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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茶艺速成班

    零点四十五分,谢浮推开病房的门,他迈着轻快愉悦的步伐走进去,他的爱人并没有如他所愿的在等他,埋怨他怎么到现在才来。

    爱人还在病床上躺着,一副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样子。

    谢浮每多看一眼就加深一点他渺小无能的认知,所以他才回去,把自己关在卧室。谢浮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

    人在生死轮回面前不堪一击。

    谢浮拎着椅子到病床边坐下来,他握住爱人的手放在唇间:“我带着你爱的谢浮来看你了。”

    “你的谢浮没有受伤,没有在不经过你同意的前提下找你前男友讨回你流的血,也没有到处乱咬人丢你的脸,他只是一天没进食,没有睡,吸了两包烟,看到了你的幻象,没有跟你的幻象走,怎么样,他表现得还不错吧。”

    “哦,忘了,你在乎的右手烂了皮,问题不大,还能拿毛笔写字。”

    “现在,”谢浮咬住爱人的指骨,牙齿磨上去,尝到腥甜,他疲惫到极点的面上浮出一抹笑,“你男人来接你了。”.

    病房静得让人不安,又吵得让人烦躁。

    现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扭曲变形的空间,不断压缩。

    谢浮的气息逐渐粗乱起来,他把额头磕在爱人手背上,犹如本该早已沉底的人在垂死挣扎:“老婆,我难受。”

    额头下的那只手轻微动了动。

    谢浮缓慢地抬起眼眸,他眼底有水光,眼帘上抬的瞬间,颇有几分委屈的味道。

    陈子轻想要把手拿出来,做点什么。

    谢浮松开他的手指,看他伸手往自己眼前够,于是便配合地凑近,让他擦掉那点容易骗到糖的液体。

    陈子轻的声音哑哑的:“谢浮,你怎么到现在才叫我啊。”

    谢浮愣了一瞬。

    “你要是早点叫我,那我就能早点醒来了。”陈子轻叹了口气,“只有你叫我,我才能醒过来。”

    谢浮揶揄:“原来我老婆是睡美人,需要国王的吻。”

    陈子轻闻到了他身上的雪松沉香,不自觉地深深呼吸:“……是王子的吻吧。”

    谢浮整个人的状态似乎没变化,实际已然褪去阴暗粘稠的霉物,做回干干净净的少年人。

    “这里没有国王,也没有王子,只有一个怕被老婆抛弃的疯子。”他笑着思虑,“疯子的吻,要吗。”

    陈子轻看着他,点点头:“要。”

    谢浮从椅子上起来,手撑在床沿靠近,偏头吻他的嘴。

    正浪漫的时候,陈子轻很现实地抓住谢浮的衣服:“我躺了一天了,嘴巴里很苦,你别进来,就在外面亲亲。”

    谢浮挑眉:“你吐过。”

    陈子轻慌张地捂住嘴巴:“那就更不能让你进来了!”

    谢浮无所谓地想要继续和他接吻。

    陈子轻脸色一变,不舒服地说:“我想吐。”

    谢浮立刻把他抱去卫生间,在他吐的时候拍他后背。

    陈子轻在天旋地转中吐得稀里哗啦,谢浮情绪起伏过大,也呕吐了起来,他的胃里吐不出东西了就呕酸水。

    两个人都吐。

    进来的护士见到这场面,默默给他们冠上了患难夫夫的名称.

    夜深了,灵魂和身体都要睡了。

    陈子轻浑身软绵绵地躺着,谢浮侧身贴在他身边,脑袋埋在他脖子里,整个人披着一层虚弱憔悴的气息。

    谢浮像是比他伤得重多了,有看得见的外伤,也有看不见的内伤。

    陈子轻小心地把扣在他腰上的手拎起来,放在胸口,一节节地摸清晰而纤细的指骨,原本的白皙皮肉红肿渗血丝,看着都疼。

    摸着摸着,陈子轻就把这只手拿到嘴边,浅浅地啄了两下。

    正当陈子轻想把手放回他腰上的时候,耳朵边响起一声轻笑,他扭脸就被谢浮用另一只手拨开病服领口,有热气落在他的纹身上面,再是细细密密的湿痕。

    谢浮满意地看着湿淋淋的纹身:“你亲你男人的手,怎么还这么偷偷摸摸。”

    他叼住爱人锁骨,笑得眼睛弯出深情又温柔的弧度:“你该光明正大的亲,这是你的。”

    陈子轻从善如流:“那我以后光明正大点。”

    谢浮还是笑,那一声一声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震出来,带着紧挨着爱人的颀长身子都在颤。

    陈子轻看出谢浮是真的高兴,就放松地和他躺在一起,那会儿把卧室的手机弄掉在地上,花了他整整两万积分。

    没有任何难度的事情,收费那么贵,怎么感觉宿主的积分通货膨胀了呢。

    “我受伤昏迷的这段时间,你怎么把自己的手弄成了这样子,还有你的气色好差,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陈子轻喊倦乏的少年,“谢浮,我以为我爱的,你都会保护好。”

    谢浮的睫毛完全盖住眼眸,泄不出一丝眼底的情绪,他抿唇,面孔呈现出了惘然的鲜活与颓败,似是知道错了,想认错,却又不懂要怎么表述。

    陈子轻体贴地说:“下次会保护好的吧。”

    谢浮清楚是爱人宽容,不和他计较,他的心脏一阵发涩:“嗯。”

    “那我这次就原谅你了。”陈子轻安抚没有安全感的小朋友一样,摸了摸谢浮的头发,“我睡一下,就一下,等我睡醒我再和你……”

    音量渐渐轻弱,没了声音。

    谢浮凝视爱人的睡颜,那晚无论是他听到痛喊的惊惶,跑下楼看到的血流不止,还是去医院的路上透过后视镜的一眼又一眼,或是目睹手术室的门在他面前关上,双手凝固的血……所有片段在他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碎裂的,他不会把它们一块块地擦亮,拼凑起来。

    他害怕。

    个别事的运行轨迹中出现的变故不受他预料,他并不能掌控全局,从始至终都不能,他也只是命运这盘棋上的一颗小棋子,而非操盘者。

    “谢浮错了。”

    少年的口鼻蹭上爱人脖颈,无比眷念地黏着他的皮肤温度和味道,手臂不断收拢,更紧的搂着他。

    ——犹如一个恶臭的野鬼搂着阳间一缕斜阳。

    病房里若有似无地响起一声低哽,短促到近似错觉.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都嗜睡,一天醒来的次数少,大多时候都在睡觉,所以他稍微清醒点就赶紧把日常做了,做完了才能踏实的让自己陷进昏沉的境地。

    “我儿媳怎么总是睡。”

    “十天以后这种症状会逐渐减轻。”

    “病人不能受刺激,以防加重颅内损伤。”

    ……

    “儿子,小顾暂时不能洗头,你别挨着他睡,你睡旁边这张新床,不然你又不舒服,你那洁癖……妈不说了,我走了,你陪着他吧。”

    ……

    陈子轻昏睡了好几个小时,他醒了一阵恍惚,谢浮把药送到他嘴边,他都不知道张嘴吃。

    谢浮拿着药立在床边,等他恢复意识。

    陈子轻的头又痛又晕,吃了药也没劲,他上方的撑扳上摆了台笔记本,放的是他最喜欢的一部喜剧电影。

    谢浮见他看不进去电影就把笔记本收了,捧了本英文书籍读给他听。

    陈子轻忽然有点耳鸣,听不清谢浮读的什么,过了几秒,耳鸣的感觉就消失了,他又要吐,谢浮放下书带他去卫生间。

    这次没怎么吐出食物,干呕了几声,头重脚轻地回到了病床上面。

    谢浮忽然看向病房那扇门,他在瞬息后不甚在意地收回目光,倒水喂他老婆:“喝一点。”

    “不想喝。”陈子轻猜到是迟帘在外面,他等着谢浮说“你前男友来了,要他进来吗”。

    这是谢浮的一贯试探风格。

    意外的是,谢浮没那么说,他只是把水杯放在床边,再次捧起书翻页,白色中高领单衣外是敞开的深灰色针织毛衣,衬得他有股子良好教养滋养出来的禁欲优雅气质。

    病房的门底下被塞进来一封信,白色封皮,上面写着“检讨信”二个字,右下角是年月日。

    一门之隔,迟帘在门外罚站,他把手放进口袋,拿出来,又放进口袋,这个小动作透露出他的焦躁。

    信推进去了,顾知之没有叫他进去。

    迟帘自嘲一笑,顾知之叫他进去他也不敢,哪怕是待个一分钟。他什么东西,配进去吗,他不配。

    门缝下面的阴影没了,迟帘抬脚离开了门口.

    “这里怎么会有封信。”

    护士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地上的信,她没多看就捡起来放在了桌上,做了例行检查便带上门出去。

    陈子轻预想的是,谢浮会拿起信念出信封上的字,笑着跟他说“老婆,是检讨信,这是怎么回事,给你的吗”“我猜猜是谁写的”“除了你那个让你躺在医院的前男友,我想不出第二个了”。

    这次谢浮的反应又不在他意料中。

    谢浮好得差不多了的双手交叉着垂落在腹部,他静谧地坐着,像一副精贵的画卷。

    陈子轻的手指一颤,谢浮在改变,他没有悄无声息,他露出了痕迹。

    “谢浮,你把信拿给我。”换陈子轻试探了。

    谢浮照着他的话去做。

    他打开信封,摸出一张纸,扑面而来的是墨汁香。

    迟帘没用钢笔写,他用的是毛笔,这是陈子轻第一次见到他的毛笔字,笔锋比较端正,是好看的,只是跟一手浑然天成的瘦金体比起来差太远。

    信中有一些字被水迹晕成一团,几处的纸张碰一下就会透烂。

    陈子轻从头看到尾,看完了,让谢浮扔到垃圾篓里,他想了想,那是不太能给别人看的隐私,没必要让写信的人难堪,于是他改变主意说:“还是烧了吧。”

    谢浮再次照做。

    陈子轻闻着焚烧的气味:“我受伤的时候,你是不是……”

    谢浮扣上打火机的盖帽:“是。”

    “我坐在楼梯上看手机里的监控,他砸花瓶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下楼了,我想的是你会受到惊吓,我没去想碎片会崩到你的头。”

    谢浮自我反驳,内心有什么无处发泄,只能在五脏六腑胡乱刮刺,喉咙深处泛上来铁锈的味道:“怎么可能不伤到你,距离那么近,花瓶就在你身后的墙上炸开。”

    打火机的盖帽被他机械地拨开,扣回去:“你叫的时候,我不愿意去想的可能就成了事实。”

    “你老公不是东西,他为了满足私欲让你置身危险,他长记性了。”谢浮极慢地眨了下眼,“老婆,你老公真的长记性了。”

    陈子轻挠挠手背,我只是想问你,你是不是哭了,既然你这都坦白了,那我就给你个梯子吧。

    “你听了我跟迟帘的谈话,应该就知道我是真的放下了,”陈子轻看着谢浮有点红,也有点湿润的眼睛,“以后不要疑心了好不好。”

    谢浮微笑:“好。”

    陈子轻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说:“别扣打火机了,声音我听着烦。”

    “那老公不扣了。”谢浮把打火机收起来。

    检讨信已经烧成了一小滩灰,静静地躺在垃圾篓里,很快就会冷却,再滚烫都有冷掉的时候。陈子轻问谢浮:“你带没带耳机啊?”

    谢浮没带,他让佣人送了耳机来医院。

    陈子轻搜出他再白茫之地听的寂寞烟火DJ版,和他一人一只耳机听歌。

    谢浮听着老婆分享给他的歌曲,面部细微地抽了一下。

    陈子轻期待地看着他:“喜欢吗?”

    谢浮毫无心理障碍地笑着说:“喜欢。”

    陈子轻怕晕吐就没跟着音乐的节奏摇头晃脑,他敲手指打节拍:“我也喜欢听,真的,这歌很有魔性,听二遍以后心情会非常好。”

    谢浮露出感兴趣的神色:“那我试试。”

    试了二遍。

    谢浮疑似魂不附体。

    陈子轻拉他手指:“你的心情有没有变好?”

    谢浮反手去握他指尖,包在掌心中慢慢摩挲:“当然有,你老公我现在的心情好死了。”

    陈子轻激动于谢浮跟他同频:“那我们每天听,我要是忘了,你一定要提醒我,你聪明记忆力好,肯定不会忘的!”

    谢浮:“……”

    内心世界进账实录——

    垃圾歌曲+1

    老婆的爱+1.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伴随孟一堃的询问:“我方便进去吗?”

    “方便。”谢浮道。

    孟一堃拎着大果篮推门走了进来,他这两天过去,整个人看着沧桑老成了不少。

    别的不想说,经此一役,他从此加倍致敬每一个教导学生的老师。

    孟一堃放下果篮,很有分寸地关切了几句就走。一,他暂时没法平静对待和二个发小命运紧紧捆绑的顾知之,二,他有任务在身,不能多停留。

    今儿有太阳,不灼热,有风,很冷冽。

    迟帘戴着白色棒球帽蹲在医院楼下,黑色外套里面的红色卫衣抽绳被他咬在齿间,一下一下地磨着牙,他不敢进病房,又想看看顾知之。

    孟一堃的作用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他不但进去了,还偷偷拍了照片带出来,发给迟帘。

    照片上的人靠坐在病床上面,他穿的是蓝色条纹病服,头上还戴着网纱帽,脸颊少了一圈肉,几乎贴上了青涩的骨骼。

    他的视线没对上镜头,眼角眉梢不含纠结抑郁,他是平和的,豁达的,安宁的。

    一张平面照都这么吸引人,更何况是真人。

    迟帘一眼不眨地看着。

    “阿帘,这下放心了吧。”孟一堃说。

    “谢了。”迟帘把照片存进相册,手机往外套的口袋里一揣,他起身跳下台阶,脚上红黑运动鞋的鞋带随意系着,往上是一截白袜,袜筒掩在黑色运动裤收起来的裤腿里。

    是符合这个年纪的穿着,青春又帅气,学生时代很受欢迎的校草级别。

    孟一堃冲他背影问:“回你家还是去你奶奶那边?”

    迟帘说:“回家。”

    “你家没人,你回去干嘛?”孟一堃脑子抽了蹦出一句,“阿帘,你不会是要去找老季吧,你知道了?”

    孟一堃意识过来的时候,迟帘已经掉头冲到他跟前,一拳砸在他脸上。

    剧痛在孟一堃脸上蔓开,妈的,他把在老季喜欢顾知之这件事上,自己是个知情者的事给暴露了。

    阿帘怎么知道的?

    这好像没什么疑点,他又不是智障,只要他冷静下来,随便回想一下顾知之受伤以后,老季的各种反应就能找出名堂。

    孟一堃试图缝合几个发小间四分五裂的友情:“阿帘,都是兄弟,你别……”

    迟帘挥完拳头,一句咒骂都没留下就走了。

    孟一堃抹了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脸,阿帘这是气狠了,不想骂他了,他能理解。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我趟这趟浑水。”孟一堃任命地掏手机给季易燃通风报信,让他能避就赶紧避,阿帘现在就是条被主人丢弃在路边的狗,撒开了咬人。

    只有他主人能让他乖,但他主人早就有了新的狗,家里没他的窝了.

    季易燃没避开迟帘,他也避不了,他伤势惨重地在床上趴着,迟帘进他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房里有很浓的香火燃烧味,床斜对面的桌上摆着一只香炉,里面一缕缕地飘着青烟。

    “真没想到,你也喜欢顾知之。”迟帘把门一关,“一个你,一个老谢,你们都要吃我碗里吃剩下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有病?”

    季易燃面容苍白地开口:“他不是东西。”

    “连个名分都没有就护上了,这么爱。”迟帘两只手抄在口袋里,他皮笑肉不笑地抬脚去踢椅子,把椅子踢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腿往床沿一搭,“那晚的酒吧,老同学,是你安排的一出戏吧。”

    季易燃泛青的唇漠然一抿:“是。”这是他在人生课堂领到的忏悔。

    迟帘没有真凭实据,他只是猜了猜,却在季易燃的回答中得到了验证,不禁哈哈大笑:“怪不得你坐在驾驶位上是那个逼样,原来是你傻了,你没想到到最后见血的是顾知之。”

    “玩过头了吧你。”迟帘清楚自己的状态有些癫狂,他接受。

    “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都不知道我活在谎言里。”迟帘前一刻还在感激,下一刻就暴力狠踢床板,“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失去理智的跑去谢家,跑到他面前和他谈,一时失手弄伤了他!”

    这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自己没通过撒泼人性讨要到心上人的爱,从而发怒酿成大错,就把所有过失算在设局人头上。

    季易燃不反驳不辩解。

    迟帘看穿他的想法:“指着我打你,骂你,嘲笑你,好让你减轻负罪感和愧疚感?”

    季易燃依旧是那副姿态,他眼下有很深的阴影,随时都会沉睡过去。

    迟帘冷笑:“你不想顾知之跟谢浮恩爱,就用我去干扰,我边挣扎边发小挖墙脚,锄头的破坏力达不到你的期待度,你索性让我拿回发小老婆前男友的身份,这算盘打的。”

    季易燃眉目冷峻,没有表情。

    “我退出了,你还没进去,我看你要怎么从老谢嘴里夺走他的食物。”迟帘凉凉地说,“准确来说是药。”

    他讥笑:“顾知之能影响到老谢的身体健康,什么病我都不用查,基本可以确定是精神病。”

    转而就没了笑意。

    他这颗心脏的每次悸动与抽痛都是顾知之带来的,那家伙也能影响到他的生命安危。

    还有季易燃。

    为了顾知之违背家规,被打得奄奄一息,肯定还在祠堂罚跪了。

    迟帘想到这,忍不住笑骂:“我他妈真服了。”

    “我的左边邻居发小是精神病,我前任的未婚夫,我的右边邻居发小是个表面道德的阴比,我前任的暗恋者,”迟帘笑得身子直抖,“就我这经历,我写成一本书不得畅销死。”

    季易燃突然道:“他不讨厌我。”

    迟帘被戳中心底伤口,瞬间鲜血淋漓,脸色难看地反击:“你猜我把你的损招告诉他,他怎么看你?”

    季易燃说:“你没证据。”

    迟帘慢悠悠地举起手机:“录音算不算证据?”

    季易燃:“我的房间有干扰设备。”

    迟帘点开录音一听,全成了杂声,他气得要把手机砸出去,却在做出这个动作的前一刻滞住,改成了丢在床上:“妈的,你狠。”

    季易燃沉默不语。

    迟帘习惯发小的寡言,此时却觉得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狂怒,他站在失败者的位置幸灾乐祸:“连我都能看出来你的心思,谢浮肯定早就知道了。”

    季易燃没有浮现出一丝惊慌。

    迟帘的面部有点扭曲,季易燃知道谢浮知道。

    玩他妈的套娃。

    敢情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那个事,都有自己的考量和谋划,只有他是个二逼。

    他冷不丁地看向床头钱夹。

    原本只是随意瞥一眼,没往心里去,是季易燃的反应让他嗅到猫腻,他伸手去拿钱夹。

    一股大力钳制他的手腕,他甩手就是一拐子。

    两人打了起来。

    这是他们认识多年的首次交手。

    迟帘不是季易燃的对手,但他有伤在身,让迟帘赶上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哪怕季易燃近似疯狂地想要拿回皮夹,依旧被迟帘抢先一步夺走。

    季易燃摔下床,他趴在地上重重喘息,鬓角跟额头都被冷汗打湿,宽厚的肩背上下起伏不定。

    迟帘打开皮夹:“我看看里面有什么,让你这么拼命。”

    季易燃闭眼。

    迟帘看了,就一点纸票,他机敏地拨开夹层,指尖从里面慢捻出一物,是张黄符。

    “顾知之给你画的。”迟帘一见到黄符就笃定地说句,“你这么抢钱夹干什么,你对他的心思我不都知道了吗,你他妈还遮遮掩掩,演窝囊废演入戏了?”

    季易燃说:“把符给我。”

    迟帘把皮夹扔地上,他两指夹着黄符,懒洋洋地左右晃动:“想要啊?”

    季易燃的嗓音带上嘶哑和从未有过的冷冽:“迟帘,把符给我。”

    迟帘恶意地撕碎:“给你。”

    黄符碎片在季易燃的瞳孔中纷纷落下,他握紧拳头,骨节突起森白,青筋从他手背蔓延到小臂,他的喉咙溢出压制的痛苦和愤怒。

    迟帘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狼狈至极的发小,他终于在这一刻报复了季易燃利用他去找顾知之,导致顾知之受伤的仇怨。

    然而他的心里并没有多痛快。

    因为顾知之的头破了是改变不了的,但凡能改变,他可以给自己的头开瓢。

    迟帘狠狠擦了几下眼睛。

    季易燃吃力地去捡符纸碎片,宝贝地收拢在怀里,他的背上一片血红,那是在跟迟帘动手途中导致伤口崩裂的结果。

    “我是自私,我在不能保护他的时候没控制好自己的欲望,这才被我爸妈我跟他在谈恋爱,夫妻俩联手把拆散我们了。”迟帘走到一处,“你更自私,你爸的手段比我家里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没人比你更清楚你爸的权威,你这都敢出手。”

    迟帘冷声警告:“季易燃,你再不藏好你的尾巴,顾知之会死得很惨,想想你爸是怎么在季家的权力斗争中上位的,你的叔叔伯伯们又是怎么个死法。”

    季易燃捡符纸碎片的动作顿住了。

    “你这次触犯家规是怎么打发你爸的?”迟帘说,“谢浮在电话里求你快点下来帮他开车,你顾虑发小情,一时忽略了家规?”

    季易燃继续捡碎片:“你走吧。”

    “不用你说,我也没想在你这吃午饭。”迟帘走之前还要恶心一把季易燃,“比起谢浮,你才是最虚伪的。”

    “我在你面前说喜欢上发小的老婆丑陋肮脏,你当时还有脸说不会,真能装。”接着迟帘又说,“我因为你的计谋得知我和顾知之认识,我和他谈过,我气你的隐瞒把你揍趴下,你屁都不放一个,真牛逼。”

    迟帘啐了一口,他拿开脚,将踩在脚下的最后一小块符纸碎片捡起来,亲手递给先看他吃肉,再看谢浮吃肉,自己连口汤都没喝到的季易燃:“你利用我那笔帐,两清了,我的好兄弟。”

    话落,迟帘就要往门口走,腿忽然被抓住,他受阻停在原地。

    季易燃没抬头:“他的纹身,是什么?”

    迟帘的眼前有点晕眩,那行小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玻璃碎渣扎在他心口,疼的时候才会发现。

    “别问我。”迟帘咬牙强忍心脏发出的疼痛,“你想知道就自己去扒他衣服,也不用扒衣服,扒领子就行,在锁骨下面。”

    季易燃再次问:“是什么?”

    迟帘勃然大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季易燃似乎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没有:“让我也,感同身受。”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你没办法跟我感同身受,你只是他前男友跟他未婚夫的发小,你什么时候上桌海吃一顿再被稀里糊涂赶下桌了,才有资格体会我的心情。”迟帘俯视发小背上的血迹,突然感觉没意思透了,他淡淡地说出五个字,“谢浮的老婆。”

    迟帘迎上季易燃抬起来的目光:“这就是他的纹身。”

    季易燃的胸膛明显地滞了几秒。

    “知道了,爽了吧。”迟帘笑得很是阳光灿烂,“那纹身红红的,一看就是天天被谢浮亲,还有舔。”

    季易燃低下眼眸:“你还是,别笑了,影响面相。”

    迟帘刚要把一句关你屁事,就听到他说:“那个人喜欢,长得好看的。”

    “……”妈的,那确实不能影响面相。

    迟帘收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在季易燃这打了胜仗,走时并不趾高气昂。

    因为他没做回顾知之的男朋友,他就是个失败者.

    剩下的寒假时间,迟帘通过孟一堃收集到了那间病房的生活照。

    假期一结束,迟帘就带着被心上人抛弃的痛楚,和被发小恶心背叛的憎恶,以及自我不争气的萎靡坐上了返程的飞机。

    迟帘下飞机被司机接到住处,他把背包丢在沙发上,站在客厅打给他妈:“我的旧电脑在哪?”

    章女士示意会议暂停。

    电话里是儿子四平八稳的声音:“不止旧电脑,麻烦你们把拿走的东西都一样不少的还给我,包括纸玫瑰,以及我暂时想不来,早晚都会想起来的东西。”

    章女士没有方寸大乱,儿子卧室架子上的那些小玩意,她当初是要销毁的,却不知怎么在一念之间改了决定,放起来了。

    过了两日,章女士让秘书将一个纸箱送去她儿子那边,她在饭局与人谈生意社交,深思熟虑之下还是起身饮了杯酒,丢下一句歉意,拿了大衣离开。

    章女士带医护人员到儿子住处的时候,整栋小别墅只有一块光亮,来自儿子的房间。

    换下高跟鞋,章女士穿过昏暗光线中的过道和几间屋子,停在儿子的房门外,她站了没多久,房里传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哭吼。

    章女士马上按密码闯进去。

    儿子倒在地上,这一幕和去年年初重叠,章女士快速通知等在外面的医护人员进来,一行人匆忙前往医院。

    身在另一个国家的迟父丢下事务赶来,和妻子一起守着儿子。

    深夜,迟父叫醒打盹的妻子:“阿帘哭了。”

    章女士快步走到床边,她从丈夫手中接过帕子,擦掉儿子眼角滚出来的泪水。

    刚擦完又有。

    儿子不停的掉眼泪,两边鬓角没一会就湿了。

    章女士无法,只能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哭醒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迟帘人没醒,意识是有的,他在观看初恋走马灯。

    从去年暑假在姑姑家里第一次见到顾知之开始,一幕一幕都在他脑海重现。

    他没记起来的时候,谢浮对他透露的那些过往,他参与的部分确实是那么回事,谢浮没有骗他。

    无论是他跟顾知之谈恋爱期间,还是他们仓促分手那天,谢浮作为发小提供了许多帮助,仁至义尽。

    可是,

    他在顾知之身上得到的一切,顾知之给他的美好瞬间,谢浮能拿走的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都覆盖了。

    委屈吗,愤恨吗,那又怎样。

    他根本不敢回去找顾知之讨说法,他做错了事,他亲手葬送了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顾知之对他的自尊伤害,并使用苦肉计吃到糖。

    从今往后,他只能每天写检讨,写了放起来,等他改掉暴躁砸东西的习惯,等他能够控制情绪了,他就带着那些检讨回去,带着成熟的迟帘站在顾知之面前,求一个机会。

    在那之前他不会放任自己,他已经伤害过顾知之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

    希望到时候顾知之是单身,他不想做小二。

    假如顾知之不是单身,那他只能做小二,他没别的路可走。

    因为他濒死瞬间想的是——他要去找顾知之,做人要去找,做鬼也要去找。

    关于他出意外失忆的起因,那些顾知之写给原来学校男生的信和照片,那些顾知之不为人知的痴恋,还有视频中用夹子音冲陌生男生喊“哥哥”说茶话,以及在面馆对着一个左撇子露出怀念之情。

    他死都不会忘记。

    等他变好了回去,他会跟顾知之翻旧账的,他必须要从顾知之口中要到合理的解释,和哄。

    他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该一看到那几样东西就怀疑顾知之对他的感情。

    这怪他吗?

