一推,满腔遭发小背叛的怒火转为其他。
而其他里面混杂着许多东西,都在无声又震耳欲聋地嘲笑他天真幼稚——他在不能背起人生的年纪,妄想背起爱情。
谢浮拍了拍衬衫上的褶皱:“阿帘,你清楚我当时为什么说是,我这个发小尽力使出权宜之计,为的是先让你在你爸妈那儿交差。”
迟帘蹲下来把脑袋深埋进臂弯里:“他妈的……他妈的……”
他猝然起身,一脚踹在挂满彩灯的树上:“他妈的!”
那个时候爸妈都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眼里全是凝重的审视,一旦他暴露点破绽就会引起怀疑。
他暴露了,引起怀疑了。
谢浮给他打掩护,代替他做了那枚吻痕的制造者。
想到这,迟帘控制不住地怒吼:“你不承认,顾知之可以随便说个人糊弄过去。”
“随便说个人?你爸妈能那么好打发?”谢浮扶额笑,“阿帘,你是真看不透还是不愿意面对,当时你爸妈已经怀疑到你身上了,必须要有个真名实姓的人站在他们面前。”
迟帘不愿意面对。
这事瘫到谁身上,谁都没法面对。
谢浮说:“顾知之还是你对象,没人要把他从你手上抢走,你们小情侣好好的,我跟他只是个幌子。你爸妈的事业在国外,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忙,这次旅行是挤出来的时间,下次他们再顾虑家庭生活就是过年,整个高三都不会跟你对象碰几次面,耽误不了你们谈恋爱。”
迟帘的面色极冷:“别他妈说这些狗都不听的道理,我现在就只知道,我发小在我爸妈眼里跟我对象成了一对。”
谢浮闻言,也一寸寸地冷了脸:“是我多管闲事。”
迟帘恶声恶气地咒骂一句:“本来就是。”
谢浮慢慢笑:“你有种。”
两个发小生平第一次这么剑拔弩张。
“我就不该在看到你们要被棒打鸳鸯的时候出手相救。”谢浮凉薄地说。
迟帘的理性给了感性一拳,感性立刻还击,它们在他心里厮杀,他的青涩轮廓线条痛苦地扭曲起来,艰难地喘息着说:“老谢,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继续走了,以后再有什么突发情况,别帮我。”
“我自己认。”他咽下泛上来的血腥,一字一顿地强调,“我自己认。”
谢浮直接撩开现实的遮布给他看:“你认了,就是下跪断腿出国套餐,附送你彻底失去你对象的消息,这辈子别想找到。”
迟帘的脖子上鼓起青色血管,这正是他的死穴,他不敢碰的地方。
大人了不起啊,在特定的时间段特定的事上真就了不起。
小孩怎么办,只能成为大人。
迟帘背过身,狠狠擦了擦眼睛。
谢浮好声安慰道:“阿帘,这次的意外重点不在我这个假冒的男朋友身上,重点应该是你要吸取教训,做到更加自控。”
迟帘自嘲,他不知道吗,他出发前对着镜子训练如何收敛眼神,怎么管理表情,更是在手机备忘录写了警语,他能做的都做了。
没用,顾知之已经掌控了他的思想,情绪,和灵魂。
他的脖子被套住,绳子在顾知之手中。
顾知之给他自由,他会窒息。
“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迟帘面对发小的提醒,他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有时候你想得再周全都是扯淡,你就不是你,我说的你估计不明白。”
谢浮无声无息地咀嚼“你就不是你”这五个字。
迟帘在他旁边坐下来,两手大力抹了抹脸,指缝里溢出喃喃:“搞砸了。”
谢浮拍拍迟帘的肩膀:“怎么这么自暴自弃,都不像你的性子了,毕业以后,你想办法让他跟你一起出国就是。”
迟帘是这个想法,可他经历了今晚这出,好不容易被顾知之哄下去的迷惘卷土重来,更加肆无忌惮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计划能赶得上变化?”他自问自答,“赶不上。”
谢浮在这番话上似乎有点感同身受的意味:“随机应变吧。”
有大人小孩来花园玩,蹦蹦跳跳笑笑闹闹,带起来的嘈杂让迟帘太阳穴发涨,他闷闷说:“我没去见顾知之,我没脸。”
谢浮的指腹在手表的表盘上蹭两下:“他和我聊过,他能理解你,放心吧。”
迟帘猛然转头:“你们还聊了?”
谢浮不慌不忙对对又要暴走的发小说:“你妈让我去他房里陪他,我无聊,总要找点事打发时间。”
“操,”迟帘骂道,“我对象是给你打发时间用的?”
“打游戏期间聊了两句而已。”谢浮说,“回酒店找你对象吧,以后谨慎。”
迟帘撑着腿起身,忽然不着四六地蹦出一句:“老谢,你今天晚上来得真是及时。”
谢浮伸懒腰:“赶巧。”
迟帘奇怪地说:“我跟顾知之走的时候,你不是还在江边吗?”
谢浮耸肩:“没意思就先回来了。”
迟帘又问:“你们怎么也住在那家酒店。”
“你在群里发了酒店照,我爸妈让我订酒店,我懒得再找就过来了。”
迟帘被他一说才想起自己发了照片:“老谢,虽然知道你是给我背锅,但是,他妈的,我感觉自己戴了绿帽,亏大发了。”
谢浮忍俊不禁:“那我岂不是亏更多。”
迟帘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咧咧嘴:“也是,你一个直男。”
“走了。”他精神不振地摆手。
谢浮朝他的背影说:“高三期间你们谈你们的,我给你们打掩护,一毕业我就找个时间说我跟他分了,是这样吧,阿帘。”
迟帘扯动唇角:“下学期可上可不上了。”
谢浮说笑:“还是有点仪式感吧。”
“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迟帘往台阶上走,身形倏地一滞,他回头,眼神看不太清,“老谢,我妈为什么会那么问你?”
“当然是我引导的,我故意看了你对象几眼,露出了点隐晦的紧张担忧。”谢浮云淡风轻,“引火烧身。”
迟帘恍然地啧了一声:“我就说我妈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卷进来。”
他想到个挺重要的事:“那你爸妈那边?”
谢浮低头刷了刷手机上的信息:“我跟你对象是假的,没必要拿到我爸妈面前说。”
迟帘浑身松懈下来:“不然你就要白挨一棍子。”
谢浮笑笑:“可不是。”.
迟帘回酒店找他对象,他红着眼眶进去,杵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陈子轻拉着迟帘走到床边:“我都明白的。”
迟帘坐到床上,搂着他的腰埋脸,声音哑哑地说出了高三一年让谢浮打掩护的想法。
陈子轻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确实,迟帘想接下来能在不被爸妈监视搜证的情况下和他谈恋爱,让谢浮做他假男朋友是最好的策略。
问题是,他以后要怎么面对谢浮这个假男朋友。
陈子轻的沉默让迟帘不安,他说:“好啊,我都听你的。”
迟帘抬头看过来,眼里是他喜欢的人,他也在喜欢的人眼里。
“你爸妈不再多想就好。”陈子轻心有余悸。
迟帘低下干净好看的眉眼,委屈地说:“我要是不吸出痕迹就不会有这破事了。”
“向前看啦。”陈子轻安抚着他,“别太自责了,不管是什么变化,都是我们爱情故事里的一部分,无论是好的坏的,想要发生的,不想要发生的。”
“坏的跟不想要发生的必须踢出去。”迟帘孩子气地说。
陈子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手指进去点,从他的发顶往下摸到他发尾,指尖伸进他后领:“你回你房间睡觉去吧,要是你爸或者你妈找你,发现你不在,那又有可能出现意外。”
迟帘隔着T恤咬他肚子:“我才来。”
陈子轻只好让迟帘在他这边再待一会,他们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迟帘走之前看了陈子轻后脖子上的吻痕,他沿着那个痕迹吻上去,张口,牙齿细细密密地啃。
陈子轻双手扶在门口的墙上,垂着头随他宣示主权.
迟帘一晚上没睡,又多了一颗青春痘,全在左边脸颊上面,他都这么惨了,还有更惨的在等着他。
谢浮爸妈知道了。
迟帘僵立在酒店饭厅,拿餐盘吃自助餐的住客在他眼前走动,他从头冷到脚。
谢浮端着只放了块小狗馒头的餐盘走到他旁边,低声说:“是你妈找的我妈。”
迟帘的感官逐渐恢复,这不符合章女士的行事作风,别人家孩子成同性恋跟她有什么关系,用得着她去跟人父母说?
章女士在哪?
章女士在他左前方的一张桌上坐着,同桌的是他爸,谢浮爸妈。
迟帘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空,他对象跟他发小,见家长了?
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往前栽倒。
陈子轻及时拉住他,焦急地喊:“迟帘,你怎么了,迟帘?”
迟帘耳边嗡响,他没怎么,他只是想回京市,回到只有他和顾知之的地方。
庐市也行,姑姑不会像他妈那样戳他肺管子。
迟帘以“低血糖发作”打发了两家的家长们,他这顿早饭只喝了点粥,掉头就全吐在了马桶里。
只有他对象注意到了,给他买了一瓶他平时喜欢喝的可乐.
迟帘很怕谢浮爸妈为难顾知之,他不知道那两位长辈要怎么对待把自己儿子“拐”到小道上的人。
谢家家规虽然比不上季家,但谢浮是独生子。
然而令迟帘意想不到的是,谢浮的爸妈竟然没有为难顾知之。
迟帘隐约感觉某个可能被他忽略了,怎么都找不出来,他坐在谢家的私家飞机上面,试探谢浮的妈妈。
“阿姨,谢浮搞基了,你不在意?”
谢母把躺椅调起来:“没有哪个做妈妈的会不在意吧。”
迟帘问道:“那你们为什么支持他?”
谢母忧心忡忡:“不支持不行啊,高三是很重要的一年,不能轻易闹家庭矛盾。”
迟帘没法相信这个理由,谢浮不需要高考成绩。
“你们可以强制地把谢浮绑到国外,或者不让顾知之跟他在一个学校,甚至都能去找我奶奶打个招呼,叫顾知之离开我家,离你儿子远远的。”迟帘留意躺在后面睡觉的对象,音量刻意下压。
谢母说:“治标不治本,我跟他爸都是过来人,像你们这个阶段容易有心理上的小毛病,我们强行把他跟小顾分开弊大于利。”
迟帘眼底流出一丝羡慕,谢浮他妈做事会从他的身心健康出发。
谢浮“弯”了,有“对象”了,没挨棍子。
谢浮的父母为了他所谓的“爱情”,顾虑他的精神和心理情况,哪怕不想他做同性恋,不想他跟顾知之在一起,也不会在明面上做出让他下不来台的事。
迟帘根本想不到发小谢浮本身就是gay,并且半出柜,父母都知道他的性取向,希望他谈恋爱每天能有个期待,如今他终于谈了,怎么可能会反对,要不是不合时宜,谢母都想当着大家的面笑出声。
至于顾知之的各方面条件,那不用考虑,学生青春期的萌动,不是牵扯利益的谈婚论嫁。
谢母长得年轻还美,秘诀就是看开看淡,她说:“我们不能在他们最爱的时候拆散他们,那会成为我儿子心头一道疤,多少年后都念念不忘,不如交给时间,缘分不够自然会散,缘分够拆一次两次也没用,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走到一起。”
这话里有几个词让迟帘刺耳,他濒临失控地站起来。
谢母疑惑:“阿帘?”
迟帘攥紧手中半瓶可乐:“阿姨,其实谢浮跟顾知之,”
谢母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对了阿帘,我听你妈妈说她接下来会把工作重心调到京市。”
迟帘到嘴边的话瞬间凝住,他快步去找他妈询问。
章女士睡觉被儿子叫醒,她没生气没指责,解释说:“妈妈想有时间能下班回来陪你吃晚饭。”
迟帘尽量沉着气:“我高三要上晚自习,到家都快十点了,吃什么晚饭?”
章女士不认为这是个事:“那我就给你切点水果端到你书房,和你聊两句,你可以说你在学校发生的趣事,不说也行。”
迟帘抿直唇,松开,抿上,又松开,他偏头对着惨白的舱壁:“我觉得没必要,我早就过习惯了,突然改变会影响我的生活节奏。”
章女士幽幽地说:“儿子,你这样想,妈妈多伤心。”
迟帘不再开口.
午饭是在飞机上解决的,两家人围着桌子坐。
谢母接过佣人递的帕子,冷不丁地说:“小顾,你怎么不和我儿子坐一起?”
陈子轻下意识去迟帘那边的脚步一停。
桌上所有人都看过来。
陈子轻如芒在背,他怎样无所谓,他怕迟帘有什么反应。
这时,谢浮不在意的笑声响起:“一个位子而已,坐哪不都是一样吃。”
“是我老土了。”谢母对站着的小麦皮男孩招招手,“小顾,你想坐哪就坐哪吧。”
陈子轻若无其事地坐在了迟帘旁边。
迟帘刚才捏太紧的手指有点痉挛,他在桌底下握住陈子轻的膝盖。
明明是他对象,却有股子偷情的错觉,妈的。
两家人正吃着,谢母又不声不响地丢出一枚炸弹:“小顾,你是不是不能接受烟味?”
怎么还有事?陈子轻放下刀叉,这饭不吃也罢,他做出不解的表情。
谢母笑盈盈地说:“我家谢浮在吃糖戒烟。”
陈子轻:“……”他好像是见到过谢浮吃水果糖,对方压制烟瘾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但喜欢烟味,还会抽烟。
“一定是这样的吧。”谢母笑容温柔,“你比我跟他爸管用。”
陈子轻笑不出来。
两家的男主人在享受午餐,谢母对儿子变成同性恋这件事如此包容开明,还在邻居面前接纳了他的对象,章女士全都看在眼里,她并不发表意见,似乎只要她儿子喜欢的是女孩子就好。
快吃饭的时候,陈子轻被谢母叫过去,一张卡落在他手中,他整张脸麻了。
“这是我跟你谢叔叔的见面礼。”谢母爱屋及乌般说,“小顾,我尊重我儿子的一切选择,他选了你,我们谢家就认了你。”
陈子轻头晕眼花出现了晕飞机的症状:“阿姨,谢浮是独生子,我们要不了小孩。”
谢母眨眨眼:“你们还在读书就想这么远了啊。”
陈子轻来不及阻止,谢母就欢快地喊:“儿子,小顾都想到你们的以后了。”
好窒息啊。
陈子轻麻木地回到位子上面,他的膝盖传来剧痛,迟帘那力道大的,像要把他的腿卸了。
他们回去就吵架,吵完抱一起,四肢纠缠紧密相拥。
床边地上是掰断的卡,床上被子凌乱地堆在角落,陈子轻任由迟帘箍着自己,听他说:“顾知之,我们私奔吧,你带我去天堂。”
陈子轻裸露在外的皮肤是完好的,衣物下完全相反,他被迟帘的气息淹没,费力地思考:“那你等我上网搜一下。”
迟帘埋在他脖子里低声笑起来:“顾知之,你傻不傻,天堂哪还需要搜,天堂不就是你。”
陈子轻怔住了。
迟帘不笑了:“我昨晚梦到我们领证现场,我爸妈跟奶奶姑姑,发小朋友都在。”
陈子轻拍拍他起伏有些乱的后背,美梦啊。
迟帘骂骂咧咧几句,不知道是在骂谁,他骂完了,轻声说:“我不想醒,醒了不快乐。”
陈子轻都要让他箍出一身汗了也没挣脱:“抱着你还不快乐?”
迟帘理所当然地说:“除非你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抱着我,一辈子不撒手。”
陈子轻在心里叹气。
迟帘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来了信息,谢浮发的。
大致内容是让他不要多想,他没把气撒在发小头上。发小替他背锅莫名其妙谈了一段同性恋情,已经够憋屈了。
迟帘进到陈子轻的衣服里,趴在他身前,小孩一样慢慢陷入沉睡。
又去找美梦了.
这趟旅行回来,陈子轻有了假男朋友,他还要适应偶尔在家看见迟帘爸妈。
有谢浮打掩护,陈子轻跟迟帘没有被家长盯上,但迟帘还是在手机上安装软件,在家里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保没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安装了监控。
没安装,家里是安全的,只要避开家长,他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亲密。
然而酒店的变故和谢浮男朋友这一身份牵出的影响是无形的,迟帘每天都在失控的边缘游走,陈子轻时刻绷着。
期中陈子轻没考好,他给原主奶奶打电话,说自己成绩垫底。
顾奶奶在吃进口的药,身体好了些,她把孙子报的各科成绩写在本子上,话里没半点失望:“你在京市一中垫底不是很正常吗?”
陈子轻哑口无言,是哦。
顾奶奶隐藏不住的惊喜道:“知之,你的分数比上学期多了两百多,祖上显灵了。”
陈子轻一脸诧异,迟帘的分数是他的两倍多,可见他考得多不咋地,怎么他的分数还比原主上学期……
“你把地址发给我,我过两天给你寄点山核桃,今天就寄。”顾奶奶激动地说,“我寄过去了,你敲给迟家小孩吃,奶奶知道你能进步是他给你辅导了的。”
那山核桃足足一大蛇皮袋,陈子轻签收的时候发现袋子破了个洞。
快递员表示跟他无关。
陈子轻没纠缠不休,他拖着蛇皮袋进门,一路走一路掉核桃。
快递员还没走,他见到这一幕,默默把漏在送件车里的一把核桃递过去。
“你剥了吃吧,自家种的。”陈子轻没要,他扛起蛇皮袋,在快递员对他力气震惊的目光下,扛着一袋核桃走了.