    是那个时候他感受到顾知之在抽离,他恐慌了,没自信了。

    再加上顾知之明明那么痴迷过别人还要说他是初恋,又是骗他,又是耍他,他难免会把自己往替身上想。

    掐着时机让他手机中毒的人是他的熟人,很懂他的性情,甚至能揣摩到他看过那些东西后的心路历程,是个攻心高手。

    那家伙害得他差点死掉,也没了爱情,他一定会把人揪出来。

    看似大海捞针,实际只要从动机着手就能缩小范围。

    他不会一有怀疑的对象就立刻回国质问,他要拿到确凿的证据让那家伙百口莫辩,他要顾知之心疼他受过的苦难。

    是谢浮不断地在朋友圈炫耀顾知之,事情才会走向这个局面。

    要是谢浮不炫耀,他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窥探顾知之的机会。

    谢浮不怕他这个前任在将来哪天把水搅乱,像是给人一种“根本没想过要长久,拥有就行了”的感觉。

    是不是谢浮知道他不知道的东西?

    他在走马灯的结尾被一阵巨大的恐惧袭击,这世上没有了顾知之,他查出在背后算计他的人又有什么意义,他跟谢浮,季易燃二人谋划什么争什么,空气吗?

    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走马灯渐渐模糊直至消失,迟帘睁开了眼睛。

    “阿帘,你醒了啊。”

    章女士手上拿着吸过枕头泪迹的纸巾,儿子向她看来,那一眼里的平静和疏离让她知道,

    ——她儿子的青春,结束了.

    天气回升,陈子轻出院了,他的头发剃掉了一块,很丑。

    谢浮不声不响地在同一个位置剃了一块,说要跟他一起等头发再长起来。

    陈子轻人都傻了:“你剃之前不和我说的啊?”

    谢浮那股想被表扬的喜悦敛去,他的脑袋开着车窗,眼微微阖着,黑发短而清爽。

    “你整个人不都是我的吗,你剃头发这么大事,”陈子轻唉声叹气,“剔了就剔了吧,下次不能不问我的意见。”

    谢浮坐过去:“老公错了。”

    陈子轻捧着他的脑袋,看他缺头发的那块地方:“还好你颜值过硬。”

    谢浮笑:“别这么肤浅。”

    陈子轻的表情很认真,谢浮识趣地改口:“你可以这么肤浅。”

    “拍个当纪念吧。”陈子轻和他脑袋靠着脑袋拍了几张照片,把其中一张发给了他。

    谢浮的手机在口袋里,没有拿出来。

    陈子轻瞟了他两眼,忍不住问道:“你不发朋友圈啊?”

    谢浮唇上挑:“不发了。”

    “发吧。”陈子轻说,“我喜欢你在朋友圈炫耀我。”

    谢浮定定看爱人的侧脸,看得眼眶有些酸涩:“那老公发一个?”

    陈子轻望着车窗外前往谢家的路景,点点头,他始终牵着谢浮的一只手,这手又漂亮无暇起来了,仿佛没有受过伤.

    周末这天,他们这对夫夫要跟阿蒙吃饭,都戴了帽子。

    阿蒙送了他们一首歌,他发在了陈子轻的手机上面,不会对外发布,只属于他们。

    “这首歌的风格跟你们原先的那些不一样。”陈子轻听完说出自己的感受,他还想说更多,却不知道怎么形容。

    阿蒙切牛排吃:“是我从你们身上获得的灵感。”

    陈子轻心里一动,他起身去洗手间,给了谢浮跟阿蒙私聊的机会。

    谢浮悠悠地问:“你从我跟我爱人身上看到了什么?”

    阿蒙说:“都在歌里。”

    谢浮动了动眉头,他拿过爱人的手机听那首歌,没听完就说:“腐烂与新生。”

    阿蒙不意外他能听出歌里的灵魂主题。

    谢浮轻笑:“腐烂是长久的腐烂,新生不是长久的新生。”

    阿蒙放下刀叉,捋了捋略显狂野的半长发丝:“何必想久远的腐烂,现在是新生不就好了。”

    谢浮拿过爱人的餐盘,吃掉他不吃的菜。

    阿蒙像是充满深意,又像是随便在自己的人生经历里扒了一块丢出来:“再者说,一个人体会过新生以后,即便再次腐烂,也能靠着回忆新生撑下去,撑到下一次的新生到来。”

    谢浮说:“唱歌的都这么会假大空?”

    阿蒙不见半分恼怒:“我不是主唱,我主要写歌。”

    他忽然看向少年身后:“你老婆回来了。”

    谢浮起身去迎接.

    这次的意外事故之后,谢浮不试探也不发病,迟帘没再出现在陈子轻面前,甚至另外两个发小季易燃跟孟一堃都没什么存在感。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就是又一个秋天。

    陈子轻从谢浮口中得知迟奶奶病重,他们买了鲜花去看望老人。

    迟奶奶是自己吓自己吓病的,孙儿恢复记忆以后,她就开始慌了,哪怕儿子跟儿媳多次告诉她说,她的孙儿在国外好好读书正常社交,没有偷偷回国纠缠顾知之,他已经放下了迈过去了,她还是整日整夜的胡思乱想,因此郁结成了心病,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哪扛得住。

    陈子轻跟谢浮去的时候,迟家的直系基本都在,其中就有痛哭的迟帘和他同样在哭的姑姑迟芬。

    不熟悉的寒暄了,熟悉的反而形同陌路。

    迟奶奶弥留之际发现孙儿的目光落在顾知之身上,她知道,她曾经的毒誓灵验了,报应啊,秀芬,你看到了吗,我遭报应了。

    孙儿要和谢小子争,必定会吃苦,他本来可以不吃的。

    他将来拼尽一切想得到的东西,曾经就在他手里,是他的家人强行掰开他的手指,逼他把那不该抓着的东西放下,不准他带着踏上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等孙儿拼尽一切都无法得到,那他午夜梦回,得多恨他的家人。

    迟奶奶离开人世前幡然醒悟,她握住孙儿命劫之人的手,紧紧握着,一双浑浊的老眼里有模糊不清的祈求,她想说什么,油尽灯枯发不出声音了。

    陈子轻心头怅然,他得了癌症的奶奶病情稳定,迟奶奶却要走了。

    手背上多了温热触感,是谢浮拢住了他被老人握着的手。

    谢浮和他站在一起,低声安慰老人:“迟奶奶,我们几个会帮着您照顾好你孙子的,您安息吧。”

    迟奶奶带着后悔和不安离世.

    办葬礼那天下小雨,送葬的队伍排得很长,男女老少全都一身黑衣。

    迟帘戴着墨镜站在一旁,他裸露在外的轮廓愈发俊美,双眼被镜片遮挡,唇线拉直显得冷利。

    各家族吩派的代表逐一上前送迟家上一任主母。

    到谢家时,陈子轻走在谢浮的长辈后面,每个长辈都有一个保镖撑伞,他没有保镖撑,是谢浮充当了那份工作。

    伞面足够容纳两个成年人,他们胳膊挨着胳膊,手持一朵淡黄雏菊。

    雨大了起来,谢浮将伞往爱人那边倾斜,送他去墓前,立在旁边看他把雏菊放下来。

    陈子轻望了望墓碑上的老人,他在心里说:“迟奶奶,走好。”

    随后谢浮放下雏菊,带陈子轻走到老人的家属那边。他们两个小辈没说话,是大人在走流程地劝慰大人。

    陈子轻安静地站着,他靠外的那只手被雨水打湿,不断有水珠从他指尖滴落。

    感应到什么,陈子轻转头,孟一堃跟季易燃停在不远处。

    刚才分不清是孟一堃在看他,还是季易燃。

    应该是孟一堃吧,他和季易燃都没正儿八经地开始接触。

    于是陈子轻朝孟一堃投过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孟一堃眼珠往季易燃那边瞥,看我干什么,看我旁边!

    不行,不能提示。

    季易燃的偷看是他没克制好的一次外露,不是要姓顾的给他回响。

    于是孟一堃目不斜视,二个发小好不容易不约而同地消停下来,他可不能闲的没事干给自己找罪受。

    尽管所谓的消停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让他惴惴不安。

    能宁静一个月是一个月,能宁静一年是一年吧,走着看着,天塌下来了再琢磨灾后重建.

    陈子轻没得到孟一堃的回应,他觉得莫名其妙,不去理会了。

    谢家走完流程就给后面的来宾腾位置,陈子轻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没往迟帘身上移过去一秒。

    雨击打伞面和石板的声响持续不停,令人聒噪。

    迟帘不易察觉地偏了偏脑袋,镜片后的双眼锁住背对他依偎在未婚夫身边,越走越远的身影。

    谢浮发朋友圈的频率降低了很多,他总要了解顾知之的生活日常。

    所以他找了专业人员跟拍顾知之,那是他的眼睛,他必须通过照片视频望梅止渴。

    那件事的证据,他还没查到。

    或许他会有帮手。

    虽然他不需要,他早晚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迟帘的喉结抵着扣紧的衬衫领口,难受地滚动了一下,奶奶不在了,顾知之都没给他发个信息。

    发小的小群还在,没有一个人退群。

    顾知之只要有心,怎么会拿不到他的联系方式,不过是不愿意罢了。

    他的检讨信写到第279封了。

    迟帘被他爸的声音拉回现实,他熟练地带上继承人的面具,唇角划开所谓的沉稳弧度,游刃有余地与从前不屑的商界大人物交流.

    迟家上一任的主母去世引发了点后续,小打小闹而已,继承人不可能改动。

    京市其他家族也没什么变化。季,谢,迟二家排序,孟家随后,再是金字塔底下的各个势力。

    陈子轻不掺和进利益纷争里面,他只需要一边完成学生的本分工作,一边和谢浮谈情说爱,然后在谢浮的指导下做优秀的学生,他度过了很安稳很充实的大学生活。

    直到大二上学期,像是死了似的遗愿清单上终于有了新客人。

    淑仪。

    没有鬼脸和遗愿。

    淑仪……

    陈子轻在网上输入这个名字,搜出来不少信息,来自不同的人。

    “这要我怎么锁定目标啊。”陈子轻刷了几页,一筹莫展地说,“要不先放着,等解锁别的信息了再说。”

    陈子轻把手机放桌上,等着上课。

    同学肖凡递过来一根豪华版果丹皮:“顾哥,你们国庆是要出国玩吧。”

    陈子轻剥开果丹皮的一头包装纸:“还没商量呢。”

    哪知肖凡说:“你们国外游是一定的。”

    陈子轻眼神询问,我都不确定的事,你怎么确定的?

    肖凡不答反问:“就你未婚夫那个发小,他订婚的新闻看了没?”

    “没有看到什么新闻。”陈子轻把心提到嗓子眼,果丹皮剥好了都没心思下嘴,“哪个发小?”

    肖凡说:“季家小少爷。”

    陈子轻等来了答案,季易燃的这个走向在他的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好像季易燃不订婚只有一种可能,人类爆发丧尸危机,商界大牛们全部沦陷。

    肖凡唏嘘:“那个大人物季常林没有兄弟姐妹了,季家只剩他一脉,他的儿子是唯一的子嗣,这未婚妻以后有的忙了。”

    陈子轻不明所以:“忙什么?”

    “忙着生孩子,”肖凡直白地说,“结婚以后怎么也得生七八十个补香火。”

    陈子轻抽了抽嘴:“太夸张了,又不是机器人。”

    “大家族是这样的,儿媳就是生育机器。”肖凡一副我这双眼看透了豪门霸总文的睿智。

    陈子轻吃了口果丹皮:“不会的,能嫁进季家的一定是门当户对的家庭,女方家里怎么会看着女儿被那么对待。”

    “这你还真说错了,”肖凡高深莫测。

    陈子轻一脸的纳闷:“我哪一点说错了?”

    肖凡咂咂嘴:“季少爷的未婚妻是普通工薪家庭。”

    陈子轻愕然:“那为什么……”

    肖凡戳他亮着的手机屏幕,看到他微信图标上的红点99+,嚎了一声:“顾哥,我真羡慕你,我一天不看群消息就浑身发痒饭吃不香觉睡不好,你是怎么做到对群消息不管不问的!”

    陈子轻无视微信的信息累加数字:“这不重要,你说你的。”

    “反正就是,”肖凡对进教室的同学吹了个口哨,继续说,“我们猜好几轮了,季少爷跟他未婚妻是真爱。”

    陈子轻喃喃:“真爱啊。”

    “只能是这个原因。”肖凡纯吃瓜心理,“季少爷为了争取到自己的幸福,八成被他爸打断过腿。”

    陈子轻单手托腮长叹一声,谢浮这两年从不主动和他聊哪个发小,他就失去了那几人的动向,这次一下来了两个消息,季易燃要订婚了,对方是真爱。

    完了,完了啊。

    剩下的二分之一没希望了,他不可能破坏别人的感情当第二者。

    这个任务又要失败了。

    后面还有五个遗愿没出来,反正都要失败,那就什么都不管了,他只和谢浮谈恋爱,谈到被动登出这个任务世界。

    陈子轻的消极只持续了一节课时间,就没了。

    把眼下的事情做好,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大多人都不太能做得到,只有少数人能完成。

    所以他要做少数人里的一个.

    放学的时候,陈子轻刚坐上车,谢浮就递过来一张红色烫金的卡片。

    谢浮说:“季家的订婚宴请柬,要去吗,老婆。”

    这是他们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模式,早已固定不再修改,他会采取爱人的意见做事,那是能让他消耗最少的心神,获取最多快乐的方式。

    陈子轻不答反问:“爸妈呢?”

    谢浮给他系上安全带,在他脸上吻了吻:“当初我们订婚,季常林有出面,所以这次爸妈会去。”

    陈子轻想了十多秒:“那我们也去吧。”

    “你说去就去。”谢浮启动车子,漫不经心地说,“季家把订婚宴安排在一座私人岛屿上面,我们周五晚上出发。”

    陈子轻喂他一块话梅,自己吃一块:“你来安排就好啦。”

    谢浮被口中话梅的酸甜刺激得分泌出了一些分泌物,他将话梅送到面颊一边,冷不防地听见爱人问他一句,“谢浮,你听说过淑仪这个人吗?”

    陈子轻只是随口一问,没想过谢浮能回答他什么。

    谁知谢浮回答他了,答案让他意想不到,更多的是惊悚和迷惑。

    季易燃的小妈就叫淑仪,梅淑仪。

    不是鬼才能上他遗愿清单吗?季易燃的小妈是人是鬼啊.

    陈子轻为了这个疑惑,特地拉着谢浮回了趟家,他装作不经意的在季家门前溜达,引起了牧羊犬的注意。

    “诶,小花。”陈子轻对它挥手。

    牧羊犬前脚跑到铁门前,梅淑仪后脚就过来牵它,是个活生生的人。

    陈子轻偷瞄遗愿清单,淑仪的名字后面还是没脸没字,他面色如常地说:“梅姨,小花不出来玩吗?”

    “不出来,它有点过敏。”梅淑仪解释,她说话轻声细语,不认真听都会让人听不太清。

    “过敏了啊。”陈子轻透过铁门的缝隙瞅了瞅牧羊犬,眼睛好像是有些发红,“看医生了没有?”

    “看了。”梅淑仪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她对门外的青年笑笑,牵着牧羊犬离开。

    陈子轻感慨,他在这里从高二住到大二,一次都没牵小花四处转过,当初他说要带它转转,这个简单的事情竟然这么难完成。

    回想起来才发现多不可思议。一只狗怎么也看得这么严实。

    哦,对了,谢浮妈妈说季家养狗会研究生辰八字。

    陈子轻每想起来都感到发毛,正常人家谁会在意狗的生辰八字,季家的迷信等级怕是到了顶级……他的视线被季家看似栽种得很随意,实际一定请风水大师参谋过的树木群阻挡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从没进去过。

    季易燃这几年好像也没回来。

    陈子轻回谢家要经过迟家,他脚步不停,满脑子都是第六个遗愿.

    当晚陈子轻跟谢浮留在家里,没有回公寓。

    蝉鸣四起的时候,陈子轻洗了根青萝卜,边吃边忙学习上的事情。

    谢浮在写自定的日记,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寻找有意思的事,而那些没意思的,微不足道的事他都不在意。

    此刻爱人啃青萝卜的声音,对专业课作业的小声吐槽,偶尔搬动椅子的轻响,窗外的蝉鸣和打在书桌上的白光,一切都会让他心底的喧闹平静下来。

    谢浮转了转笔,唇边掀起点笑意,如果时光能定格在这一秒,

    “哎……”

    爱人的叹气声让他不切实际的念头中断,他问道:“怎么了?”

    “烦啊。”陈子轻把吃不完的青萝卜给他,眼睛落在电脑上面,一只手握着鼠标往上圈资料,“剩下的你吃吧。”

    谢浮拿过那一掉段青萝卜,眉毛一挑:“你让你男人吃萝卜屁股?”

    “哪是屁股啊,前面还有很多。”陈子轻敲键盘忙了起来。

    谢浮沿着爱人的牙印咬了圈,是苦的,也是甜的,还有点辣,他一点点地咬着吃完:“我不会中毒吧。”

    “不会的。”

    这么幼稚的话,爱人都会给他回应。

    谢浮把脑袋靠在爱人肩头:“老婆,我想做。”

    陈子轻:“……”

    “好好好,做做做。”他趁机讲条件,“做完你要给我写作业。”

    谢浮为难地揉了揉额角:“做完都是第二天了。”

    陈子轻:“……那我不管。”

    谢浮思虑片刻:“我们可以边写边做。”

    陈子轻的双手被拿起来,放在青年俊雅夺目的面庞两侧,青年深情如水地对他笑:“老公是不是很聪明。”

    这谁能抵抗啊。

    “超聪明。”陈子轻两眼一抹黑地夸赞,谢浮从去年开始就不让他睡觉穿裤子了,随时醒来都能一捞,一托,那真的是,没法说,不想说,他的腰哦.

    深夜,进出口贸易进行到第二轮被外因干扰,中途暂停。

    陈子轻坐在谢浮腿上,身子伏在他怀里,有气出没气进的样子。

    谢浮单手捂住爱人的口鼻,不让那些惑人的喘息泄出一丝,他接起响了几次的电话。

    孟一堃打的。

    时隔两年,他还是个老妈子心。

    “兄弟,后天老季订婚,你们能别送祝福吗?”孟一堃问道。

    谢浮气息平稳:“原因。”

    孟一堃默了默,咳道:“你清楚。”

    “我清楚吗?”谢浮顿了顿,按住发酸想起来的爱人,他轻碾着转个圈,对孟一堃说,“你帮阿帘,帮老季,什么时候帮过我?”

    孟一堃:“……”我这叫帮吗,说得就跟我助攻战绩显赫一样。

    “总之真的别送,他不想要你老婆的祝福,我已经在岛上了,跟他喝酒呢,他说的酒话被我听见了,我才给你打这通电话的,他不知道。”

    谢浮哧笑,一堃该跟阿帘一桌,都是蠢货。

    什么酒话,什么不知道,不过是有意为之,为的是找个嘴替。

    不想要的东西就能不要?

    二十岁的巨婴,啧。

    谢浮挂掉把手机关机,他将潮湿的脑袋埋进爱人更湿的脖子里,懒散地说:“累了,不想动了。”

    接着就去咬爱人锁骨纹身:“你来动好吗,老婆。”

    陈子轻蔫蔫地耷拉着脑袋,委婉地提醒:“我上次动,差点让你断了。”那个画面他至今难忘,谢浮痛得五官狰狞,他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

    谢浮苦恼:“确实,记忆犹新。”

    陈子轻抚了抚谢浮淌着汗更加让人移不开眼的脸:“有不开心的事要我说,我告诉过你的。”

    谢浮沉默了一会:“一堃在电话里说的内容,你没听到?”

    陈子轻摇头:“我哪有注意力听啊,我骑着你呢。”

    谢浮闻言笑几声,轻描淡写地说:“季易燃喜欢你,他不想你在他订婚宴上送他祝福,他不要你的祝福。”

    第132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人都惊呆了。

    啊,没听错吧,季易燃,喜欢,他?

    季易燃不是直男吗,他什么时候弯的,那他的未婚妻是怎么回事?同妻?

    这不就是人品有问题。

    虽然他拒绝不了他的父亲,但怎么也不能抹去他未婚妻是受害者的事实,未婚夫是gay,多窒息啊。

    陈子轻想到哪是哪,脑子乱糟糟的。

    原以为剩下的三分之一没希望了,这怎么又……

    人生真是随时随地一个转弯。

    陈子轻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复杂起来,他跟季易燃以前没接触过几次,近两年更是零接触,这怎么就能达到不想在订婚宴上被他祝福的程度。

    季易燃对他有意思,是暗恋,情还不浅,他能省去过程直奔主题。

    可是季易燃马上要订婚了。

    可是他有谢浮。

    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时候知道这个“好消息”呢,他刚好和谢浮结成一体,前不久也是一体,他身上都是谢浮的味道,那味道已经渗到他毛孔里,血液中,仿佛再难剔除。

    陈子轻垂下眼睛,他的视线落在锁骨下面的纹身上面。

    ——谢浮的老婆这五个字是湿的。

    “心里是不是被触动到了?”谢浮摩挲爱人耷拉的眼角,有些神经质地说,“又一个为你着迷的。”

    随后就缓下容易吓到爱人的情绪,在他耳旁幽幽道:“你是不是给我们几个发小集体下毒了?”

    陈子轻涨得要死,他脱口而出:“那孟一堃也是你发小。”

    谢浮说:“长得丑,你看不上。”

    陈子轻:“……”

    他撑着谢浮,想起来点,却做不到,腰软得哆嗦:“孟一堃不丑啊,很有男子气概的兵哥脸。”

    谢浮笑着吻爱人的耳垂:“原来他不丑,我老婆也喜欢。”

    “我不喜欢,我只喜欢你。”陈子轻抓着谢浮的肩膀,使劲把他往床上一推,双手按着他因为长久运动而发红不住起伏的腹肌,“别说不重要的事情了,我难受。”

    谢浮不知被他哪个字或是哪句话取悦到了,低低笑起来:“怎么样的难受法,和老公说说。”

    陈子轻抿嘴:“痒。”

    “哦,老婆痒了。”谢浮依然在笑,褪去青涩的性感让人心跳加速。

    陈子轻不上不下难受得要命,他不说话了,就一会轻一会重地挠手底下的腹肌,把谢浮挠得双眼暗沉,抽紧的下颚线汗湿,脖颈后仰,喉结略微不太沉着地攒动几下。

    而后斯文又强势地掐住他的腿,送他去体验极致的快乐。

    他终于把所有注意力全集中在谢浮带给他的大浪拍打礁石上面,其他什么都不想了.

    陈子轻天蒙蒙亮才睡去,他心里有事,没睡多久就醒了。

    床上已经没了谢浮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陈子轻一点都没察觉到,他喊了两声,见没回应就不喊了。

    陈子轻滚到床边,他拿过床头手机看了看,早上不到九点,微信有很多信息,同学群是真能聊,基本以游戏跟八卦为主,这两个话题是经典款,不会伤和气。

    肖凡给他发了个好笑的段子,他笑不出来。

    挺烦的。

    无论是新鲜出炉的第六个遗愿,还是旧瓶装新酒,装了一次又一次的第一个遗愿。

    陈子轻在头发里找了找,找到那块疤,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他飘在白茫之地的时候,季易燃跟他说了对不起。

    那时他没多想,现在一琢磨就有了点方向,季易燃是不是参与进他受伤这里头来了……

    迟帘能知道真相,是季易燃在背后推了一把?

    目的呢?

    季易燃喜欢他,那目的就可以是——借他前男友的手,让他跟现任不能轻松愉快的在一起。

    结果发生了意外,他头破血流,又因为意识抽离,从而出现了医学解释不了的离奇昏迷,被吓到的三人,季易燃不再搞小动作,迟帘乖乖回去读书,谢浮改掉了疑神疑鬼试探他的毛病。

    陈子轻的眼皮跳了跳,这三人没一个省心的,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发小兼邻居,骨子里有共性。

    说起来,季易燃的未婚妻是工薪家庭,她靠的什么过了季常林的筛选考察?

    算卦?生辰八字?估计是了。

    季常林迷信嘛。

    陈子轻举起手机,晃了晃挂在上面的小挂件,还是柴犬,谢浮给他一年换一只,换下来的都被他收起来了。

    卧室的门锁传来细微的“叮”一声响,陈子轻放下手机闭眼装睡。

    有脚步声从门口行至床边,之后就没了动静。

    陈子轻装睡装了会,悄悄睁眼,撞进一双盛满柔情和爱意的眼睛里,他如同被电流轻轻划过心口:“谢浮,你的眼睛真好看。”

    谢浮揶揄:“我有不好看的地方?”

    陈子轻把头摇成拨浪鼓。

    谢浮弯腰,陈子轻配合地张开手臂,让他抱住自己。

    “今天也留在这,到时候我们跟爸妈一起出发,贺礼他们会准备双份。”谢浮将他抱离被窝,托着去卫生间洗漱。

    陈子轻腰酸背痛腿软,他搂着谢浮的脖子,手在谢浮的后领上游走。

    “不要勾引你男人。”谢浮笑弯眼睛警告。

    陈子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像是在说,你还有啊?

    谢浮欲要试给他看,他忙阻止:“我的作业,你帮我做了吗?”

    “做了。”谢浮说,“起早做的。”

    “那辛苦你了。”

    “嗯。”谢浮放他下来,让他转个边对着水池,脚踩在自己的斜面上。

    陈子轻拿着牙刷在嘴里捣鼓一下,看一眼镜子里的青年。

    谢浮玩他头顶的鸡窝毛:“看什么?”

    陈子轻含糊:“你不生气吗?”

    谢浮疑惑地反问:“我生什么气?”

    陈子轻吐出点牙膏沫:“你发小喜欢你老婆啊。”

    谢浮好整以暇:“你希望我生气?”

    “正常人是会介意的。”陈子轻再次把牙刷塞进嘴里,上下左右的一通刷,“我想你介意。”

    谢浮一笑:“好,我介意。”

    陈子轻接过谢浮递的漱口杯,他喝一大口水咕噜咕噜,听见谢浮说:“我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告诉你。”

    漱口水在水池里炸开水迹,陈子轻抬头看着谢浮:“那你为什么不一直瞒着?”

    谢浮把手伸到前面,掐住他的脸,让他向后仰头,低眉凑近,在他带着圈牙膏沫的嘴上舔了一下。

    在你问我听没听过淑仪这个人的时候,我就知道……

    不为人知的思绪戛然而止。

    “一堃给我打电话,郑重其事地告知我,季易燃不想要你的祝福,我不高兴。”谢浮有那么些许委屈的抿唇,“再加上我以为你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索性就说出来了。”

    陈子轻眨了眨眼睛:“祝福还是要送的。”

    谢浮乐不可支:“我老婆好残忍。”

    陈子轻说:“感情有主的情况下,谁会顾虑其他人。”

    谢浮掐着他脸的手往下移动,松松地圈在他细而坚韧的脖子上面:“我都忘了,你在一段感情里是绝对忠诚的,一对一,真是好品质。”

    陈子轻狐疑:“你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谢浮冤枉:“现在的谢浮哪敢。”

    陈子轻扒开脖子上的手直起身,他把牙刷冲冲,放进漱口杯里:“谢浮,我希望你有分享欲,希望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希望你不快乐就直接发泄出来,不光是对我这样,对别人也是。”

    谢浮的眼里露出几分纯粹的困惑:“我不都做到了吗。”

    他自我反思:“我做的还不够?”

    “没有说你不够,我是想你坚持下去。”陈子轻在他斜面上慢慢转身,背靠着冰冷的洗手台,仰脸对他笑,“好不好?”