陈子轻给迟帘敲了几个核桃,后来都是迟帘敲了他吃。
尤其是写作业期间。
陈子轻一道题写一个多小时。
迟帘把一片核桃肉塞他嘴里,脑袋凑到他眼皮底下:“你看我发量。”
陈子轻看了:“挺好的啊。”
迟帘把脑袋搭在他胳膊上面:“再这么下去就不好了,如果你不想有个秃头的男朋友,就稍微提一提做题的速度。”
陈子轻嘴上答应,实际行动的效果就是蜗牛爬。
迟帘清掉桌面的核桃皮,读书这玩意儿极讲天赋,一点就通的东西他要对身旁人讲很多遍,记住了也不会用。
还是没理解透彻。
迟帘凝视认真做题的人,上限能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吧,学习差一些没关系,出门知道回来的路,认得清男朋友,买东西会亮出付款码就行。
这个时期班里大多都定下了保送国内外的学校,每天经营丰富的课外生活。
他们四个发小,两两一个国家。但都不在一个学校。
到了大学,似乎就是各奔东西的开始。
事实上却不会如此,除了孟一堃,剩下三个的家在一排,放假回来肯定要聚会,生分不了。
迟帘在小群里和他们讨论过留学的事,他们问他对象,他没瞒着,坦白在备考雅思。
当时谢浮跟季易燃都没回复,孟一堃问他,你对象能考得过?
他说能。
迟帘监督对象写完作业,握着他的手拿笔修改,在他把易错题写错时打他手心,写对会亲他。
对的多错的少,所以他们亲在了一块儿。
陈子轻本来跟迟帘各坐各的椅子,亲着亲着就坐到了他的腿上。
迟帘握住他戴红绳的脚:“你舔我小虎牙。”
陈子轻舔了。
迟帘目光炽烈:“再舔一下。”
陈子轻舔了很多下。
迟帘把他往上抱了抱,窝在他怀里:“谈了几个月,怎么像几辈子那么长。”
陈子轻说:“每天都很充实。”
迟帘嫌毛衣蹭脸不舒服,就把他毛衣撩上去,贴着他里面的衬衫:“别人也是这样?”
陈子轻想了想:“第一阶段会的吧。”
“什么叫第一阶段,这话我不喜欢听,我们永远都这样。”迟帘从他毛衣里露出脑袋,“顾知之,我还没在所有账号公开你。”
陈子轻心头一跳:“你别发疯。”
迟帘不爱听“疯”这个字,他正常人,怎么会跟“疯”牵扯上。
“我还不是怕你多想。”迟帘再次回到他毛衣里,不太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
陈子轻立刻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会多想的,我们还是学生,不能那么高调。”
迟帘沉默了会:“我想给你名分。”
陈子轻两条腿垂在迟帘的椅子两边,双手楼在他脖子上面:“你不是给了吗?”
迟帘圈着他:“只是在发小们面前给了。”
陈子轻说:“那也是给。”
迟帘闷声闷气:“现在你跟老谢是情侣。”
陈子轻咳嗽:“……假扮的啦。”
“那我也不舒服。”迟帘心里堵得慌,这是他的禁区,平时能不碰就不碰,他突发奇想地说,“我们把微信头像换成情头。”
迟帘速度地上网找满意的情头。
陈子轻迟疑,他的微信上没有迟帘的朋友们,只有阿蒙,迟帘,和那两个茶语的男同学。
被那两人发现他跟迟帘用情头不太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陈子轻不让迟帘换情头,迟帘发脾气,陈子轻哄了很久才把他哄好.
陈子轻在迟帘的安排下考过了雅思,他没问迟帘然后呢,走一步看一步。
谢浮爸妈好像任由孩子自由发展恋情,并不时常叫他过去吃饭,不会把迟帘逼到悬崖边。关于他跟谢浮“谈对象”,另一个邻居季家不知情。
一月,高校在京市体育馆举办冬季篮球赛。
前面的球赛陈子轻都没去看,直到冠亚军争夺赛,一中是其中一支球队。
这时王研的第一遗愿早就已经完成了,她的名字旁边没了字,只剩下“王研”两个字,陈子轻完全可以不管,但他还是打算亲眼目睹王放在球场上打球。
迟帘带陈子轻去了,谢浮这个假男朋友也在。
因为谢浮的爸妈也来支持季家小子。
一中来了很多学生,孟一堃坐在谢浮跟迟帘中间,手里是一中篮球队的队旗,纯看球的。
爱慕季易燃为他打气的声音很大,快要把球场的屋顶掀翻了。
“我去,阿帘,校花不是你的追求者吗,怎么成老季的粉丝了?”孟一堃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现象,他急切地和发小分享,一扭头眼珠都要掉下来。
谢浮他妈拉着顾知之的手,像婆婆对着满意的儿媳。
孟一堃飞快地看向迟帘跟谢浮,他们都没什么异样,这反常让他不会思考了,他赶紧在微信上私聊他们,得出了一个爆炸性的事情。
他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季易燃还蒙在鼓里。
顾知之那家伙牛逼,校草是他真男朋友,学生会长是他假男朋友。
迟帘察觉到孟一堃的视线,他眼神询问。
孟一堃把头一撇。
陈子轻莫名其妙,他挥小旗子加入呐喊的队伍:“一中加油,一种必胜!”
迟帘又醋上了,不开心地给他发信息:过会就走。
陈子轻回:不看完啊?
迟帘重重打字:你男朋友想接吻。
陈子轻见谢浮妈妈看过来,他满身冷汗地朝对方笑了一下,垂眼回迟帘:好吧。
球场战况激烈,季易燃带球灌篮,他不自觉地瞥一眼观众席,那个人在看手机,多半是在给身边的男朋友发信息。
季易燃的动作滞了半拍,球被拦断。
“嘘——”
口哨声响,一中校队请求中场休息。
季易燃叉开腿坐在长凳上,一声一声地粗声喘息,汗如雨下。
教练问他怎么回事。
季易燃把毛巾搭在不停滴汗的头上,余光不受空地再次扫向观众席一处,那个人不在位子上坐着了,他大概是被男朋友拉去了哪个角落接吻。
嘴总是红的。
季易燃把头上的毛巾扯下来,扣在掌中。
队员都围上来关心他的情况,他们叫他“队长”,他稳了稳心神回到球场,打高中的最后一场比赛。
只有不留遗憾,才能奔赴下一段旅程.
快放寒假了,也快过年了,这就意味着来京市求学的人要回老家。
陈子轻买了车票,当着迟帘的面买的,发车日期跟车次车厢他全看在眼里。
迟帘很不高兴:“放假当晚就走,这么急干什么?”
陈子轻说:“你爸妈那天在家。”
迟帘攥紧陈子轻的腰,他总担心这个家伙患得患失,其实自己才完美诠释了那个词的意思。
没人清楚他吃的药剂量加大,心悸的频率增多,他快不行了。
一天晚上七八点钟,迟帘火烧火燎地打给谢浮:“老谢,你在家吗,就我之前放在你那的东西,你帮我送到我家门口。”
手机里没声响。
迟帘查看发现是在通话中:“老谢?”
谢浮出声,嗓音不知为何透着怪异的哑意:“我在外面。”
迟帘没问谢浮在哪忙什么,他此时全部心思都集中在一件事一个人上面:“那我自己去拿。”
谢家防卫不会阻拦迟帘,他轻车熟路地去了谢浮的房间,一通翻箱倒柜后没了耐心:“你到底放哪了?”
谢浮思索了会,为难道:“那天只顾着藏没记位置。”
迟帘破口大骂:“我操,我现在箭在弦上,你跟我来这套拖我后腿。”
谢浮说笑:“明儿再做就是了。”
迟帘坚定道:“不行,我必须今晚做。”
挂了。
生日当天那么有意义他都没做,会让人以为他要等到高考以后。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在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冬夜做,因为他有种最怕失去的东西正在一点点流失的感觉,他想抓住,他要攥住,攥得死死的。
通话早已结束,谢浮还维持着接听的姿势,他在家宴上,四周是家里的长辈跟晚辈。
谢浮起身,有长辈问他怎么不吃了,他笑着说临时有点事。
脸上的笑意在出了大堂后消失无踪。
谢浮从司机手里拿走钥匙,孤身走进冷冽的夜风里。
几个晚辈人五人六地往这边来,他们看见谢浮,均都正经起来,其中一个走近点问:“表哥,你要去哪?”
“去死。”谢浮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大门。
表弟抖了抖,表哥怎么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夜幕寂冷,谢浮把车停在别墅区的路口,他下车甩上车门朝着迟家大门走去,一刻不停地进入,穿过一楼上二楼。
谢浮身上寒意未消就听见了声响,从他发小卧室里泄出来的,他迈步停在门口。
懵懵懂懂的犹豫挣扎以及痛苦都已经过去,里面是黏到发腻的叫喊。
偶尔夹杂几声粗口,那是初次品尝的欲罢不能和失控无措。
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多么炙热的感情,多么激烈的碰撞,好似世界末日前的狂欢。
如果他是观众席下的宾客之一,他该为他们鼓掌。
谢浮转身背靠门,打开手机翻到里面那对小情侣彰显关系的视频,他漫不经心地挑选,看哪个合适。
选好了,发给谁,人选可不止一个,他要好好想一想。
“哥哥。”
耳边突有轻唤,他面部抽搐着阖眼,幻象在那一刻成形,一条人影攀到他身上,湿软的舌头亲他的喉结,一路往上,舔他闭得太紧有些发抖的唇,汗涔涔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哥哥,我好喜欢你呀。”
小骗子。
那人影全身又腥又香,拼命地,不断地往他怀中挤,颤动着喊:“哥哥,好疼,我好疼……”
他高高在上,冷漠无情地笑:“是我让你疼的?”
“救救我,哥哥救救我。”
“我不喜欢我男朋友了,我喜欢哥哥了,哥哥救救我。”
“哥哥你救救我……呜呜……救救我……”
他猛然掐住他的幻象:“好,救你。”
第119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天快亮才睡。
迟帘盘腿坐在床边地上,一只手放在被子里拉着他的手,一只手夹着一支烟,生涩又慵懒地吸一口咳嗽着吐出来,在日出的光晕里回味疯癫的快活。
他后悔了,生日那天就该要的。
爽到脊背发麻。
迟帘熟练地扣住床上人的手指,当时很怕他流血,手一直不停地摸他的腰亲他的脸,不知所措地让他放松。
他哭,自己也跟着哭。
真他妈没出息。
迟帘咳几声把怎么都抽不会的烟掐了丢开,他撩开被子将脑袋伸进去,再是肩背,腿,整个身子。
男孩脚踝上的红绳被他咬在齿间,扯了扯,吐出来,他亲亲布满渗血牙印的小腿,眼中露出一丝懊恼:“我这么变态的吗。”
“是顾知之让我做变态的,他必须对我负责。”
迟帘蜷在对象怀里的那一瞬间,仿佛长途跋涉的人回到故乡,眷念安息。
顾知之,太阳要出来了。
迟帘蹭蹭对象温暖的脖颈:“顾知之,你抱着我。”
陈子轻迷迷糊糊地张开手臂放在他背上,摸摸拍拍:“抱着了。”
迟帘闭眼沉睡。
不到片刻,迟帘就醒了,像做了个短暂又长到可怕的噩梦,他悉悉索索一阵,舔陈子轻的脸颊撒娇。
陈子轻眼皮都睁不开,他侧躺,一条腿被迟帘抓着抬起来。
……
再平息已经是中午了。
陈子轻昏昏地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迟帘捞起来喂了吃的喝的,再次躺回床上。
迟帘也上来,握着他的腰把他翻个边,叼住他后颈一块皮压下来。
少年爱一个人,永有用不完的劲.
谢家被一片恐怖的阴霾笼罩,家庭医生昨夜来了就没走,他第三次处理小少爷手上的伤口,一次比一次谨慎。
小少爷整只手皮肉破烂。
谢母要去迟家叫人。
谢浮坐在窗边,他一只手放在窗台上任由医生清创,眉间没纹路,面上没不适,好似那手不是他的。
“妈,你把人叫来做什么,他又不是你儿子的对象。”谢浮哧笑。
谢母理所当然:“你给阿帘做掩护,让他对象陪陪你怎么了。”
儿子是个疯的,母亲也因为受过什么刺激露出了不太正常的一面。
谢浮穿的高领衣服,领子下面有一道可怖掐痕,覆盖喉结延伸向两边,是从前面掐的。他看着像从濒死状态里出来,死气沉沉。
实际刚好相反,谢浮全身器官都在癫狂地嘶吼,他那只受伤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
“那妈妈去叫了啊。”谢母最后确认一下。
谢浮疲倦恹冷地开口:“别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他。”
“好好好,妈妈不叫他来。”谢母擦着眼泪出去,对门外的先生说,“我们要怎么帮儿子把小顾抢过来。”
谢父不认同她的想法:“他连个看上的人都要我们出手,抢过来了也留不住。”
谢母抽咽:“那就眼睁睁看着他……”
谢父安抚道:“急什么,你生的儿子,你还不了解?”
谢母喃喃:“我怎么会了解。”
她要是了解,当初就不会……她本来有个多好的儿子啊.
陈子轻一放假就去车站,他特地跟迟帘的爸妈错开了时间,少见一面就少点暴露的风险。
原主的奶奶跟陈子轻想象得差不多,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
高三放十天假,年前四天年后六天,前四天陈子轻每天都和迟帘发信息,他稍微晚一点回,迟帘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然后两人会在电话里黏糊好久,手机发烫了才完。
陈子轻年三十被奶奶指派去给亲戚送老母鸡,他抱着去的,一路都是潮湿刺骨的寒冷,没飘一粒雪花。
回来前陈子轻就想,过年期间他的每日茶语这个日常,他在京市找了个街,抓了个帅哥试了。
当时他一说完茶语,小助手就汇报【每日茶语*5,完成度1/5】
有效。
只要目标是一米八以上的帅哥都行。
于是陈子轻就把心放进了肚子里,踏踏实实地回了原主老家,村里没有符合条件的帅哥,镇上县里应该有,绝对不能忘了日常。
陈子轻从亲戚家离开,一手拎个猪腿,一手拎一桶年糕,两头都重,他走一会就换着拎,心理上觉得好受了一点。
路过小树林,陈子轻把年糕放下来,猪腿夹臂弯里,腾出手看手机上来的信息,对着冻僵发紫的手指头哈哈气,给迟帘回信息。
陈子轻:我去亲戚家了,在回来的路上。
迟帘跟他视频,看他冻得一张脸哪都是红的,气道:“你不会打车?”
陈子轻:“……”他转手机给迟帘看他这边的路况。
迟帘默了默,骂一声:“操,像八十年代。”
陈子轻一怔:“你还知道八十年代?”
迟帘呵笑:“我不知道,我是傻逼,我是弱智。”
陈子轻抽抽嘴,他把镜头对着桶里的年糕,又对着臂弯的猪腿:“这两个沉死了。”
“谁让你不带你男朋友回家过年,再沉也只能你自己拎。”迟帘躺在阳台,玻璃窗外是冬日暖阳,他忽然就没了朝气,“顾知之,我想你。”
陈子轻把镜头朝着自己:“我也想你。”
迟帘凑近贴着视频里那张冻伤的脸:“那肯定是我更想你,我想得饭吃不下,觉睡不好,走路看不清。”
他说着就抬腿撸起裤腿,露出膝盖的淤青:“看到没,磕的。”
那边镜头抖转,冲向泥巴路了。
“顾知之?”迟帘坐起来,“你是不是在笑我,顾知之,你敢笑我,你就死定了!”
镜头转回来,陈子轻竖着一根食指说:“这是我切菜的时候想你,切的。”
那食指的指腹有一条口子,不浅,里面血迹深红接近黑色。
迟帘心疼地站起来:“你切菜想我干什么,不会放下菜刀再想?我就说我怎么老打喷嚏,你差不多得了,少想我一点我又不会跑。”
他气急败坏了一通,皱着眉头不放心地说:“打破伤风没有?”
“不用吧。”陈子轻说,“而且时间都过了。”
迟帘要被他气死:“你能不能对自己多在乎点,你是我的,我的知道吗?”
陈子轻抿嘴笑:“那我下回注意。”
迟帘面上一红,头偏了过去:“赶快拎你的年糕跟猪腿回去吧,别被人抢了。”
末了警告:“真要有人抢,你直接给,不要跟人硬碰硬,你男朋友给你买一万条猪腿,一万桶年糕,听到没?”
“听到啦。”陈子轻说,“你老打喷嚏,可能是你感冒了,你记得量一下体温。”
“等你回来给我量!”迟帘断了视频。
陈子轻把手机揣进兜里,他对监护系统说:“哥,我突然想起来个问题,谈恋爱要分,分就甜不了,那我这不是死局吗。”
系统:“只需你本人评过程甜不甜。”
陈子轻松口气,那就好。
“对了,我记得当初投放任务的时候有说,每完成一个鬼魂的遗愿都得到相应的报酬,我都完成两个遗愿了,怎么没见到报酬?”
系统:“在你账户。”
陈子轻很无语:“都没通知我。”
系统:“自动存入。”
陈子轻调出账户看了,他现在有一张临时技能卡,积分从几百涨到四万多,看来报酬只有积分,没有其他物品。
不知道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支线任务,他想要奖励丰厚的支线任务给自己当底气.
迟帘过来的时候,陈子轻正在院里捂冻住的水龙头,他听到动静随意扭头,看清院门前的少年,眨眨眼,丢掉毛巾跑过去:“迟帘,你……”
“别犯傻,把我手上的东西分走一点,没看我大包小包?”迟帘呼出白气,他脚上不知道多少钱的鞋上全是泥,裤腿上也泥点斑斑,浑身皱巴巴脏兮兮,丝毫没有平日的干净傲娇样子。
看着挺让人不忍的,小少爷受了苦。
陈子轻把他的大包小包提走不少,轻声说:“你来了会很奇怪,没有理由,我奶奶会起疑心的,我们要是什么时候不够警惕,让我奶奶发现我们,”
“什么没有理由,我是你奶奶故交的孙子。”迟帘举了举手里的礼品,趾高气昂地说,“我奶奶让我来的。”
显然是都考虑到位了,不会让陈子轻担心的事情发生。
陈子轻去村里一户人家喊回奶奶。
老人对迟帘的到来并不排斥,这就是她的热情。她没端一盆剩菜上桌,全炒了新的。
陈子轻沾了迟帘的光,终于能停一停吃剩菜的势头。
乡下没什么景点,只有破旧的房子,看热闹的人,光秃秃的树,稀烂的路和冰冷的山,陈子轻还是带迟帘逛了一圈。
期间迟帘被回乡的女生要微信,他很守男德,把有对象,不加,不行挂在嘴边。
再问就摆起臭脸,脸上写着“能不能滚”,一点都不礼貌绅士。
……
家里没有多余的屋子,迟帘跟陈子轻挤在一起,很冷。
“这年头还有人不按空调,我真服了,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说。”迟帘把陈子轻的脚夹在腿间,“你说了,我不就能在来之前安排人给你把空调搞定。”
陈子轻抱着他:“睡着就不冷了。”
“那是不冷了吗,那是冻麻木了。”迟帘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捉他切菜伤过的手指看看,“留疤了。”
“我奶奶烧的菜放很多酱油,不留疤才怪呢。”陈子轻和他说悄悄话。
迟帘吻他手指的疤痕:“你不能让她少放点?”