    谢浮也笑:“怎么会不好,只要是你说的,都好。”

    这是很平常的早上,很平常的洗漱时间,陈子轻不知怎么就说:“那你发誓。”

    谢浮脸上的笑意还在,眼里的笑意却一点点消失,又在瞬息过后忽然重新铺满:“我发誓。”

    陈子轻眯眼:“你说的话算数?”

    “算数。”谢浮放松地接受爱人少有的审视,“我永远说话算数。”

    陈子轻怔住了,他的眼中浑然不觉地流露出思念。

    谢浮握住眼前人的腰,将他往怀里带了带,怎么办,我的老婆不知又在我身上找到了哪位白月光的影子。

    这是我第几次撞上了?

    一两次还是三五次,这么巧,我不会是我老婆哪个白月光的转世吧。

    谢浮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他捂住爱人的眼睛,吻爱人的唇,听只属于他的喘息,内心的嫉妒之火这才逐渐缩回暗无天日的角落,它不配见光.

    陈子轻上午去逛街分散注意力,他给谢浮买了一个打火机。

    谢浮第一反应是,老婆送了他一堆用不上的小玩意,如今终于出现能用的了。他带着打火机去书房,拆开包装拿在指间找找手感。

    做工粗糙了点,款式老土,配色老土。

    但胜在老婆所赠。

    谢浮扣开打火机的盖帽,拇指下按,火苗打出来的那一刻,机身上就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爱心。

    “……”

    他把打火机放进早前新开的一个抽屉里面。

    破烂+1

    老婆的爱+1

    几瞬后,谢浮解锁抽屉,将自己常用的私定打火机放进去,留下了带有爱心的小丑打火机.

    陈子轻在三楼客厅的窗边往外看,不时瞟一眼迟家的另一边。

    季家的铁栅栏边开了很多花,从去年开始往外冒头,今年已经是一大片,快赶上谢家的一半量了。

    花种比较特殊,都是陈子轻没见过的花,他拍了张照片,截了朵花上网搜搜。

    出来的信息是国外的一种花,寓意是盼望。

    陈子轻把照片删了回到客厅,他随手拿了桌上的本子翻开,按开自动笔写写画画。

    清单上不会出现活人。

    眼下这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季易燃的小妈跟清单上的淑仪同名,两人没什么关系。

    二:季家的淑仪不是真正的淑仪,真正的淑仪已经死了。

    不管是哪种,他都只能通过鬼脸确认,鬼脸迟迟不出来,估计是要触发信息。

    “淑仪这个名字……”

    陈子轻冷不丁地听见谢母的声音,他吓一跳,迅速收起表情扭头:“是季同学的小妈。”

    谢母把手里的甜点放他面前:“我知道,我好像还在别的地方听过。”

    陈子轻屏住呼吸:“什么地方啊?”

    谢母思索了片刻:“妈一时想不起来了。”

    陈子轻藏起失望,安慰地说:“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谢母摆手让他吃甜点.

    晚上,季家和平常一样静得像没人住,偌大一栋别墅没有半分人气。

    梅淑仪轻手轻脚地下楼回房间,她的床上了两个枕头,她睡一个,另一个空着。

    因为季常林不和她睡,他有自己的住处。

    季常林会完成丈夫的义务,每个月一次,地点是雷打不动的浴室,结束后要求梅淑仪当他的面服用药物,很规律。

    这个月的义务在今天执行了。

    梅淑仪洗掉季常林留下的东西和味道,做完一套护肤工作,带着一身高档的芳香上了床,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了门打开的“吱呀”声响。

    是季常林进来了吗?

    梅淑仪一下就睁开眼睛坐起来,余光撇到衣帽间方向,她擦擦额角的细汗:“原来是衣帽间的门开了。”

    说着就躺回床上,准备继续睡觉。

    梅淑仪翻了翻身,终是起床去吧衣帽间的门关上了。

    她刚躺下,耳朵再次捕捉到一丝声响。

    衣帽间的门又开了。

    房里窗户关着,哪来的风能把门吹开……

    梅淑仪莫名其妙地走到衣帽间那里,她把门关上,打开,再关上,推了推,确定这次关紧了才回到床上。

    就在她理了理薄被,闭上眼睛的瞬间,

    “吱呀”

    还是衣帽间的门。

    她两只手都推不开的门,又一次打开了一条缝隙。

    从里面打开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打开的缝隙比前一次要大一些。

    梅淑仪的脸上有点发白,她快速去把门锁上,在门口站了好一会都没动静,终于没有再打开了。

    正当她要被睡意拖进黑暗之际,脸好像有点痒,是别人的呼吸声打在她脸上的感觉。

    她的神智不是很清明地慢慢睁开眼睛,一张人脸对着她。

    “啊——”

    梅淑仪尖叫着跑下床,她惊恐万分,鞋都没穿就跑出了房间。

    这响声惊动了佣人们,也惊动了季家的家主。

    季常林穿着一身铁灰色家居服出现在楼上护栏边,他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犹如在看一粒尘埃:“淑仪,自觉去祠堂门口。”

    “是。”梅淑仪应声,她把脚踩进佣人拿过来的拖鞋里,垂落在腰肢的发尾轻轻晃荡。

    季家不准女性进祠堂,年轻的太太悔过只能是在祠堂外面。

    梅淑仪在佣人的陪同下走到那边的时候,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她想起来,她的衣帽间……没有装门。

    ……

    谢家

    陈子轻在书房看谢浮写毛笔字,门外传来敲门声,他去开门。

    谢母激动地说:“小顾,妈想起来了!”

    陈子轻赶紧把身后的门带上,他正要问,谢母已经先他一步说出了下文。

    “易燃他爸原来要娶的小太太也叫淑仪。”

    陈子轻张了张嘴:“一个名啊。”

    “同名不同姓,一个是传媒行业的梅家小女,一个是音乐世家的张家大女儿。”谢母拍了拍心口,“终于想起来了,可把妈难受坏了,不说了不说了,你早点睡。”

    谢母走了几步回头:“对了,小顾,你写那名字干什么?”

    陈子轻随口应付道:“就是听谢浮提起过淑仪,我觉得蛮好听的,无聊写了一下。”

    谢母不解:“他为什么会提易燃小妈?

    陈子轻挠了挠脑门,怎么还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好像是我刷不知道哪个新闻刷到的名字,问他听没听过,他说季易燃的小妈叫那名字。”

    谢母明白了,不打听了,她掩着哈欠说:“别让谢浮写毛笔字写长了,你们尽量快些睡,后半夜我们要出发。”

    “好的,妈晚安。”

    陈子轻送谢母下楼,他掉头的时候,遗愿清单在他眼前展现。

    第六个鬼魂的名字从淑仪变成张淑仪,旁边还多了她的脸孔,灰白色,眉眼清丽动人。

    陈子轻都看过上面那五张鬼脸了,这猝不及防地来一下,他还是会倒抽一口气。

    张淑仪的脸边上开始冒字,一个一个字冒了出来。

    像是现场输入。

    【我想找到我的身体。】

    陈子轻眼前一黑,坏了,这十有八九是凶杀案。他头一回碰到这种找身体的遗愿。

    张家是音乐世家,网上肯定有资料的吧,陈子轻靠墙掏出手机搜索,他打上去张淑仪,张家就出来了。

    没有张淑仪遇害的新闻。

    难道张家人不清楚张淑仪已经惨遭不幸,以为她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活得好好的?

    或者说,张家人清楚,只是他们没有报案,不让警方调查。

    为什么?利益,不敢,这两样都有可能。

    陈子轻愁眉苦脸,张淑仪的遗愿不好做,他又没有跳过去的权利。

    “谢浮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健康了很多,我要是走了,他还会坏掉的。”陈子轻自言自语。

    可他不得不走。

    他是宿主,登入和登出都由不得他决定,他早晚都会走的。

    陈子轻蹙着眉心看墙上的壁画,他看了很长时间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心神,季易燃订婚了,有未婚妻,有感情生活,他不会过去的。

    最起码要等季易燃单身.

    第二日傍晚,谢家一行人乘私人飞机抵达季家的岛屿。

    订婚宴在室内举行,晚上十点十分开始,这是季家定的时间。

    陈子轻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落地后肚子遍巴巴的叫个不停,他让谢浮去给他找吃的。

    谢浮直接带他去后厨点餐。

    陈子轻没好意思让大厨忙前忙后,他只要了一份面。

    “配菜你吃吗?”陈子轻叉起西兰花。

    谢浮懒洋洋地张口,西兰花被送进来,他细嚼慢咽下去,等着第二个配菜。

    外面陆续来了一批宾客,他们和先来的那批侃侃而谈,生意通常都会在你来我往中达成。

    谢母在姐妹堆里说笑,她看见迟家一伙人向她这边来,亲切地扬了扬手。

    儿子很稳定,谢母每天都是笑着醒来,笑着入睡。

    章女士这两年也很舒心,她的儿子在顺利的成长,他已经提前修满学分毕业,最近正式开始接触家族的事业,为日后的接管做准备。

    至于她的企业,儿子将来想要就要,不想要,她就请专业人员打理,无所谓的。

    当然,儿子要是能回归正道娶妻生子,让她的孙子接手她的江山,那也是个很不错的结局。

    隔着些许利益上常合作的名流,两位母亲对上视线,她们相视一笑.

    新人休息室里面

    季易燃规整地坐在墙边椅子上发信息,他坐姿挺拔,面容严峻,周身气息沉默到拒人千里。

    未婚妻倒了一杯水端过去,她无视了季易燃的抗拒,将水杯递给他。

    季易燃没接:“我家里看重的是,你的生辰八字。”

    未婚妻不见丝毫难为情。

    季易燃的目光并未上抬:“我心有所属。”

    未婚妻说:“你不怕我把这事告诉你父亲?他看起来很独裁专制,是个规则至上的冷血动物。”

    季易燃不回应,他在和孟一堃发信息,孟一堃告诉他所有人都来了,所有人包括那个人。

    未婚妻:“你说了一个秘密,我还你一个。”

    季易燃置若罔闻。

    未婚妻轻悠悠道:“我已经死了。”

    季易燃顿住,他按掉手机,接过面前的那杯水。

    未婚妻对于青年异于常人的反应感到新奇:“准确来说是,你的未婚妻已经死了,我只是借住在她体内的一缕魂。”

    青年漠然:“借尸还魂。”

    “我需要用你未婚妻的身份办我想办的事情,事情办妥了,你们的婚约就会失效。因为我一走,你的未婚妻就是一具尸体。”

    季易燃喝下一口温水,他明明没拿到名分,却觉得自己订婚是对那个人的背叛,彻底失去等待的资格。

    那他和一个鬼魂订婚,不算数的吧。

    不算数。

    季易燃自我肯定,这段时间的一切郁结痛苦都在此时烟消云散。

    未婚妻观察他面上微弱到近似幻觉的情绪波动:“你不问我要办的是什么事,会不会给你自己,给你家里造成影响?”

    季易燃摇头。

    “你倒是想得开。”未婚妻说,“我走之前可以帮你一个忙,譬如帮你得到你的心上人。”

    季易燃心底的卑劣念头在咆哮,却在冲出来的前一刻被理智的铁笼及时锁住,他低声:“不需要,我会凭自己争取。”.

    订婚宴上,陈子轻按照常规给季易燃送了祝福,送完就拉着谢浮走了,没回头看一眼。

    毕竟他现在还是谢浮的未婚妻,谢家准儿媳。

    陈子轻和谢浮去海边散步,海风徐徐地吹着,海浪层层叠叠。

    谢浮的手机上来了信息,一连串,都是在三个发小之间卖力蹦跳的孟一堃,他一条信息都没查看。

    无非是你老婆怎么送祝福了。老季愣了,老季眼睛红了之类。

    以及阿帘偷看了你老婆几次。

    几次?

    三十二次。

    谢浮无声地冷冷哧了一声,他放慢一步,从后面搂住他的老婆,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扣在老婆还扁着的肚子上面。

    “你知道张家女儿跟梅家女儿都叫淑仪吗?”陈子轻用吃瓜的语气说。

    谢浮摆出饶有兴致的神色:“怎么知道的?”

    “妈告诉我的。”陈子轻望着远处黑沉沉的海面,“本来季叔叔要娶张家女儿,后来怎么换了个人娶啊?”

    谢浮将下巴抵在他发顶:“好奇上了?”

    陈子轻点点头。

    谢浮说:“原因季家没对外告知,多半是梅家女儿更合季家的门风。”

    陈子轻转过头:“那个张淑仪,她死了。”

    谢浮波澜不起:“是吗。”

    陈子轻佩服谢浮的胆量和对灵异现象的不在意,这正是他需要的好搭档,他小声:“我看到了她的鬼魂。”

    “我说你怎么突然问我认不认识淑仪。”谢浮一副恍然的姿态,“她找你帮忙?”

    陈子轻还没回答,谢浮就道:“像高三的向娟,京大的孙亚军那样?”

    “差不多。”陈子轻糊弄地说。

    谢浮笑了笑:“什么忙,老公看看能不能帮你。”

    陈子轻在谢浮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没办法直接说出张淑仪的遗愿,就用她可能是被杀害埋尸来代替.

    谢浮的行动力很强,参加完订婚宴回去就着手查了张淑仪,他说张家人知道张淑仪遇害了,只是出于多重考虑才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张淑仪的死大概率跟季常林有关,尸体的信息没有眉目。

    陈子轻心头发沉,连谢浮这么有能耐都找不到张淑仪的尸体,那只能他自己来了,他要借季易燃的手查季常林。

    儿子总要比外人了解父亲。

    季常林对于季家相当于是脉搏,是龙脉,季易燃翻他底的后果有好几种。

    要么是季易燃被发现,季常林看在父子亲情的份上原谅他一次,或者不原谅,虎毒食子,顺带着教唆蛊惑季易燃的陈子轻也被灭口,到那时谢浮跟迟帘会给陈子轻报仇,三家彻底决裂。

    要么季常林被长期压制下爆发的季易燃扳倒,季家内忧外患退出商界首位,从此败落。

    两种走向陈子轻都知道,他还是要用季易燃这条线。

    陈子轻这么计划着,却迟迟没有付出行动。

    直到一天,陈子轻趴在教室的桌子上眯了一会,他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两只血红的眼睛,和他是相同的姿势。

    头对头,脸对脸。

    陈子轻猛地站起来,他在讲台老师的死亡凝视中找了个拉肚子的破借口溜出去。

    鬼魂跟着他,阴冷的气息往他脖子后面飘,他没回头地说:“你的愿望有点难,我慢点做可以吗。”

    “我老早就动工调查了,这事你知道的吧,线索是有的,只是进度不会那么快,你的死关系到季家内部,我暂时进不去。”陈子轻诚恳地说,“你别吓我好不好,我会尽力的。”

    张淑仪消失了。

    过了几个月,陈子轻忙着写论文,一抬头看见鬼脸贴在窗户外面,他两手合在一起对她拜了拜:“再等等好吗,我准备好就去找你的尸,啊,不是,是身体。”

    鬼脸还贴在上面,阴森森的盯着他。

    “我的论文非常难写。”陈子轻把笔记本的屏幕转向她,“不信你看,我被导师打回来好几遍了,我马上就会让我未婚夫帮我出谋划策,他的论文写得很精彩,他太厉害了,我都想把他的论文供起来……对不起,我不该在这时候夸我未婚夫,说回你的事,你等我完成答辩,我保证帮你找到身体,我保证。”

    窗户外的鬼脸消失无踪。

    陈子轻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一个鬼不去对付疑似杀害你的人,你缠着我,哎。

    果然是鬼也怕恶人吗…….

    陈子轻被鬼魂淑仪催促折磨的精神状态能瞒得过外人。

    这个时候临近毕业,陈子轻顺利找到了一份工作,而谢浮说他暂时没有定下来,也许是直接进家族企业,也许要在外磨练一段时间。

    公寓离陈子轻的单位远,住不成了。

    搬家前几天,陈子轻早晚都在公寓,谢浮一直做,一直做。

    陈子轻进食上厕所都在谢浮怀里,他分不清时间流逝了多久,赶巧的是监护系统通知他双人活动开办了,于是他趁机报名参赛。

    谢浮看爱人要不行了,他口对口地喂了一点水,把人抱起来托在身前:“睡觉了,老公带你去睡觉。”

    陈子轻眼睛睁不开,手抓上谢浮的肩膀:“别,别停,老公,不能停。”

    谢浮微顿:“有考核?”

    陈子轻听不清,他断断续续地喊:“不要停,你快进来,别出去,谢浮,哥哥,老公,快点啊!”

    谢浮默然凝视怀里人半晌:“你想你男人死你身上。”

    “那就死吧。”

    话落,谢浮如他所愿。

    ……

    直到又一个黑夜来临,陈子轻被告知比赛时间结束,他奄奄一息地蜷了蜷手指,传说中的仙品不对外出售给宿主,只有参赛的前三十名才有。

    第三十名都能分到很多。

    使用了它,写体验报告还能给奖励,五千字三千积分,一万字八千积分。而且它附带刺激性的作用,超过一定量会启动“超强万有引力”。

    看起来很不错啊,好处多多啊。

    但是,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塞规和赛时吗?前一百名都是肾帝肾王,能杀进前三十恐怕要靠质量。

    那么长时间的现场直播,是机器检测数据评比吧,肯定不是人为观看,毕竟人是很主管的,机器才能公平公正公开。

    宿主的命也是命啊。

    陈子轻摸索着去找谢浮的肾,脸蹭上去,你们辛苦了。

    他又摸自己的肾,你们也辛苦了。

    都辛苦了。

    陈子轻沉软的心绪在谢浮的吻下一抖一抖。

    谢浮流连忘返地吻了许久,他翻了翻手机上的信息,侧身咬上爱人热淋林的纹身:“老婆,我爱你。”

    陈子轻濡湿的眼睫毛撑了点:“我也……”

    “我知道,我也深信不疑。”谢浮给了他一个过于缠绵而漫长的深吻,指腹抹掉他唇上湿润,“睡吧。”

    陈子轻在长吻带来的缺氧中睡去。

    谢浮凝视爱人许久,拍录了上百张此时此刻的画面,有单人的,有合照,他下床穿衣裤,佩戴手表,将凌乱的发丝梳理整齐,以顾知之未婚夫的身份去赴发小的约。

    ……

    过了零点的京市依旧灯火辉煌。

    发小定的地方不是哪个高档会所,而是某个景点的一处观景台。

    谢浮夹着烟走到迟帘身边,和他并肩俯瞰夜幕下的山景庙宇。

    迟帘从谢浮那儿拿走一支烟点燃,在一成不变的生涩中吸了口烟,他昨天从国外赶回来,现在才把谢浮约出来,心理活动不知已经走了多少遍。

    猩红烟火被迟帘弹了一下,他将手里的文件袋打开,拿出一摞资料甩向谢浮。

    资料飘飘洒洒地落在谢浮脚边,他弯腰捡起来两张。

    迟帘目视前方,这几年他始终都查不到让背后之人百口莫辩的铁证,前些天突然就有了眉目,跟他想的丝毫不差。

    他闷咳着吐出一团烟雾,平淡地开口:“谢浮,我拿你当兄弟,你他妈挖我墙角。”

    谢浮打开手机的手电筒,逐字浏览上面的内容,他给人的感觉好似是杀人犯回到现场,慢条斯理地回味起来。

    浏览完了,谢浮指间一松,仍由纸张随风而去:“好的东西有人抢不是正常现象?”

    迟帘的语气里听不出怒意:“你和入室抢劫的小偷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谢浮关掉手电筒,眉目隐入暗中,他咬着烟蒂说,“当年你是他什么人,你们的关系具备法律意义?”

    这套言论让十八岁的迟帘听到,他会怒不可遏地急于自证。

    而现在是二十二岁的迟帘。

    “听你的意思,我岂不是也能心安理得地挖你墙脚?”迟帘有条不紊地说,“毕竟订婚也只是双方私下的一种形式,不具有法律效力。”

    “理论上是。”谢浮发出点转瞬即逝的笑音,“你能挖得动吗?”

    迟帘沉稳的气息出现了一丝破绽,常人不太能察觉。

    谢浮去一边打了个电话。不多时,这处观景台周边大亮,他满意道:“还是有光线好。”

    迟帘看到了他两条小臂上的牙印,最少十个。

    是顾知之的。

    顾知之的牙齿很整齐,又白又小颗,像糯米。

    迟帘自虐地回想,顾知之那家伙会在什么情况下咬人。

    痛痕了,或者是舒服狠了。

    这时老天爷都要搅合一下,它把风送来了。

    很大的山风从谢浮身上吹过,将他那身不会被清水洗掉的,长期沉浸于爱欲得到极大餍足的舒懒卷起来,推给他旁边的发小。

    好像细细地嗅,还能嗅到他爱人的味道,是腥的,也是甜的。

    迟帘的气息彻底乱了,这是他的死穴,他在国外怎么逼着自己成长都毫无抵抗之力,他妒恨得眼睛烧红,周身弥漫起了凌冽又暴躁的煞气。

    谢浮把烟灰抖进风里:“阿帘,你进步了,也就是一点而已,你在自我情绪掌控上面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要是你想完全控制好情绪才去见我老婆,那你这辈子怕是只能透过私家侦探的镜头度过余生。”

    迟帘的牙关不断磨咬,他不奇怪自己找人跟拍顾知之的事被谢浮知道,只是被拿出来说有些难堪。

    都到这个节点了,迟帘硬是生生地咽下那口恶气,让其在内心深处横冲直撞,他面上冷静:“我忽然想起个事。”

    “我听一堃说高三那会儿,顾知之有问季易燃要去哪个国家留学。”

    其实是他有意把一堃灌醉套话。

    迟帘在谢浮过来赴约到现在,第一次侧过头看去:“他还问季易燃,是不是必须要去留学。”

    谢浮浑身上下不见一点异动,仿佛这是很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早就随着时光掩埋了,他不收一丝影响。

    “如果季易燃当初不去留学,顾知之身边有你的位置吗?”迟帘的言语中尽是同情与嘲讽,“我起码拿了个首选,你连备选都排不上第一。”

    发小之间互相踩对方的死穴,都鲜血淋漓。

    皮外伤过个两天就能好,虐心的内伤才致命,一生都难以痊愈。

    谢浮闭了闭眼,浑不在意地笑:“那又怎样,事实是季易燃懦弱无能对抗不了家里,而我能自由自主,我为他改变人生轨迹和计划,我和他耳鬓厮磨了四年。”

    迟帘的面部肌肉隐忍地扭曲了一下:“你得到的四年是偷来的,你他妈连人都不做。”

    “想得到什么,总要付出代价。”谢浮坦然接受他的批判,“我无数次庆幸当时做了那个决定。”

    “无数次。”

    谢浮强调了一遍,拍拍迟帘的肩膀:“成王败寇,阿帘,你一个早就出局了的人,何必站在原地,你能守到什么,你什么都不会守到,越纠缠越可悲。”

    迟帘一言不发,就在上个月,季易燃的未婚妻去世,婚约自动解除,接下来他会做什么?暗中撬他父亲的势力?只怕是早就在撬了吧,他那么想获得自由,在确保顾知之安全的前提下挖谢浮墙脚。

    必要时候,迟家会助季易燃一臂之力,这个信号他已经放给季易燃了,不为别的,他就是单纯的想看季易燃能不能挖开谢浮的墙脚,他不想让谢浮好过。

    他只拥有了半年多,谢浮的时长却是他的几倍,凭什么。

    迟帘冷冷地笑了几声。

    倘若顾知之真的在找替身谈恋爱,那他们都一样,都是替身,凭什么谢浮这个小人就比他高贵?

    “妈的。”迟帘从齿间挤出一声低到近乎模糊的咒骂。

    谢浮不做反应,他掐断燃烧着的烟捏在掌中,面色平淡地转身迈开脚步,皮鞋踩着地上的纸往来时的方向走。

    “这就走了?”迟帘不快不慢地开口,“我差点被你害死在手术台上,你一声道歉都不给?”

    谢浮没回头:“给了,就说明我对不起你。”

    他说:“我不会对你道歉,就像我不认为自己那么做是个错误,要怪就怪你把弱点暴露了出来,让我有机可乘。”

    迟帘怒极反笑:“好,你有种。”

    “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谢浮颇有风度地说,“我老婆还在家等我,信息催几次了,我们今晚是要做通宵的。”

    迟帘的手指被烟烫红都没感觉:“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他。”

    “随时欢迎。”谢浮脚步不停,“我有自信,他知道了所有,还是会站在我这边。”

    迟帘的太阳穴狰狞地跳了跳:“少做梦了,顾知之一旦清楚你的为人,一旦发现我跟他是被你算计才分开的,他不可能会要你这个背弃发小,丧心病狂的丑恶伪君子。”

    “是吗。”谢浮站定,他像是无奈地扶额摇摇头,返回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发小身边,放出了手机上的录音。

    那是大一上学期的冬天,孟一堃跟他爱人的一段对话,他在门外录了下来,时常在自己焦虑不安的时候听一听。

    一段被有心人记存的录音带来的过往,在凌晨的观景台,在迟帘面前展开。

    “你真的忘掉阿帘了?”

    “真的。”

    “如果阿帘跟老谢都要死了,你只能救一个,你选谁?”

    “他们都是大家族继承人,不会出现那种情况的,真出现了,也不是我能这个普通人能救的。”

    “就是发生了呢。”

    “孟同学,你的前任和你的现任,你救一个,你救谁?”

    “当然是现任。”

    “那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有不同的答案呢。”

    “因为你们不是常规的散了,你们是被误会拆散的,当时你们还想在家长的眼皮底下用两年的假分手,换一辈子的长相守。你们感情那么深,散在最喜欢的时候,我不信你真的忘干净了。”

    “散了就是散了。”

    “回到你的问题上面,假如火星撞地球,真的发生那种小概率事件,他们同时命悬一线,又只有我能救……”

    迟帘绷住身子,下意识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低着脑袋,双手捂住耳朵不敢听,却又抱着一丝期望地没有合拢指缝。

    “我会选谢浮。”

    “谢浮是我唯一的选择,我永远选他。”

    迟帘像被人摁进加了大量冰块的水里,有碎冰混着水进他五脏六腑,他从头到脚麻木没了知觉,找不到一点活着的痕迹。

    “非要自取其辱。”谢浮收起手机,“这就当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阿帘,希望下次再见,你的进步能更大一些。”

    把人的自尊踩在脚下还不够,还要碾上一碾,他想起什么一般才说:“对了,你当年放在我那的物品,各种口味各种款式,我都一样样用在顾知之身上了,包括那些小玩意,我一个都没浪费,多谢。”

    说着就施施然地走了.

    谢浮开车行驶在回去见爱人的路上,到一个路段的时候,他忽然扫向后视镜,发现了什么,勾了勾唇。

    下一刻就迎来了一股猛烈恐怖的撞击。

    “嘭——”

    世界猝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又猝然陷入令人恐惧发怵的死寂。

    两辆车停在路边,后面一辆车里下来个人,是迟帘,他要去看自己的兄弟死没死,他满头血地踉跄着走了几步,整个人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前面那辆车撞开护栏,歪歪斜斜地抵着树干,车头变形凹陷,车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谢浮的上半身趴在方向盘上面,他的四肢轻微的抽搐,腿,脸,头上都在流血,没什么痛感,又像是正在被凌迟。

    大脑短暂地空白了几秒就恢复清明,谢浮吃力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他在电话接通前就露出微笑。

    手机那头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

    谢浮笑:“老婆。”

    陈子轻困顿地打着哈欠,他舌头破了,嘴也破了,说话声不太清晰:“你怎么出去了啊。”

    谢浮一边体会身体里的血流失,一边体会所谓的车祸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引发的恐惧,但他体会不到后者,他的恐惧来源于别的地方,那是凌驾在死亡和病痛之上的东西。

    “有点事。”谢浮全身骨节乏力,他的额头上有温热的液体滴下来,掉进眼睛里,眼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陈子轻舔到这会还有点火辣的口腔内壁:“那你是要回来了吗?”