“不说了吧,这么点小事,其实我想自己烧的,但我看她想给我烧饭吃,我就不烧了,我每次都吃好几碗……”
陈子轻说着说着,没了声音,他无奈地望着迟帘。
“很正常,没什么好意外的,我们小别胜新婚,我进院门那会儿没扑向你,白天你带我逛的时候没拉着你去山洞里亲热已经是我在克制了。”迟帘把他拉到身上,“我要是不当人,我才不会忍那么久。”
迟帘才开过荤,陈子轻就回家了,等于让刚吃上奶的小孩断奶,这多他妈残忍。
所以他来找他的一日三餐了。
“吻一会。”迟帘凑上来时,陈子轻乖乖张开嘴。
迟帘进他嘴里吻了一圈,喂给他满嘴的薄荷味。
陈子轻被迟帘吻着,含糊地说:“你来看我,只是为了和我……”
迟帘在和他唇齿相依的间隙里回应:“你要这么说那我也没办法。”
“渣男。”陈子轻说。
“你男朋友这么帅,渣点儿怎么了。”迟帘笑得让人移不开眼,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乱来,只是抱着身上的人,捏几下掐几下,再接个吻。
陈子轻被他这套连招给杀得片甲不留:“带了吗?”
“咳,以防不备之需。”迟帘面红耳赤,“我真不是禽兽,你必须澄清。”
陈子轻把被子拉了拉,罩住他们:“我也想了,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迟帘:“……”
他郁闷:“我还不是不想你怕我,在家那次你就怕死我了。”
“那是你从晚上到白天又到晚上,”陈子轻都不想细说。
“第一次是那样的,这次不会了。”迟帘保证,“你奶奶在隔壁的隔壁,我也不管胡来。”
陈子轻不信,起码两次。
事实上他还是算低了,迟帘在家精修了技术,整个突飞猛进,一会床上一会床下,大冬天的整出了一身汗,后半夜才抱在一起睡去.
迟帘在乡下待了两天一夜,他魂不守舍地回到京市,进门发现家里笼着异样的氛围,爸妈都在沙发上坐着。
这个画面几乎相当于开幕式。
迟帘手中背包丢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打破了死寂。
章女士端起冷掉的咖啡,又放回去,她抱着胳膊看向对面墙上的巨幅油画。
迟父开的口,他言辞不锋利,心态十分平稳的样子:“阿帘,我跟你妈本来想等你毕业,可是事态发展的速度远超我们想象,我们不得不正式和你敞开了谈。”
迟帘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当时谢浮的障眼法并没有成功。
长辈在看他们演戏。
迟帘换鞋,踢开背包去厨房拿可乐,他心头烧着一股火,烧了好多天,灭了一点就又烧大。
几口可乐滑进喉咙,那抹冰凉流向五脏六腑,迟帘捏着瓶盖玩:“爸,妈,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以为没事了松口气,又介意谢浮做顾知之男朋友的样子很好笑?”
尾音还在半空漂浮,茶几上就多了一个药瓶。
迟帘指间瓶盖硌红了掌心。
章女士的语气比先生更加平和,甚至可以说是轻柔:“儿子,你是不是想要你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迟帘的眼帘微动:“你们可以再生一个。”
一声“嘭”响从茶几那边传来,在宽敞开阔的客厅引出回声,迟父拍着茶几严厉道:“迟帘,你说得什么浑话!跟你妈道歉!”
章女士比他更严厉:“迟阅,你凶儿子干什么?”
迟父默默把被他拍倒的药瓶扶回去。
夫妻俩在这之前反复商量,儿子已经站在凳子上吊着脖子,他们的策略要柔和,要春风细雨。
刚才是他一时大意犯了错,他暂时不说话了。
章女士望着儿子倔强张扬的稚嫩脸孔,回想他进门时那副得了相思病的丢魂样子,她无声地叹息,如果她说“儿子,你高中谈个恋爱要死要活让人看不起”,儿子必定会不屑地告诉他们,他不需要别人看得起,他只要顾知之。
那个从桐市来的,他们没放在眼里当回事的孩子,一颗路边平平无奇的小石子,竟然在儿子的世界砸出了陨石的深坑,触目惊心措手不及。
“顾知之的奶奶得了癌症。”章女士轻叹。
瓶盖从迟帘掌心掉落,弹跳几下就没了动静,他的神色惊变,那老人他才接触过,看不出来患癌。
“这种事去医院一查就知道,我们不会造假。”章女士说,“本来最多活到明年秋天,是你奶奶在给她买进口药,让她的病情有了好转。”
迟帘的太阳穴跳了一下,他仿佛已经看到他的爱情之路在一点一点塌陷。
因为他清楚他妈会用顾知之奶奶打出什么样的牌。
他另一只手上没了瓶盖的可乐瓶往外冒水珠,凝成水迹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
一时无法区别是可乐更冰,还是他的手更冰。
章女士不徐不疾:“你去国外,我跟你爸会让那老人得到更好的治疗。她是顾知之在这个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了。”
他妈终于打出了牌,想打垮他的气势,他在看自己手上有哪些牌,能不能拿出一张差不多的。
迟帘看了半天,迟迟没有出牌。
他只有一张王牌,在茶几上放着,就那个药瓶。
“还是说,你要我让顾知之选,你跟他奶奶,他二选一,你亲耳听到他抛下你,选他奶奶?”章女士不忍地看着儿子,“这是必然的,你明白。”
“如果顾知之选你,不选他奶奶,我想他就不会是你喜欢的人了。”章女士又说。
爱情这条路崩裂的速度让迟帘无法阻挡,正在逐渐朝他所站的位置蔓延,他像被家长逼到墙角,紧紧抱着怀中玩具不肯撒手的小朋友:“你们别逼我。”
苍白的几个字却是少年人内心崩溃的前兆。
章女士的坐姿发出变化,她将环在身前的双臂放下来:“我们逼你了吗,我们知道你跟他的事都装作不知道,只是为了让你们顺利念完高三……”
大半瓶可乐被迟帘砸出去:“那为什么又要在大年初二说?”
章女士抹掉溅到脸上的一滴黑褐色液体:“一,我们发现了你偷偷服用的药量严重伤害你的身体,二,”
她朝左边伸手,迟父把手机放到她手上。
“我们收到了这段视频。”章女士打开手机递给儿子。
迟帘看到视频上的内容,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视频中的他在吻顾知之,就是去年九月“揽金”狂欢活动。
画面十分唯美梦幻。
他含住顾知之上唇的时候,镜头好像抖了一下,不是很确定,他没法静心审查更多的细节。
为什么不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吻,为什么会被人拍到。
为什么顾知之要哭。
为什么他要陪顾知之去“揽金”。
一路自问下来,追根究底还是他看不了顾知之哭。
“匿名者发的,追踪不到信息,你不分手,视频会传到一中论坛,你有迟家撑着可以无所谓,顾知之呢,他怎么在一中待下去?”章女士温声温气,“我也可以不让学校老师通知他奶奶,他自己能应对那些打量的视线?爱慕你的那些人要如何羞辱他?你们是同桌,他在你家借住,他靠你家捐楼进的一中,全是地雷。现在是互联网喷发时代,只要把一件事丢到网上,很容易就能被放大被争议,遭受网络暴力。”
客厅响着大企业管理者富有沉稳力量的声音:“而且如今人们普遍离不开短视频,他曾经的同学,他的老乡,村里人都有可能会刷到他的事,所以他奶奶知道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那就是个不定时炸弹。”
迟帘没怎么听他妈的话,他在想,那晚包房都是熟人,视频是谁拍的,他的追求者,还是顾知之的追求者?
他把所有人聚集起来还原当时的座位,再通过视频的视角去精细比对,是不是就能锁定偷拍的人?
“四年。”章女士忽然出声。
迟帘抓内鬼的思绪猝然崩断,他迟缓地偏了偏头。
“我们不是要你和顾知之这辈子不再往来。”章女士按住先生的手,“你们现在分开,我给你们四年的时间,四年后你要还是喜欢他,那我们就让你跟他在一起,迟家绝后我认了。”
说着拍拍先生的手。
迟父极快地权衡利弊,遵从太太临时改变的决策:“我也认了。”
客厅一时静得让人发慌。
章女士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你对自己没信心?”
迟帘从始料未及带来的愣怔中脱离,想也不想道:“怎么可能。”
章女士观察儿子的情绪起伏:“那就是你对顾知之没信心,你怕你走后,他会喜欢上别人,你怕你们最终不能免俗走向感情常见结局,”
迟帘面色骇然地打断:“他不会!”
章女士不再言语,她让情绪不稳的儿子一个人自我平复消化.
迟帘那一声几乎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腿软地蹲下来,脑袋磕在茶几上面,身上的大衣进门到现在都没脱,里面已经被冷汗打湿。
用四年换一辈子,看起来很值。
“我不分。”迟帘说。
四年跟一辈子比是短,可跟四天比就长了,那会有难以估量的变数,他不敢赌,他承担不了除幸福以外的任何后果。
章女士给了先生一个眼神,让他来,他喝了口她的冷咖啡,从她手上接走引导青春期的儿子工作,这比什么大项目都难应付。
“虽然我跟顾知之相处的时间不算多,但我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你们这段感情里是他主付出,你任性幼稚的时候,他哄你,你胡思乱想不安,他哄你,你害羞好面子心口不一,还是他哄你,你想没想过他的感受?”
迟帘身子一震,头埋下去。
“他不会累吗?”迟父说,“他会累。”
“爸爸不信你没想过这个问题,你也知道他会累,可是你不改,你习惯了他哄你,喜欢让他哄着你,好像他不哄,你就活不了。”
“阿帘,爱情不是这样的,你跟小顾之间已经出问题了,就算没有我们今天的干涉,你们接下来的高中最后一个学期也会在反复的争吵和好再争吵再和好中崩盘,毕业分道扬镳。”
迟帘猛然抬头:“我和顾知之什么问题都没有!”
迟父没长篇大论,他甚至都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茶几上的药瓶。
无声胜有声。
要是谈的恋爱能快乐,能给予自己想要的情感,又怎么会吃大量的药。
“还不是被你们害的!”迟帘才压下去点的情绪又窜上来,他瞪着他妈,“你当初在酒店看到顾知之脖子后面的印子为什么要问?你当作没有看到不就没后来的事了。”
“谢浮刚好出现,你又问他是不是他弄的,他为了给我解围承认,两家都在我面前把他跟顾知之当一对,我算什么,我在旁边看着,谢浮妈妈都认顾知之做儿媳了,那就是一根刺卡在我嗓子里,我知道不怪谢浮,所有不好的事都是从你问那句话开始的,妈,你为什么非要问?那天之后我就过不好了,我后悔去旅行了,我所有的痛苦全是那次旅行带来的,我也有罪,我才是罪魁祸首,我不该留下印记,”迟帘语无伦次,他瞳孔有点涣散,用力扇了下自己的脸。
章女士放在腿上的手一紧,她怕刺激到儿子,口吻尽量正常:“阿帘,你冷静点。”
迟帘歇斯底里:“我冷静不了!谁他妈能冷静得了!我又不是圣人!”
他的眼珠神经质地转动,喉咙里的喘息濒临破碎。
章女士赶紧倒药让他吃。
药片在他打颤的牙关间四分五裂直至稀烂,化成粉末和唾液融为一体,苦得让他想吐。
他真的吐了出来.
药喂不进去了,迟帘被爸妈送去医院,他好一些就迎来了奶奶摔伤住院的打击。
迟帘去奶奶病房,老人对他的第一句话是:“孙儿,你和小知之,你们应该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朋友啊。”
老人没有看少年赤红的双眼和苍白的脸孔。
大过年的,迟家老的小的都进了医院,新的一年就这么不幸。
也许走过这一段全是幸运,也许这只是个开始。
迟奶奶把脸转向病床里面,偷偷用帕子擦眼睛,她在家里给另一个小孩打过电话。
她问道:“小知之,你奶奶病了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的小孩吃惊地“啊”了一声,不知道把手上的什么东西弄掉了,不知所措的样子显得可怜。
迟奶奶却直接说:“是癌。”
“目前在保守治疗,吃的药是我通过自己这边的渠道给她买的。”
小孩又慌又无助,还不忘感激地说:“谢谢奶奶。”
他第一次就不叫她“迟奶奶”,一直都是“奶奶”,她是喜爱他的,不然也不会鼓励他夸奖他。
可他想要她小孙。
那就不行了,她最宝贝的小孙怎么能是同性恋,他要和登对的姑娘建立婚姻关系,家庭事业无一不圆满。
小孙在年少时犯糊涂,她这个做长辈的不能不出面指引纠正。
尽管她也想过,这可能是她小题大做,过不了多久两个孩子就散了。
她卑鄙的用进口药拿捏小孩,嘴上还在自以为委婉地问:“小知之,你会和我孙子分开吗?”
过了好一会,她才听见小孩说:“会分的。”
“那是什么时候?”
“我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您的孙子说分,我就分。”
“好,奶奶信你。”
“你是好孩子,是奶奶对不起你。”
“之前奶奶说的话还是算数的,你大学想去国外就给我说,你把你作为学生要做的部分做到位,剩下的我来安排。”
迟奶奶不想那通电话了,她把帕子塞在枕头底下:“孙儿,你妈和我说了四年的事,她站在你的立场劝我这个她不是很待见的婆婆,她是真的为你着想,我同意了,你先跟小知之分开四年,四年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迟帘的唇角抿直泛白,他的亲人一个个都站在“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前人高度蔑视他的较劲和坚持。
——将来的你自会明白,今天的你是个笑话。
——我们不会笑你的,谁都会有年少无知的时候。
“奶奶把很喜欢的一句话送给你,命运给每个人面前的礼物都标了价,你想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价格,现在的你负担不起你想要的礼物。”
迟奶奶苍老的声音里透着阅历赐予的厚重力度:“你如果真的喜欢他,就该变得更优秀再回来,站在他面前。”
“家里给你条件给你机会,你已经比很多人要幸运。”老人又说。
迟帘半晌开口:“奶奶,你休息吧。”
迟奶奶转头看一眼孙子颓丧的背影:“阿帘,你要成长,小知之也要成长,短暂的分开对你们不是坏事,你该学会从另一面去考虑事情。”
迟帘走出了病房,他把手伸进口袋,想给顾知之发个信息,却又不知道发什么,全身上下哪都难受。
两串脚步声朝着病房这边走来,迟帘抬头看他的父母:“你们一边装模做样的给我四年时间,一边把我跟顾知之的关系告诉奶奶让她老人家进医院,这是要干什么?”
迟父想说话,章女士给他按住了。
迟帘无力地说:“我真的搞不懂,我谈个恋爱又不是杀人放火,谢浮的父母能支持他,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支持我?”
章女士带上病房的门,走到墙边椅子上坐下来:“情况不同。”
“怎么不同,不都是独生子,不都是高三生,不都是同性恋?”迟帘嘲弄,“谈的对象都是同一个。”
章女士语出惊人:“谢浮的父母知道他跟顾知之没关系,他们配合他作为发小给你打掩护,而你呢,你们也没关系?”
迟帘愣后就想笑,原来两边的家长都在演戏,谢浮也被骗了。
所谓的大人,把所谓的小孩耍得团团转。
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那是生老病死的味道。章女士不爱来医院,因为她儿子的心脏功能天生就比常人弱,禁大喜大悲,用一些老人的话说就是,娇贵命。
她跟先生从不唠叨儿子,只要他在他们铺平整的路上走就不会磕绊。
婆婆帮旧友引来了一系列事端。
他们原计划是一切放在儿子毕业后实施,计划总要在变化后面跑,还是尽早到国外去吧,儿子不止心脏问题加重,心理也有了问题,必须接受治疗。
“阿帘,你自身的情况你最清楚,没人想要不健康的爱情。”章女士说。
迟帘抠着手上输液留下的针眼,抠破了也没知觉。
章女士知道他在纠结挣扎,她强忍着不打断他迈入青年阶段的第一次成熟思考,扭过脸不看出血的手背。
走廊来回走过几波医护人员,迟帘终于艰难地放下骄傲,从齿缝里挤出二字:“两年。”
“不能再久了,两年是我的极限了,各方面都是极限了。”他生平头一回用祈求的目光对着爸妈。
迟父要教训儿子,章女士在他前面一锤定音:“好,就两年。”
章女士迅速盖章此事:“在这期间我们会采取必要手段禁止你跟顾知之来往,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初衷,并守约。”
迟帘低骂一声,操。他狠狠握拳:“狗屁,分手了就不能联系了?”
章女士不答反问:“听说过为了买房假离婚的夫妻吗?”
言下之意是,你为了谋一个未来才分手,而非真的感情破裂,我们再让你们联系,那跟没分有什么区别。
迟帘不甘地拧紧眉头。
“我要顾知之出国留学。”迟帘抛出自己的条件,“我跟他可以不在一个国家,我也保证两年里不见他,不给他电话发信息,不出现在他面前。”
“我卧室架子上的彩色弹力球,超人摆件,沙滩画,纸玫瑰,青蛙豆玩具,还有我抽屉里的彩虹氛围灯,所有我都要带到国外。”迟帘又说。那氛围灯是去年冬天顾知之送他的生日礼物,投在墙上会出现生日祝福,顾知之为他定制的“生日快乐,健健康康”,全世界独一无二。
章女士没过多犹豫:“行。”
转而就说:“现在打电话吧。”
她看发愣的儿子:“打电话跟你对象分手,就在我们面前打。”
迟帘手抖:“我不打,我发信息。”
“发信息?”章女士挑眉,“这么草率不重视?”
迟帘腮帮子抽紧,他抖动着手指拨对象的号码,脚步踉跄地转身走到墙边,后背靠墙有个支撑。
那头接得非常快,像是做什么去哪都把手机攥在手里,一直在等他打电话。
男朋友回家没报平安,他肯定很担心。
迟帘喉咙堵上了,面部呈现出了濒临窒息的形态,哪怕是假分手,对他来说一样等同于进火海焚烧。
手机里传来陈子轻的嘀咕声:“怎么不说话?”
迟帘闭上眼睛:“顾知之,我想分手。”
没声了。
迟帘不把身体转过去面向墙壁,他就这么对着爸妈,让他们亲眼看见他们想要的成长。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陈子轻呢喃:“分手啊……”
“对,分手。”迟帘说,“我腻了。””可是……可是你从我家走的时候明明还……”
“顾知之,你懂不懂什么叫腻了?”迟帘一下不停顿,“腻了就是没新鲜劲了,我上一顿吃着觉得好吃的葱油面,下一顿一口都不想碰。”
迟帘一说完,手机就被没收了。
“下午动身,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我陪你去,你爸过两天跟我们碰头。”章女士说。
迟帘无视他爸有意见的眼神,两年只是他的缓兵之计,等他身体好了,视野开阔了心智更成熟了,爸妈这边稳定了,他就偷偷去找顾知之复合。
在他羽翼未满之前,他会让同在国外,离得近点的发小帮他看着顾知之,不准阿猫阿狗跟顾知之接近。
迟帘没有时间再完善他的守宝方案,他只能粗略地想到这点,他顾不上更多了,他只要顾知之。
“我要跟发小们告个别。”迟帘看到走廊一头的保镖,面色一沉.
迟帘回家的时候,谢浮跟季易燃都在家里。
他在他们的帮助下摆脱保镖给对象打电话,这次没立刻被接通。
打第二遍才接。
“顾知之,是我,我用谢浮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你听我说,先前的分手是假的,假分手。”
迟帘简短地透露了事情经过,适当地省去了点东西:“就是这样,我们先分手,你给我两年时间,我两年后去找你,我后半辈子都是你的。”
电话里很安静,连风声都没有,他的对象不在外面,是不是在被窝里哭?
迟帘争分夺秒地道歉,一遍遍地求他给自己一个承诺,不要让其他人走进心里的承诺。
这个时候,谢浮在地下室的通道里和人通话,用的是另一部手机。
“我给你争取了两年时间,接下来就看你的了。”章女士坐在车里,“阿姨祝你得偿所愿,希望你得到他的心,让他彻底忘掉我儿子。”
“那就借阿姨吉言。”谢浮微笑。
章女士已经没了收他做干儿子的念头,年纪如此小就有这城府,不符迟家的作风。
“视频你发给我们就算了,不该发给老人家。”她寒声。
“望阿姨体谅一下,你儿子跟他做的时候,我在门外,我受刺激一时失去理智,那不是我的本心。”谢浮叹息,“我本心是善良的,道德的。”
章女士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落下来,那两孩子竟然已经……
她竭力不失态:“阿帘是你发小,他有病在身,你真能狠得下心。”
谢浮俯视幽深的楼梯:“我也有病的,阿姨。”
章女士心底发怵。
“不说了,说了伤这么多年的邻居感情,到如今这地步,我无比虔诚地祝您心想事成,阖家欢乐。”谢浮谦逊有礼地送上祝福。
章女士挂掉,她目视前方车流,深深吸了口气,但愿她不会为今时今日的举动后悔.
迟帘这边跟陈子轻说好了,两人先分开,两年后再在一起。
陈子轻望着火盆里的炭火,等到迟帘去了国外,一切就都未定了。毕竟异地恋是很伤的。
一团火烧得再旺,终有熄灭的时间。
陈子轻想分得更彻底,而不是有个两年的缓冲,因为他一旦给迟帘两年,就要在这两年里不进行原主遗愿的三分之二。
他肯定是要结束一段,调整,才能开始第二段。
不能不结束就那么做。
陈子轻单手托住烤热的脸,可他已经答应了,他等迟帘两年,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在迟帘对他的喜欢可能最炽热的时候分手,迟帘的身体会扛不住。
那么可爱纯情的一个高中生,能不让他遭那个罪就不遭了吧。
陈子轻希望两年过去,迟帘在电话里跟他分手的一幕能变成真的,他希望迟帘把他这个初恋放在可回忆可不回忆的篮子里,将来遇到更好的人,前程似锦,顺遂平安。
“你要做心脏手术,治疗分离焦虑症。”陈子轻认真地叮嘱,“一开始肯定会不好受,你忍一忍,坚持下来,一定要听医生的话。”
迟帘红着眼笑:“知道了,啰嗦,保证还给你一个健康出色的男朋友。”
陈子轻撇嘴,你健康出色就好了。
“那我们怎么联系啊?”他烤着火问,“你到国外换新号码加我?”
迟帘没言语。
陈子轻明白了,看来他们不能联系。
“只能靠心灵感应了,顾知之,我们相爱,一定心有灵犀,我想你,你就打个喷嚏,你想我,我也打个喷嚏。”迟帘刚逗完就说,“假的,我跟老谢他们都能联系,到时候怎么会让你找不到我。”
陈子轻不觉得形势会是迟帘以为的那么乐观。
“我走后,你继续在我家住到毕业,国外的学校我爸妈答应会帮你,等他们的秘书找上你,该签什么你看好了再签,不懂的就咨询谢浮或者季易燃孟一堃,我会交代他们照顾你。”
陈子轻说好,他对国外生活并不积极好奇。
迟帘不能多聊了,再聊发小都撑不住了:“我下午就走,你从老家回京市见不到我不要哭。”
陈子轻被迟帘弄得伤感了起来。
迟帘说:“顾知之,跟哥哥说再见。”
陈子轻用他曾经讨厌如今喜欢的夹子音说:“哥哥再见~”
再见说过了却没挂掉,迟帘是真的受不了,还没真的分开就开始焦虑慌乱。
“我怕鬼的时候怎么办,谁来保护我。”迟帘委屈死了。
陈子轻哄他:“国外只有吸血鬼。”
迟帘知道对象想让他开心,他捧场地笑了声,下一刻就冷冽到偏执:“顾知之,你记住,你只有一个男朋友,永远都只有一个男朋友,就是迟帘。”
陈子轻心底一颤:“噢。”
迟帘在不断拉扯的不舍中结束了通话,他去了国外就要调查视频是哪个王八蛋拍的,敢他妈的算计他,他不会就这么认栽.
下午,迟帘带着一具空壳上了飞机,他于次日到达住处,拿着新手机躺在床上。
他爸是做软件的,他的手机多半会被监控拦截,这招他有预料,包括他被没收证件被监视。
明天就要去医院检查身体。
迟帘捞起被子蒙住自己,他在黑暗中哽咽了一小会。
两年,七百多天,很快的。
他做手术,吃药,搞学业,大三去找同样上大三的顾知之,他们会继续谈恋爱。
迟帘给自己的心理建设加固了一层,手机就被病毒攻击了,他坐起来的动作猛然僵住。
病毒带进来的有信,也有照片。
信是顾知之在原来学校给他班里一个男生写的信,照片大部分是他偷拍的男生,小部分是他趴在男生课桌上把脸贴着对方书本的合照,或是咬着对方的笔头,闻着对方的校服外套……
迟帘两指抵在屏幕上,随意放大一封信,他看清信中不知羞耻的痴迷与爱恋,指尖森白冰凉。
他骗我,顾知之骗我。
不对,顾知之说没有前任,他不会骗老子的。
迟帘要拨打熟悉到能倒背的号码,打不出去,他换谢浮的,季易燃的,孟一堃的,全都打不出去。他下床往房门口走,他要打电话问顾知之,哪怕是跪下来求他妈,他也要把这通电话打通。
还没走到房门口,迟帘就摔在了地上,把嘴里的软肉咬破了,满嘴血腥。
顾知之说老子是他的初恋,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他不在乎,他可以原谅顾知之为了得到他撒的一点小谎。
迟帘狼狈地撑着地板想要起来,被他攥在掌中的手机上又出现了一个视频,时常不到十秒。
画面里是他对象站在街角,对着一个陌生男生说话。
他把音量调大,手机贴着耳朵,在电流杂声里听见对象的声音。
“哥哥,我是不是把你撞到啦,对不起呀。”
日期就在顾知之过年回家当天。
迟帘“咚”地跪在地上,心口的衣物被他拧出凌乱褶皱,顾知之对别人茶,叫别人哥哥。
他妈的,顾知之,你男朋友还没死。
顾知之,又有人要拆散我们,老子不会让那狗逼得逞的。
可你为什么要叫我以外的人哥哥,你在我面前的时候什么都是我的。
顾知之,你耍我。
迟帘上半身前倾,额头重重撞上地面,他歪倒在一旁,手指脱力,被他掐出汗印的手机静静躺在他手上。
暗下去的屏幕亮了起来。
又是一个视频,比上一个的时长要长一点,差不多一分钟。
顾知之坐在餐馆里,他没吃饭,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斜对面的人。
那人是个左撇子。
迟帘冷不丁地想起来,去年他带顾知之回家的第一天,顾知之就是在他用左手吃面之后,抓住了他的左手。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肢体接触。
当时他还觉得顾知之冲他笑的样子,和之前很不一样。
顾知之发现他是左撇子,面都不吃了,只望着他吃,眼神直勾勾的。
原来那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人。
现在是什么情况,顾知之有个前任,是个他妈的左撇子,分了还念念不忘地找替身。
迟帘的脸上不见一丝表情:“骗子,顾知之是个骗子,他骗我。”
必须要顾知之给他解释,跟他道歉,把他哄好。
不能算了。
凭什么算了。
他要给顾知之打电话,他要揪出想置他于死地的王八蛋。
迟帘试图起来,却再次倒在地上,他眼前模糊,手握不住手机,青筋从他的脖子蔓延到额角。
他在拼命守住他跟顾知之的未来,什么都不能让他动摇意志。
只要顾知之跟着他走,其他都可以不重要,有他这么帅这么能干的现任,谁会没事去想犄角旮旯里的前任。
好在顾知之是认定了他的。
他从没预想过顾知之离开他的可能。
预想过的。
年前他就感觉顾知之在抽离,从他们的感情,以及他的生活中抽离。
迟帘的眼里没有了生机,破裂的迷茫刺穿他的瞳孔,他的视线更见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顾……知……之……”
迟帘的声音虚弱到发不出来,他一张脸死白,手脚痉挛不止,意识消失前的那条脑电波在癫狂地抖动。
——他要去找顾知之,做人要去找,做鬼也要去找.
一中初六开学,陈子轻初五站在迟家门前,他进不去,迟家的大门验证改掉了,他是陌生人员,靠近超过三秒就会发出警报。
很刺耳,他听过了。
陈子轻背着书包,脚边是个大编织袋,里面是原主奶奶准备的腊肉香肠,全都在家里切成了片,还有一大袋梅干菜,自家晾晒的,很香很干净,原主奶奶其实还准备了菜籽油和土鸡蛋,他带不下。
陈子轻垂头看手上提编织袋勒出的深紫条痕,怎么办,去找个宾馆住吗?只能先这样了。
明天开学他就要去跟班主任询问住校的事。
这都还好,他担忧的是初二下午就断了联系的迟帘,国外不知道是不是出了状况。
因为迟帘说他可以在迟家住到高考结束,现在却不让他进去了。他望了望面前的大别墅,弯腰去拎编织袋。
左边的别墅传来门向两边打开的声响,陈子轻下意识看去,谢浮出现在他视野里,身着黑色高领毛衣和同色长裤,给人一种潇寂的味道。
然而谢浮一双眼却是又黑又亮,像吸食过亢奋剂,不太正常。
陈子轻拎起编织袋就要走,右边的别墅也传来开门声,季易燃跟牧羊犬走出来,停在门口,一人一狗都朝他投来目光。
阴天,草木都披上了凄凉的皮,陈子轻冷得缩了缩脖子,他看看谢浮,看看季易燃,抿抿嘴问道:“迟帘让我进去住,可是我不知道怎么……”
谢浮两只手都在口袋里没拿出来,他徐徐地笑:“还能是为什么,他爸妈删掉了你地验证信息。”
陈子轻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
“你男朋友托我们照顾你,”谢浮说,“我家,季家,你选一个暂住,等你男朋友跟我们联系了再另做打算。”
陈子轻不想打扰,他跟迟帘的关系没捂住,谢家已经知道谢浮是个掩护,他去了会很尴尬。
至于季易燃家,那就不是尴尬的事,季家给他一种从门前路过都发毛的感觉。
“不用了,我找个宾馆就行。”陈子轻拒绝道。
谢浮耸耸肩:“老季,我们两个,他谁都不选。”
季易燃和牧羊犬都低下了眼眸。
陈子轻才走了两步,身后就响起谢母关切的喊声:“小顾,你从家里回来了啊,快进来,外面冷死了,快进来快进来!”
谢母看起来并不怪他糊弄过自己,依旧很和蔼地对他。
“阿姨,我和迟帘……”陈子轻犹豫。
“哎呀,阿姨都知道了,我家谢浮说你们先分个两年接受考验,阿姨看好你们。”谢母热情地走过来,拎住他编织袋另一头,“怪沉的,儿子,来搭把手。”
谢浮没动:“妈,你问人意见了吗?或许别人根本不想我们帮。”
“那小顾,我跟我儿子帮你把袋子拎去我家?”谢母还真就跟个小辈商量。
陈子轻除了感谢还能说什么。
谢浮去拎编织袋,他撩眼皮扫了眼发小:“老季,今天气温下降了不少,你带着你的狗回去吧,别把狗冻感冒了。”
季易燃的气息声略有变化,牧羊犬试探地立起腿去谢家那边叼男孩裤腿,查觉主人没发出那个指令,它就坐了回去。
谢家母子带着人进了家门。
季易燃低声:“没选我家是对的,我家不好,住着不舒服。”
他转身回家,牧羊犬仰天叫了声就跟上主人.
当晚,陈子轻和谢家人一起吃饭,谢浮吃了没一会就上楼接电话,他下来时给人的感觉很怪,形容不出来的怪。
走路好像随时都能踮脚,就那种表演者,按捺不住地想要表演一番。
谢浮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他叫佣人给他盛碗汤,盛满。
谢母一愣,儿子刚才都没怎么动筷,现在胃口这么好了?她桌底下的脚踢了踢先生,两人做了个眼神交流就前后离桌。
佣人送来汤也撤了,餐厅只剩下两个少年人。
陈子轻吃自己的饭,吃完就准备进房里不出来了,他吃得快,一碗快要见底。
“顾同学,有件事,我说了,希望你不要激动。”谢浮沉声。
陈子轻嘴里有一大口饭菜,脸颊鼓着,眼睛圆圆,眼尾耷拉着垂下来。
“我接到你男朋友家里的电话,他初二心脏病发送去抢救,昨天早上才醒,当时他有个意外症状,他家以为观察一天就会消失,但是没有。”谢浮揉眉心,他开始了漫长的静默。
陈子轻一颗心被谢浮吊了起来,他都忘了自己咀嚼那口饭菜,就这么看着,等着。
“那症状就是,”谢浮轻轻一叹,“失去了一段记忆。”
陈子轻脑子里空白了一秒:“是我?”
谢浮支着头看他:“是你。”
电话那边的人透露,医生说是病人的自我保护,封锁了让他心脏生病的根源。
根源。
谢浮若有似无地在唇齿间重复一遍:“他家里本就想你们分手,现在他忘了,自然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今晚过后,所有知道他和你有过交集的人都会被要求封口,”谢浮深感遗憾,“所以,你们真的分了。”
陈子轻的耳朵没把谢浮的话捕捉完整,他停在前一句的一个词上面,困在那了。
忘了啊,忘了挺好的。
他总想着要和平分手,忘了更好。两个字彻底抹掉了他的存在,真的挺好的。
迟帘心脏好好的,过得好好的,一切都好。
没有两年了,没了。
陈子轻没咀嚼就生硬地咽下那口饭菜,嗓子呲啦啦地疼,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谢浮舀了口汤吹吹:“去哪?”
陈子轻压制着自己的心绪,不想在谢浮面前表露出来:“我一个人待会。”
“把碗里的饭吃完。”谢浮喝掉那口依旧滚烫的汤。
陈子轻现在哪还有不浪费粮食的心思,他不假思索地加重咬字力道:“我都说了我一个人待会了!”
谢浮似笑非笑。
陈子轻有种被嘲笑的感受,他一时顾虑不了三分之二里的这位,眼眶通红地发火:“我失恋了,我想去房里哭,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也理解你的伤心,你的难过,你的绝望,以及你失去男朋友的崩溃。”谢浮笑着说,“但请你先把你的剩饭吃掉。”
少年在笑,他唇边弧度在他深邃的五官下显得尤为耀眼,却有股子不寒而栗的阴鸷。
陈子轻吸气,上次被他潜意识里回避,不敢深想的信息不受控地跑了出来——谢浮精神有问题。他硬着头皮坐回去,重新拿起了筷子。
谢浮手一松,精致的瓷勺子掉进汤碗里,他用更加精致的手划开手机屏幕,在陈子轻猝不及防中打视频。
“听说他今天的状态还可以。”
陈子轻想快些走,脚不听他的,在地上生了根,一点都挪不动。
视频接通,国外是春日白昼,背景里铺满日光,穿着病服的少年坐在床头,一只耳机塞在他耳朵里,另一只耳机在他身前挂着,他不知是在听歌,还是刚打完游戏,面容有几分病态,精气神不错。
他声音不像平时那么清亮,有点哑,腔调倒是一如既往的张扬。
客厅里只有他的不满和抱怨,他说自己在医院无聊死了,明天就要出院,还说他不回去参加高考了,直接就在那边学大学课程,开学后一路加速,早点学完早点上班,当学生当够了。
陈子轻安静地听着。
谢浮拿着手机的手臂摆动了下,迟帘好奇地问道:“老谢,你旁边是谁?”