    谢浮的半边面颊被染红,他轻轻笑,唇齿上都是血迹:“我在等日出。”

    凌晨两点多,日出还早。

    总有等到的时候。

    陈子轻的睡意褪去不少,他清醒了点:“你在哪看日出啊,怎么不叫上我一起,我们可以……”

    “嘘。”谢浮的心里很平静,没有风没有浪,“听我说。”

    他不待爱人做好准备,就开始这场看似不合时宜十分匆忙仓促,实则是等候多时,借机行事顺势而为的坦诚时刻:“当初迟帘在‘揽金’亲你的一幕,我拍了视频。”

    陈子轻的心跳突然乱了一拍,某种可能不受控地快速成型。

    为什么谢浮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和他坦白,刚才说的“有点事”是去见迟帘了吗。

    那他们……

    陈子轻的思绪被谢浮的声音打断。

    谢浮的话声传来,他说:“我嫉妒迟帘能拥有你,当年那晚你们在房里做,我在门外听,我想的不是离开,我想的是,”

    顿了一两秒,谢浮笑出声:“进去取代他。”

    “于是我实施了行动。”

    “我把那段在‘揽金’拍的视频发给了迟帘的父母和奶奶。”

    “除了那段视频,我还单独给迟帘发了一些东西。”

    谢浮把手机拿开点,他把喉咙里的一口血吐出来,声音不被堵了,通畅了点才将手机拿近,继续说:“有你在原来学校为爱慕的同学写的信,拍下的你痴迷他的照片,还有你在街头叫人哥哥,你在餐馆看一个左撇子看入神……正是那些东西把迟帘刺激得心脏病发作。”

    “他开启自我防护忘了你是我没想到的。”

    谢浮不快不慢地剖开阴冷的过往,他怕爱人看不仔细,特地一丝一缕地挑了起来:“我的本意是迟帘在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衰弱下对你产生怀疑,甚至是无意识的反感厌倦,他避开父母的监视费劲联系上你,和你在电话里争吵,你们既不能面对面沟通,也没办法及时有效解除误会,再加上他短时间内很难成熟,各种因素累加在一起就能促使你们之间的矛盾激化,最终分手。”

    陈子轻带着满身被深爱过的证据从被窝里爬起来,他拉着被子坐在床头,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一把乱发撑在额边,嘴里说不出话来。

    谢浮下巴上都是血,他叹息:“你男人很坏吧。”

    陈子轻还是没说话。

    “我从没反省过,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每件事,我的每个选择都不是一时冲动,所有后果我都欣然接受。”谢浮说,“我在家里爱你,走出门的时候爱你,今天,这一刻,这一秒,我依然很爱你。”

    陈子轻的眼睛不自觉地湿了起来,他终于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里响起一声潮湿的喘息。

    像谢浮湿漉漉的吻,沿着他的耳廓吻了个遍,然后他就听见了谢浮说的话。

    谢浮说:“可是老公累了。”

    “你的谢浮累了,顾知之。”

    陈子轻脸色剧烈一变,他意识到谢浮两句话里面的意思,嘴唇颤动几下,喃喃自语:“你……你累了吗……”

    “是啊,我累了。”

    谢浮的视野模糊昏暗,他阖起眼眸,手垂了下去。

    这是我作为你未婚夫送给你的礼物,所以你可以走了,你走吧。

    我放你走。

    但你要记得回来。

    你的狗还在等你牵走。

    第133章 茶艺速成班

    这一整个夏天,陈子轻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

    七月6号凌晨两点多,陈子轻接到谢浮的电话被挂断,谢浮累了,放弃了他们的感情,放弃他了。

    他被分手了。

    谢浮依然爱他,只是累了。

    那是谢浮含蓄又直白的分手话术。

    陈子轻再打过去显示无人接听,一遍两遍……十一遍十二遍,都是无人接听。他茫然无措的伤痛被恐慌不安取代,等不了地擦掉脸上的水迹,打车去了谢家。

    一路上都忘了身体的强烈不适,腰也像是没了知觉。

    他早就该去下一站了,也必须要去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去,是担心他走了,好了的谢浮又会坏掉。

    站在宿主的角度,这个突如其来的结果会让他省去大多顾虑,乐意之至。

    相当于是他瞌睡了,有人给他送来了枕头。

    可他不止是宿主。

    送他枕头的人也不该是谢浮。

    陈子轻忽然有股子很不舒服的感觉,他一抬头才发现,后视镜里有双眼睛在看他。

    是司机,不知道看了他多久,被他撞见也不躲不闪。

    那眼神蔑视,邪恶浑浊,不怀好意。

    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出门太急,没有换上长袖长裤,他穿的就是这个季节的短袖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印子。

    司机把他当什么了?

    这个时间,他这副样子要去富人的别墅区,司机是不是觉得他是个鸭子?

    陈子轻双手抹着脸一瞥车窗,他吸了吸气,这不是去谢家的路,偏道了,原先他魂不守舍,没有注意到司机把他往别的路上带了。

    “呲——”

    车突地停在一处偏僻的建筑楼后面。

    司机毫不遮掩自己的嘴脸,他拿出熟练的问价模式:“多少钱?”

    陈子轻连吐槽的心情都没有,他也没有心思拉两下门把手把反锁的车门打开跑出去,和司机上演我跑你追戏码。

    此时的他只想快点去谢家,分手可以,他要知道谢浮是安全的,没有受伤。

    陈子轻闭眼喊了一声:“张姐姐救我!”

    司机骂:“鬼叫什么。”

    年轻人长了副无辜又可怜的相貌,上车就开始哭,没有意识的哭,不知道自己在掉眼泪,神志不清脆弱伤心,再配着那些明摆着做过什么,而且是持续了很长时间的痕迹,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心生恶欲。

    他通宵跑车憋了大火,正要下车去后座行不轨之事,哪知他人还在驾驶座上面,车前面的玻璃上就凭空出现了一个血手印。

    司机差点吓破胆,他在位置上边抖边惊叫。

    后座传来年轻人的声音:“请问能继续开车了吗?”

    司机心知自己遇上邪人邪事了,他不敢再有别的想法,白着脸把车开回原来的道上.

    车到别墅区,陈子轻下了车,司机大吼着甩出一句“不要钱,我不要钱”就猛踩油门跑了。

    陈子轻进了谢家,里面空无一人。

    家具都在,只是人没了,佣人主子全都不见人影。

    陈子轻不知道想哭还是想笑,第一段分手,迟家在防卫系统里清掉了他的验证,第二段分手,谢家没有清他的痕迹,保留下来了。

    包括他的生活物品。

    陈子轻去了三楼,他推门进卧室躺在床上,浑身不停的淌虚汗,有种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中梦的恍惚,脑子很乱,思路也很乱,捋不清楚。

    这四年他跟谢浮的感情很好,越来越好,谢浮怎么会累了呢。

    电话里的坦白局走完了,紧跟着就是分手局。

    太突然。

    凡事都有动机,谢浮既然爱他,为什么会累,为什么要分手?

    谢浮累的点在哪里?陈子轻自认为不无理取闹,不消耗另一半的感情,不会让另一半没有原则的迁就自己。

    他不明白。

    谢家全员走人,不过是他跟谢浮分个手而已,这么大阵仗。

    等等,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谢浮给他打完电话没一会,他就打车到这边来了啊,时间差根本不足以让整个谢家人去楼空。

    说明谢家在他前面知道了这场分手事件。谢浮先通知爸妈,之后才给他打电话?

    陈子轻猛然睁开眼睛,所以分手不是突发情况,是蓄谋已久。

    为什么啊?

    谢浮为了个分手,还要策划吗?难道说他的目的不止是分手,他有要顾虑的东西。

    陈子轻心底那层迷雾在某一瞬间猝然破了个小洞,那小洞边沿开始出现裂痕,破开的范围不断往四周扩散。

    高三那会儿,谢浮就知道他要打听鬼魂的生前过往,要帮鬼魂完成心愿。

    还有他非要对着帅哥使用的茶语日常,谢浮极大可能都总结出了他每天的数量。

    谢浮那么聪明,肯定早就确定他不是原来的顾知之了。

    陈子轻环顾卧室,心里想的是他们住得比较多的公寓有监控吗?这是他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的事情。

    要是公寓有监控,那画面里不就是他跟空气说话,他被鬼魂折磨的无奈和祈求,精神上的衰弱,谢浮都看在眼里?

    我和他已经抵达终点,接下来我必须要去季家,我要接触季易燃。

    谢浮揣测到了我的走向,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那么做。

    于是就分手。

    谢浮舍得和我分吗,不舍得的啊,我纠结,他也纠结,所以他累了。

    除此之外,谢浮只怕是总要猜想我的身份和来路,那也会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很渺小的,谢浮也是一样,越试图去窥探,越会意识到自己的无力。

    陈子轻没办法判定他的马甲是什么时候掉的,或者说,在谢浮面前,他的马甲就一直是破破烂烂跟没穿一样。

    想到这,陈子轻身上汗毛倒竖,不是感到惊悚,是对谢浮洞察力的震动。

    随后而来的是巨大的酸涩。

    当年他和迟帘在客厅谈话,他说他只想跟谢浮谈恋爱,不然他会死。

    谢浮在楼梯上看监控,想必也听清了他的话。

    他怀疑谢浮想到他要和季易燃谈了,关系到季常林的鬼魂张淑仪就是个所谓的契机。

    谈不成他就会死。

    谢浮在他看不到的时候痛苦煎熬,最终选择放手,成全他。

    陈子轻的情绪再次被不安占据,他翻了翻手机上的联系人,希望能有个人告诉他谢浮没事,谢浮好好的。

    视野逐渐模糊,有水珠掉在手机屏幕上面,一颗两颗聚成一小滩被他擦去,留下混乱的水痕。

    当时通电话的时候,他总感觉谢浮哪里不对劲。

    陈子轻再次拨打谢浮的号码,依旧是无人接听,他发了几个信息过去,只想谢浮给他报个平安。

    “何必啊,谢浮,你为我做到这个程度,”陈子轻边擦又花了的手机屏幕,边轻声呢喃,“我怎么还你呢,这个世界只是我的其中一个任务世界,而你是众多npc之一。”

    “你这次是真的和我分了,还是……”

    还是你留一丝期待?你给自己安排的结局不是死局,是想要绝处逢生?

    那你要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啊,你把你的生和死都交给我做决定,这是赌徒的行为,我来去都做不了主的.

    凌晨接近四点,陈子轻穿着在卧室衣帽间换上长衣长袖,按响了季家的大门,他被请进去,捧着一杯茶坐在客厅发呆。

    管家没汇报给老爷,他不卑不亢地询问:“顾先生,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青年的眼睛很红,眼圈是肿着的。

    “伯伯,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你休息。”他喝了口茶,“我想问你知不知道谢家的事。”

    那水是刚泡的,他从桌上拿走端在手中,还喝了。

    想必手跟嘴都烫伤了,但他并没有露出被烫到的痛感。

    “谢家的事?这我不太清楚,不过,前半夜我听到了点动静,车子的引擎声响了有一阵。”管家好似没看见他遍布十根手指的咬痕,触目惊心的占有欲。

    陈子轻动了动嘴角,原来谢家人前半夜就走了。

    前半夜谢浮还在他身体里,他垂下脑袋,又喝了一口茶,两口下去,他体会到了姗姗来迟的灼痛,从唇舌到喉管,再到肺腑,直至整个身子。

    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打来的,陈子轻手一抖,茶杯里的滚烫茶水洒出来,一部分在地上,一部分在他手背上,很快就见红了,他没感觉地放下茶杯接电话。

    那头是谢父的声音:“小顾,你跟谢浮……”

    陈子轻很不礼貌地快速打断:“他有没有事?

    谢父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我相信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你心里清楚,谢浮母亲对你好是爱屋及乌。”

    陈子轻背身走到角落,是的,他那时头受伤就意识到了,谢母把他当自己儿子的药,在那位长辈心里,他是谢浮往前走的拐杖,而非独立的个人。

    这也不算多畸形,只是个爱儿子的母亲。

    目前陈子轻都是这么以为。

    大概是他一直不说话,谢父就把话说明白点:“谢浮要是有事,他母亲不会不来找你。”

    陈子轻紧到发出嗡鸣的神经末梢稍稍松懈了一点:“我从公寓那边过来了。”

    谢父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家里?”

    “我在季家。”

    “没什么事,不要慌。”谢父说,“我们暂时在老宅,谢浮也在,最近我们就要去国外定居,家里你可以住,订婚给你的那些玉翡翠之类依然是你的,这是我常用的联系方式,你存一下,以后有困难就找我。

    陈子轻怅然,怪不得谢浮前段时间说没定下来工作。

    这条路铺了多久,铺到哪了啊,一直瞒着他。

    分手前和他在公寓做了几天几夜,像是死前的最后一餐。

    那份怅然从陈子轻的心头划过,随之而来的是没人可说的空荡感。

    电话里是长辈的轻叹声:“小顾,虽然你跟谢浮散了,婚约取消了,但我们还是一家人,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爸。”

    陈子轻说:“可以让谢浮和我说两句吗?”

    “他现在吃了药睡下了,你为他好就暂时不要找他了,让他自己平复,那会是个比较长的时间,”谢父说,“我相信你明白。”

    接着就语重心长道:“你们都还年轻,人生漫长,总会再见的。”

    陈子轻没有说话。

    “你做你的事,他做他的事,等到你们都成为更好的人,那就是再见的时候。”

    谢浮讲完这句就结束了通话。

    陈子轻放下手机,他欠了谢浮,能不能还上不是他能决定的。

    谢浮没事就好.

    京市一家私立医院,谢父揽住妻子,身后是谢家几个亲信直系,其他人都没通知,尽量隐秘。

    “儿子不会有事吧?身上都是血,”谢母一把攥住他的手,她牙齿打颤,焦虑崩溃到了极点,“谢长治,我们的儿子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吗?”

    谢父说:“肯定能。”

    谢母刚认同地点点头,下一秒就甩开他的手:“能不能又不是你说了算,我要你在这敷衍我,你果然受够我了,我早就知道你嫌我有病,儿子要是走了,我也走,我跟他一起去地底下,不妨碍你再娶妻生子,娶健康的妻子,生健康的儿子。”

    “别在这时候闹。”谢父无奈,“你儿子很了解你,他那么宝贝顾知之,哪里敢走。”

    谢母的脸上浮出一抹阴毒之色:“就算他没生命危险,我也不会放过顾知之,都怪顾知之没照顾好他!”

    话音一落,谢母就哭出声来,她想起了儿子的录像。

    儿子在录像中说了一些话。

    他希望他的父母别为难他的爱人,别动他的保险柜。

    不要去找撞他车的迟帘和迟家。

    但要是迟家反过来找家里麻烦,不用退让。

    迟家大概率要对付顾知之,他已经安排了人手,以防万一,劳烦爸妈再加一层防护。

    全力压下他出车祸的事情。

    如果压不住,那他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都要对外说他活着。

    他和顾知之已经取消婚约,是他提出来的,他非顾知之不可,只是他累了,要休息。

    他的累和顾知之无关,是他自身的原因。

    家里要做舆论管控,他们婚约失效是性格不合。

    从今以后有关顾知之是自由身,跟谢家没有关系,他的一切,做什么,去哪里,和谁开始新的感情都不要干涉。

    “爸,妈,我再重申一次,不要伤害我的爱人。”

    “只要你们不但不伤害他,还在他遇险时伸出援手,过去的几年我会彻底放下,我原谅你们。”

    “我会活着。”

    等顾知之下一段感情分了再去找他,用不伤害到他的方法求他来见我,把我叫醒。

    他不来,我不醒。

    谢母不再回想儿子的录像内容,她泣不成声:“儿子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两个人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分。”

    谢父常在揣摩儿子的心思这事上面摔跟头,此时也是如此。

    “他肯定有这么做的理由。”谢父叹息。

    “他累了,他一直都累,我以为顾知之把他治好了。”谢母语无伦次,“是好了,已经很好了。”

    谢母怨恨地说:“不能放过迟家。”

    谢父擦她脸上的泪:“这起事故的原因……”

    谢母打开他的手:“不管是什么原因,儿子都是被撞的一方!”

    “发小之间,下那么狠的手。”她咬牙,像是要把昔日喜欢的邻家小孩碎尸万段。

    谢父半晌说:“我怎么觉得,是儿子让迟小子撞的?”

    啪

    谢母情绪失控地给了丈夫一耳光:“谢长治,你发什么神经!”

    亲信们眼观鼻鼻观心。

    谢父的眼底一闪而过难堪和怒意:“我不跟你吵。”

    “别说的我像个泼妇,照你那么想,儿子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谢母冷笑,“他和自己选的人过得很幸福,父母尊重他们小两口,他的生活都是他想要的,他却在三更半夜引导别人开车撞他,谢长治,你听听,这合理吗?”

    谢父说:“不合理。”

    转而就来一句:“可要是儿子做的,那就合理,他的想法和正常人不一样。”

    谢母气得发抖,原来在丈夫眼里,儿子始终都是个精神病患者。

    “他有了顾知之!他好了!他的想法都是合理的!”谢母歇斯底里,显得年轻优美的容颜扭曲起来。

    谢父示意她看手术室的门:“我们在这掰扯,不如等儿子做完手术,有意识了,让他跟我们说。”

    谢母脱口而出:“他说的都在录像里了。”

    下一刻她莫名地打了个寒颤,为什么她会生出一种,儿子醒了也不和他们说话了的念头?

    谢母为此惊惶不已,她不知道儿子还想干什么,她很怕。

    儿子既然答应他们要活下来,那就表明他会做到,为了他的顾知之能全须全尾,他也会竭尽所能的不让自己离开。

    那什么叫“他不来,我不醒”?

    走廊那边有几串脚步声,是迟家来人。

    他们继承人也在手术室,不同楼层,同样生死未卜。

    做父母的还在国外没法及时现身,京市的亲戚先过来了,那几人隔着距离对谢家众人点点头,没有别的招呼。

    只因气氛剑拔弩张。

    谢母面无表情地攥着手指,她不会要迟家好过.

    七月10号下午一点左右,陈子轻去学校拍毕业照,周围同学都用一种看大瓜男主角的眼神看他。

    谢家于今早公布婚约取消。

    曾经那么轰动盛大的订婚宴,竟是唏嘘收场。

    陈子轻穿一身学士服站在班级人群外围,他抿嘴把玩手上的学士帽,肉眼可见的瘦了。

    肖凡走过来说:“顾哥,你还好吗?”

    “还好。”陈子轻说。阿蒙给他发信息问他还好吗,他也是这么回答的,他还好。

    肖凡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今晚咱们班里有活动,是毕业晚会,你也去吧,我们陪你喝酒唱歌。”

    陈子轻把学士帽戴上:“好啊。”

    拍毕业照的时候,肖凡忽然扭头,站在他旁边的陈子轻刚好抬起眼。

    那双眼里都是令人心悸的血丝,他呆得忘了把脸转向镜头。

    于是这一幕定格.

    当晚,陈子轻在毕业晚会上喝得不省人事。

    差不多同一时间,有两架私人飞机前往不同国家,载着家人沉重的心情,和继承人重伤的身体。

    迟帘是醒着进机舱的,他的呼吸喷在氧气罩里,白雾散了又有,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就像他的意识。

    爸妈在他的威胁下告诉他,顾知之完好无损的顺利毕业,他们没有背着他对顾知之动手。

    谢家也没有因为谢浮出事迁怒到顾知之身上。

    谢浮精神有问题,他妈也不正常。

    那种人不讲道理,不明是非,只会被自己的弱点牵制。

    所以谢浮他妈能放过顾知之只有一种可能,是谢浮提前做好了准备,而且是充分又稳妥的准备。

    谢浮的准备覆盖多少面积?是不是都料到了?

    譬如他当时后悔了,没有再开车撞第二下要谢浮的命。

    谢浮赌对了他的后悔。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发小擅于掌控人心,却没想到能把他捏得死死的。

    没有墙脚了。

    季易燃不用挖了,谢浮的城墙倒了。

    看起来是他被挑衅冲动之下推倒的,实际是谢浮亲自动的手。

    为什么?

    谢浮赴约,故意恶心他刺激他逼他发疯,借他的刀捅自己,这是不是他妈的将计就计,一石二鸟?

    以前他怀疑在和顾知之有关的事上面,谢浮知道他不知道的东西,经过这次的事故,他确定了。

    所以是什么事?

    顾知之的身世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背负血海深仇?顾知之不是顾知之?

    那段溺水视频在迟帘眼前浮现,他胸口起伏的频率加快。

    顾知之能通灵,会画符,会叠元宝,会给鬼魂做事,不和谢浮谈恋爱就会死。

    顾知之不是顾知之。

    他在国外读书写检讨信,摸着破烂小玩意和侦探拍的照片解相思病的这四年,顾知之都在和谢浮谈恋爱。

    现在那两人取消了婚约。这是他爸避开他妈透露给他的信息。

    分手肯定不是顾知之提的,就像当初他们谈的时候,哪怕顾知之在犹犹豫豫地抽离,也没直接说出“分手”二字。

    所以他判定,这次也是一样。

    是谢浮提的分手。

    跟感情没关系,他们还爱着,不然当时谢浮来和他碰面的时候,两条手臂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牙印。

    一定是有谢浮不得不冒着精神病发作的风险分手,带伤退出的因素。

    谢浮引他撞自己,很有可能是为了给顾知之扫清障碍。

    什么障碍?一个是顾知之的未婚夫,一个是顾知之的前男友。

    那顾知之后面要做什么?

    谢浮这又是自杀式退出又是扫障碍,别他妈是因为顾知之必须尽快和另一个人谈甜甜的恋爱,不谈就活不成。

    迟帘觉得自己摸到了离奇的真相,只有这个关系到顾知之生死的原因,才可以让疯狗谢浮那么做。

    谢浮设计这起事故,一是还清当年算计他的事,二是趁机到国外养伤逃避现实,三是他开车撞人加上养伤以及被爸妈强制管束,没脸也没法去找顾知之搞破坏。

    所以顾知之的另一段谈爱是和谁谈?

    季易燃。

    迟帘的脑中蹦出这个看似突兀实则合理的人选,他活生生地气晕了过去.

    七月13号,下了大暴雨。

    肖凡给陈子轻打电话说河水上涨,街上有鱼,喊他出去抓鱼。

    他没去。

    他知道肖凡是想让他有个事做,可以开心点,但他没有劲。

    陈子轻这几天在网上雇了个男大学生,185的帅哥,上门听他戴着口罩说茶语,大学生胆子很大,敢接这种猎奇的兼职,胆子也很小,被他所谓的保密协议唬得一愣一愣。

    合作什么时候结束他说了算。费用是现结的,日两千五,就是听一句拿五百。

    傻子才会把这么好的兼职告诉其他人。

    房东过来的时候,陈子轻正在公寓机械地收拾行李,房东上门说公寓卖了,买方是他自己,他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陈子轻手里卷好了的购物袋一松,皱巴巴的展开在地上,他什么时候签的合同?

    房东放下自家种的葡萄就离开了。

    陈子轻拽了颗葡萄,手指蹭蹭皮放进嘴里,他连着籽一起嚼着咽了下去。

    “谢浮,你忘了吗,这公寓离我上班的地方远,我住不了啊。”

    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和他说话。

    陈子轻去阳台打电话,他和公司的人事解释他不能去了,很不好意思。

    找个别的工作吧,离公寓近的。

    ……

    七月14号到21号,陈子轻没有出过门,他头晕得厉害,上卫生间的时候滑了一跤,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醒来就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带着青紫渗血的额头和膝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陈子轻给谢浮发信息:我滑了一跤,疼死我了。

    发完清醒过来,赶紧撤回。

    谢浮没有把他拉黑删除,他可以正常给谢浮发信息,只是没有得到过一次回复。

    我得把你忘了。

    我真的要把你忘了,对不起。

    陈子轻手上无力,手机砸在他的脸上,他借这片阴影昏睡了过去.

    七月23号晚上,陈子轻在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中睁开眼睛。

    女鬼立在墙边,白衣黑长发。

    陈子轻虚弱地说:“基本可以确定是季常林害了你,你去找他啊。”

    女鬼一点点地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睛从脸前面的发丝里看过来。

    陈子轻闭口不言。

    女鬼没对他发难,而是开始哭。

    陈子轻连忙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敢去,我去好了吧,我去。”

    “我的未婚夫给我开路,我不会辜负他的一番心血,他也不知道是对自己有信心,还是对我有信心,我开始了第三段就说明把他放下了,我永远都只会一心一意。”

    放下了的东西,他怎么还会回头去捡呢。

    陈子轻凄凄惨惨地说:“姐姐,我和你说这些你别烦好吗,除了你,我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了。”

    女鬼不动也不出声,她太诡异,身上笼罩着一股能把人吓瘫的阴气。

    然而唯一的观众气色不如死了几天的鬼,他摸着放在身上的手机挂件,眼神灰暗地把嘴一扁:“我太难了……”

    遗愿清单上第一个遗愿的三段爱情,只剩下篮球队长那一条。

    他和谢浮谈的这几年,他是有感受到甜的,尤其是后期,基本都是甜的味道。

    陈子轻心想,谢浮,你不是很聪明吗,那你怎么还肯给我甜的恋爱呢。

    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陈子轻疲惫不堪地再次陷入昏睡.

    七月25号,陈子轻终于有了点精气神,他去书房整理谢浮的笔墨纸砚,还有那些字画。

    书桌有个抽屉是带指纹锁的,陈子轻不经意间看了眼,发现抽屉没关严实,只是虚虚的搭着,他猛地把抽屉打开。

    里面是空的。

    陈子轻早就知道这抽屉里装的是他送的小玩意,他把手伸进去,沿着木纹摸了摸,谢浮连这都拿走了。

    【叮】

    陈子轻一怔。

    【恭喜陈宿主,您在此次的赏花大赛中获得第一名的优异成绩,现发奖品,请查收。】

    陈子轻喃喃:“第一名啊……”

    那他岂不是要有成千上万的菊花灵,他苦哈哈地挠了挠鼻尖:“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谢浮,你失算了。”

    “哥,我看一下我的账户。”陈子轻对监护系统说。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临时技能卡*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积分56359,菊花灵100000000。】

    陈子轻被菊花灵的数量惊到了,吃都吃不完吧,这么多。

    他们是第一名,这是他们应得的。

    陈子轻用积分买了两种药,一种是当年本想在第一段感情上用的的道具药,一种是……

    很小的紫色药瓶。

    里面一分为二,各有一个出口。

    陈子轻按照说明把左边的药水倒在手上,往锁骨下的纹身上面一抹。

    那一行字没了,周围皮肤变成了正常肤色。

    仿佛从来没有纹过什么。

    药瓶的另外一半能把纹身露出来,一遮一洗。

    陈子轻把药瓶存进了苍蝇柜,他将拉下来的短袖领口理了理,然后呢,还要做什么?

    正当陈子轻发呆之际,一只指甲漆黑皮肉青白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陈子轻马上就打起精神:“我在提速了,真的在提了!”

    “我这周就会想办法混进季家。”

    陈子轻神神叨叨:“不行,去了季家还不够,我要接近季常林。”

    “我没看到季家政权内乱的新闻,季易燃还被他爸压着,虽然他喜欢我,可他没三头六臂,自己的势力也不知道有没有建立起来,他短时间内怕是护不了我的,你又不能等……是我,我不能等了。”

    陈子轻改了口,脖子上的阴风才消失。

    “我先给你找身体。”第三段等以后再说,暂时不想开始,他没整理好自己,对哪个都不负责。

    怎么才能接近季常林呢。

    陈子轻隔着衣物磨蹭纹身的地方,要对症下药。

    季常林养狗选儿媳都看生辰八字,说明他严重迷信,他还玩风水,十有八九是年轻时作恶太多被怨气缠身,需要借助外物镇压。陈子轻要从这两点切入,别的什么商业上的他不懂,切不进去。

    陈子轻集中注意力思考了会就不行了,这段时间他很虚,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和心理,他连去床上都撑不到了,直接就倒在了桌边。

    谢浮精心喂养起来的肉,都掉没了.

    八月初九,陈子轻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忘了放盐跟油,清汤寡水的随便塞进受了大罪的肚子里。

    吃完就吐了个精光,因为他吃得太快了。

    陈子轻又煮了一碗,他慢慢吃,一根根地吃,吃着吃着就伤心起来。

    他这么努力的做任务,回到现实世界必须要好好过,才能对得起他这一路的艰辛。

    陈子轻单手捂住眼睛,嘴巴吸溜面条。

    面条被他吃下去的时候,眼泪也被他抹在了手心里。

    陈子轻吃了小半碗面就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翻了翻他跟谢浮的聊天记录,谢浮的朋友圈,他自己的朋友圈。

    做完这些,他开始挨个光临手机上的新闻软件,这是他今天才下的,为的是不错过豪门八卦。

    陈子轻的心思开了个小叉,上个月谢浮给他打电话摊牌那晚,他怀疑谢浮去见了迟帘。两个发小翻旧账不欢而散,迟帘扬言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他,谢浮趁机先一步对他坦白。

    假设他的猜测成立,迟帘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了,怎么没到他面前批判谢浮的种种,这么久了都没个响声。

    即便假设不成立,迟帘也该来找他了。

    以他跟谢浮分了的壮观程度,不亚于他们订婚,迟帘不可能不知道。

    迟帘没有忘记他这点,他是可以确定的,因为他这几年上学外出总感觉周围有人在看他,想必就是迟帘的人。

    那迟帘为什么不趁着他身边的位置空了,抓紧时间表现一番。

    除非是迟帘来不了。

    还是远远比迟帘爸妈阻拦还要大的困境。

    陈子轻的心头一紧,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谢浮真的没事吗?他自我安慰地赶走那股时隔将近一个月卷土重来的不安,重新逼自己投入进任务当中。

    翻了快一小时新闻,陈子轻总算是有了点收获,前些天季常林被拍到参加饭局,同行人是风水大师和仙风道骨的天师道长。

    季常林这是,遇到邪乎事儿了吗?

    陈子轻看着季常林的同行人,忽然就想到了一个策略,他那张临时技能卡不限制领域,是不是可以用来易容,换张身份皮?

    就是所有人眼里的他都不是他,而是他自己捏的一个人物,脸,性别,体格,血型DNA全部换掉,当然,让他借尸还魂到别的道长之内的尸体上面也行,但他就怕这具身体等不到他回来就臭了,所以还是换个身份皮比较好。

    陈子轻赶紧把自己的疑问抖露了出来。

    系统:“可以。”

    陈子轻的那股子激动刚冲到顶就泄了下去,技能卡限制时效,60分钟,不够用。他摸着柴犬挂件动脑子,眼睛一亮:“我能用剩余的一万积分给技能卡加时吗?”

    系统:“没有先例。”

    陈子轻说:“那你帮我问问你的上司可以吗,哥,求你了。”

    系统没反应。

    陈子轻走投无路地哀求:“真的求你了,拜托。”

    系统:“等着。”

    陈子轻耐心又没耐心地等结果。

    不多时,电子音在他脑中响起:“按理说不行,但你是我司的红人,主系统给你开了一次特权,准你用积分换加时。”

    陈子轻没好意思问为什么是红人,他感激地说:“太谢谢你上司了,祝你上司财源滚滚长命百岁。”

    最后一个字才从嘴边滚出来,就立即问:“那我的一万积分能换多少时长?”

    系统:“你想换多少时长?”

    陈子轻的心跳不免快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他厚着脸皮:“两个月?”

    这个时间他应该能帮张淑仪找到身体。

    系统跟死了一样,陈子轻的心也快要死了,他小心地问:“可以吗哥。”

    系统:“可以。”

    陈子轻忍不住握紧柴犬发出欢呼:“谢谢你和你的上司!”.

    技能卡只有一张,陈子轻必须慎重,他为自己捏的身份皮是常年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性别男,周巷,三十五岁,相貌清俊的中年人,妻儿不幸离世,有一手驱鬼镇邪的本领,最近下山游历,随缘在街边给人看命,救了一个被人下咒的小孩。

    小孩家里把这事投稿给了电视台,他在网上的热度持续了一段时间就降了。

    大部分网友都相信科学,认为是他花钱请人炒作当网红卖东西。

    小部分信鬼神的,不信他这个神棍。

    直到有个富家千金逛街路过他的摊子,轰走为了流量拍他的几个主播,他赠富家千金一张符,救她于几小时后的车祸。

    他被富家千金家里接回去,当救命恩人款待。

    那富家千金家里会宴请宾客,季家在邀请的名单里面。

    到时宴会上出个事,他露一手,肯定能拿下心里有鬼的季常林。

    差不多就这样子,一些漏洞和没发生的事他都不用管,自有系统给他把数据补上,季常林那种大人物都查不出来他的可疑点。

    毕竟季常林再厉害势力再庞大,也仅仅只是任务世界的人。

    技能卡就不一样了,它是外挂。

    陈子轻倒在椅子上面,捧着谢浮的毛笔字吸墨香,他用这套身份皮之前,要先喝那瓶药。

    可以在一个月内忘掉一条感情线,一个月后会慢慢恢复。

    不会痛,睡一觉就能忘了。

    陈子轻拿下脸上的纸卷起来,放进脚边的纸箱里面,他又取脚链,手机上的柴犬挂件,和之前换下来的几个柴犬挂件,全部放进纸箱里面。

    纸箱放哪呢,放在阿蒙那里吧。

    阿蒙本想去找他的主唱,有人郑重地嘱托他保管重要的物品,那一念之间的轻生想法就没了.

    陈子轻躺在床上,手里握着药瓶,他在想还有没有什么漏掉的地方。

    手机买了新的,原来那部和其他东西一起放在阿蒙那里。

    同学朋友那边他打了招呼,要出趟远门去旅行,暂时会换联系方式,等他散心回来再联系。

    用来做日常任务的大学生已经辞退,换了身份皮就随机找人完成任务。

    那就没有漏掉的了吧。

    国外一处疗养院四季如春,阳光温暖宜人。

    几个护士在走廊屋檐下说悄悄话,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背对他们站在花园里的——黑发青年身上。

    那青年是他们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东方人,一双手堪比能经得起放大镜看的艺术品,他清醒着疯了,无时无刻不跟他幻觉里的景象待在一起。

    青年的日常生活能自理,不需要护工帮他,甚至护工都难以近他的身,他只是脑子一片浑沌。

    药物杀不死他的幻象。

    疗养院总会议论他,许多人猜他不想让药物杀死他的幻象,他只想让别的东西来将其杀掉,带他回到现实人间。

    有只蝴蝶停在青年的手上,他捉住它的蓝色翅膀,没有表情地拎起来打量。

    随时都要将蝴蝶一点点扯烂撕碎。

    护士们捂嘴。

    然而青年却笑了一下,慢慢将蝴蝶的翅膀松开,让它回到空中。

    像是在说,飞吧。

    ……

    国内,公寓的床上,陈子轻喝下了药。

    【请陈宿主做最后的确认,你要忘记的感情线的是谢浮?】

    【是的。】.

    八月11,陈子轻身在富家千金家里举办的宴会上面,他半小时前秀了一把,驱掉了一只被一个老总背过来的厉鬼。

    当着所有人的面驱的,实力不用说,各大家族心里有数,算盘铁定已经劈里啪啦敲起来了。

    尤其是手上沾血又想长寿的迷信一派,像他这种没有势力背景的能人,谁会放过。

    “周大师!”

    陈子轻回头,富家千金凌云带一群朋友过来,把他介绍给自己的朋友们。他没摆手打招呼,他是不喜欢人情世故的清冷人设,凡事看个缘字。

    “小云,你胡闹什么,别吵到大师!”凌父匆匆前来,他将女儿训斥一顿,挥走了一伙小辈,恭恭敬敬道,“大师,您跟我来。”

    陈子轻瞥他一眼。

    凌父说:“只是耽误您一小会时间,我有几个老友想认识您。”

    “那你带路吧。”陈子轻淡淡地说。

    凌父忙领他去楼上,他看到了凌家这场宴会上的贵宾,其中就有季家父子。

    “季董,王董,章董,这是我跟你们说的周大师。”凌父笑容满面。

    那三个老董看了过来。

    陈子轻只是昂首,他不畏权贵。

    季常林坐着,季易燃低垂眼眸立在一旁,他捻着粗大的指骨,他知道那个鬼魂想做的事在季家,否则也不会附身在他未婚妻体内。

    只是他没想到,六月份的时候,鬼魂把他季家的风水眼破了。

    鬼魂没跟他说自己的死因,他推断是季常林为了季家风水或是自身的安危设什么阵法,用的人命做桩,鬼魂就是其一。

    季常林人到中年,享尽权力争斗,如今就在乎风水上的那点东西。

    鬼魂帮了他一把。

    风水眼出事,季常林的身体和精力明显大幅度下降,不仅如此,季家生意也接连受创,那影响力让人心惊,仿佛他这那条命跟季家的富贵命脉都要那些邪物维持。

    季常林对他这个儿子的控制有所松懈,他得以趁机拉拢势力,在这期间他多次都想去公寓见那个人,哪怕是把车开到楼下停上一会。

    他忍下来了,他怕功亏一篑。

    季常林的这次破漏,是他能拥有自主人生的一大契机,他不能错过,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发小们两败俱伤,他们不再是阻碍,他请求孟一堃暂时别回国暴露他们撞车受伤的事,眼下他只要跨过季常林,就可以想尽一切办法让那个人为他驻足。

    “易燃,叫人。”

    耳边响起季常林温和的声音,那话语里是熟人才能嗅出的认可,季易燃无所谓季常林认可的人是什么样子,前不久楼下的那场驱鬼他并未在意。

    季易燃抬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眼睛,他愣住了。

    陈子轻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现在是个大叔,季易燃不可能认出他的。

    我怎么这么焦虑,他上下摸口袋,原来是身上没带手机。

    季易燃伸出一只手:“周大师,你好。”

    陈子轻握上去,刚碰到就松开了。季易燃的掌心怎么那么多汗,他不会是汗手吧?

    凌父凑近报身份:“他是小季总。”

    陈子轻没有那么称呼。

    季常林起身笑道:“小事而已,不重要,周大师明天有时间吗?季某做东,到时有一事相求。”

    他一笑,眉眼是俊朗内敛的,四十出头的成功人士魅力无可复制。

    几位老董的心里都十分诧异,季常林平时极少笑,这怎么对着个大师笑上了,一股子美男计既视感。

    于是他们也露出笑容。

    但他们没有季常林的皮相,笑出一脸褶子和一口被烟酒腐蚀的牙齿。难怪周大师只看季常林。

    凌父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表明态度:“季董,周大师是我的人,你可别给招了去。”

    季常林握拳抵在唇边,低咳了几声:“周大师是凌家的人?”

    陈子轻说:“我和凌家的缘分只到今晚。”

    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各有心思,凌父是失落的,另外两位老董活络起来,至于季家父子,老的拍了拍周大师的肩膀,小的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轻跟季常林说话,他感叹包装真的很重要,只会谈情说爱零社会经验的今届毕业生跟道法高超的大师只差一层皮。

    服了,季易燃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看他,是不是想被季常林抓住小尾巴,坏他计划?

    季易燃面上冷漠,内心乱成一团。

    这个人为什么要跑到一个大师的身体里面,为的是投其所好的接近季常林?

    不是到我了,是到我爸了吗?

    第134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吃完季常林做东的那顿饭,住进了季家。

    上次进来是凌晨,当时的情形让他脑子混乱,他没有留意所过之处是什么景象,这次才将季家边角收进眼底。

    季家是三家里最高的一栋别墅小群,共五层,内部是个圆形。

    酒店风格,客厅相当于大堂,四个角装有四部电梯,往上每层16个房间。

    陈子轻被安排在第三层的其中一间客房,本来这里的装修风格就透着一股子诡气,再加上一个人住一层,是个正常人都能神经兮兮。

    简直是唯物主义者的坟墓。

    陈子轻进来时有注意到季家客厅正门是朝南的,门前种了很多树,从他跨进门的同时回头看的树木分布来判断,白天的时候光影估计会集中在门头一处。

    其他地方的光线都比较暗淡。要是天不好,那会很阴森。

    陈子轻站在客房窗边往外打量,视野里是一片片的黑色树影,客厅有两道门,一正一偏,他怀疑上次自己走的是偏门。

    因为他这次作为宾客从正门进去前,上交了生辰八字。

    必然都是算过的。

    不相冲才准他进正门。

    陈子轻深吸一口浓郁的木香,季家左边是迟家,越过迟家是谢家。他在这片别墅区待了多久了?从高三到大学毕业。

    人生两个重要的阶段落幕都在这里,从这家换到那家,再换到另一家。

    敲门声响起,是佣人送来了水果点心。

    陈子轻宽袖往身后一甩,直说了两字:不吃。

    佣人端走了。

    陈子轻不用找都知道季家一定是装了很多监控,他不敢轻举妄动,尽力只做周巷。

    张淑仪的鬼魂就不见了,她不知道是去哪了,还是进不来。

    陈子轻坐到椅子上面,拿出自己不联网的老年手机戳戳按按,别看季家的户型和布局诡异,那肯定是多个资深风水师团队的杰作。

    确保屋主睡眠好,利身体,利心情,诸事顺,回家不疲劳,事业生活不会遇小人,气运强,利益旺盛,聚财。

    一次次的修改,最终呈现出了完美的效果。

    但季常林现在那气色,以及对他的看重,绝对是风水上面出了事,在补救。

    这晚恐怕不会让他这么太平。

    果不其然,23点16,管家来请陈子轻去五楼书房。

    廊道弯曲且长,陈子轻感觉这层楼比他住的三楼要阴森,他发现对着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红金两色交错涂满,一对红眼珠直勾勾地盯着他,让他不适。

    管家恭声:“周大师,您直接进去吧。”

    陈子轻理了理身上的黄道袍,推门踏进书房,扑面而来一股香味,不知道是什么香,熏脑子,他发现书房里不光有季常林,还有个穿一身复古青灰衣裤的长胡子老者。

    季常林道:“这位是地理先生。”

    陈子轻略一昂首,地理先生就是阴阳先生,测住宅凶吉和墓地情况的行业人员统称,他记得季常林参加饭局被拍到的照片里有两个同行的人,老者就是那风水大师。

    仙风道骨的天师道长怕是被辞了,不然也轮不到他顶上空缺。

    季常林请的风水师,不会是大多人接触到的混子,必定是有真技术真功夫的。

    “季董叫人请我过来是?”陈子轻淡声问。

    季常林双手随意交搭在桌前:“地理先生住在二楼,你们有空可以一起聊聊天。”

    地理先生苍老的声音里含有高深莫测之感:“风水和法术不同道。”

    陈子轻忍着不立马点头:“确实。”

    “周道士的八字中带三丁火。”季常林看向地理先生,“很适合进你那一行。”

    地理先生两眼刷亮,那不是遇到根骨奇佳的人才,想要当场收徒的激动,而是惊讶中混有一闪而过的羡慕。

    陈子轻不露声色,那不是他的八字,是他找了个季常林喜欢的八字编进了他这副身份皮。

    “我连自己的本行都没钻研透彻,就不跨行了,学一门精一门。”陈子轻装逼地说。

    陈子轻在网上临时抱佛脚的学了点风水相关,拿出来骗骗外行可以,季常林对风水的了解不知道多深,他骗就是找死。

    于是他索性说:“在风水上面,我不了解。”

    季常林交搭的右手食指,看似毫无意义地在左手食指上面划蹭了个来回,如有亲信在场,就能通过这个小动作得知他动了煞念。

    陈子轻不是季常林的亲信,接触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他凭直觉补了一句:“我只知道风水要结合屋主的气场脾性。”

    季常林笑道:“那还是了解的,周道士谦虚了。”

    陈子轻体会了一把什么如履薄冰,他不要玩火自焚,他要全身而退.

    这还没完。

    地理先生主动说出自己这两天在季家走寻的所闻所想:“季董家里的佣人们频繁打碎杯子,不是手脚突然不麻利,是风水被调乱了。”

    季常林没摆出意外之色。

    “杯子在我这界有个说法,阴阳相配。”地理先生说,“风水一乱,住在这里的男士会产生心脏血液神经类的疾病,女士胡思乱想噩梦连连,家主所有方面都受到震荡。”

    老者不知是真不畏权贵还是要在雇主新招的晚辈面前压上一头,一番话没作什么修饰就倒出来了,他越往后说,书房里的空气就越稀薄。

    陈子轻有点喘不上来气,看样子季家的风水要大乱特乱,那就换个地方住,重新设风水啊。

    转而一想,季常林要是能换住处,早就换了,他又不缺钱,名下房产不知道多少,数不清的程度。

    陈子轻边听季常林跟老者交谈边想,这世上没有哪一种途径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命盘,更别说改变。

    即便真的改变了,那也逃不过因果。

    风水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和表象的问题,解决不了本质。

    各种情况对应各种因素,过度迷信风水不可取,还是要及时看医生,该吃药吃药。

    陈子轻的余光捕捉到季常林身后那面架子上有一座很大的观世音,高度占了架子中间的三格,成色跟光泽很绝,估摸是开过光的。

    “周道士,你有什么见解?”

    陈子轻被季常林的问声拉回现实,他蹙眉:“我才到季董家里半个多时辰。”

    季常林端起茶杯:“那就说说你从进门到现在的感受。”

    陈子轻偷瞪了眼老人家,好好的开什么战火,他现在没办法了,只能赶鸭子上架的应战。

    “我在这里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味,确定不了准确的方位,”陈子轻一双清透明澈的眼看着季常林,“哪里都有。”

    季常林停下喝茶的动作抬头:“是什么气味。”

    陈子轻说:“腐烂的味道。”

    季常林拿起杯盖,指间捏着上面的小圆柄摩挲几下。

    杯盖掉回茶杯上面,擦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地理先生老神在在,似乎不看热闹。

    陈子轻的后心泛起点潮意,季常林不满意他的表现水平?怎么办,只能来个大的。他张口就来:“我有阴阳眼。”

    季常林缓慢地掀起眼眸:“阴阳眼?”

    陈子轻跟季常林对视,对方那双眼里的威严是儿子的加强版,会让人产生人一种”你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就把你的眼睛挖掉”的惧意,他说:“不常灵验,有些鬼魂是看不到的,只有跟我有缘的鬼魂才能入我眼睛。”

    季常林笑得十分儒雅:“周道士还真是讲究缘分。”

    陈子轻很是淡然。

    季常林忽然来了一句:“我今晚想睡个安稳觉,两位谁有办法?”

    地理先生道:“风水牵一发动全身,想找到破解方法,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三年五年。”

    说白了就是,你因为风水被破导致的失眠,我没法治。

    陈子轻看向季常林:“我给你画张符,你烧了喝下符水,今晚应该就能睡好。”

    季常林道:“有劳周道士。”.

    陈子轻画了符出去,发现老者没走,在廊道上等他。

    老者在他走近的时候说:“上一个道长比你更受季董重视,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陈子轻没回应,不是被退了吗?那当然是在家。

    老者似乎猜出他所想,不禁蔑视地笑了两声:“听说你在深山老林隐居,近期才下山,果然天真,”他摆出好心好意地姿态,“我劝你明天就跟季董说你能力不够,那还能保你一条命,有些富贵不是你的,你强行去接,只会死得很惨。”

    陈子轻古怪地说:“我跟你不是同行,你怎么这么仇视我?”

    老者冷哼:“我需要仇视你?”

    “老人家,我们可以合作。”陈子轻提出自己的建议,“只要解决掉季董家里的问题,我们就都能拿到丰厚的酬金。”

    老者露出“我就知道你也是个装货”的眼神:“你不懂风水,我怎么跟你合作?”

    陈子轻态度友善:“你负责风水,我负责驱邪。”

    老者不屑:“像我们这一行基本全能。”

    “你也会驱邪?”陈子轻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给季董画符?”

    老者板着脸:“让你。”

    陈子轻点点头,越过他去坐电梯。

    老者没跟上来,坐另一部去了,非常跟他合不来,把他当竞争对手。

    陈子轻出电梯到三楼没走几步,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当作没有看到,垂着脑袋走自己的。

    “顾知之。”

    压低的声音炸响。

    陈子轻后背一麻,季易燃真的认出他了,怎么这样,他明明用了外挂。

    季易燃是火眼金睛吗?

    陈子轻表情奇怪:“小季总,你认错人了。”

    季易燃说:“这里不会被监控抓到。”

    “你真的认错人了。”陈子轻的语气已经不快起来,“请小季总看清楚,我是你父亲请来家里做客的周巷,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活着和你父亲一样叫我周道士,别叫莫名其妙的名字。”

    季易燃两片薄唇抿了起来,很委屈:“你是顾知之。”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季易燃见他没再否认,低了低头看他:“你是借尸还魂吗,你原来的身体……”

    “不用你管。”陈子轻把手揣到袖筒里。

    季易燃一愣,他沉默地站着,没说一个字,像一条落魄的大狗。

    陈子轻瞅他垂放的大手:“我只用这个身份两个月,之后就回去了,其他不要打听,我这么做就说明不会有问题。”

    季易燃把蜷缩的手指展开,让他看,带着些许害羞和紧张,耳根都是热的红的。

    “你是要对付我爸?”

    陈子轻含糊地说:“找东西。”

    季易燃做填空题一般:“替鬼魂找东西。”

    陈子轻没反驳。

    季易燃低声问:“不谈恋爱?”

    陈子轻有些不可思议:“你为什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看起来像是要来你家谈恋爱吗?”

    季易燃没出声。

    陈子轻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想跟季易燃谈的心思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暴露了,可能性很大,季易燃只是话少,脑子又不笨。

    季易燃习惯性地扣起手指:“我爸已婚,梅淑仪跟他老夫少妻。”

    陈子轻难以置信:“谁说我要跟你爸谈了!”

    季易燃不扣手了,那是跟我谈吗?

    陈子轻说:“我回房了。”

    季易燃在他跟自己擦肩的时候深呼吸,嗅着他的味道,开口道:“茶语。”

    陈子轻既惊悚又无语,他要说茶语的事,多少人知道啊?

    反正他也没瞒着。

    反正别人也只会当他是中邪或者沉浸式演戏之类,不说不行,不会往任务宿主上面猜。

    陈子轻撇嘴:“我今天不用说了。”在外面随机找了个一八零以上的大帅哥说的,戴口罩换了行头,他这样子不遮起来就茶人,会被当成变态拍视频曝光的。

    季易燃压下失落:“那你明天找我。”

    陈子轻没给他承诺。

    季易燃默了默:“不要找别人,不安全。”

    陈子轻斜眼:“……这有什么不安全的?你当我是个傻子很好忽悠?”

    季易燃面色一白。

    陈子轻看他这样都不忍心吐槽了:“行行行,找你说。”

    季易燃周身的气压恢复如常。

    陈子轻说:“怎么避开你爸的眼线这事,你自己想办法,不能让我有危险。”

    季易燃:“嗯。”

    他问道:“你找什么,我帮你。”

    “算了吧,我本来是想让你帮我,但是你看看你的处境,我怕你帮倒忙。”陈子轻说着就快步走了。

    季易燃自嘲,被嫌弃了,他要再快一些才行.

    陈子轻在季家没睡好觉,天擦亮就出了房间,他在这层走动,没见到一个尖角煞。

    走了一圈,陈子轻下了楼,佣人们忙前忙后却没制造多大的声响,他往上看,五层带给他很不舒服的压迫感。

    季家佣人的属相估计都是挑选过的。

    陈子轻听见了什么打碎的声音,不会又是杯子吧,他去看了,真的是杯子。

    管家在监督佣人快点收拾,他抽空向陈子轻问好。

    陈子轻说:“最近杯子总是这么碎,不如换成不易碎的材质?”

    管家没解释,只是摇头。

    陈子轻不再管杯子的事。吃早饭的时候季常林跟梅淑仪都没出现,只有陈子轻,地理先生,季易燃三人。

    季易燃要去公司上班,他西装革履,尤为英俊冷冽。

    察觉坐在他对面的人瞟了他一眼,他掌心潮湿,本就挺起来的背更挺了点。

    那个人又瞟了一眼,季易燃擦擦唇,起身离桌。他不能再坐下去,他的定力在疯狂拉响警报,危险,快撤离。

    陈子轻托腮,季易燃早上就吃那么点,怎么还长那么高,肌肉也很结实的样子。

    跟季易燃的这段感情,要在一个月内开始。

    陈子轻舀粥的动作停了停,他为什么要很急迫的给自己限时,好像潜意识希望能在这个期限内达成目标……

    喝了口粥,陈子轻瞧瞧遗愿清单,顾知之——我想拥有甜甜的爱情,跟在后面的内容是:【我还想跟帅气寡言,但男友力爆棚的篮球队长谈恋爱。】

    第一段是迟帘谈的,完成了,只差这段了。

    季易燃喜欢他,他只要点个头就行。

    不过还有个前提,那就是季易燃能在季家的权斗中上位,不然家长这关能让他轻则脱层皮,重则死无全尸。

    陈子轻想,他得催一催季易燃。

    昨晚其实也算是变相的催了,后面还要再提醒提醒才行.

    孟一堃接到季易燃的电话就丢下手上事务,开车去了他的一处房产。

    大片落地窗外夜景璀璨,季易燃坐在窗边的地上喝酒,他一手拎酒瓶,一手拿酒杯,喝光一点,倒一点。

    “你也知道了。”孟一堃进来看到他这副样子,吐口气,“我就说你不可能不知道。”

    季易燃慢慢侧头。

    孟一堃没注意他的神色,头疼地提着西裤坐下来:“看样子你也没有什么进展,真不晓得顾知之到哪去了。”

    季易燃凸显的喉结一滚,苦辣的酒液变成了甜酒。

    在我家。他无声无息地说。

    季易燃忽然意识到,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道士周巷是顾知之。

    起码两个月以内是这个结果,只有他知道。

    心底掠过什么念头,哪怕转瞬即逝,依旧带起了震耳欲聋的轰响,震得他有一瞬的失聪。

    他的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液晃上杯壁,蜿蜒而下。

    像是谁脸上的泪痕。

    季易燃孤身一人经历一场心悸,满身冷汗。

    孟一堃苦大仇深地说:“阿帘被爸妈管得死死的,根本没办法脱身,以死相逼都不行,他爸妈就是不让他回国,他叫我帮他找顾知之,我费劲巴拉的通过几个渠道找了,一点影子都没找到。”

    季易燃低着头。

    孟一堃扫了眼看着颇为沉寂的发小:“他要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想开些。”

    季易燃一言不发。

    “当然,我觉得他吉人自有天相。”孟一堃说,“他能不费吹灰之力地一把收走我三个发小的心,光是这点就证明他不是凡人。”

    孟一堃按按季易燃的肩膀,国外那两个发小七月份自相残杀捡回一条命,如今一个被家里的保镖盯着跟着,一个不知道在哪养病,以后不会再拔刀相见了吧,两个前任,有什么好争的。

    谁能想到一谈就是四年的谢浮跟顾知之竟然散了。

    都订了婚,还是散了。

    孟一堃冷不丁地想起来,季易燃也订过婚,婚事也黄了,一前一后只差了一个月左右,这么巧。

    他有一瞬间的想法是,顾知之那家伙不见了也好。

    不然等到季易燃为爱干翻季常林,顾知之又是单身,他必然会凑上去展开猛烈的追求。

    季易燃成功的机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毕竟顾知之的脑回路跟常人不同,他不在意前任是现任的发小,自然也不在意前任前前任是现任的发小。

    “老季,你打电话叫我。”孟一堃不敢再想下去,“为的是陪你喝酒,还是听你吐相思苦?后者就免了,放过你兄弟。”

    季易燃道:“喝酒。”.