陈子轻这才惊觉自己入镜了。
少年隐隐发出啧声,接着是嫌弃的咕哝:“怎么长得又土又黑又丑。”
他放下了筷子。
谢浮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弯唇笑:“顾知之,跟我发小打个招呼。”
作者有话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
都会成长,都会重聚,所有年少时藏起来的糖都会在将来成为砒霜,都会疯。
第120章 茶艺速成班
谢浮的尾音松弛染笑意,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战利品站在废墟前。
陈子轻根本没注意到谢浮的声调细节,他在视频里的迟帘看过来前一刻,及时伸出双手捂住脸。
迟帘恶寒:“老谢,这顾什么的,干嘛呢我操?”
谢浮好整以暇地看着把脸藏在手心里的人:“我发小问你。”
陈子轻捂脸做表情管理,时间不充裕,只能匆匆收起来,他放下手,眼睛垂得很低,低到上下两片眼皮快要合起来,不想让迟帘看到他对谢浮发火红起来的眼眶,更不想和迟帘对视。
就在刚刚,他才知道迟帘失去了和他有关的记忆。
间隔太短没有缓冲,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用陌生人的眼神对着迟帘,他又不是一开机就入戏的老演员。
陈子轻动了动嘴唇:“不干嘛,只是抹抹脸。”
谢浮富有耐心地说:“那打招呼。”
陈子轻于是说:“迟同学你好,我是……”
迟帘不爽:“等等,我们又不是同学,你没毛病吧你叫我迟同学。”
陈子轻的眉心蹙了蹙,他静坐许久,抠了抠手指,喊出一个从没喊过的称呼:“迟少。”
这个称呼如一把刀,把他这段感情处理得不够利落的边沿全部切掉了。
迟帘的心脏抽了一下,他隔着病服揉揉心口,手术不都做完了吗,怎么他妈的来这毛病,明天干脆不出院了再观察一天,他怕死,他才成年,还没正式开始他精彩的人生,可不能英年早逝。
“我是顾知之。”陈子轻接着往下走初次见面的流程。
谢浮注意到身边人眼睛垂下去的那条细缝里有一包水,下一刻就要滚出来,他把手机转向自己。
陈子轻快速把脸埋进碗里,吃剩下的饭,他吃完最后一点,那包水也下来了。
碗筷被他全部放回桌上,他起身垂着头走了没多远,身后传来迟帘对他的评价:“怎么感觉茶里茶气的。”
谢浮说:“是个小绿茶。”
迟帘病白的脸骤然一冷,憎恶至极道:“靠,老子这辈子最讨厌绿茶,来一个扇一个。”
陈子轻撞到木沙发的角,他揉着撞疼了的胯骨离开。
桌上只有谢浮自己,他把手机放一边:“阿帘,你什么时候这么讨厌绿茶了?
迟帘一愣,嗤道:“谁不讨厌绿茶。”
谢浮云淡风轻:“我。”
迟帘一下没有听出来:“什么?”
谢浮用烫伤的舌尖舔过同样烫伤的口腔粘膜:“我说,我不讨厌绿茶。”
迟帘惊悚地凑到镜头前:“老谢,你转性了?”
谢浮不置可否。
迟帘把耳朵里的那只耳机拨掉,两只一起扯下来丢在病床上,他打了个哈欠:“那土包子不会是你哪个远房亲戚吧,怎么在你家吃饭?”
“待会发信息说。”谢浮断了视频,他慢步上三楼,在楼梯拐角找到落荒而逃的小可怜,“现在的你在阿帘眼里只是一个陌生人,他言语上难免会从心出发,这是他的本性。”
谢浮接着又说:“你的长相跟他的固定审美相差甚远,他没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陈子轻坐在沙发上面:“你话怎么这么密?”
谢浮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我在安慰你,很难理解?”
陈子轻:“哦。”
他垂眼看了会对面盆栽:“你开视频叫我跟迟帘打招呼,为的是让我难堪。”
“你的目的达到了,我非常难堪,我难堪死了。”陈子轻自言自语地说,“这种事第一次做才有效果,第二次第三次就没什么用了,所以你见好就收行不行。”
谢浮的唇线慢慢闭紧。
陈子轻说:“我和你发小分手不是我背叛他,我们只是缘分到了,不能再一起走下去了,只是这样子而已,你何必拿他忘记我来羞辱我嘲笑我。”
“越说越荒唐。”谢浮走向他,“澄清一下,我没想让你难堪,也没要羞辱你嘲笑你。”
陈子轻觉得谢浮把他当傻子。
谢浮的舌尖刺痛:“我只是单纯的,想把你介绍给他。”
陈子轻刷地抬起头:“我还需要你介绍吗?”
“你不需要?”谢浮居高临下地看进他那双湿红的眼睛,“现在的你是谁,叫什么姓什么,从哪来的,为什么在我家,你和我什么关系,我不用说?”
陈子轻的脸色变了变。
谢浮怜悯道:“顾同学,看来你还没彻底意识到,你前男朋友把你忘了。”
陈子轻扭过脸望向一楼挑上来的天花板顶部大吊灯,这一切都是缓冲的时间问题,他明天会记住的,会记住迟帘忘了他这件事。
“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陈子轻从沙发上站起来,对着面前的谢浮说,“你能让开点吗。”
谢浮没动。
陈子轻跟他面对面地站着:“你是不是要我马上带着我的东西离开你家?”
“怎么会。”谢浮牵动唇边,“你男朋友托我照顾你。”
陈子轻深呼吸:“已经是前男友了。”
“不怪你没适应,我也还没适应,我们都需要时间。”谢浮按了按眉间,“除去他的嘱托,你还是我妈拉进来的,没人能赶你走。”
陈子轻无精打采地侧身,谢浮依旧没移开,任由他撞过自己走进长廊。
谢浮拍了拍身上被撞的地方,面无表情地下楼回到桌前。
“介绍也不行。”
“莫须有的罪名往我头上按。”
“他能把你介绍给发小,我为什么不能。”
谢浮看一眼面前只喝了一口的汤,手一挥,汤碗掀翻了。
地上掉落碎片和凉了的汤,谢浮叫来佣人,他拿帕子擦手上溅到的汤汁,极有涵养地说:“不小心打翻了,麻烦清理一下 。”.
陈子轻趴在床上刷手机,时事新闻在他眼里不停流走没一条引起他注意,他叉掉一个个窗口进微信。
第一第二都是今天给他发茶语的男同学,第三是迟帘,他们这几天都没发过信息,他进去翻了翻聊天框,除了转账记录,剩下都是少年的别扭傲娇和一腔热血的爱。
删了吧。
本来他对迟帘忘了他没有清晰的认知,谢浮一开视频,他就有了完整又深刻的概念。
所谓忘了,是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后来加上去的一切都清零。
迟帘是迟家小少爷,是校草,而他只是路人甲。
不对,他后来会成为迟帘发小的对象。
如果那三分之二顺利的话,他就不止是迟帘发小的对象,还是迟帘这个发小那个发小的对象,不会有好评价好印象的。
陈子轻拉出设置,迟帘已经去往下一站,我也要去下一站,我留着记录干什么。
想必迟帘的父母早就清理了他所有平台账号,确保不让他发现我来过。
陈子轻的手放在红色的“删除”上面,迟迟没点。
算了,高考完再说吧。
陈子轻平时从不发朋友圈,这会儿他想发一个,发什么,发个月亮吧。他站在窗边,拍下了今晚的月亮。
阿蒙给点赞了,那两个每天给他发茶语的男生也点了。
三人是他微信里仅存的好友。
陈子轻和阿蒙聊了一会,他拉下裤子检查胯骨的撞伤,青了一块,不严重,过几天就只会留下印子,不会疼。
这晚陈子轻毫不意外地失眠了,按理说他坐长途火车从老家来京市很疲劳,应该占到枕头就睡,可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时打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的流逝。
陈子轻爬起来喝了一杯凉白开,他在房里来来回回走动,热锅上的蚂蚁般向他的监护系统救助:“哥,我没办法开始第二段怎么办,你可不可以给我支支招。”
系统一如既往的讲原则,不可以。
陈子轻焦虑地揪着头发继续走,脚在地板上发出轻响,渐渐就出现了细微的湿印,他出汗了,浑身毛孔都张开往外渗着汗液。
脑中灵光一闪,陈子轻心跳加快地问:“我想买道具,就是那种储存感情线类似效果的道具,我不是要全部去掉,我只是去掉一个人的,有吗?”
系统说有,但药有时效,一个月。
陈子轻呆愣许久,真有啊,他讷讷:“时间一到就马上失效?”
系统:“不会一下失效,一个月后会慢慢稀释减退。”
陈子轻点点头:“会很痛吗?”
系统:“没什么痛苦,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陈子轻不敢置信:“竟然不痛。”
那道具药在虚空展现,售价三万九,有效期才一个月,其实挺贵的。
陈子轻算了算,他买了积分还剩几千,只要他等到第四个遗愿想办法完成,积分就会涨。
“我买。”陈子轻说。
官方发出提醒,【宿主陈子轻,请你确认是否购买?】
陈子轻的嗓子有点干,他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给出回答:“……我先不买了吧。”.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第一天,学校门口出现了一大盛况。
学生会长亲自执勤。
查勤的老师和他说话,他面带笑意倾听,偶尔回应一句,距离上课时间还早,来的学生不多,进校门的更少。
有些学生想借迟到登记的功夫和学生会长有个接触,那都是不用把未来托付给高考的,罗马路上的住户。
以后多半要和学生会长在某些宴会上聚会。
即便不为学生时代的那点怦然心动,也要为了家族利益交好。
随着时间推移,日光亮起来,学校的轮廓渐渐明朗。
陈子轻走在学生队伍里,他边走边接电话,手机另一头是迟帘的姑姑,那位长辈特地在他开学这天联系他,给他加油打气。
“小顾,你专心备考。”姑姑说,“只要你努力了尽力了,最后成绩理不理想都会是个完美的句号。比起结果,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陈子轻听出她的深意和安慰,用认同的语气说:“我也是那么想的。”
姑姑松口气,两个男孩可以在一起,她也会尽可能地送出支援,但其中一个为另一个几次濒死,那就不行了,没可能了。
去年她前后给她哥跟嫂子打电话,试图让他们十一过二人世界,就这事把她给暴露了,她哥在电话里把她训成了孙子,说她没有身为姑姑的样子,没有尽到长辈的职责。
并叫她以后不要再犯糊涂,不要再联系小顾,如果她还想侄子活着的话。
姑姑在心里长叹:“见没见到阿帘?”
陈子轻靠边走,说话时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昨晚见了,他跟谢浮视频的时候。”
姑姑鼻子一酸,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你高考前都住在谢家?”
陈子轻说:“我今天会找班主任问怎么申请住校。”
“时间不多了,我觉得你还是住在谢家吧,住校要适应,那会影响到你。”姑姑以过来人的口吻说,“要是你运气不好,室友之间的磨合能把你磨死。”
陈子轻迟疑了会:“那我听姑姑的吧。”
他踩着上课铃加快脚步:“姑姑,我到学校了,挂了啊。”
姑姑哎呀一声:“是不是迟到了?”
“是迟到了。”陈子轻看一眼执勤的谢浮,“不过没事儿。”
姑姑在挂电话前说:“小顾,你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交朋友,姑姑祝你一生都好。”
这是要告别的节奏。
陈子轻停了下来,他其实是很喜欢迟帘姑姑的,不过他尊重姑姑的决定。
电话挂了,陈子轻自觉去谢浮那边登记,他排在几人后面,下垂眼,线条柔软的脸,小麦皮,一眼扫去不会停留的脸。
到陈子轻时,他从前面的人手里接过本子和笔。
前面那人正要走,冷不丁地听见一句:“怎么现在才来?”
他以为是会长问的自己,欣喜地回头解释,话到嘴边却发现会长在看转学生,顿时尴尬地一溜烟跑了。
校门口空下来,谢浮让查勤的老师先走,他监督最后一位迟到的学生:“我在问你话。”
陈子轻在本子上写名字班级:“起晚了。”
谢浮戏谑:“一晚没睡吧。”
陈子轻写字的动作停了停,他起来的时候谢浮已经走了,当时才不到五点,谁能想到谢浮会那么早来学校。
谢家要派车送他,被他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他坐地铁来的。这是他第一次坐地铁来学校,再加上缺觉引起的头昏脑胀,到晚了。
“实在不行就请假。”谢浮的气息落在他发顶,“理由是失恋,没心思上学。”
“不用请假,我挺好的。”陈子轻把笔夹本子里,一同往谢浮怀中一塞,背着书包大步迈进校门。
谢浮打开本子,视线跳过上面一溜名字,落在最底下那行。
高三(一)班顾知之。
“字真丑。”
谢浮说着,悠悠地拿笔,把“之”字上面写浅了的“点”加重,涂成个圆,一左一右勾个弯折,像一对狗耳朵。
不用请假,挺好的?黑眼圈难看死了。
谢浮忽然想到那失恋的人领子有块没翻好,他皱了皱眉头,压下想追上去理好的念头。
没压下去。
谢浮抄近路去教学楼,在楼底下逮到人。
陈子轻吓一跳,这家伙怎么是在他前面到的?他看对方的脚,难不成会飞?
谢浮轻笑:“喜欢我脚上的鞋?”
“……不喜欢。”陈子轻收回视线要走,谢浮叫住他,“顾同学,你领子没理好。”
陈子轻大早上的心情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你有强迫症,看到别人哪儿不整洁就烦?”他对上谢浮的眼,感觉自己触碰到了真相,“那你别看就是了。”
说完就自行上楼。
背后猝不及防地传来刺耳的“砰”声,他站在楼梯上回头,登记本掉在地上。
谢浮若无其事地弯腰捡起本子,他眼帘上挑,桃花眼中噙了笑意,像蕴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情愫:“怎么,顾同学要等我一起?”
陈子轻挥掉“谢浮砸本子”这个猜想,默默上楼.
一中少了校草,许多人情绪低迷,一班少了个人,座位进行了调整,陈子轻有了新同桌。
学校没人找他麻烦,放学的时候孟一堃来他座位,叫他去食堂吃饭。
谢浮跟季易燃都在。
五人组变成四人组,而少的那个,是陈子轻和他们的连接点,气氛意料之中的沉闷。
陈子轻去拿馒头,桌上气流都好像流畅了很多。
孟一堃趁机说:“阿帘忘了,我们还要带上那家伙吗?我们和他接触多了,难免会引起阿帘注意,他一注意,万一……”
万一再想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浮吃着餐盘里的菜:“我已经对阿帘说他是我爸故交的后代。”
季易燃没了食欲。
孟一堃呛咳嗽:“老谢,你怎么那么说?这样一来,顾知之不就跟你绑上关系了吗?”
谢浮无奈:“我跟他开视频的时候不小心让顾知之入镜了,他问那是谁,为什么在我家,我当时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孟一堃吸口气:“阿帘是真的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两人不合适,分了是天意。”谢浮奇怪道,“老季,你怎么不动筷子?”
季易燃抿着的唇刚动,那个人就拿着馒头回来了,他再次将唇抿成了一条线.
陈子轻自顾自地掰馒头蘸汤料吃。
孟一堃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家伙上午正常听课做题,适应能力远超他想象,内核比大多人都要强大。
是他小瞧了。
这么快就能接受假分手成了真分手,不想着去国外上演痴情戏码,要么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要么是谈一段就深入地谈,不谈了也能爽快地抽离。
分手了还能跟前男友的发小们坐在一张桌上,正常情况都会避开的吧。
顾知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孟一堃不知不觉地看入神。
“一堃,你对着阿帘的前对象看得眼睛都不眨,不合适吧。”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他脸红脖子粗:“我去,老谢,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谢浮轻描淡写:“开个玩笑。”
孟一堃一口血都到喉管了,他偷瞥顾知之,好家伙,对方只顾着吃,耳朵聋了。
这他妈都算什么破事,孟一堃有种一伙全是主子,就他是个老妈子的错觉。
陈子轻完全没留意他们谈的什么,也没感应到孟一堃的眼神,他在想事情,很烦的事情。
一个馒头吃完,陈子轻决定问了,他瞅坐在自己左边的篮球队长:“季同学,你要留学的国家是哪里?”
问题一出,季易燃像是认为自己听觉出错,他把身子偏向问他的人,愣愣抬眸。
陈子轻重复了一次。
季易燃眼底闪了闪,颧骨生出莫名的淡红,低声给他答案。
对面的孟一堃感慨,高中生活正式撞进沙漏里,一点点地流逝,季易燃是他爸为他定的学校,没有选项让他挑,也绝对没有更改的可能,孟一堃和他同个国家不同学校,有时间还是能聚聚的。
“一定要去啊?”
孟一堃听到姓顾的问了一句,他表情古怪地瞪视,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嗯。”
更离谱的是,老季竟然还回了。
孟一堃桌底下的脚去踢谢浮,他俩私底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交集吗?关系好到这程度了?
谢浮没反应,他在笑,唇角划开,不知在笑什么。
有学生会的人来和他说话,他依旧不见丝毫反应,兀自笑着,谁也没看到他交握在腹部的双手颤抖不止。
那是神经在遭受灭顶之祸。
“哎……”
一声叹气擦过谢浮满目疮痍的领地,世界停止崩坏,进入短暂的死寂。
陈子轻手中筷子刮着餐盘里的汤汁,他雅思是过了,可他该怎么奔赴季易燃要去的国家……以他的自身条件,估计只能是个三流学校,那其他必走的程序呢,找迟奶奶?
先不说老人还会不会遵守曾经的诺言,他压根就没脸找。
那就剩下谢家的资源。
留学资金不是小数目,人家凭什么帮他?
真帮了也是天大的人情,大到让他产生心理负担,这让他后面怎么掰他们的儿子?所以他留不成学。
本来他把季易燃放在第二个,现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第二个不能是季易燃了。
陈子轻把脑袋从左边转到右边,看着学生会长:“你也要去留学吧。”
字里行间浑然不觉地泄露出了一丝茫然。
谢浮盯他。
陈子轻有种被谢浮看穿内心的不安。
谢浮唇边弧度扩大,手不颤抖了,他摩挲僵硬的手指关节:“我会去京大。”
陈子轻呆若木鸡:“你不出国?”
谢浮全身骨骼都不再疼痛发冷,他淡淡说:“是啊,我不出国。”
陈子轻既震惊又复杂,那第二个就是你吧。
什么时候开始看情感状态,他现在不行,接下来只能尽全力应对高考,上个大学圆梦,体验体验大学生活。
别的暂时都不想去想了。
陈子轻喝了口饮料,高考高考,他记得自己有张技能卡,不知道能不能在限制的时间内当一下学霸,在考场刷刷写卷子。
不行,靠技能卡拿了很高的成绩,去了大学也听不会,不能作弊。
陈子轻发起了呆。
……
孟一堃终于从发小出国计划取消的惊愕中出来,他凑近谢浮:“你不是早就确定留学的学校了吗,怎么又不去了?”
本来是谢浮迟帘一个国家,孟一堃季易燃一个国家。
现在谢浮不去了。
孟一堃想破头都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谢家又没破产。
然而谢浮只是说:“个人原因。”
孟一堃不满他的敷衍:“个人原因是指哪方面?”
“日后你会知道的。”谢浮说着,关心地瞥向发呆的人另一边,“老季,你手怎么了,痒吗,一直抠。”
季易燃的面色比平时更冷。
“我靠,老季你搞什么,怎么把手抠烂了?!”孟一堃惊呼。
“只是,感染。”季易燃将桌上的一点血迹擦掉。
陈子轻被他们的谈话拉回现实,他一瞟季易燃青筋突显的大手,嘀咕:“一看就是打篮球的手。”
关节粗大变形怪状,挫伤多,指骨很长,指甲修得又短又平整。
季易燃没把一双丑陋的手藏在桌下,就那么给他看。
去了国外,想被他看的机会都不多了,自己又不能不去。旅途漫长,只能把渺茫的期望寄托在将来。
陈子轻只瞟了两三秒。他的眼皮底下伸过来一只手,过大的视觉冲击差让他晃了下神。
谢浮翻转手掌:“那我这是什么手?”
学生会长像求偶期的孔雀,在开屏。
陈子轻撇嘴:“孟同学不是说过吗,就那样。”
谢浮轻挑眼尾:“那样是哪样?”
“老谢你记性多牛逼,怎么没印象了?”孟一堃粗声,“老季请我们吃饭那次,我跟顾同学说你的手是仙品,他说他不是手控,他只喜欢……”
谢浮不咸不淡地开口:“行了,想起来了。”
走向恶心人的话题就此止住.
陈子轻下晚自习没立刻回谢家,他在找日常茶语的目标,昨天他在火车上找人完成了,今天的还没做。
一帅哥在车棚拿车,陈子轻拍他肩膀,茶语刚说到一半,余光猝不及防地瞥见斜对面屋檐下立着一道身影。
看不太清面孔,但给他的感觉是谢浮。
帅哥把车解锁,不解地挠着头发询问:“有事儿吗?”
陈子轻摇头退开,帅哥骑上车走人。车棚刮了阵冷风,陈子轻把厚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顶,下巴埋了进去:“是谢同学吗?”
谢浮立在那里:“只对男朋友茶?”
陈子轻张了张嘴:“我没男朋友了啊。”
“没男朋友了就随便茶?”谢浮似是回想起什么信息,“说错了,不是随便,我注意你半天了,你会打量对方的身高和脸。”
陈子轻瞪大眼睛,谢浮不是坐上私家车走了吗,怎么不光在学校,还跟踪他,无语死了。
“茶个人还有这要求。”谢浮善解人意地说,“你怎么不干脆上校内颜值榜上挑。”
陈子轻没说话,脸上写着“这个想法不错”。
谢浮一步步走出阴影,他拎着书包,一身校服穿出了高级私人定制的气质:“不茶就会死?”
陈子轻半开玩笑:“是啊。”
谢浮也是半开玩笑地口吻:“这不是有现成的吗,不会用?”
陈子轻一怔:“你不喜欢。”
“我什么说不喜欢了?”谢浮啧了一声,“我确实不喜欢。”
他往车棚方向走来:“不过我做过你假男朋友,又是你前男朋友的发小,你对茶人有瘾,我可以助人为乐。”
陈子轻头皮绷紧:“我跟他都没关系了,跟你就更没关系了。”
谢浮带着淡淡的烟味站在他面前:“后半句哪来的依据,你最好想明白再说。”
陈子轻一哂,后半句不成立,他住在谢家,有关系。
谢浮体谅道:“你头脑不清醒,明天还是请假吧,我替你交假条。”
陈子轻掉头就走:“我早上就说我不请假了。”
“那你一副寡妇样。”谢浮的目光落在停住脚步的人背上,从上到下一寸寸地游走,“你男朋友离开了你没有活不下去,反而活得更好,分离焦虑症也不治自愈,这不是好事?”
陈子轻心说,是好事。
谢浮神情模糊不清:“上次你前男朋友被爸妈叫去房里谈话,你半死不活,他忘了你,忘了你们的甜蜜爱情,这对你来说的确是很大的打击,你如果要殉情,”
陈子轻飞快地阻止他往下说:“我不会!”
“说实话,我挺鄙视谈个恋爱要死要活的人,未免太矫情。”谢浮说,“阿帘自身有心脏病,他的要死要活和常规不同,我能理解。我作为他发小,你们谈的时候我尊重祝福,你们分了,我不会对你诋毁落井下石,我希望你在我家住的这半年能做好学生的本分,不忘初衷。”
不愧是学生会长,说得比唱的好听。
有时候亲和友好甚至善良,有时候又发神经。
陈子轻望着会留在京市的少年,那就把日常任务放在他身上吧,去掉“哥哥”这个称呼。
……
白天上了一天课,陈子轻晚上洗了个澡就睡了,他不知道自己睡着没多久,房门的门锁就被识别打开,谢浮咬着烟走了进来。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里面只有明明灭灭的猩红烟火。
谢浮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握住熟睡人的食指在屏幕上一按,他没把那只温暖的手放回去,而是就那么握着,另只手划进微信。
呵,前男朋友的聊天记录还留着,这么舍不得。
谢浮退出来,用自己的另一个微信加他。
手机被放回去,谢浮蹲在床边盯着床上人,他吸了一口烟,侧头吐出烟雾:“失个恋要用多久走出来?”
“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两年?”谢浮越往后说,声音越虚幻,他把咬得快断了的烟拨出齿间,“最多半年,不能更久了。”
“还有,你今晚对我茶,没有叫我哥哥。”
谢浮将一点烟灰抖在掌心,不烫了才抹上小狗的嘴唇:“明天要叫。”
他走到房门口又返回,靠坐在床另一边的床头,把一支烟抽完了才走。
根本不怕床上的人醒来闻到烟味。
发现了,有发现了的路,那不是小狗想走的路。
但他非要醒,那就走。
……
陈子轻后半夜醒的,房里已经没烟味了,他习惯地打开手机看看,困眯了的眼睁了睁,点开前半夜加他的网友:请问你是谁?
发完就撤了,这么晚了,明天再问吧。
网友叫“吃斋念佛半年”,头像是一个很大的“佛”字,京市人,朋友圈是经文图片。
经文撞上陈子轻心底不知哪块柔软的地方,他不知不觉把网友的朋友圈从最新翻到了最早,眼睛干涩了准备睡觉,那网友竟然发来信息。
吃斋念佛半年:?
陈子轻: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我没设置验证,你直接就加进来了,我想问你是不是我的熟人。
吃斋念佛半年:应该不是,我喝多咖啡失眠,在微信随机生成器上拿了个号加的。
陈子轻钻进被窝,手机上又来一条信息。
吃斋念佛半年:冒昧问一句,我是你第几个网友?
怪有礼貌的。陈子轻回:第二个。我上一个也是对方加的我。
吃斋念佛半年:有故事听?
陈子轻:没有故事,我之前丢过手机,拿我手机的人把我微信上的好友都删了,就没后续了。
隔壁卧室,谢浮愣了愣,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误会你了。”
对不起了,小狗.
陈子轻跟第二个网友渐渐聊得多了起来,一天能发至少十几条信息,有个陌生人跟他说说话,他不用顾虑太多。
到了月考,他会给奶奶打电话汇报成绩,分数是向上走的,只是慢,因为他没了辅导的人。
奶奶以为陈子轻对她的病一无所知,他试探过,老人家并不想被他知道。
陈子轻还试探了进口药的事,迟奶奶没中断。
时间过得多快,厚外套脱掉没多久,粗线毛衣就拿掉了,陈子轻从老家带的腊肉香肠很受谢家人喜欢,谢家的家庭氛围是真的好。
陈子轻住着住着就羡慕上了。
过了两月,谢浮带陈子轻去迟家,让他进去拿自己的衣物。
陈子轻当时纠结一道题,人都要疯了,他头脑清晰的时候人已经站在迟家客厅,入眼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没了,全没了。
他存在的痕迹没有了,像没住过。
陈子轻有种伤口都结痂了,又被谢浮刮开皮,看里面到底有没有愈合的感觉。
谢浮手一抹桌面,捻掉指尖灰说:“还不去拿东西?”
陈子轻去他睡过的房间,里面空荡荡的,不止他的生活用品,就连家具都搬掉了。
好像他是病菌。
陈子轻上楼,谢浮在迟帘的房门前通过验证。
卧室同样是空的,那面摆着他精心准备的小玩意的架子也没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进来会是这个景象?”陈子轻忽然转头去看谢浮。
“我很闲?”谢浮眼下有暗影,他最近忙疯了,气压低得很。
陈子轻抿抿嘴:“没什么能拿的了,走吧。”
“看来阿帘的爸妈是真的不想他再记起你。”谢浮弹掉衣服上的灰尘,“白发人不想送走黑发人。”
陈子轻的脑袋耷拉了下去:“我明白。”
……
进了次迟家,陈子轻生了场病,谢浮给他交的假条,一共五天假,他在床上反复高烧,第五天傍晚才下楼活动。
佣人把温着的粥放在他面前,以及他要吃的几板药,他在这种关键时候生病简直作死,真怕自己考不上大学。他要求不高,只要是京市的学校就好了。
陈子轻喝了粥吃完药出去,佣人说晚上风凉,他不能吹风,他不为难佣人,转身掏出兜里的手机回房。
网友给他发了好几个信息,他说自己要好了。
陈子轻看手机走返了方向,他走过谢浮的书房门口就要掉头,谢浮刚好从书房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一缕墨香从谢浮身上飘进陈子轻的呼吸里,他虚软的身子不受控地挺直:“你会写毛笔字?”
谢浮挑眉:“怎么?”
陈子轻的头疼了起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字?”
谢浮探究的目光从他瘦了一圈的脸上扫过,转身进书房:“想看就进来。”
陈子轻看了,是瘦金体。他的头更疼了,像有人把钉子对着他的头顶,用锤子一下一下敲击,叮叮当当吵得他想吐。
谢浮才十八岁,笔法却极其成熟老练。
“你的瘦金体是……”陈子轻听到自己有点失真的声音,“什么时候学的?”
谢母出现在书房门口:“没学,我家谢浮天生就会。”
陈子轻呢喃:“竟然是天生就会吗?”
他舔着干燥的嘴唇,身上不断冒虚汗,自己要谈的三段恋爱主角里面,迟帘是左撇子,不会瘦金体,谢浮会瘦金体,不是左撇子,那季易燃呢?
等等,我为什么会联想到季易燃身上去?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走出书房,他腿一软就要跪下去,一双手伸到他胳肢窝下面,将他撑起来,双脚腾空。
谢母在后面喊道:“儿子,你那样不行,你得抱着小顾,你快抱他。”
谢浮阴着脸看了母亲一眼,嫌她多管闲事。
谢母表情一变,不管了.
陈子轻又烧起来了,谢浮用勺子舀小半勺送到他嘴边:“把药喝了。”
他喝不进去,药汁从唇角淌下来,弄脏了衣领。
谢浮把他捞起来靠在床头,他要往床上倒。谢浮索性上床,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从后面掐开他的嘴,一勺勺地喂他喝药。
“君子不乘人之危,谢浮是君子。”
少年低笑:“本性是。”
最后一口药被他含在口中,咽了下去,他嫌恶道:“怪不得你不喝,这么苦。”
陈子轻昏昏沉沉地说着胡话,好像在吐槽,可他嘴是扁着的,整张脸都皱成了委屈的样子。
谢浮听不清,只看他眼珠扑簌簌地滚落,眼泪烫人。
“顾知之,你在为谁哭?”谢浮将脑袋搭在他肩头,双手扣在他肚子上面,“是我那个愚蠢的发小,还是……”
手徒然加重力道,勒紧他瘦瘦软软的肚子。
陈子轻呼吸紊乱。
谢浮扳他滚热的脸,舔掉他落在腮边的一滴泪:“快点好起来,你再不好,我就挖坑把你埋了。”.
陈子轻第七天好的,他一回校就琢磨自己的作业,找谁给他补课呢。
身边都是学霸,都不用为大学发愁。
当陈子轻厚着脸皮在迟帘三个发小面前说起辅导这件事的时候,三人又一次出现了不同的反应。
谢浮手背的咬伤跟后来的击伤都没留疤,双手白净修长,甲床漂亮,指尖泛粉,他拿着钢笔,指间转一圈,放在纸上。
“这位是年级第一。”孟一堃指谢浮,“你直接跟他说你想怎么补得了。”
只是年级十二的季易燃低下头。
他听到那人对他发小说:“可以吗,谢同学。”
抱有小心翼翼的期望,怕被拒绝,不好意思,却又很想在高考前抓紧时间提升成绩。
季易燃以沉默面对铺天盖地的懊悔,他平时稍微花点时间在学习上,名次就不至于那么低。
他又一次失去了被选择的机会。
“可以。”
他的发小同意了.
陈子轻让谢浮给他补课的第一天,两人就发生了不愉快。
学习计划到他手上的时候,他一看就提出意见:“这跟迟帘给我安排的不一样,迟帘只要我每天早上看一……”
谢浮撑头,手掌阴影遮住眉眼:“出去。”
没有起伏的两个字。
陈子轻在本能的驱使下匆匆走出房间,他去花园待了会,为了学习大业回去硬着头皮敲门。
谢浮坐在窗边,他先前坐的那把椅子不见了,地面清理过,泛着潮湿。
陈子轻刚要为自己说过的话做个解释,谢浮在他张嘴前说:“你非要你前男友给你制定的学习计划,那你找他去,我给你买机票。”
“你去了,连他的人都见不到。”谢浮恹恹地笑,“保镖会把你送进警局,你只能打电话求我救你。”
陈子轻说:“我打不了,我没你的手机号。”
房里静了一瞬,被一串数字打破。
谢浮看到陈子轻的呆傻样,极淡地笑了一下:“手机号,不存下来?”
陈子轻存了。
谢浮幽幽叹息:“阿帘的成绩排名从来没超过我。”
陈子轻尴尬地挠了挠脸。
谢浮像看着令自己失望的学生:“学习方面,你不该质疑我的能力。”
陈子轻识时务地道歉:“对不起。”
谢浮指着桌上的计划表:“那开始吧。”
陈子轻要拿着表走,谢浮在他身后道:“我不相信你的自律性,就在我这里写。”.
谢浮不凑近盯着陈子轻,他在窗边吹晚风,齿间不时有清脆声响,糖纸在他脚边落了一地。
陈子轻一放下笔,谢浮就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个眼神扫来。
“我只是挠个痒。”陈子轻忙说。
“我也不是要责怪你。”谢浮走过去,将一把五颜六色的水果糖放在他本子上面,“挑一个。”
陈子轻没有挑:“我不吃。”
谢浮饶有兴致:“不吃糖,还是不吃水果糖?”
陈子轻说:“不吃糖。”
“原来顾同学不吃糖。”谢浮将糖一颗颗地收走。
陈子轻想到谢浮妈妈在飞机上说过的一件事:“你真的在戒烟?”
谢浮的气息里混着荔枝味:“佛系戒。”
陈子轻把本子翻一页,按了按自动笔:“什么叫佛系戒啊?”
谢浮说:“看心情,心情不好就抽一根。”
陈子轻来一句:“心情好就不抽?”
谢浮搭着他的椅背,微微笑道:“心情好抽两根。”
陈子轻:“……”他垂头写题,笔尖在纸上沙沙响,灯光打在他脸庞上,拢着柔光。
谢浮不着痕迹地盯视半晌,去桌边喝水冲掉嗓子里腻人的甜,他今天只抽了小半根,洗过澡换了衣裤,哪还有烟味残留。
还真是个娇弱的小宝。
谢浮回到窗边,他阖上眼又掀开,写题的人坐在他的书桌边,开着他的台灯,拿着他的笔,用着他的草稿纸。
下一步就该用他的洗发水,穿上他的衣服,躺在他的床上。
陈子轻写着题,忽然就不由自主地冒出话来:“你今天写毛笔字了没有啊?”
房里温度莫名骤降。
陈子轻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地往床边看。
“睡前写。”谢浮说,“你最近每天都问,这么关心我写没写毛笔字。”
陈子轻讪讪,他不问了,问多了就会让人觉得奇怪。
可他大多时候问都没有经过脑子,想都没想就跑出来了…….