    孟一堃陪季易燃把一瓶酒喝光,满身酒气地下楼坐进车里,让司机把他送回去。

    这年夏天,他们几个发小的人生轨迹逐渐上主道,他们踏入商界接手家族企业,从小少爷变成“小孟总”,“小季总”,“小迟总”,没有“小谢总”。

    孟一堃相信谢浮只是晚一点,不会不进来。

    谢家的继承人还是他在当,将来的家主也是他来做,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全是痴情种。

    等到这代在权利场打滚多年的老总老董们下岗,年轻的总裁们就会陆续上任,摩拳擦掌想爬他们床的玩意儿们层出不穷,谢迟季三家连逢场作戏都不会有。

    孟一堃打给迟帘。

    国外,饭局上弥漫着酒色财气,迟帘一张脸又冷又臭,没人敢接近搭讪,他的左边眉尾贴着一张创口贴,指间捏着什么。

    有心人注意了会,才发现那是个超人摆件。

    小迟总是个有童趣的人,下回送礼就往这个方向准备。

    迟帘从口袋里拿出震起来的手机,对他爸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迟父在与合作商谈笑,抽空叮嘱一句:“就在门口接。”

    迟帘置若罔闻,他甩下推杯换盏间的吹逼和虚伪狡诈,独自走出包间按下接听键,语速飞快道:“一堃,你找到顾知之了?”

    孟一堃跟迟帘同时说话:“阿帘,关于顾知之出事,老季是知情的。”

    “没找到。”孟一堃紧跟着回答他的问题。

    迟帘眉眼间的激动瞬间烟消云散:“那他有消息?”

    孟一堃说:“没有。”

    迟帘立在墙边,他单手扣住领带,烦躁地上下拉扯。

    孟一堃搓着被酒精烧红的颧骨:“老季伤心着呢,他拉我喝酒,喝了很多。”

    “这就伤心了?不就是喝酒,我酒药换着喝。”迟帘讥讽,“比起吃得正香突然被人掀翻桌子,得到了又失去了的痛苦,他一个没上桌吃饭没得到过的人,给自己加什么戏。”

    孟一堃哭笑不得:“别比较了,他不是你的对手,老谢才是你的对手,你们两个前任扯头花都可以扯八百个回合。”

    迟帘:“……”

    操。

    迟帘冷声:“不要提谢浮那个没下限的伪君子,我跟他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

    孟一堃不担心他们真的彻底闹翻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他们有共同的敌对,他们就能成为盟友。

    也不知道老谢私下里做了什么才被阿帘那么评价,他打听过,阿帘没透露,难以启齿一般,多半是阿帘觉得那事被别人知道了,自己也要受损。

    迟帘见一个小白莲来向他问路,醉醺醺的走路东倒西歪,大眼睛水汪汪地扑闪扑闪,他嫌恶地遮住口鼻:“滚。”

    小白莲是老板带来的,目的是勾搭迟董的儿子,他看目标长那么好看,心里的不快顿时就没了。

    这不,一有机会就想见缝插针。

    哪知帅哥这么没风情。

    小白莲不死心地咬咬唇,用夹子音说他bg一体,很多水。

    迟帘闭眼,顾知之,我耳朵脏了。

    小白莲说完发现帅哥面容可怕,他吓一跳。

    老板特地交代过,迟董的儿子心脏不好,这不会是犯病了吧,跟他可没关系,他脚底抹油地跑了。

    迟帘觉得自己所在的这块地方都浑浊不堪令人反胃,他朝洗手间走。

    天仙或是构造惊奇的男女他都不喜欢,他只喜欢顾知之,就那么一个,不会有别的了。

    迟帘把唇一抿:“说回顾知之。”

    孟一堃还震惊在他从迟帘那边听到的男女一体中。

    迟帘说:“孟一堃,你要是有兴趣,我就把人送回国,送到你床上。”

    “没兴趣。”孟一堃喝多了,神智有点不理性,“我只是好奇,那样的有没有生育能力。”

    迟帘嗤道:“你要试?”

    “试什么试,我老子会打断我的腿。”孟一堃咽了口唾沫,“我查到顾知之失踪前见过揽金乐队的贝斯手,叫什么来着。”

    迟帘的口中蹦出两字:“阿蒙。”

    “对,是这个名字。”孟一堃心惊,发小竟连顾知之的朋友都有放心上。

    迟帘进洗手间:“审了?”

    孟一堃说:“他是顾知之的朋友,我能抓起来审问?”

    言下之意是,这要是被顾知之知道了,我没法交差,你看呢,你能交差吗?

    小迟总显然不能。

    他皱了皱眉头:“那就用别的办法套话。”.

    孟一堃第二天就用了所谓的别的办法,没套出来什么,阿蒙自称当天就是聊了会天,吃了顿饭。

    他把结果告诉了迟帘,并透露:“顾知之跟同学说他要出趟远门去旅行,他暂时不会用原来的联系方式,等他散完心回来再联系。”

    迟帘转过办公椅面向架子上的破烂小玩意们,目光溜一圈定在那朵橙色的纸玫瑰上,别人有十九朵玫瑰,还有针钩的向日葵,他只有一朵玫瑰。

    不过橙色的玫瑰花语代表初恋。

    迟帘周身的怨气稍退:“是语音还是视频通知的?”

    孟一堃说:“微信。”

    迟帘的心脏传来抽痛,他没攥心口也没吃药,只是习惯地忍受着,忍得面色苍白。

    “阿帘?”

    迟帘撑住头,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别人用他手机发的,他最好的结果是被关起来了。”差的结果一个都不敢想。

    孟一堃欲言又止:“我们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迟帘不答反问:“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杳无音讯,你跟我说是我想复杂了?”

    孟一堃答不上来,细琢磨确实蹊跷。

    迟帘忽然说:“谢家。”

    “不太可能,”孟一堃说,“老谢的爸妈在闹离婚,两方家族牵扯的利益又多又乱,两口子哪有精力跟心思管别的人。”

    迟帘愣了愣,闹离婚?谢浮啊谢浮,你不是很会算计吗,那你有没有算到你爸妈婚姻破裂。

    有没有算到顾知之失联?

    迟帘的嘲讽持续了不到一分钟就算了,找不到顾知之,他这破班都不想上了,当总裁只是为了换一套成熟稳重的皮回去重追顾知之,人都不见了,他还换什么皮。

    顾知之会在哪……

    迟帘回想谢浮自杀式的分手,自己出局的同时还推他出局了,他想看看顾知之后面会做什么。

    因为顾知之接下来的动向,就是谢浮为他铺的路。

    迟帘基本可以确定顾知之必须快点谈下一段感情,他通过以前的各种现象推断人选是他的另一个发小季易燃,那几天每想到这里都会怒气攻心被气晕,之后他就采取“谢浮能忍,我为什么不能忍”的非典型雄竞措施求生,不然他怕自己活不到再见顾知之的时候。

    哪知顾知之不见了。

    迟帘突兀地喃喃:“老季真的不知道顾知之在哪?”

    孟一堃严肃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怀疑他把顾知之藏起来了,装作不知道迷惑我们?”

    迟帘没开口。

    孟一堃更加严肃:“老季他爸既没把位子传给他,也还没死,他就算有那个想法也实施不了。”

    迟帘扯动唇角,迟家原本在他的指派下助季易燃一臂之力,他要季易燃撬季常林的势力,加速挖谢浮墙脚,后来没墙脚可挖了。

    季易燃捡漏不战而胜,他嫉妒得要死,迟家自然不会再出手援助。

    他不给季常林通风报信说“你儿子为了搞基,等不及的在背后拉拢人脉蓄谋架空你”,已经是仁至义尽。

    孟一堃说到关键上了,季易燃短时间内都不能随心所欲。

    除非他弑父。

    但他弑父了,他就失去了跟顾知之在一起的机会。

    顾知之不可能要一个杀人犯的爱。

    迟帘很烦,他想到顾知之不谈就会死,顾知之真要跟季易燃谈,那他……

    别气,他只是前男友,人前未婚夫都没怎么样。

    “阿帘,顾知之这边我会继续调查,直到查出他的行踪,你别太焦虑了。”孟一堃说,“我寻思顾知之即便真像你猜的人身受限制,那他也一定能想到办法脱困。”

    迟帘自说自话:“是啊,他又不是顾知之。”当年庐市的那次溺水,原来的顾知之死在水里了,上来的是个水鬼,这是迟帘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来龙去脉,怕鬼的他却不害怕。

    孟一堃古怪:“他不是顾知之是谁?”

    下一刻就领悟过来,的确不是顾知之,前缀没加上,是千年狐狸顾知之,大罗神仙顾知之。

    迟帘将办公椅转回办公桌前,他把杂乱的文件拨到一边:“季易燃最近在做什么?”

    “跟着他爸做事。”孟一堃说,“他爸在搞什么风水,可能是哪里出了问题,请了风水师跟道士住家里。”

    迟帘轻啧,他怎么有种季常林哪天要是死了,就死在风水上面,成也是风水,败也是风水的感觉。

    “行了,我知道了。”

    迟帘中午开车去了他妈那边,他轻车熟路的走进公司大楼,在一众前台的注视下一路上顶层,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妈,顾知之失踪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章女士心里一动,默认了。

    “真的是你藏起来的?”迟帘强忍着没有暴怒,“你在我跟谢浮的人眼皮底下把顾知之掳走,下这么大手笔。”

    章女士说:“他很安全。”

    迟帘眯了眯眼,他妈是真的把顾知之藏起来了,还是在顺势而为,试图拿捏他?

    “不是在你儿子的跪地哭求下答应不下手了吗,章董言而无信,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章女士取下眼镜收起来:“商人本色。”

    迟帘盯着他妈:“要我订婚还是结婚,你才能把人放了?”

    章女士还没回答,就听见她儿子轻飘飘地说:“那你别想了,我已经变成了同性恋,回不去了。”

    办公室气氛结冰。

    “你不把他的地址告诉我没关系,不管是哪个犄角旮旯,你都藏不了多久,会有人找到他的。”迟帘说,“我走了,午安章总。”

    章女士平静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她跟丈夫千算万算,自以为一切不会脱轨,结果不会再坏,没想到儿子会为了段早就成为过去的感情开车撞发小,之后人在国外被看管着养伤,都要费尽心思在国内安排人守着顾知之。

    儿子无可救药的偏执,客户被抢造成的损失,生意上的不顺,丈夫对她再次提出灭口的不理解,几种突然就翻涌上来,她把办公桌上的东西全部扫了下去。

    走出办公室的迟帘一停,他倒退几步,回头:“原来我砸东西是遗传,我就说怎么这么难改。”

    说着就不管被刺激的母亲,慢悠悠地离开了。

    章女士气得午饭没吃,开会前她喝了点温水,秘书敲门进来,汇报说:“老板,这好像是小迟总送您的礼物。”

    是本书。

    ——《不要做情绪的奴隶》。

    章女士青着脸把书丢地上,起身去开会.

    国内这边,陈子轻压根不知道他换个身份办事会引发蝴蝶效应,他只在季家陷入了他的困境。

    季常林吐血了。

    还不是一点,是一大口。

    住在季家的地理先生跟周大师都被叫去卧室,面临无声的严刑逼问。

    季常林倚在床头闭目养神,一股子恐怖至极的阴煞威压从他身上散开,如淬了毒的利剑刺向四周的一切,又像是恶鬼堆里爬出来的猛鬼在发怒,腥烂发臭的味道融进空气里。

    卧室点着熏香。

    陈子轻闻着香味,他感觉自己有点恍惚,这香不对劲,迷心智的。

    “咚——”

    地理先生腿软地扑通跪倒在地,他哆哆嗦嗦地交代了个事,他说他是被谁收买的,要他在季家下咒。

    全招了。

    季常林叫亲信进来,一派心平气和的样子:“把老先生送回他主子那里。”

    亲信拖走没法走路的老者。

    陈子轻站在原地没动,直到季常林挥手,他才转身出去,用掐出深紫指甲印的手摸着心口大喘气,就这么在鬼门关走了一回。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商战的冰山一角,真吓人。

    竟然有人敢算计季常林,他还真就被算计到了,看来他也只是个凡人。

    那老者凶多吉少。

    陈子轻没有长时间去思虑老者的生死,因为季氏的核心人物过来开会,季常林要他在场,他一个道士显得格格不入,却没人把他拎说出来开展任何话题,都无视了他的存在。

    这场会议在陈子轻看来就是龙体抱恙的老皇帝,站位浑浊不清的阁老大臣们,随时都会篡位的太子。

    会议结束后,陈子轻被留了下来。

    季易燃腿最长,走得最慢,却不能回头把他带走。

    陈子轻顾不上季易燃的担忧,他对季常林说阁老大臣们里面有个内鬼,并明确指出对方身上画了对季常林身体不利的符文。

    季常林的反应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一头冷汗。

    我的妈,季常林故意的,为的是考验他。幸好他没藏着掖着.

    张淑仪的遗愿没完成,同名的梅淑仪不出房门,陈子轻只能继续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他这身份只能用两个月,过一天减一天。

    季易燃那边一时又没法谈上。

    陈子轻心里急成热锅上的蚂蚁,还要假装淡定的在季家附近转悠,他偷瞟不远处的保镖,季常林看似是尊重他的才能,实际是把他被软禁了。

    这晚季易燃迟迟没回来,陈子轻的日常还没完成,他有些着急,却又不能露出来。

    现在陈子轻被监视了,出门都有季家保镖跟随,他的日常只能对季易燃说,装备没法子换,只能顶着道袍加中年皮来。季易燃从没露出定点不适,承受能力很强。

    甚至在他说完五句以后,露出“才这么几句”的神色。

    陈子轻望着棋盘走神。

    季常林说:“周道士,该你了。”

    陈子轻放棋子,他是会下棋的,学过。

    季常林和他下了四十多分钟,胜败已分,他败。

    “季董的棋艺出神入化。”陈子轻的语气里听不出恭维,没有不服输的酸意,只有就事论事。

    季常林靠着椅背,神态有些许倦色:“你也不错,能跟我僵持这么久。”

    “想必周道士在深山隐居期间有什么机遇,学了这么一手。”季常林的眼底浮出点对未知的探究与趣味,这是很难得的,到他这地位,能牵动他心弦的东西少之又少。

    陈子轻一副不变告知的表情。

    季常林不追根问底,他闭目假寐,耳边有棋子被捻起来落进瓮裏的声响,做这事的人并不小心翼翼,也不粗鲁,频率和力道都透着微妙独有的恰到好处。

    古井起了一丝波纹。

    突有手机来电,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安宁。

    季常林接起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挂掉,朝坐在他对面捻棋子的人说:“我儿子遇到了鬼打墙,出不去,劳烦周道士去将他接回来。”

    陈子轻摆出大惊小怪的表情:“我画几张符,你让你的人送过去不行吗?”

    季常林笑:“我知道周道士嫌麻烦,但别的人我不放心。”

    尽是慈爱好父亲的姿态。

    陈子轻勉为其难地应下了这个事情.

    到目的地之前,陈子轻以为是季易燃为了在家外和他相处胡编了个理由,他去了才惊觉真的是鬼打墙。

    陈子轻轻松甩掉跟他过来的保镖们,径自进去了。

    车停在林间小道上面,车灯大亮,青年坐在车前盖上面,他没穿西服外套,长腿带着几分不羁和野性张开,鞋子踩着地面,脚边有什么焚烧过的痕迹。

    陈子轻上下打量季易燃,再看他脚边那滩灰烬:“是你自己搞出来的鬼打墙啊?”

    季易燃低头垂眸,没动静。

    陈子轻的鼻子动了动,说:“你还喝酒了。”

    “我没学驾照,你喝了酒开不了车,只能让保镖进来开。”陈子轻东张西望,“在我去把保镖带进来前,你有什么想说的,赶紧说。”

    季易燃上半身压低,双手撑着膝盖,十指扣紧,胳膊上绷起年轻性感的肌肉轮廓。

    黑衬衫黑西裤,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面孔,所有结合在一起的视觉冲击是,干柴烈火,野草和长河。

    季易燃气息里的酒味随风进到陈子轻的呼吸里,烧干了气流。

    令人脸红心跳的荷尔蒙在发酵。

    陈子轻觉得季易燃深知自己的优点,这会就在对他展现,要他入迷。

    “你不说,那我说。”陈子轻搬出跟暧昧不沾边的血腥残酷话题,“季易燃,你爸可能涉嫌命案,你会报警吗?”

    季易燃不慌不忙:“如果是,会报警。”

    陈子轻说:“那捂不住的吧,就算你家想捂,你们对家也要使绊子,到时闹大了舆论失控,你就成了杀人犯的儿子。”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半分局促迷茫:“你别讨厌我。”

    仿佛是在说,全世界我只在乎你的态度。

    陈子轻意识到季易燃一心要把氛围渲染成什么样,雷打不动绝不更改,他吸口气,惊愕道:“你对着我这副身体,你还能,”

    季易燃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坦荡深情:“都是你。”

    陈子轻嘀咕:“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别人眼里,我只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一个道士,你和我站一起多奇怪……”

    “不奇怪。”季易燃顿了一会,“这几年,我一直都喜欢你。”

    陈子轻眼神躲闪,今晚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季易燃说:“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单纯只是我想对你告白。”

    陈子轻抓抓耳朵。

    季易燃从车前盖上面下来,他一步步走向带给他灵魂共鸣的人,腰背弯下去,略显卑微地开口:“我定过一次婚,可我还是干净的,你要我吗。”

    陈子轻下意识就想往后退,忍住了。

    让人难堪的寂静在蔓延,季易燃宽阔的肩膀垮下去,他的面部微微颤动,嗓音低浑:“你不要。”

    季易燃背对车灯的光,陈子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喉头抽紧喘息渐渐紊乱,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陈子轻莫名有种欺负小朋友的错觉,他踢了踢地面。

    却见季易燃忽地屈膝蹲下来,为他把有点散的鞋带抽开,系好。

    陈子轻望着鞋上漂亮的蝴蝶结,视线飘向还蹲在他面前的青年发顶,犹豫着抬起一条手臂,手轻轻放上去,拍两下。

    “你把你爸摆平了,我就要你。”

    第135章 茶艺速成班

    单膝抵着地面的季易燃一震,他蓦然抬头,神色愣怔:“真的?”

    陈子轻迎上他仰视过来的深黑目光:“真的啊。”

    季易燃低喃:“不骗我?”

    陈子轻点点头。

    “可是,”季易燃的声调落了下去,“你不喜欢我。”

    陈子轻说:“我对你是有好感的。”

    他想了想要怎么表述自己的态度:“其他的,都会有的,只要我接受了一段感情,我就会给出我能给的所有。”

    季易燃一字不差地听清了,他浑身发烫,一股麻意裹着热流从他脚底窜上来,逆着他的血液一路向往聚集到他心脏。

    “咚、咚、咚”

    季易燃的胸膛要被快而重的心跳击破,整张面庞到耳根再到脖颈全都红了起来。

    陈子轻看不见那片纯情又野性的薄红,他直觉季易燃的气息像要进食的猛兽,怪吓人的。

    但下一刻,季易燃周身内敛沉稳。

    猛兽藏起了獠牙。

    陈子轻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分不清刚才的感受是不是错觉。

    季易燃在电流蔓遍全身的余温里轻颤,这个人仅仅只用两句话,就能让他干扁了太久的灵魂饱满起来。

    这个人能带给他的,他两个发小是不是也都能体验到。

    季易燃体内的躁动一点点冷却:“你对他,放下了吗?”

    陈子轻愕然:“谁,你说迟帘啊?”

    季易燃的眼底一动,不是迟帘,是谢浮。

    陈子轻把手从他发顶拿下来,抓了抓有点痒的手背:“散了就是放下了。”

    季易燃顿了顿,他知道这个人早就放下了迟帘,他想确定的是作为前未婚夫的谢浮。

    距离他们取消订婚过了一个多月,这个人为什么没提上一段的谢浮,反而提的是上上一段感情?

    是忘记了,还是在逃避。

    可要是逃避,却又没有露出一丝有意逃避的痕迹。

    无意识的吗?

    季易燃忽然想到这个人要用道士周巷的身份生活两个月,他对谢浮的逃避,是不是他进这副身体的影响?

    两个月后做回顾知之,就会想起谢浮?

    想起谢浮,随之而来的必定是独属于他们的四年,两个人的回忆,又是一场自我疗伤的痛苦。

    那这个人还能接受新感情?

    能的。

    这个人和谢浮的爱情,不就是在跟迟帘分开半年多以后开始的。

    谢浮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只是,我不想等那么久,我怕有变数,因为我要防的敌人比谢浮多一个,我要防两个。

    这个人不受前段感情折磨的两个月,还剩五十三天。

    五十三天不长也不短,充满了无法估算的未知。

    季易燃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衣摆上面,他能做什么,能让什么发生。

    鱼只有一条。

    有三个人争抢。

    站在岸边只有看发小捕鱼的份,必须也进到淤泥里才有希望争一争,他早已剥下道德感与发小情踏了进去。

    当年他背地里利用迟帘对付谢浮的时候,泥就蔓延到了他的胸口。

    他不介意溺死进去。

    陈子轻不知道季易燃在想什么:“起来吧,别这个姿势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

    他一点招呼都不打就把话风一变,弯腰去扶季易燃:“呀,都怪我让你跪这么久,都是我的错~”

    季易燃心默,一句。

    他被扶着站起身,配合地找话题:“你来接我,有没有一点不耐烦?”

    陈子轻说:“没有的啦。”

    季易燃数,两句。

    陈子轻撇了片叶子把车前的灰烬扫起来,让风吹散。

    一只手伸过来,拿走叶子,对他说:“你到旁边去,我来扫。”

    陈子轻没走,乖乖说:“我自己也可以的呀。”

    季易燃不确定,这算不算?他捕捉到身旁人脸上的轻快表情,看来是算的。

    那就,三句。

    季易燃把焚烧的灰烬都扫没了,他放下叶子:“我为了有个对你告白的机会就制造鬼打墙,你会不会认为我不成熟?”

    陈子轻笑着说:“不会的啦~”

    季易燃默,四句。

    陈子轻从兜里拿出五张黄纸叠成元宝,他对立在原地像要等口令的青年说:“你过来帮我打个火嘛。”

    季易燃眉间拢了下,五句。

    他去车里拿了打火机出来:“要在哪点?”

    “就在这。”陈子轻捏着黄符举在半空逆风,嘴上催促,“赶紧的。”

    季易燃面部一绷,没了。

    他心下失望,这个人昨天跟今天都没有多说一句。

    期盼明天能多得到一句.

    五个元宝被点燃的时候,车周围的一切好像没变化,却又都在发生变化。

    陈子轻撩起道袍,抽出别在裤腰上的两根桃树枝:“这是我在你家院子里掰了带过来的,你给插在车后面。”

    没回应。

    青年直愣愣地看着他——露出来的一小块肚皮和半个肚脐眼。

    他默默放下道袍:“季易燃!”

    “嗯。”季易燃阔步走近,他拿走桃树枝走两步,回头,面瘫着脸问,“我要做什么?”

    陈子轻:“……你的魂呢?”

    季易燃一言不发。

    “这个。”陈子轻点了点他手里的桃树枝,“插在你的车后面,听懂了吗?”

    “听懂了。”季易燃去照着他说的做。

    陈子轻径自坐到后座等保镖。

    很快这片空间就会出现在保镖们面前,到时他就随便叫个人开车。

    陈子轻望着车外渐渐消散的鬼气,元宝烧给鬼了,车再插上辟邪的桃树枝,这一路就会畅通无阻。

    左边的肩头一沉。

    他瞥向不知何时从另一边坐进来的青年,半个身子僵硬。

    季易燃察觉到了,无论是从自尊,骄傲,绅士,礼数,分寸各方面考虑,他都要立即离开并坐远点,再用喝多了这个接口蒙混过关,可他旁观了这个人的两段感情,他做了许多功课。

    “我可不可以靠着你?”季易燃低声问。

    陈子轻抽了抽嘴角:“你都靠上来了,你还问我。”

    季易燃道:“抱歉。”

    说着就将脑袋抬起来,他吐出的鼻息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沿着身边人的脖颈上移到耳廓,若有似无的,含着酒气,温度也过高,有点烫。

    陈子轻偷瞄年轻又冷酷的总裁:“靠着吧,保镖们来了就不行了啊。”

    “嗯。”季易燃将脑袋靠了回去。

    陈子轻的耳朵被贴上来的发丝弄得痒痒的,季易燃的话比他印象里的要多了一点,虽然跟常人比还是少。

    而且,

    季易燃只在他面前说话不卡顿。

    说一句,不知道要在心里过多少遍,确定能顺畅了才会拿出来给他听。

    几个保镖闯入陈子轻的视野,阻止他再往下想。

    同时他肩头的重量离去,季易燃已经坐正,阖着眼把脑袋倒在椅背上面,眉骨深刻鼻梁高挺,唇薄情且冷淡,像是吻上去都是冷的,怎么都含不热舔不开,他的黑衬衫领口束紧隐隐露出喉结鼓起的弧度,领带严整禁欲地垂在身前,侧脸线条十分有男人味。

    车内光影卡在明暗之间,陈子轻第一次注意到,季易燃的睫毛很长。

    他瞥季易燃放在腿上的手,骨节比较粗,看着就硬。

    手也很长。

    哪里都很长的样子。

    陈子轻刚好收回视线,耳边就响起季易燃透着莫名哑意的嗓音,低得近似错觉。

    “别再看我,我会起反应。”

    陈子轻:“…………”二十二岁又不是十八岁,看看就起反应?

    “我最近都在忙,没有时间疏解。”季易燃解释。

    似乎越描越黑。

    欲望很重的形象已经收不回来。

    陈子轻小声:“保镖来了,你别说话了。”

    季易燃闭口不言。

    “哎。”

    身旁人嘀嘀咕咕:“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我来的啊?”

    季易燃唇微弯,我和你对视的那一眼,我的灵魂发出了嗡鸣。

    所以只要你的灵魂不变,只要你我四目相视,不管你住在什么样的皮囊里,我永远都能认出你.

    陈子轻在季家的时间是数着时间过的,他虽然得到了季常林的信任,但季常林迟迟没把自身出状况的关键原因告诉他。

    直到季常林再次吐血,又没找到合适的风水先生,只能他这个道士上了。

    这次他才得知,季家风水眼是正东方那扇窗户底下的一棵古树。

    树被下毒日渐腐烂,林木专家都无法挽救。

    陈子轻站在树下打量,不敢碰枯萎耷拉的黑叶子:“谁下的毒啊?”