四月初的周末,陈子轻起早在谢家花园散步,忙着劳作的佣人们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他都会回应。
谢家虽然同样是独生子,但女主人喜欢热闹,佣人非常多,显得人气很充足。
这一排住宅,属谢家表现出了富贵人家的阔气。
陈子轻走累了就坐在木亭廊边的一条护栏上休息,他不用擦都知道不脏,因为谢母十分爱干净,只要他在谢家,总能看见佣人在打扫。
这个天气的早晨穿单件有点冷,陈子轻把薄卫衣后面的帽子捞上来戴好,他搓搓手,余光瞄到谢家铁栅栏那边。
一大片绿叶里姹紫嫣红,蝴蝶蜜蜂带来的春意正浓,花开了有些天了,没有败落的迹象。
谢母喜欢花,家里种了许多,谢家哪都是花香。
陈子轻的视线越过鲜花丛飞向对面迟家,他不自觉地起身靠近,迟家的喷泉上飘着落叶灰尘,圆池里的丘比特雕像灰扑扑的,通向客厅的路两旁也长起了杂草。
迟家人不回来,也没叫人打扫,不过近一百天的时间,那么大一栋别墅就有了荒凉的色调。
陈子轻不看了。
谢家大门口突有一个黑影出现在陈子轻视野里,他定睛一看,是季易燃的牧羊犬。
“小花。”陈子轻快步过去。
牧羊犬在铁门外看着他,尾巴一摇一摇,又冷酷又帅气。
“怎么只有你自己啊。”陈子轻透过铁护栏左右瞧瞧,没瞧见季易燃,“你是偷跑出来的吗?”
牧羊犬端坐着。
“你想我带你玩?”陈子轻试探地问道。
牧羊犬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
陈子轻被牧羊犬灵动的样子逗笑了,它的体型气质跟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很可爱。
“我不知道玩什么诶,”陈子轻想了想,没想到可以和别人家的狗做哪些互动,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带你在附近走走吧。”
牧羊犬颇为绅士风度地退后点,等他出来。
陈子轻刚通过验证打开门出去,后面就传来不大不小的声音,他要摸牧羊犬脑袋的手停在半空。
谢母给季家年轻的女主人打电话:“季夫人,你们家的小花跑到我这来了。”
陈子轻从牧羊犬的眼中看到了失望,他摸了摸它的脑袋:“好啦,下次啦,我接下来都住在谢家,会有机会的。”
很快的,季家佣人过来牵走了牧羊犬。
陈子轻悻悻地回了谢家。
谢母站在垂搭下来的扇形樱树林前:“小顾,你喜欢小花?”
陈子轻说:“我喜欢狗。”
谢母拢着柔色披肩:“阿姨也喜欢。”
陈子轻诧异,他以为谢母对狗毛过敏或者怕狗:“那刚才怎么……”
谢母悄声:“易燃他爸性子怪得很,他养狗都要看生辰八字看出生血型看好多东西,狗对他不止是狗,这里面有些事阿姨也不太懂,阿姨主要是怕你带小花出去玩的时候,让它有个好歹没法交差。”
陈子轻的心里生出点古怪,季易燃他爸迷信?
到目前为止,陈子轻还没有进过季家大门,他对那个迟帘唯一点名道姓的季常林是有抵触的,莫名的畏惧。
人没见到就已经怕上了。
陈子轻跟着谢母往回走:“阿姨,你们跟季家来往多吗?”
谢母没因为他年纪小就敷衍了事:“生意上不打交道,社交场合碰见了会打招呼,其他时候就不怎么接触了,你知道的,我是个热络的人,我很愿意经营街坊四邻关系的。”
陈子轻把手揣进卫衣前面的兜里:“季同学跟谢同学是发小。”
“他们小辈有他们的圈子,跟我们长辈没直接联系。”谢母随口一提,“像易燃小妈,我见她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还是跟着我家谢浮去拜年的时候见的。”
陈子轻愕然,季易燃竟然有个小妈,他在迟家住了大半年,一次都没见到过。
谢母无法理解:“才二十多岁的姑娘,成天在家待着,平时她都不出来,要是我真的会闷死,我就喜欢出门和姐妹逛街购物,喝咖啡做做美容。”
陈子轻心说,那么年轻,确实是小妈。
“易燃的家规很严,不准在家里跑动,也不准大声说话,还有很多规矩,好好一个人住久了都能有小毛病,”谢母唉声叹气,“我就总想,他口吃是有生活环境原因的。”
陈子轻不可思议:“他口吃?季同学口吃?”
谢母惊讶地说:“一直在做语言康复训练,你听不出来吗?”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听不出来。季易燃跟他说话的时候很正常,其他人也没告诉他季易燃口吃,他完全不清楚。
谢母说:“那是你听得少,又刚好是他状态好的时候,没有一顿一顿的。”
陈子轻迎着风走:“应该是。”
“不说别人家的事了。”谢母拉住他的手臂,神秘地说,“小顾,你跟阿姨来。”
陈子轻被谢浮妈妈拉着去后花园,她的年轻不是靠护肤能达到的级别,是心态好,而只有夫妻恩爱,母慈子孝才能有这么让人羡慕的心态.
谢家后花园有块菜地。
陈子轻第一次来,他被眼前的生机盎然吸引:“阿姨,这些都是您种的啊。”
“每年春天种,夏天摘。”谢母沿着菜地一条石子路走进去,“不过我不烧饭,我受不了油烟味。”
陈子轻在菜地打量打量,手从兜里拿出来,带着温热拨了拨黄瓜小苗:“要打药,黄瓜叶子后面会长很多小黑虫。”
“小顾在家帮忙做事啊,黄瓜叶确实喜欢长虫,我年年都让专业的来打药。”谢母的声音从另一条路上传来,她在查看菜里的蔬菜生长情况。
陈子轻屈指弹飞叶片上的一颗露珠,谢浮妈妈呈现的幸福背后是健康的家庭氛围,那谢浮精神上的问题是怎么来的,天生的吗?
不知怎么,陈子轻想到了遗愿清单上的第二个鬼魂王研,她无论是个人,家庭,还是社交都没蛀虫,可她选择了从教学楼走廊一跃而下,让自己的生命停止在花一样的年纪。
为什么呢。
这对努力活着的贫民小人物陈子轻来说,是个盲区。
难道是……不快乐?
陈子轻只能想到这么浅显易懂的程度了,他没拿出手机上网搜,估摸着可能性不小,因为富裕不止对应物质。
不过,谢浮的性情要真的不正常,他妈妈能不知道吗?那位谢夫人一点都不忧愁的样子。
陈子轻都要怀疑是自己想多了,谢浮没病,他只是不定时的青春期中二病疑难杂症而已,过了这个年龄段就会自愈。
毕竟这段时间谢浮给他补课都很正常.
穿过菜地就是湖泊。
这湖水是顺着三家后花园流淌往前的,别墅区每家都能欣赏湖景,搬个椅子放在湖边能坐上一天。
陈子轻看着清凌凌的湖面被风拨出涟漪,他想起来个之前纳闷的事,趁着这个机会问了出来:“阿姨,你们怎么会想到在这里落家,是风水好吗?”
“风水?我们家不信这个。”谢母回忆往事,“当年我跟谢浮他爸住在桥山区,我们都觉得住腻了想换个地方,谢浮一岁多点,小手指着房产杂志上一处说‘住住住’,我们就搬过来了。”
陈子轻:“……”
谢母端着胳膊说笑:“当时迟家已经住了半年多,我们搬来后很快和他们交好,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迟家右边那套别墅也有了主,从此我们三家做邻居,一做就是多年。”
陈子轻没想到就这么简单,毫无玄机。他不走心地说:“你们三家有缘,孩子一样大,一起上学,他们三人关系很铁,互相给出自己家里的防卫验证。”
谢母听到这就说:“ 这还是阿帘起的头,他小孩子心性,爱玩。”
陈子轻安静几秒,来一句:“你们想过以后搬家吗?”他真的很怕那种和抬头不见低头见差不了多少的局面。
“搬家?”谢母沉吟,“暂时没有这个想法。”
陈子轻的脸部肌肉走向垮了下去,暂时不会是几个月吧,起码几年,那他做三分之二期间,三家是一定要排队排挨着了,绝对的死局,无招可解。
谢母眺望远方:“我跟谢浮他爸住哪儿都可以,将来谢浮谈了恋爱,有个家,他多半会出去住,反正都听他的,他是成年人,能做主,我们也给他自由选择的权利。”
陈子轻并没有感到轻松,他坐到湖边灰白石头上面,一声不吭地看着湖面树影。
谢母没打扰小辈思考人生。
风徐徐地吹过,陈子轻瑟缩了一下,他激灵起来,郑重地道歉:“阿姨,关于我之前和您儿子谢浮假谈恋爱这件事,很对不起骗了您。”
谢母眼角堆起细纹:“哎呀,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家谢浮后来跟我解释过,他是主动替你们当掩护的,我能理解你们的难处和做法。”
陈子轻更内疚了。
“那个,阿姨,您给我的见面礼,就那张卡,我不小心弄丢了。”他过这么久才想起这件事,不由得窘迫地挠挠脸,总不能说是迟帘吃醋掰断的吧。卡坏了,他没法还给谢家了。
哪知谢母说:“丢了啊,我今天重新给你补办一张。”
陈子轻慌忙站起来:“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阿姨,我是想……”
谢母打断他,很自然地说:“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毕竟当时我确实把你当我儿媳。”
陈子轻的嘴角轻微一抽。
随便吧,要补就补吧,补了他就给谢浮。他能支付自己的生活开支。
去年他玩青蛙吃豆子赢了迟帘,迟帘耍赖不兑现承诺用三次转账堵了他的嘴,共计三万四,后来他给迟帘折了朵纸玫瑰,迟帘转了九笔钱给他,金额太大,他不敢收。最后还是被迟帘闹着收了,十万出头。
两次加一起十几万块,基本没怎么用。
陈子轻透过谢家后花园的树丛缝隙,去看迟家后花园,他的耳边响起谢母的喊声,他望去。
谢母的语重心长:“小顾,虽然你跟阿帘那孩子阴差阳错没了两年的考验时间,但谈恋爱分手是常事,不要太纠结,顺其自然就好了。”
陈子轻回了个笑容:“我知道,谢谢阿姨开导我。”
下一刻他就托腮收了嘴边弧度:“我只是想不通,迟帘怎么会失忆。”
谢母露出斟酌的表情:“我早前问过他妈妈,说是他到国外突然心脏病发作,情况很危急下达了两次病危,他最终能活下来,是他的身体开启自我保护机制,去除一些记忆给心脏减掉负荷。”
陈子轻恍然,原来是这样。那他不能给迟想起他的机会,免得迟帘再次受伤。他绝对不可以在和迟帘再见时露出蛛丝马迹,他要全都藏起来,埋起来。
尽管他更希望和迟帘不再见,但那不现实,发小兼邻居怎么会断掉往来呢。
陈子轻甚至想,未来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地步,他就动用道具药。那是他给自己留的活路。
他身为宿主,每次抽离和登入都由不了自己,能做的就是在任务期间赚取积分,当前世界用不到,下个世界也会用到,积分是万能的。哪怕主线任务最终失败,他也能根据任务进度获得相应的积分。
这次的主线就是十个遗愿,报酬相当于积分袋。
陈子轻的思绪被眼前的阴影打乱,他抬头,谢母笑得很是温柔,像对孩子寄予厚望的妈妈。
谢母挂着笑脸:“小顾,你想不想吃甜点?”
陈子轻无意识地说:“吃甜的心情好。”
“那阿姨给你做。”
谢母没让家里厨子帮忙,她戴围裙和手套使用烘培工具,忙一早上做了香软精致的甜点。
陈子轻吃了很多,他上楼看书写作业,碰见谢浮从卧室出来,往他这边来,和他擦肩时脚步不停,看样子是要去书房。
果不其然,书房的门传来解锁声响。
陈子轻的大脑跳过思考犹豫,直接就说:“你现在是要去写毛笔字吗?”
谢浮一条腿已经迈进了书房,他情绪不高,像是没听见,另一只脚也抬起来,迈进了书房。
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徒留一抹雪松沉香在空气中飘荡。
陈子轻抓抓脑门,谢浮身上的香味饱含孤傲自持,适合高冷之花装逼用,实际他在学校的人设是谦谦君子。
谁知道谢浮真正的一面是什么样呢。
陈子轻舔着嘴上的奶油甜味往自己的房间走,楼梯口突然响起谢母的声音:“是写毛笔字,我家谢浮从小到大每天都写,小顾你都在我家住几个月了,还没留意到吗?”
谢母站在楼梯暗处。
陈子轻不知怎么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转瞬即逝,他笑笑:“我留意到了,只是没和谢同学说,有个爱好坚持下来挺好。”
“我儿最会坚持了,喜欢的就不会改变。”谢母说完不多待,转身下了楼。
陈子轻走一步,顿了顿回头,书房的门没关上。
过了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门还是没关。
刚才莫名其妙装作听不到他的问题,现在又不关门,不怕他跑到门口再问一次啊?
陈子轻捉摸不透谢浮,他忍了忍,没忍住,真那么做了。
他去是去了,只是没出声。
上次他没打量,这次才有功夫环顾一圈,书房非常大,家具陈设和物件摆放严整到是强迫症的天堂,一大片书架放眼望去没一处错乱,墙上挂了不少字画,每一幅都能称得上佳作。
尤其是一幅幅的字,每一笔都风姿绰约。
一张宽长的黑木书桌相当吸人眼球,上面摆着一套稀世金贵,能送去展馆当展品的笔墨纸砚。
而展馆的主要展品谢浮立在书桌前,手立起一块淡青玉石。
他那手,比玉石更具收藏价值。
陈子轻不往书房里走,就在门边站着,他的鼻尖萦绕着丝丝缕缕的墨香。
书桌那边传来平淡的一声:“进来。”
陈子轻瞬间就从心不在焉的状态里剥离,他没制造声响,谢浮怎么知道他来了。
“我不进去了。”陈子轻回绝道,“你写你的字吧,我也要回去写作业了,今天的学习计划我还没完成。”
谢浮没看他:“是吗,我还以为你要问我,可不可以让你在你旁边看?”
陈子轻语塞。
谢浮十分奇怪地说:“顾同学,自从你知道我写瘦金体,你对我似乎就格外的上心。”
陈子轻:“……格外这个词还用不到吧。”
谢浮状似意识到了什么可能,他难以置信地抬起眼眸:“是在我身上找寄托?”
陈子轻猛摇头:“不是!”
“你脸上的表情刚好相反。”谢浮拨开玉石,拿起桌上写了几个字的纸,哗啦抖两下,“据我所知,你前男朋友可不会写这个。”
陈子轻望着炉火纯青的瘦金体,嘴角眼角都耷拉了下去。
像“哭”字。
好似真的就要哭出来。
谢浮随手把纸揉成团抛进垃圾篓:“他知道你心底还有别人吗?你们好歹谈过半年多,这么大事你都要欺骗,你这样可不厚道。”
陈子轻的视线本能地追着垃圾篓里的纸团。
有脚步声靠近,谢浮站在他面前,盯他几秒:“跟我说说,你有几个前男友?”
陈子轻表情认真:“没有几个,只有迟帘。”
谢浮沉思片刻,了然地笑:“我知道了,那就是还有个白月光。”
陈子轻回过神来时,谢浮已经将他拉到了书桌边。
谢浮将镇纸拿起来,往右边放一些,一只手按在纸的左边靠下,一只手执笔:“我这样像你那个会写瘦金体的白月光?”
他又将按在纸左边靠下的那只手横放,整条小臂压住着纸,执笔的右手放在左手背上方,小学生端正坐姿:“还是这样更像?”
陈子轻看着无端兴奋的谢浮,汗都下来了。
“怎么,都不像?”谢浮把毛笔扔到纸上,落下一道凌乱墨痕,他按着陈子轻的肩,凑近的那一瞬,目光深情而狂热。
陈子轻怔怔望他。
谢浮揶揄地叹息:“总算是像了。”
话音带着令人惊悚的颤抖,像有什么被困住的东西急于挣脱束缚,随时都要冲出来。
他气息都似压制,双眼皮褶子清晰泛着诡异的红。
陈子轻在自我防护下后退。
谢浮面上只是皱了下眉头,心底却是阴戾地讥笑,怎么会还怕自己的救命恩人,真是狼心狗肺。
要不是我,你还在拖拖拉拉要分不分,是我救了你。
陈子轻正要快步走,耳边响起谢浮意味不明的话声:“你才和你前男朋友分手,就在他的发小身上找你白月光的影子,顾同学,你这么做,不觉得自己有些,”
谢浮顿了半拍,兴味地吐出两字:“轻浮?”
陈子轻脸色一僵,口不择言地说:“我跟他谈的时候是真心真意的,我没有对不起他,我问心无愧,我是被分的,他也没有跟我分,我们就那么结束了,结束了就是没关系了,而且什么叫才分手,到今天已经分了三个月零7天了,都过去三个月零7天了,我不能有新的生活了吗?”
谢浮的脑海翻搅着腥臭恶念,那些都溢不出来,他矜贵优雅,散漫地笑了一声:“sorry。”
陈子轻只是没有搭理,谢浮就像是听见了声嘶力竭的怨哭和尖叫,他的太阳穴神经质地一下一下鼓动,喉咙里掀出不是很在意的声音。
“不原谅我?那要我怎么做,我再演一次你的白月光,好不好?”
陈子轻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都说了我没有……”
谢浮很随意地抄起重而光滑的砚台,对准他那只能拿毛笔,写出一手漂亮瘦金体的右手。
陈子轻眼皮直跳,他的神经末梢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脑子混乱地抓住谢浮的胳膊阻拦:“谢浮,你疯了啊!你砸下去还怎么写字啊!”
谢浮无所谓地笑:“有没有白月光?”
陈子轻潜意识里躲避这件事,有种被窥探的不适:“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承认我有白月光?”
谢浮挥开他的手,要把砚台往下砸。
“没有!”陈子轻急乱地喊,“我没有白月光,我只是喜欢瘦金体,佩服写得好的人!”
“砰”
砚台被谢浮放回原位,他坐到书桌上面,长腿踩着地板,悠悠闲闲地笑:“看来是真的没有白月光,那是我误会顾同学了。”
陈子轻短时间内情绪起伏过大,他脱力地蹲下来。
谢浮蹲到他对面,他吓得往后一瘫。
“我长得很可怕?”谢浮摸脸,“我每天放学给你补课,你的模拟一次比一次考得好,考试做到我给你出的题的次数越来越多,你不感恩,你还怕我。”
陈子轻被他说成了白眼狼。
“你前男朋友在国外开始全新的生活,他的三个发小,孟一堃在和朋友们享受最后的高中生活,季易燃在准备出国事情,只有我在当家教老师,教一个不知好歹的学生。”谢浮扶额摇头,“我图什么?”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偷瞄他一眼:“我只是被你要砸手的行为吓到了,还没有缓过来。”
“竟然是我的错……”谢浮拉长音调。
陈子轻怕了他了:“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真的,全部都是我的错。”
谢浮没有表情。
陈子轻发怵,他眼神躲闪,小声说:“真的没有白月光。”
谢浮噗哧笑出声:“我相信顾同学了。”他起身,对着瘫坐在地上的人伸手。
陈子轻犹豫了下,把手放了上去。
触碰到一片凉意。
他下意识要把手抽走,谢浮却已经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们离得很近,近到能闻见彼此的气息。
谢浮睫毛长密,五官似乎又长开了些,越发深邃夺目,他身上香香的,有着青春年少时值得倾慕的所有优越品质。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他们同一款式不同色的拖鞋上面。
“既然你喜欢瘦金体,我就送你一副字。”谢浮忽而一笑,“你来提,我写了送你。”
陈子轻不想要,不敢要,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好啊。”.
那副字写的不是金榜题名,是——随遇而安。
谢浮不在陈子轻面前和迟帘开视频打游戏,陈子轻知道他们几个发小经常联系,感情依然很要好,只是跟他无关。
他和网友成了能聊很多话的朋友。
临近高考,学校有人要跳楼,陈子轻在任务者的直觉下跑了过去,谢浮也在。
跳楼的是学生会的成员,他面容憔悴,精神状态很不好。
陈子轻在天台后方东张西望。
谢浮凑到他耳边:“那位被鬼附身了?语气十分的稀松平常,像在说“今天真热”。
“……”陈子轻把手挡在嘴边,悄悄说,“站太远了确定不了。”
谢浮抬脚过去。
陈子轻慌忙说:“诶,他都站到边上了,你直接过去把他吓到……”
谢浮已经和男生并肩。
男生两条腿打摆子,眼里布满了急于找到解脱的崩溃,谢浮扫了眼他跟天台边沿的距离:“十厘米。”
谢浮往前迈:“八厘米。”
男生呆呆看他。
谢浮双手抄在口袋,慢悠悠地再次抬脚,落下:“五厘米。”
男生忘了自身的痛苦,他被会长的举动惊骇到了,嘴巴张得极大,能看见通红肿大的嗓子眼。
就在这一瞬间,谢浮把他拎住,往后面天台一甩。
陈子轻和赶过来的领导安保都面无人色,一阵后怕。他望着与领导交谈的谢浮,对第二段甜甜的爱情没一点期待.
那男生在校领导和心理师面前一声不吭,问什么都不说,谢浮把他带去学生会办公室,他才开始说话。
“我不想活了。”男生蜷缩在墙角,“我受够了。”
谢浮把门外偷听的人拉进来,关上门说:“学习压力?”
陈子轻让谢浮拉去办公桌后面,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只等着男生的下文。
“不是学习压力,我没有学习压力,我撞鬼了……”男生喃喃自语,他从去年七月半开始就被折磨,不死也要疯了,不如在疯之前死掉。
“撞鬼?”谢浮瞥一眼激动椅子上激动起来的人,“说来听听。”
男生嗫嚅地说出了他的遭遇。
七月半那晚他不过是刷到了个帖子,噩梦就开始了。
不论是电脑,手机,还是电视上都会出现那个帖子,镜子里也会有,有时他在街上路过橱窗玻璃,下意识看了看,会发现自己旁边有张脸,和他一起看玻璃上的帖子,是张模糊不清的脸。
陈子轻听着,第一反应就是消失的帖子?学校一直没有异常,他就没有多想。
“是不是失物招领区的帖子?”陈子轻试探?
男生双眼暴突,浑身发颤:“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子轻抓眉头,看来是了。
敢情不是没异常,是当事人能忍,不往外说。
陈子轻在男生企图找到同伴的期盼中说:“也是七月半的晚上,有个学弟在那个区看见个帖子,一刷新就没了,他以为自己看花眼。”
男生呼吸粗重:“肯定是同一个帖子,他跟我一样!”
“那没有。”陈子轻对上他不敢置信的眼神,“我前些天还遇到学弟了,他身上没有鬼气。”
言下之意是,你身上有鬼气。
男生没有惊恐大叫,他都被鬼盯上了,怎么可能没事。
陈子轻的注意力分到谢浮转笔的手上,他强行拉扯回来:“帖子内容是什么?”
男生闭上爬着血丝的眼睛,机械地念了出来。
帖子内容是——这是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它不见了,上面有我的名字。
男生念完最后一个字,办公室就刮过一阵阴风。
谢浮不受影响,他理解地笑了声:“第一份礼物确实值得珍惜。”
男生歇斯底里:“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礼物又不是我拿的!”他吼完,绝望地哭了出来,“我在班里有时候会拿个笔拿个便利贴,只有这种了,别人的礼物我怎么会拿,还是写了名字的,我根本干不出那样的事。”
陈子轻伸出手指划拉桌上一堆表,归纳整齐的表在他的划拉中出现了平常人捕捉不到的错位,谢浮不是平常人,他一眼就发现了,但他克制着没立即整理。
上次提个领子就被冲,脾气大得很。
谢浮去饮水机那边接了杯水放在桌前,陈子轻看到就端起来喝了口。
送礼物的人很重要,礼物丢了,才会在死后成了执念。
陈子轻问男生:“是不是想让你帮忙找礼物?”
男生一愣。
“你没想过这个可能啊?”陈子轻傻眼。
男生羞愧万分:“可为什么要我帮忙,我又不认识……”
陈子轻说:“你知道是谁发的吗?”
男生被问住。
“你不知道怎么确定自己不认识。”陈子轻自语了句,扭脸对着谢浮,他没什么想法,只是刚好对上了。
谢浮倚着办公桌:“接下来要做什么?”
陈子轻眼一亮:“查发帖人。”
谢浮不快不慢地问:“找谁查?”
陈子轻想了想:“学生会。”
谢浮拎起水杯,喝下去点温水:“学生会的谁?”
陈子轻没注意到他也喝了:“你啊。”
谢浮颇为欣慰地“嗯”了一声:“不错,考本科不是问题了。”
陈子轻:“……”.
发帖人“一片云”的注册信息透露,她是高三(7)班,向娟。
七月半穿红鞋子跳了的女生。
学生在学校跳楼谈不上诡异,但她死时穿的那双红鞋难免让人联想到许多鬼故事,当时她的死引起全校轰动,事后班里不再提起她那个人,当作从来都没有她的存在。
男生知道贴主的身份后更加迷惑:“我跟她没有过交集,她为什么让我找,我去哪找……”
陈子轻说:“肯定有交集,你信我。”
男生想说你谁啊,你让我信你我就信你,但转学生听说了他的邪乎事竟然丝毫不慌,装逼是装不出来的。
会长还让转学生坐在他的椅子上。
虽然两件事不沾边。
男生眼神空洞地望着操场上的学弟学妹,只有他能看到帖子,他说了没人信,说多了会被当成学习压力大精神失常疯了。
爸妈带他看心理医生,喝香灰,朱砂画符……什么法子都试了,家里也试过给他转学,付诸行动当天爸妈就出车祸受伤,鬼魂不准他离开一中,他想着高考完总可以了吧。
谁知高考倒计时进入30天,帖子侵占了他身边反光的地方,这几天竟然印在他的瞳孔里,看什么都是帖子。
他撑不下去了。
这大半年他只顾着害怕,没有冷静下来分析过,也没人能够讨论。
人大多怕鬼,遇到鬼就没了思维能力。
男生想不起来他和那个女同学有什么交集,他们座位离得远,没说过话。
难道是暗恋他?
他长得很普通,个子不高,脸上都是青春痘,怎么会有人暗恋他,不可能的。
陈子轻在观察男生的微表情。
谢浮看手表:“别在这耗了,先去吃饭。”
陈子轻说:“我没有心思。”
谢浮轻凑近,陈子轻后仰头紧贴椅背,听他问:“你捉鬼有业绩?”
陈子轻惊悚住了,他强自镇定:“我不捉鬼啊,我只是好奇。”
“行,那就好奇。”谢浮打电话让学生会的人送来饭菜,“在办公室吃吧。”
陈子轻欲言又止:“你看起来很爱干净,真的要在办公室吃吗?”
谢浮对他笑:“不要再问这个问题,吃完通风。”
陈子轻悻悻然地闭上了嘴巴.
男生怎么都想不起来交集,陈子轻跟他大眼瞪小眼,茅塞顿开,快速让他去失物招领处找向娟的礼物。
最好是别人不插手,他一个人找。
男生下午课都没上,就待在失物招领处,他在第一节 晚自习期间找到了那个礼物。
明明有名字都没人管,是他在最角落的一个柜子里发现的。
紫色的小礼盒,一摇晃就会发出哐当哐铛响,可能是块橡皮,也可能是发夹,礼盒上面写着“祝向娟生日快乐”。
女孩子的字,不知道谁送的。
男生胆战心惊地拿着盒子跑去实验班:“会长,我找到了。”
谢浮接过盒子去一班。
陈子轻在专心刷题,听到说有人找他的时候,他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谢浮进教室,走到他桌前,他嗅到熟悉的雪松沉香才有察觉地抬头。谢浮转身朝外走,陈子轻放下笔跟他出去。
陈子轻在走廊看清了盒子上的字迹。
“是女生写的吧,估计是她闺蜜。” 男生在一旁说,“闺蜜送的礼物,死了也要找到。”
陈子轻望着字迹,他下午趁下课时间去七班打探过,七班人挺反感的,只有极个别人愿意理他两句,他们只言片语勾勒出的向娟是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关于她的喜好与习惯,他们一问三不知。
季易燃也是七班的,可他一看就不清楚班里同学的情况。
所以陈子轻就没问他。
陈子轻让男生帮她找向娟生前的作业本,他废了很大劲才找到一张卷子。
盒子上的字迹跟卷子上的一模一样。
楼道里一片死寂。
那句“祝向娟生日快乐”竟然是向娟自己写的。
她过生日,自己写给自己的生日快乐,买给自己的生日礼物还不见了。
那一瞬间,陈子轻的遗愿清单上面有了变化,王研的名字底下出现了——向娟的名字和她的脸,一寸照,安静木讷的模样。
【有些同学在学校过生日,教室装扮成他们喜欢的样子,大家会送他们小礼物,给他们唱生日歌,他们的朋友也在场,那样的生日一定很开心吧,我好想在毕业前过一次啊。】
“顾同学,我想起来一件事,好久以前了,就我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有天我遇到向娟,嘴里咬着包子挥了挥手。”男生不是很确定,“只是挥了个手,这算交集吗?”
“分人吧,我觉得不算,你觉得不算,我们都不是向娟。”
陈子轻瞟向瘦得皮包骨毫无少年气的男生,恐怕他那次对向娟挥手,是她学生时代第一次被人看见。她把他当作唯一的朋友,甚至是唯一的同学。
向娟死后之所以盯上他,就是觉得只有他能帮忙找到自己丢失的生日礼物。
陈子轻同情遭了大罪的男生:“你回班里吧。”
男生惊惶不安:“没,没事了吗?”
“没完呢,你等我叫你。”陈子轻身上有股子令人安定的气息,“到时候我让你做的事,你照着做就好了。”
“好……好……我回班里……”男生一步三回头。
陈子轻唉声叹气,向娟穿红鞋不是有滔天的咒怨,只是为了引起同学们注意。
大家看的鬼故事版本里有说人死的时候穿红色会变成厉鬼,向娟那么一跳,同学们必定会讨论她,记住她,再也不会注意不到她了。
说动七班全员给向娟过生日没那么容易,她死了,是个鬼,谁想给鬼过生日啊,还不是烧纸。
感觉晦气,怕沾到脏东西。
而且这个时期,七班保送的留学的好多都不来学校了,有的估计在外地,甚至别的国家,想召集他们比较麻烦。
要不让季易燃帮忙叫一叫,他篮球队长的身份不够,就让谢浮上。
陈子轻这边不能说是向娟想过生日,不知道该以什么名头办。他发愁地转身,额头差点撞进谢浮怀里,吓他一跳:“你怎么还在这?”
谢浮不答反问:“我不在这在哪?”
陈子轻说:“当然是回你的实验班啊。”
“你不是要去向娟家?”谢浮神情懒懒的,“我陪你去。”
陈子轻没想到谢浮能猜出他的下一步,他拒绝地说:“我不要你陪我。”.
最终还是谢浮陪陈子轻去了向娟家。
陈子轻想通过向娟家人了解到她的喜好,方便给她装扮生日现场。
向娟每天骑自行车上学,陈子轻跟谢浮也骑的自行车,有一段路上一点灯光都没有,黑漆漆的,不知道向娟经过的时候会想什么。
到了向娟家,陈子轻让谢浮敲门。
谢浮坐在自行车上,腿撑地:“我不是个可有可无的挂件?”
“你口才好。”陈子轻满眼真诚,“相貌好,气质好,长辈不认识你的时候都愿意和你说话。”
谢浮心底冷笑,真当我也是迟帘那个好哄骗的傻子。
“你今天是不是忘记茶我了?”
陈子轻蹙眉:“怎么在这时候……”
谢浮拨了拨车铃铛:“把茶语说全了,我就去敲门带你进向娟家,你什么都不需要问。”
陈子轻权衡利弊,茶语他反正是要说的,他不算亏。
“哥哥帮帮我。”陈子轻张口就来。
谢浮腿一抬便从自行车上下来,他靠近茶完他的人,弯腰笑:“今天比昨天短四个字,你是在敷衍我?”
陈子轻翻白眼:“每天都不一样。”
察觉谢浮气息不太对劲,他补了句:“明天会很长。”
谢浮眯眼盯他一会:“那我拭目以待。”.
向娟的爸妈都在家,谢浮表明学生身份,夫妻俩把他当未来金龟婿看的眼神消失无影。
“我大女儿死了那么久,只有你们来看她。”向爸说。
谢浮诧异:“她班里的同学都没……”
“娟儿的成绩一般,长相一般,性格一般,所有都一般,上课举手也不会被叫起来,我听她说有次圣诞节班上发苹果,一人一个,没有发到她都没人发现。”向母抱着七八岁的男孩坐在腿上,喂他吃苹果,“她哪有朋友啊。”
陈子轻憋不住地说:“能自己考进一中已经很好了。”
“她的运气都在中考的时候用光了,她进了一中普普通通。”向爸叹气。
陈子轻没再说话。
向爸问他们来做什么,谢浮解释:“马上毕业了,学生会想给三年里去世的同学办纪念活动,也是种祝福。”
陈子轻倏地看向谢浮,纪念活动可以是生日会吗?不一定就不可以的吧。
向爸说:“不需要我们去吧,我们没时间。”
谢浮屈指在身边人背上点两下。
陈子轻会意地说:“不需要,我们只想了解她的家庭情况。”他说完问道,“我们能去她房间看看吗?活动方案要针对死者的喜好,所以我们想了解……”
“喜好?我大女儿没有喜欢的东西,她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挑。”向母吃儿子不肯吃了的苹果,“她那个房间现在是她妹妹在住,原来的装修她妹妹不喜欢,就重装了一遍。”
陈子轻脑子一嗡,鬼魂的房间重新装修了,岂不是没她生前住过的痕迹了。
谢浮趁他走神,将他袖口的褶皱抚平:“那她妹妹?”
向母叹气:“住校呢,小孩子脾气大,不让我们随便进她房间,我们就不进去。”
谢浮面上沉吟,身旁人半天都不吱声,他颔首笑道:“那先这样,不打扰了,有需要我们下次再来拜访。”
向母想到她二女儿被理发厅的理发师迷花了眼,她忙叫住满身贵气长得好看极了的少年:“诶,同学,可以留个微信吗?”
谢浮歉意地说:“不方便。”
……
离开向娟家里,陈子轻心里堵着往前骑车。
谢浮看前面的人越骑越远,忘了后面还有个人,他把车头一转。
书房那次,顾知之怕他砸伤自己的右手,天台那次,顾知之似乎怕他跳下去。
顾知之比他更爱他这条命。
但是,
动不动就忽视他。
一声巨响擦破夜幕,随风涌进陈子轻的耳中,他已经骑到路口准备往左拐了,闻声往后一瞥。
谢浮的自行车翻倒在地,车头变形,轮子急速转动,他躺在花坛边,没有生息。
陈子轻人都傻了,他赶紧掉头把自行车骑过去,车没停就甩一边,跑到谢浮面前喊问:“谢浮!”
谢浮的面部大半被阴暗笼罩,一小部分在路灯的光晕里,白得吓人。
陈子轻不敢乱碰他,慌里慌张地说:“谢浮,你怎么样,你骑个自行车怎么摔成了这样,你……”
谢浮并不痛哼,他的嗓音里尽是平淡漠然:“你不是只顾着自己骑吗,回来管我做什么。”
陈子轻:“……”我倒是真的不想管你,谁让你是三分之二。
可想到他那些瘦金体,陈子轻抓住了谢浮的校服袖子。
“别说这种话,我怎么不管你。”陈子轻快速拿手机打120,一只手搭上他按号码的手,覆上来一层死沉沉的冰凉,他汗毛竖起。
谢浮忽然说:“顾同学,我腿断了。”
陈子轻手里的手机掉了下去。
“骗你的。”谢浮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额角,他沾到一片温热,惊得手哆嗦。
谢浮感觉到他的恐慌,轻轻笑:“我头破了,这回是真的。”
陈子轻被血腥味冲得眼发黑:“这边的路况还可以,路灯只是隔得远但没坏,你到底为什么会摔倒?”
谢浮一把扣住他的胳膊,慢慢坐起来,沙哑地说:“你跟你前男友做过几次?”
陈子轻站不起来,胳膊上的手看着是文人雅士的手,却让他无法挣脱,他气道:“谢浮,你有病吧,你头撞破了还问这种……”
谢浮额角流下血液把半边脸染得血迹斑斑,他满不在乎地伸手蹭掉:“你说出次数,我就告诉你,我为什么会摔倒。”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进入大学阶段了,提前祝贺轻轻圆大学梦。
谢同学:没人祝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