    季易燃被季常林安排了个陪同的工作,他道:“查不出来。”

    是那个借尸还魂的鬼做的。

    陈子轻问了季易燃几个问题,他的脸一黑。

    挖掉古树重新种一棵,不行,换住宅,不行,换风水眼,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等死吧。

    “小花呢?”陈子轻走出树下,“我来你家几天了,怎么都没见到它。”

    季易燃道:“小花在后花园的那套房里。”

    陈子轻记得季家后花园有个两层小楼:“狗住单独住啊?”

    季易燃:“嗯。”

    “好奢侈,”陈子轻开了句玩笑,“小花比我还会投胎。”

    季易燃看他一眼,没言语。

    陈子轻四处走动,狗是很灵的,季家这么邪门,小花竟然不叫唤。他一停,小花是不是被季常林的人喂药了?

    记忆里的那条牧羊犬健壮威猛,外表看是很健康的。

    陈子轻嘴巴动的幅度小,他快速找季易燃询问小花的情况。

    季易燃:“没喂药。”

    陈子轻松口气,那就是阴风邪气让什么阵法隐藏了,普通人跟狗都察觉不到。

    “你把小花放出来好不好。”陈子轻说。

    季易燃忍下“好”字,冷静道:“不安全。”

    陈子轻顿半拍才了然,不是小花不安全,是他不安全。

    万一他在面对小花的时候放松警惕,没有及时维持处事不惊的道士人设,那他就完犊子了。

    “你的顾虑是对的。”陈子轻晃着宽袖在树林里穿行,“等我做回顾知之,我再陪小花玩。”

    季易燃跟在他身后。

    陈子轻边走边叨唠:“还有你小妈,我也没见到她一次,她不会是回娘家了吧?或者去旅行了?”

    “卧病在床。”

    陈子轻的心里生出几分古怪,这个节骨眼上,季家屁大点事都能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往张淑仪的遗愿上带,他问道:“病了啊,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小妈?”

    季易燃察觉五楼窗口有道目光,他放慢脚步跟前面的人拉开距离:“你是大师,你想去哪,做什么都可以有理由。”

    陈子轻用袖子挡脸哈哈,是啦.

    梅淑仪没躺在床上,她出了很多汗,刚洗了个澡。

    房里笼罩着一股子让人呼吸困难的药味,梅淑仪坐在梳妆台前,她的面容很是憔悴消瘦,有段时间没好好睡过了。

    季常林有绝对的权威,家里每个人都要在他指定的房间入住。

    包括他儿子,包括她这个小妻子。

    去年她就告诉季常林,她撞邪了,她想换个房间。

    不行。

    不准换,也不准回娘家去住。

    娘家那边她没有试图求助抱怨,父母亲人走大运攀上季家,这才让原本连续几年亏损的传媒公司得以续命,活了过来,季常林只是洒点汤汤水水就能拉起一个败落的企业。

    这样的权势,谁不想巴结。

    梅家能跟他结上亲,算是祖宗坟头冒烟了。

    家里怎么可能为了她所谓的疑神疑鬼,让她离开季家?她就是死,也要死在季家。

    梅淑仪幽幽叹气,她看着梳妆台搭在镜子上的丝巾,又叹口气,这丝巾她搭了很久了,她也很久没有照过镜子,生怕自己透过镜子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譬如有个鬼趴在她身上。

    尽管这只是她读书时期看灵异片的阴影。

    梅淑仪拿起梳子梳头发,床头的手机响了,她梳着头发去看是谁打来的。

    是她母亲。

    梅淑仪不太想接,手机一直在响,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梅母开口就是责怪。

    梅淑仪细声细语:“刚才在洗澡。”

    “大白天的洗什么澡,”梅母不知想到什么,怪笑了声,“是季董要了吧。”

    梅淑仪脸上火烧:“没,没有。”以往基本都是月初,这个月却是到月中了,她都没被叫去季常林的浴室。

    “快三十的人了,扭捏什么,还当自己二十出头呢。”梅母在珠宝店挑珠宝,“季董的一举一动会被很多人盯,想对付他的,讨好他的都有,我听你爸跟你哥说他近期不怎么去集团,应酬更是比以前还要少,他的事业都是他儿子跟团队打理,你不慌吗,我要是你,我都慌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倒好,也不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意见。”

    梅淑仪慢慢梳头:“我慌什么?”

    “慌什么?你个蠢货,这还要我跟你说?等他儿子坐上他的位置,很快就是商业联姻,季家的女主人身份就不是你的了,要是碰上个脾气硬的大小姐,连声婆婆都不叫你,还要嫌你只比她丈夫大几岁怀疑你不正经乱勾引,直接给你使绊子让你滚。”梅母劈里啪啦就是一顿说,“而且他儿子接管了企业,我们梅家就要跟他儿子打交道,他儿子万一不给我们好处了怎么办?”

    梅淑仪没有说话,她今天没怎么吃饭,头有点晕。

    母亲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淑仪,你也知道光凭你的长相才气家境是进不了季家大门的,排队都排不上号,你靠的是你的八字,那是我和你爸给你的,你能不能盼着家里好?”

    梅淑仪讷讷:“我每天都盼着家里好。”

    梅母的声音一下拔高:“那你的肚子怎么这么不争气,结婚这么多年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梅淑仪哪敢说,季常林每次都要她吃药,在他眼皮底下吃。

    他的子嗣数量也有要求,只要一个。仿佛多了个儿子或者女儿,他就完了。

    梅淑仪想把电话挂了。

    那头的母亲忽然说:“你那边怎么有很多虫子在飞?”

    梅淑仪脸上血色一空。

    “季家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多虫子,”梅母犀利又泼辣,“死丫头,你到底在哪?你不在季家好好伺候你丈夫,你上哪鬼混去了?”

    “妈,我,我在房里。”梅淑仪声音发颤结巴,她眼珠艰难地转动,身边一只虫子都没有。

    “全都是苍蝇,嗡嗡叫个不停,叫得你妈脑瓜子疼!”梅母强势地命令,“我不管你去哪了,现在给我回季家,马上回去!”

    “我看你是活腻了,连我都知道你丈夫是个好控制的性子,你敢乱跑,还往虫子堆里钻,行了,先这样,这个周末你想办法带你丈夫来家里,你爸想投资个项目,别的不用我说了吧!”

    梅淑仪听着挂掉电话的嘟嘟声,感觉那就是母亲形容的虫子嗡飞声响,她浑身都要冻僵了。

    “扣扣”敲门声突如其来。

    梅淑仪一抖,手中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一并掉下来的,还有她刚刚从手腕上撸下来窜在手心的佛珠。

    梅淑仪弯腰去捡佛珠,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死白的脚。

    脚踝纤细,脚趾甲里面都是乌黑的泥。

    梅淑仪没了呼吸,她强忍着尖叫的恐惧猛地抬头。

    什么都没看见,那双脚也消失了。

    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太太,少爷跟大师来看望您。”

    梅淑仪发不出丁点回应,她一下就晕了过去.

    等到梅淑仪醒来是在床上,她的手背扎针输着液,脸上有着没有完全消退的惊恐。

    医生收拾收拾离开,梅淑仪闭上眼睛又睁开,她看向刚刚没留意到的两个人,视线集中在高大冷峻的青年身上。

    “易燃,是不是你爸让你过来的……”梅淑仪惶恐不安,“我,我没事,我只是身子虚,我没有其他的病,我去和你爸说……”

    季易燃的神情不见波澜,他不对小妈甩脸色,也没有温情。

    梅淑仪要起床。

    陈子轻说:“夫人,你还是躺着吧。”

    梅淑仪执意要起来。

    陈子轻又说:“你被怨鬼缠身了。”

    梅淑仪支着的胳膊一软,倒回了床上。

    “怨鬼……”梅淑仪嘴唇抖颤,“大师说的,是真的吗?”

    陈子轻淡声:“夫人何必明知故问。”

    梅淑仪又恐慌又羞愧,她确实是明知故问,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从去年十一左右到今年八月中旬,那个东西还缠着她,为什么?

    她从没害过谁。

    “我没有害过人……”梅淑仪呢喃。

    “说说你都遇到了什么。”

    那位道士开了口,他声音平平没什么同情怜悯或其他情感,却让人感到安心,那种力量无孔不入地进入她破乱的心神,她把自己这将近一年的经历说了出来。

    陈子轻听完就在她的衣帽间贴了张符,转身出了她的房间。

    季易燃落后一步。

    “易燃,会给你爸添麻烦吗?”梅淑仪朝他的背影喊。

    他漠然地反手带上了门。

    “你小妈那衣帽间里面有施了法术的东西。”陈子轻去坐电梯,“我先去跟你爸说。”

    季易燃问:“那东西就是你要找的?”

    “不确定。”陈子轻脚步飞快,他进了电梯,对季易燃说,“你别跟着我了,忙你自己的工作去。”

    见青年没有动,陈子轻只好补了一句:“赚钱要紧,我的开销可是很大的。”

    季易燃闻言就把迈进去的那条腿撤到外面,他去公司赚钱了。

    陈子轻上五楼找季常林,他提出了两件事。

    一,让人搜查梅淑仪的衣帽间。

    二,拆衣帽间,挖地三尺。

    季常林不和妻子商量,问她的意见,手一挥就同意了。

    季家佣人将梅淑仪衣帽间的所有衣物都搬出来,放在太阳下整理检查。

    有个佣人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被画了符文的黄纸包着。她小心递给周大师。

    陈子轻手沾朱砂,默念咒语在纸包上画几道,他把纸剥开,瞧见里面是一小缕发丝绑着一条项链。

    梅淑仪呆滞地站着。

    “青丝锁怨气。”陈子轻挑起一根发丝,“夫人,这是你的头发。”

    梅淑仪身子一晃:“怎么就能确定你是我的?”

    陈子轻说:“因为怨鬼缠着你。”

    梅淑仪哑口无言,她煞白着脸哀求:“请大师一定要救我。”

    陈子轻着重观察项链,女款,吊坠是个蓝宝石,他把东西收进袖筒里:“我查明白了,该救的,自然会救。”

    梅淑仪拿着帕子小声抽泣。

    陈子轻不管她了,他一心等施工队的结果。

    梅淑仪的衣帽间拆了,地下也挖了。

    让陈子轻意想不到的是,没有挖出尸体,也没有什么法阵。

    陈子轻几乎全程监督,不存在有人动手脚,他在得知第六个遗愿里的张淑仪跟季常林妻子同名,更是季常林原本要娶的人,张家隐瞒张淑仪的死以后,推测的就是这件事牵扯到张家得罪不起的季常林,尸体在塞满迷信邪门风水的季家。

    不然他也不会动用技能卡混进来。

    陈子轻进季家到目前,除了季常林跟佣人因为风水问题遭遇不同程度的侵害以外,只有梅淑仪遇到了比较大的灵异事件。

    梅淑仪说她看到了一双脚,是女人的脚,脚趾甲里有泥土。

    陈子轻第一反应是,那女人就是张淑仪,她的身体被埋起来了,可能是活埋的,就在衣帽间下面。

    现在是怎样,他预料的都没发生。

    该不会一开始他的方向就是错的吧?张淑仪的死不涉及季家?

    张淑仪也不给他点提示。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擦着手上残留的朱砂。

    “大师!”梅淑仪身形匆匆地走过来,“我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她说我这边有虫子在飞,很多虫子,是苍蝇。”

    陈子轻擦朱砂的动作一停,那就不是埋起来了,而是只埋了脚,其他部位都在外面,臭了,烂了,引来了虫子。

    梅淑仪自责地说:“大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一次说全的,我脑子很乱,我……”

    “没事。”陈子轻打断,“夫人休息吧。”

    梅淑仪把他当主心骨:“能送走吗,我能活吗?”

    “冤有头债有主,和你没关系,你就能活。”陈子轻继续擦指腹上的朱砂印迹,“好了,夫人,不要再打扰我。”

    梅淑仪期期艾艾地走了。

    陈子轻很头疼,怎么回事啊,锁在梅淑仪衣帽间里的怨气到底是不是张淑仪的?他使劲擦擦手,放下纸巾去看打开的纸包。

    想到什么,陈子轻快速把项链拿出来,铺平符纸凑近查看。

    有生辰八字。

    陈子轻立马去找季常林,他顾不上敲门,直接就进去了。

    季常林皱眉:“周道士,你该敲,”

    陈子轻将符纸放在他面前的文件上面:“季董,这是你夫人的八字?”

    季常林稍作停顿,他将后半句教训的话咽下去,低头看符纸上的八字,末了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封皮漆黑的厚本子,翻了几页,停在一处,对比道:“是她的。”

    陈子轻不敢想季常林这本子上究竟记了多少人的八字,整得跟生死簿似的。他拿出被发丝绑着的项链:“我想知道这条项链的主人是谁。”

    季常林一双眼深沉可怕。

    仿佛是在说,你最好给我一个让我动用资源查项链的理由。

    “看到绑项链的头发了吗,锁怨气的法术,我怀疑项链的主人已经被害。”陈子轻不慌不忙,“你的夫人对这东西在她衣帽间一概不知,幕后之人既知道她的八字,还能进她房间藏这玩意儿,法术不正规让怨气跑出来导致她被缠身,这里面究竟涉不涉及你家里的风水问题还不好说。”

    季常林翻阅文件,没什么血色的唇开启:“放着吧,我会让人查。”

    陈子轻得到他的态度就走.

    当天陈子轻就掌握了项链的信息,那是张淑仪的配饰。

    陈子轻想要张淑仪的八字。

    季常林都忘了张淑仪是谁了,他的精气神说差就差,管不了多少事,便让陈子轻直接找他儿子。

    于是陈子轻光明正大地跟季易燃搭上了线。

    季易燃拿到的张淑仪的八字,跟梅淑仪的八字一模一样。

    但他按照陈子轻的指示查梅家人,却是查不出信息。

    陈子轻给季易燃一个招鬼的符,叫他找机会贴到梅淑仪的至亲身上,最好是一惊一乍的那种人,吓一吓看看。

    季易燃吓了梅淑仪的二哥,这一吓就抖出了一起命案。

    梅淑仪家里的公司山穷水尽,她长得一般,父亲没法送出去联姻交换利益,家人一筹莫展之际,无意间得知她和那个被季常林看重的,张家大女儿的生辰八字相同。

    为了把梅淑仪送进季家大门,全家合谋杀害张淑仪取而代之。

    反正季常林娶的是八字,无所谓是在谁身上。

    至于张家哪怕有怀疑的对象依旧压下这件事,也是抱着人已经死了,梅家攀上高枝今非昔比,季常林不会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心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子轻自语:“怪不得要把怨气锁在梅淑仪的身边。”

    同个八字,能压着。

    梅家怕被张淑仪的鬼魂纠缠,才用的这招。

    “还要做什么?”

    陈子轻随着季易燃的声音回到现实中来:“我要知道张淑仪的尸体在哪里。”

    “最好是直接让警方来办理。”季易燃说,“我去请示季常林。”

    陈子轻跟上他:“我和你一起去。”.

    季常林面上病态更重,说话时一股子血腥气,他刚吐完血,嗓子里发疼:“这跟季家的风水眼被害有关联?”

    “有点关系。”陈子轻胡扯,“张淑仪的怨气缠着生辰八字相同的季夫人,而季夫人住在季家,多少都是有影响的。”

    季常林咳嗽。

    陈子轻说:“我必须找到张淑仪的尸体,才能把她散在你这里的怨气驱除。”

    季常林虚弱地喘息:“易燃,你配合周道士的工作。”

    季易燃:“好。”

    陈子轻出去的时候扭头望了望季常林,风水的事带给他的损害最严重,一副随时都要嗝屁的样子。

    季常林要是真嗝屁了,季易燃能扛起季家的吧。

    “你别看他,他老了,我是年轻版的他。”季易燃低声。

    “……”陈子轻不看了.

    警方拿着季易燃提供的录音去抓人。

    梅家人为了法术灵验,他们丧心病狂的在尸体身上划了九十多条口子,暴晒了十七天,之后才裹起来找地儿埋了。

    就埋在张家门口的林子里。

    可怜的张淑仪,什么都没做错,只是被季常林看上就招来杀身之祸。

    尸体还在家门前。

    陈子轻招来张淑仪,让她去领自己的身体。

    账户进账两万多积分。

    ……

    梅淑仪没想到家人为了利益做出那种杀人害命的事,她伤心欲绝,做出了这辈子最勇敢的一件事。

    她向季常林提出离婚,她要结束这段沾染了他人鲜血的婚姻。

    大概是她这个妻子的八字没用了,季常林没发脾气。

    离婚相关是梅淑仪跟律师交涉,她签了协议的当天就出家了,对世俗的一切都感到恶心,不愿再触碰.

    第六个遗愿完成了,进度之快超过陈子轻的想象,才用了几天时间,有人协助就是方便。

    陈子轻不用再应付季常林了,他想走却没走成,季常林“邀请”他长住。

    陈子轻愁啊,他必须用周巷的身份离开季家,再以顾知之的身份找个地方过小日子,等到季易燃摆平季常林来找他。

    这第一步都没法实现。

    八月十八,季常林像是回光返照,他带儿子跟道士去庙里上香。

    陈子轻站在大殿外看季家父子拜佛,季常林没涉嫌命案,起码明面上没挖出来。

    季常林还是季氏的掌权人,季易燃也还是季家继承人。

    而非杀人犯和杀人犯的儿子。

    陈子轻走了会神,大殿里就多了个人,他看三人交流,靠门边打了个哈欠。

    季易燃一直在暗自观察殿外人的反应,谢浮的母亲出现后,他不躲不闪,无半分不自然。

    不是逃避,是忘了。

    悲伤过度选择性失忆?

    或者说,也是和借尸还魂有关,到时间就会恢复记忆?

    季易燃捏动手指,他在想两个月还剩多少时间.

    谢母上完香就去了国外。

    “妈想和你爸离婚。”谢母望着坐在阳光下的儿子,“可是妈家里不支持,当初结婚要算利益,离婚还要算利益。”

    谢母疲倦地说:“你能不能回来帮妈妈?”

    谢浮一条手臂做出搂什么的动作:“再坐会,不要闹。”

    谢母目睹儿子对空气自言自语,她习惯了,习惯背后是巨大的悲哀。

    “非要顾知之吗?”

    “不是他来叫你,你就不醒,在你心里,他比你妈妈,比任何人都重要。”

    “他不见了。”

    “当年他考上大学,我送了他一部新手机,我在那里面装了跟踪软件,定位被屏蔽了,是你做的吧,你要是不那么做,妈就能帮你找到他了。”

    谢母神经质地嘲笑儿子:“现在好了,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你看你,自作聪明了吧。”

    孟家,迟家,季家小子,谢家,四股势力在找他,并且已经找了一周。

    这都找不到。

    就算他死了,尸体也早该挖出来了,可就是毫无线索。

    好似他不属于这个时空。

    谢母看着藏在虚幻世界里的儿子,有一瞬间在母爱的感知下觉得他这样也好,假的幸福也是幸福。

    起码假的顾知之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真的顾知之太会招惹是非。

    迟谢两家原本是抱着看小孩打打闹闹的想法,他们终于还是参与进去了,两家斗了一个多月,各有损伤。

    谢母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儿子,妈很怕顾知之不在了,他不在了,你也就不再了。”

    谢浮忽然笑出声,他笑得桃花眼弯起来,温柔含情的眼凝望前方。

    那里像是有他的爱人,在和他说什么有意思的事。

    谢母的脸开始扭曲,她在疯癫地扑向儿子捶打哭骂之前跑去卫生间,慌忙从包里拿出药吃了进去。

    要找到顾知之。

    找到顾知之。

    谢母洗了洗脸,儿子留的录像她看了很多遍,每次忍不住想对着顾知之泄愤的时候,她都会看录像告诉自己,顾知之是她儿子的命和后半生,不能碰,现在她不能全部顺着来了。

    尤其是“等顾知之下一段感情分了再去找他,用不伤害他的方式求他来见我,把我叫醒”这句。

    她知道儿子累了,所以就给自己设计了个机会休息。

    可她也累了,她需要儿子的支持。

    “儿子,我会想尽办法找到顾知之,不择手段地把他押到你面前,我是一定要伤他的,过去那几年你不原谅就不原谅吧。”谢母流下泪来,眼中是被婚姻和家族逼疯的决然,儿子不站在她身边,她孤立无援,撑不下去。

    谢母无端想起儿子录像里的那句“他不来,我不醒”,心底涌起一阵恶寒。

    儿子出车祸后打了一通电话,打给顾知之的。

    或许那通电话就是一条分割线,通话中的他在现实中,通话结束的一瞬间,他就进入了幻象里。

    谢母打电话叫人把儿子的保险柜撬了,她要一边找顾知之,一边用保险柜里的东西刺激儿子,试图把他拖回现实,参与进父母婚姻撕裂带来的各种崩盘里。

    权势受损,儿子就算醒了,也不可能跟那两个发小争抢他想要的人。

    所以她这个做妈妈的,没有错.

    谢母走后不久,疗养院外来了辆车,车里的人正是迟帘,不光他自己,还有爸妈的保镖,走哪跟哪。

    迟帘没下车,他降下车窗扫了扫精神病住的地方,建这么偏,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

    谢浮的人知道顾知之失踪了,会通报给他吧。

    他有动静吗?

    没法有,谢浮彻底疯了,顾知之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来了。

    他有自己幻想的顾知之。

    迟帘呵笑:“这病听着还不错,我都想得了。”

    顾知之的事,他妈说是她干的,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不多。

    他怀疑过季易燃。

    顾知之是被谁藏起来了,还是在谁怀里谈甜甜的恋爱,怎么都行,他可以不在乎,他就怕顾知之的安全得不到保证。

    迟帘把疗养院的大门当谢浮,他冷着脸骂了几句。

    本来迟帘打算用谢浮害他这事去要顾知之的心疼,求顾知之别生他的气,原谅他当年砸花瓶的事,他到时还要向顾知之保证,他的脾气改了不再砸东西了。

    要是运气好,迟帘还能趁顾知之听入神了,偷摸亲一下他头上的那道疤。

    结果他的计划全被谢浮那个狗逼毁了。

    “妈的,你逼我开车撞你。”

    这等于是他自行报复回来,扯平了,他已经没了求顾知之给他糖吃的契机。

    迟帘戴上墨镜开车,他不想顾知之知道那起事故。

    甭管事情起因和那些有的没的,他都是肇事,他怕顾知之看他的眼神,是在看一个能在冲动之下驾车撞人的违法分子。

    迟帘透过后视镜看渐渐模糊的疗养院,要不他也学谢浮,吃药把自己吃疯逃避现实,开开心心的活着?

    那不行。

    疯了怎么写检讨信,他每天写,一天至少一封的坚持着,工作再忙都不会忘掉。

    人活一世,希望是自己给自己的.

    迟帘回去就开始绝食。

    不见到顾知之就不吃饭,照片或者视频都行,不是非要面对面,他只想确认顾知之胳膊腿都在。

    绝食导致他晕倒在会议室里面,吓坏了一众高层。

    章女士风尘仆仆地出现在医院,站在输液的儿子面前:“人不在妈手里。”

    迟帘不意外:“那你帮我找到他。”

    “我处处受你们限制,能用的资源不多,靠你们了。”迟帘面上带笑,用的是求人办事的语气。

    章女士把公文包扔在床头柜上,她残忍又平静地说:“阿帘,我杀了他的心都有,他最好是永远失踪,这是我最想看到的结果之一,当然,我亲眼见到他的尸体会更好。”

    迟帘诧异:“妈,你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章女士的额角狂跳。

    “我上辈子上上辈子跟他都是一对。”迟帘说,“你还是把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打消了吧,除非你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再生个二胎。”

    章女士冷笑:“我都不知道我儿子带着前世的记忆。”

    迟帘脸上所有情绪消失无踪,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世界太大,很多东西都是科学解释不了的,事业上再成功也只是个跳不出自然规律的凡夫俗子,像那个季常林,不就被迷信给搞得不人不鬼。

    他愈发觉得,自己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等顾知之。

    那家伙的真名他还不知道。

    谢浮肯定也不清楚,他要第一个拿到顾知之的真名。

    可是,人都他妈找不到了。

    迟帘拽掉针头下床,他在他母亲面前跪了下来,求一个能回国,能亲自去找的机会.

    孟一堃这头被他爸告知季常林病了,他揣着季易燃发小的王牌身份,带上珍贵的礼品去季家拜访。

    到季家大门前的时候,孟一堃撞见了什么,他迅速往墙边一躲。

    季家大门到别墅隔着一片小树林。

    有个黄袍人在地上捡什么树叶,季易燃站在旁边。但是季易燃的站位刚好给他挡了烈阳。

    而且季易燃的站位,会随着黄袍人的走动变化。

    始终都在挡烈阳。

    爱惨了。

    孟一堃这双眼见过许多惊世骇俗的场面,他这次依然惊到了,打电话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阿帘,老季放下了。”

    迟帘恹恹地坐在办公室里,衣裤上有消毒水的味道:“放下了什么?”

    “顾知之。”孟一堃三魂六魄都在飘,神志不清地说,“老季迷上了一个道士。”

    迟帘没调侃的心思,就事论事道:“他没上桌,能移情别恋不奇怪,不像我跟谢浮这两个前任,”

    下一秒,迟帘倏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道士?会画符?会驱鬼?”

    孟一堃说:“那是最基础的吧。”

    迟帘的气息不受控地粗重了一些:“你把道士拍给我看。”

    孟一堃后知后觉:“你不会是觉得……”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没有下垂眼,嘴角也不耷拉,都往上的,脸型都不一样,一个有棱角,一个是一条曲线走下来的,整容不会恢复得那么快,而且身高也变不了。”孟一堃尽可能地描述所见,“道士没有顾知之高,顶多175,顾知之可是有180。”

    迟帘自顾自道:“要正面,眼睛拍清楚,眼睛是最不会被蒙蔽的。”

    “顾知之是小麦皮,道士是白皮。”孟一堃说,“那道士肯定是季常林的人,负责季家风水诡事相关,季常林谁啊,身边人祖宗十八代都会查个仔细,确定没猫腻才会收用,阿帘,你别病急乱投医,顾知之又不能变身,道士要是他,我叫他爹。”

    “别说屁话,我让你拍。”迟帘抹了把汗涔涔的脸,他脖颈鼓起青筋,指尖兴奋地颤个不停,“一堃,按我的要求拍,手机拿稳了拍。”

    第136章 茶艺速成班

    孟一堃刚举起手机,季易燃就看了过来。

    太敏锐。

    孟一堃本来可以装作拿手机屏幕当镜子自恋,或者拍个季家小树林风景,但他还没从接二连三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他眼神躲避,十足的做贼心虚表情。

    季易燃漆黑的眼几不可查地眯了下,看来一堃把他家里有个道士,以及他给道士挡太阳的事告诉阿帘了。

    阿帘起了疑心,要一堃拍下道士的照片发给他。

    起疑心的点是——道士会的,顾知之也会。

    正常人不会因此联想出什么信息,可阿帘是顾知之的前任之一。

    他没领到一个名分,都能一眼看穿顾知之的皮囊见到灵魂。

    更何况是阿帘。

    季易燃沉着地自我反省,他还是不够谨慎,没有及时想到这上面去,大意了,好在事情还没走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堃来了。”季易燃告诉捡树叶的人。

    陈子轻“啊”了声:“那我要避一避吗?他应该认不出来我吧。”

    季易燃道:“以防万一。”

    “也是。”陈子轻拿着要烧给季常林的树叶,头也不回地穿过小树林进了别墅。

    季易燃去大门口:“一堃,你来看,我爸?”

    孟一堃被抓包暂时拍不成照片,他只好快速给迟帘发了个信息:事情有变,我晚点拍了发给你。

    末了才举了举挂在腕部的几个袋子:“可不嘛。”.

    现阶段事多容易节外生枝,季易燃不想孟一堃和那个人正面接触,却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幕发生。

    季常林下楼吃午饭,人都要到齐。

    陈子轻吃自己的。

    孟一堃暗中观察,顾知之不挑食,荤的素的都吃得很香。

    这个道士不吃鱼虾。

    顾知之用右手吃饭,道士是左撇子。

    顾知之喝果汁,道士喝清茶。

    两人的气质相差太远,顾知之是阳光下花草边的小土丘,道士是山野一缕烟雾。

    孟一堃悚然,他在干什么?只要不是弱智,都能看出是两个不同的人,完全没有对比的必要。

    况且顾知之上个月才和老谢分手,他们那场分手堪比离婚,羁绊太深,感情本身肯定没破裂,做不成夫妻还能是朋友的那种关系。

    顾知之哪可能这么快就彻底撇下老谢的痕迹。

    孟一堃想到老谢,心里就沉甸甸的,疗养院被谢家把守得密不透风,除谢家两位家长,其他人一律不准进去探望。

    那是谢家多年前就隐秘收购的私人疗养院,只为老谢一个人服务。

    说起来,事故至今没走漏风声,知情人都没外泄。

    孟一堃吃下一筷子清汤寡水的菜,老谢病着也好,不用像阿帘那么焦虑。

    饭后,佣人收走餐具,长辈没走,小辈就也没离桌。

    季常林假寐。

    孟一堃跟季易燃聊近日商圈动向。

    陈子轻听不懂,虽然他跟这两人是同一年上的大学,但这两人都是提前毕业的精英留学生,他们走的是继承人接管家业路线,而他只是个还没进职场的普通本科生。

    不费力去听了,累得慌,他是领工资的,他们是发工资的,各有各的跑道。

    旁边的季常林忽然开口:“周道士乏了?”

    陈子轻顺势打个哈欠。

    季常林温和道:“白天监工,晚上检查季家风水,周道士的确辛苦。”

    陈子轻揣了揣袖筒,梅淑仪的衣帽间是他要求拆挖的,监督的工作他可以做,但是隔行如隔山,他纯属凑个热闹,挂个监工的名头。至于季家风水的解决措施,他在混。季常林八成也知道他在混。

    就这么混一天是一天。

    混到技能卡使用期限截止,他没能找到机会脱身,季易燃又无法保住他。

    那他在季家从周巷变成顾知之,季常林能活剥了他的皮。

    “没事的话,我去睡个午觉。”陈子轻起身,宽袖在半空扫出懒洋洋的弧度。

    孟一堃却在这时出声:“季叔,我能不能找周道士求张平安符?”

    季常林眉梢轻动:“你问周道士就是,问我做什么。”

    孟一堃心说,你一副他主人的姿态,我能越过你直接问他,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余光冷不防地瞥到左手边的发小,孟一堃猝然想起来,发小迷上了道士。

    孟一堃的鬓角不由得被汗液打潮,父子俩这是?

    不是吧?不能够吧?

    陈子轻捕捉到孟一堃戏剧性的表情变化,不免蹙了蹙眉心,孟一堃莫名其妙的脑补什么呢,他从前不这样啊,是什么让他拧巴上了,连面相都变了。

    从前是个兵哥气质跟脸。

    现在套上了阅尽千帆的沧桑总裁模板。

    “我寻思周道士是季叔的客人。”孟一堃说,“理应问一下季叔的意见。”

    季常林的双眼阖着并未睁开,他声调平和,面容病态,一身随意的家居服,依旧充斥着许久居高位的强大气场和令人仰望的尊贵:“客人而已,周道士一切都能自主。”

    陈子轻在心里吐槽,而已?自主?你都限制我人身自由了!他瞟一眼斜对面的季易燃,你爸这是不是典型的老狐狸?

    季易燃微微抬了抬眼眸,低垂下去。

    陈子轻:“……”

    大狗不知怎么又失落上了,一声也不叫唤,可怜兮兮的,想被撸毛。

    但现在显然撸不成。

    陈子轻对上孟一堃长久停留的视线:“可以给你画平安符。”

    孟一堃公式化地问道:“收价方便不知?”

    陈子轻喊佣人去拿黄纸和笔墨:“我看年轻人面相友善,符就送你了吧。”

    孟一堃发现他上牙两边各有一颗牙有点往外翘,顾知之的牙齿非常整齐,能挂在牙科诊所当照片的程度。

    “多谢周道士。”孟一堃不再探究。

    孟一堃在季家待了一个中午才离开,他上车就把手机开机。

    为什么关机,因为迟帘信息发个不停,电话也一会一个,他静音了都觉得心慌,只能关机。

    孟一堃给迟帘拨过去:“照片没拍成。”

    迟帘冷声:“老季不让你拍?”

    “不是,是他爸在场。”孟一堃语出惊人,“全程都在场。”

    迟帘一愣。

    孟一堃意味深长:“他爸很喜欢那道士,他们一直说话,老季都插不上嘴。”

    迟帘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孟一堃绷着的神经在车后座松懈下来,他瘫在皮椅里,西裤裹着的两条大长腿随意张开,“我都说了那道士是季常林的人。”

    迟帘心不在焉地端咖啡喝,被烫得骂了声:“操。”

    也不知是骂的什么。

    孟一堃划进微信:“我找道士要了张平安符,现场画的。发给你了,你看看。”

    迟帘看了,他把这张符跟他当年在论坛发的帖子里的血符比对,没有相同点,无论是符文,还是笔触笔迹。

    血符是驱邪的,一堃这张是保平安的,不是一种符,不一样也正常。

    孟一堃:道士是左撇子。

    迟帘心口那股热血终是冷了一个度。

    孟一堃没在电话里听到发小的回应,微信上也没,他估摸这回可以认清现实不异想天开了吧。

    哪知发小不声不响地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再去季家?”

    孟一堃匪夷所思:“你还不死心?周道士跟着季常林,出门想必也是保镖随行。”

    迟帘不咸不淡:“季常林那么宝贝?”

    “宝贝的我都要怀疑他老年弯成蚊香。”孟一堃说,“他们下棋的时候,季常林的心情很好,还点评他走得很巧妙的几处。”

    迟帘单手撑着办公桌,手掌抵着烫红的嘴唇:“老季什么反应?”

    孟一堃从冰箱里拿了瓶喝的打开,咕噜灌下去两口:“吃醋呗,他那性子,吃个醋都不露味道。”

    迟帘说:“那你怎么知道他醋上了?”

    孟一堃一言难尽:“老毛病,扣手,一个你,一个老谢,你们跟顾知之谈的时候,除了我都见证了,老季也没逃脱,他每次都扣手。”

    迟帘讥讽:“狗改不了吃屎。”

    孟一堃有感而发:“你还别说,你们三都一个样,都改不了。”

    手机那头传来迟帘冷冰冰的笑声:“孟一堃,我刚才没听清,你把他比成什么了?”

    孟一堃面部抽搐:“行行行,你们是狗,顾知之不是狗屎,他是神仙肉。”

    迟帘从定制西装口袋里摸出彩色弹力球,拍在办公桌上,看它弹起来,捞住:“我还是要看到道士的正面,和他那双眼睛。”

    孟一堃说:“我看了,也和他对视了,真没什么熟悉的感觉。”

    迟帘不置可否:“你的想法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孟一堃对发小的固执己见感到束手无策:“反正就是要按你的要求拍照是吧,成,有机会我就拍了发给你,先不说了,我这一中午应付季常林比跑一个月业务都累,头顶心疼,用脑过度,我睡会。”

    迟帘把手机丢一边,他拍了会弹力球,抓住揣回口袋,一堃办事效率不行,指望不上。

    想到这,迟帘马上去了他爸的办公室:“家里有在季常林身边安排人吗?”

    迟父:“……”

    如此重大的机密,随口就问出来了?

    迟帘屈指敲敲办公桌,叫醒仿佛进入老年痴呆状态的老父亲:“安排了?”

    迟父把钢笔帽盖上:“没有。”

    迟帘质疑的眼神在他爸脸上停留片刻,失望地转身出去。

    回家了,可以邻居串门。

    还是要回家。

    迟帘阔步穿过长廊去坐电梯下去,道士如果真是顾知之通过某种方法伪装的,那就说明他要接近季常林帮什么鬼魂的忙,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季家。孟一堃能够来得及拍照片,应该不会有变数。

    妈的。

    迟帘怎么都不放心,他必须快点回去,亲自见一见才能得出答案。

    他妈那边跪地求都不行,只能走别的渠道了.

    迟帘已经在拼尽全力了,国内依旧出了状况。

    一场暴雨没浇灭炎夏的燥热,雨后的京市又闷又湿,空气形成一张薄膜裹住每个人,屋里屋外都粘腻。

    季常林在小桥流水古色古香的饭店会友,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独子,和一个道士。

    这很罕见。

    季常林一般时候和道术风水界的能人吃饭,不会有商业上的友人在场。

    罕见意味着与众不同。

    桌上有两位老友认识那道士,他们在凌家见过他驱鬼,一手法术出神入化。

    只可惜已经被季常林收入囊中。

    其他人只有羡慕的份,要是想请道士帮个忙,还要请示季常林。

    道士模样不差,一股子出尘不染的宁静与淡然,他身上的不容亵渎把周围一身铜臭的商人衬得俗不可耐。

    一轮烟酒走下来,有老董跟猪八戒似的,哼哧哼哧着调戏道士,倒不是他口味重,纯粹是看不惯道士不巴结奉承他们的那副德行。

    老董问道士平时怎么解决那方面的需求。

    陈子轻桌底下的脚踢了踢要开口的季易燃,提醒他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

    季易燃面上没有波动,他把手放下来,指骨交错着扣紧。

    陈子轻干脆踩着他的皮鞋:“我清心寡欲,妻子去世以后就没有过了。”

    “你没找山里的女鬼伺候?”老董执意要他难堪,“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女鬼身体里是冷的还是热的?”

    这就老不羞的开黄腔了。

    有人笑,有人无所谓,有人假模假样。

    脱下权贵大人物那层皮,他们也只是个普通的,抵抗不了岁月痕迹,也抵抗不了色欲腐蚀的中年人和老年人。

    一茬茬的小姑娘小少年都不新鲜了,已经很难找到刺激性的东西了,昏晕的拿鬼开玩笑。

    陈子轻一脸的从容不迫:“没接触过,但既然是鬼,那就是冷的,这是基础常识。”

    包间有点冷场。

    老董不笑了,他那脸色像是随时都要叫人送一套刑具进来:“纸活会吗,扎几个美女给我看看。”

    陈子轻说:“扎了,可就送不走了。”

    老董满是不可一世:“那没关系,养着就是,别说几个,几百个都养得起。”

    陈子轻垂头吃碗里的嫩豆腐。

    所有人莫名都看他吃,等他吃完。

    陈子轻在豆腐里吃出浓郁的桂花香,他够到勺子,挖了一勺豆腐到碗里,再次吃掉才说:“要靠男人的精元养。”

    乍一听是黄腔。

    老董欲要开嘲道士原来是个假正经,就听他说:“男人过了二十八岁,精元就会走下坡。”

    整个包间,唯一一个没过二十八岁的小季总肩背放松。

    有老董问:“到了三十五呢?”

    “精元稀淡。”陈子轻把残酷的现实抖出来,“四十岁以上,基本就是水了。”

    听半天戏的季常林放下筷子,他的是水了。

    “道士,你这就胡扯了,”一董事指着旁边人说,“我这老友五十二岁还能老来得子。”

    陈子轻徐徐地解释:“我说的是精元,不是精子成活率。”

    董事:“…………”

    陈子轻借着弯腰整理裤腿的功夫翻白眼,多牛逼的大佬都能变成傻不愣登的老家伙。

    那最初调戏陈子轻的老董非要他扎个女的,当场试验自己的精元水不水。

    陈子轻这副身份是无悲无喜的云淡风轻人设,他气恼了不能表现出来,脚无意识地使劲。

    季易燃的皮鞋被他踩扁,眉头都没动一下。

    老董不依不饶。

    陈子轻就是不配合。

    眼看局面要崩,季常林慵懒道:“对于灵异鬼怪一说,要有敬畏之心。”

    “季董说有敬畏之心,那就有敬畏之心”,老董秒变脸,他端起酒杯,“道长,我敬你一杯,就当是给你赔个罪。”

    陈子轻将人设维持到底:“我不喝酒。”

    老董为难地看向季常林:“季董,你看这……”

    季常林老神在在:“你也不差这杯酒。”

    老董眼底一闪,笑着喝下了酒:“季董说的是。”

    在场的个别人借着他这出试探季常林,这会儿终于得到了结果。

    季常林明知自己今晚的一言一行都被盯视被探究揣测,依旧表露了情绪。

    说明道士远比大家看到的还要受季常林重视。

    这个消息很快就送出包间,不知流进了多少只耳朵里.

    一场会友局吃到九点多才结束,一行人各自散去。

    季家几辆车行驶在返回的路上,陈子轻跟季常林一个车,都坐在后座。

    陈子轻闻着季常林身上的气味,他能从烟酒的浑浊中揪出生命力腐烂的死气。

    季家从人到狗都要看八字,真不知道季常林为了谋财还是运势搞了什么风水局,一但遭到人为破坏就没法化解,命都要没了。

    季常林自己命没了是咎由自取,季家其他人和狗呢,无妄之灾。

    陈子轻心想,还有他呢,他住进去快十天,身体已经出现了沉重,没什么力气,脾胃不好的预兆,以及他昨天差点就被骗钱泄财。

    车突然停了下来。

    陈子轻的思绪中断,他看见季常林下车,不明所以地转了转眼珠,也下了车。

    季常林从保镖手中拿过烟盒跟打火机:“周道士,给我点根烟。”

    陈子轻不知道季常林抽什么风,明明保镖就在旁边。他拿过季常林的打火机,蹭地打出火。

    季常林一个眼神投来,示意他将打火机举高点。

    陈子轻把打火机往上举了举。

    季常林低头,烟卷撩过橘红火苗,呲地燃烧出青烟,他衔着烟蒂眺望远处:“又要下雨了。”

    陈子轻刚听季常林说完,脸上就落了水滴,他伸手擦了又有,擦了又有,来气了,干脆不擦了。

    季常林没错过他的任性行为,吸口烟道:“你去后面,坐我儿子那辆车。”

    陈子轻走了几步,一股强烈的危机感骤然撞上他的直觉,他快速回头走向季常林:“季董,好像有……”

    脚下没走稳,一个踉跄栽向了季常林。

    也就在这时,子弹划破夏夜潮润的虚空,猛地打进陈子轻的后心。

    这一幕像电影里剧情进入小高潮的慢镜头,所有细节都放慢多倍,无论是陈子轻放大的瞳孔,还是季常林烟头颤动的火星。

    场面成了陈子轻给季常林挡枪子,他昏迷前想的是,怎么又被他赶上枪战了啊。

    季常林被保镖们护起来,他抓住倒在他怀里的道士交给一个保镖,忽而抬手摸上道士后背,摸到一手血迹。

    枪火交锋了一阵,季易燃持枪回来,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从他父亲手里抢走那个人。

    给枪上膛只需一秒,一击毙命也只需一秒。

    可他没有那么做。

    冲动只会让他前功尽弃。

    所以他停在合适的距离,以合适的口吻和态度说:“爸,周道士中枪了,位置,不太安全。”

    季常林温文尔雅地吐了个烟圈:“把人救活。”

    下一刻,烟从他指间掉落,他后退着靠在车门边,弯腰掏出帕子拢住口鼻。

    鲜血浸透帕子,血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

    季常林连吐两大口血,他被手下的人扶进车里,车在路上急速行驶,一路奔回季家。

    医学只能救治被风水侵害的人表面伤口,内里还要回归到风水这上面。

    季常林苏醒已经是一天以后,他人躺在家里的卧室,床不远处的地上点着一圈红烛,中间是个图案。

    不知道是他儿子从哪找的人摆的。

    季常林闭上眼睛,他的眼下有很重的阴影,浑身疲惫不堪。

    季易燃敲门进来,放下一杯水说:“爸,你想吃点什么?”

    季常林问:“人呢?”

    “周大师吗?”季易燃说,“死了。”

    季常林睁眼:“死了?”

    季易燃一五一十地交代,当时他吩咐保镖送周大师去医院。

    车在半路被追击发生了爆炸。

    季易燃说完以后,卧室里寂静无声。

    “那群势力,不知道怎么,以为周大师是你的,第二条命。”季易燃沉声。

    季常林沉默了。

    当初他靠邪风水局的庇护在兄弟相残那场夺权中胜出,已经没了回头路,只能往前走。

    邪风水局是用邪灵驱使布阵念咒,这些年来季家风水一层叠一层,风水眼被迫,气场全部错乱。

    不能破解,只能再叠一层补救。

    而那道士的八字就像是老天爷送他的礼物,刚好就能启用一个五行方邪阵,从而覆盖掉原来的阵法。

    说白了,他可以把一切反噬都过给道士。

    这两天已经在试验了。

    道士扑向他的那一瞬,他觉得,计划实施起来可以不用那么快,慢点来,顺便找找看有没有另外的办法。

    结果,道士不但没助他新生,还死了。

    没起到半点作用。

    “爸,你昨晚带大师去聚餐,是不是用他,引蛇出洞?”季易燃说,“效果很好,引出来的那批蛇里有季家人,我顺藤摸瓜,该扯的,都扯出来处理掉了。”

    接着又道:“大师也算是,死得有价值,他没有妻儿,我昨晚把他的尸体交给手下,早就在殡仪馆烧了,墓园那边……”

    “出去。”季常林闭眼.

    季常林的身子骨日渐虚弱,各种会议都是视频形式召开,他不怎么听,手捏着棋子丢在棋盘上面,捻起白棋把玩。

    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天开完董事会,季易燃切掉画面说:“爸,我按你的线索找到了最初那个风水师的后代,他也从事风水业,我的人很快就能把他带回来。”

    季常林将手中白棋按在棋盘一处位置:“我死了,你能撑得起季家?”

    季易燃简明扼要:“能。”

    季常林淡笑一声:“你倒是自信。”

    季易燃道:“我只是,希望爸安心,了无牵挂。”

    季常林支着头看棋盘上的棋局走向:“还没到你给我送终的时候,这话大可以不必说,你没有竞争对手,整个季家只能是你的。”

    季易燃言辞直白:“沾了爸的光。”

    季常林:“……”

    性格没那么闷了。

    季常林一手白棋一手黑棋,一来一回地下着:“谈恋爱了?”

    季易燃摇头。

    “以后你谈恋爱我不管,但你想把人带进季家,要看八字。”季常林与其说是自己跟自己下棋,不如说是复制一盘棋局,是最近才下过的一局。

    二十多年前季家产业遭逢大难,面临破产危机,季常林在风水邪阵的基础上借了阴运,家族八字合适的族人都被捆绑进去,他们要替他偿还,包括他亲生儿子。

    那邪术造福了整个家族,如今祸及整个家族。

    风水阵脉络出了乱子,所有人的精气神跟气血都会被吸走,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什么作孽,什么罪孽深重,那是留给后人评价的,他身为背负荣辱兴亡的季家家主,能做的就是把季氏推上一个又一个高处。

    他不认为自己是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发挥到了极致。

    季常林问儿子:“最近有没有出现不适?”

    季易燃漠视地面:“没有。”

    季常林说:“真没有?”

    季易燃抿唇:“做噩梦,算不算?”

    “算。”季常林沉吟,“那还是有影响。”

    “你爸我必须终老,你看着办。”季常林聊家常的口吻,他死了,那些牵扯进风水盘里的季家族人都不得安生。他们会日夜受阴煞折磨,他的儿子也是其中之一。

    季易燃的面部线条收紧,愈发冷厉:“等风水师的后代到了,会有办法破局。”

    “但愿。”季常林摆下最后一颗棋子,是白棋,这局白棋的那方赢了。

    他索然无味地拨乱棋盘:“在其位谋其职,你既然做了代理董事长,那就尽快将你的判断力和管理能力提到这个位置,你的专业一定是你的助力,能让你锦上添花。”

    季易燃应声.

    季家遭袭击这事没发酵,商圈少有人知。

    孟父托人打听到了点消息,他把大儿子叫去书房谈了快两小时话,再三感慨走错一步就会跌落悬崖。

    那次参与进来的家族和企业,无一幸免。

    孟一堃暂时还体会不到那种惊心动魄的成败在此一举,他只是觉得他老子太把他发小当回事了。

    季易燃哪里像是心狠手辣的作风,他顶多就是雷厉风行,果断,不拖拉,不讲情面,比较公事公办。

    孟一堃先不考虑怎么在他老子面前改变他发小的形象,他进房间给另一个发小打电话:“阿帘,照片不用拍了,那道士死了。”

    迟帘在加班,他为了揽个活卖力表现直接睡在了公司,接到孟一堃这通电话,他差点心梗。

    “你说什么?”

    孟一堃把掌握的情报透露给迟帘:“季常林用道士引出藏在暗处的一波鱼虾,好给老季清路。”

    迟帘被心悸的不适缠住四肢:“你不是说季常林很宝贝他?”

    孟一堃说:“季常林不管怎么都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儿女情长算得了什么,更何况那也谈不上儿女情长。”

    迟帘半晌问:“确定死了?”

    孟一堃说:“骨灰都埋在长陵墓园里了。”

    迟帘提出疑虑:“长陵墓园一块地小一千万,一个道士住得起?”

    “季家安排的。”孟一堃倒在床上,“因为道士给季常林挡了一枪。”

    他为了打破发小电话那头的压抑气氛,故意开玩笑:“道士没准暗恋季常林,那位一看就没有老人味,而且是上位者里的颜值担当,肾功能强大,毕竟十分节制,从来不在外面播种,只在家里播。”

    迟帘没在意孟一堃的玩笑,满心只有道士死了。

    是他想多了,道士不是顾知之,两人只是恰巧都会画符驱鬼而已。

    因为他的顾知之不会死。

    季易燃暗恋了顾知之至少四年,还把符偷偷藏进皮夹里,他竟然真的可以将感情转移给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道士。

    人还死了。

    季易燃这是多惨。

    迟帘给他发了个信息:听说你喜欢的道士不幸中枪身亡,节哀。

    季易燃过了一阵才回:嗯。

    迟帘幸灾乐祸,季易燃从前喜欢的不是他的,后来喜欢的死了,他白忙活一场。

    既然顾知之不是要和季易燃谈该死的恋爱,那是和谁?

    已经在隐蔽的地方谈起来了吗?另一方是几家都查不到的更大势力?

    谈就谈吧,好歹也报个平安。

    迟帘的心跳快速紊乱,后背密密麻麻地渗起薄汗,他快速吃了几粒药,强迫自己回到工作当中。

    思绪忽然一滞。

    迟帘回想季易燃对顾知之的种种,他打给国内唯一能用上的资源——发小孟一堃。

    “你帮我盯着老季。”迟帘语气严肃。

    孟一堃嘴上说好,却没怎么当回事,只叫了两个人办这事。

    当然都是能力出众的。

    他可不想被老季的人抓个现行,再把他叫去对峙领人,那兄弟就没法做了.

    寻找顾知之的事,没有一家懈怠。

    谢父收到私家侦探的汇报,说哪个小镇上有个人长得像目标,他抽空亲自去了一趟。

    遗憾的是,那人猛一看确实跟顾知之相似,细看却是哪都不像。

    处处都比顾知之精致点,凑在一起反而没他耐看。

    谢父返程途中接到一起国外打来的电话,他脸色骤变,挂掉后立刻拨了两通电话,叫那边的人阻拦他妻子进疗养院。

    无论如何都要拦住。

    谢父这边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迎接他的结果是他妻子还是进了疗养院,底下人不敢拦。

    因为她拿枪对着自己的脑袋进去的。

    谢父让人把疗养院大门关上,其他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别管,他脚步匆匆地跑去儿子的小院。

    院门是开着的,谢父的脚步不敢停一下。

    这个时候,谢母把专业人员撬开儿子保险柜拿到的东西全部摆在桌上,有书签,树叶,变脸熊猫玩具,小猪玩偶,一盒纸玫瑰,一朵纸向日癸,爱心打火机。

    谢母刚把书签拿到儿子眼前,什么话都还没吐出来,丈夫就冲进房间,问都不问就一把将她拽开,她被那股力道拽得站不住地后退了好几步,狼狈地跌坐在地。

    谢父怒不可遏:“你是不是疯了?”

    谢母置若罔闻,她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再次拿着书签走向儿子。

    谢父钳制她手腕,夺走那枚书签:“你把他刺激得犯病自残,病情恶化,你就称心了。”

    谢母的身子开始抖动:“现在知道关心他了?你趁他不清醒的时候把他丢在谢家什么难堪的位置?你管过他将来怎么自处?”

    “我丢什么了?他还是谢家未来的家主。”谢父板着脸,“我们离婚了,我也不会再娶,继承人只会是我们的儿子。”

    谢母怪笑:“你娶了也生不了。”

    说的时候,视线还扫到对应的位置。

    谢父的隐疾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不提了不代表就痊愈了,此时被妻子的话加上视线伤害,他看着她的笑脸,甩手就是一巴掌。

    谢母当初和他是门当户对的联姻,怎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她立马就还了一巴掌。

    夫妻俩眼看就要挖掉最后一点情分面目可憎鱼死网破,突有一道笑声响起。

    两口子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呆愣和愧疚,他们竟然在一个疯了的儿子面前互扇巴掌。

    谢母看着边写毛笔字,边和空气说笑的儿子:“都是顾知之的错。”

    谢父深呼吸:“到底是谁的错,他出现的时候,儿子早就疯了。要不是他,儿子都有可能坚持不到高三毕业。”

    谢母垂下了眼睛。

    谢父见她情绪稍稍平稳了点,趁机劝道:“就按照儿子计划的来,相信他,这一定是他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好的局面。”

    谢母皮笑肉不笑:“你不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不知道顾知之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就那么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她连不怎么联系的朋友都用上了,身边所有资源全部用来找他,这都找不到,犹如大海捞针。

    谢父胡编了句:“我有眉目了,他没事。”

    谢母顿时走近:“他在哪?”

    谢父说:“我告诉你,你再背着我发神经?”

    谢母瞪着丈夫:“他开始谈新感情了?”

    随后神经兮兮地说:“儿子料定他会谈,料定他会分,你不觉得这种对未知的确定让人毛骨悚然?”

    谢父赶飞机来这里,浑身疲惫到了极点,他在桌边坐下来看儿子写毛笔字:“我不觉得。”

    发现书签还在手上,他下意识就往桌上一放。

    等他想到不能让儿子看见书签的时候,一只手已经先他一步,将书签拿了起来。

    谢父屏息。

    谢母也停下来了神神叨叨,他们一眼不眨地观察儿子的反应。

    谢浮两指捏着细长书签在指间灵活地转动,眼神依旧是浑浊涣散的。

    “快把其他东西都收走。”谢父压低声音。

    谢母站着不动。

    谢父只能自己动手,他警告妻子:“你想发神经就对着我发,别害你儿子,不然他什么时候在你自私扭曲的母爱下醒来,你们母子关系就什么时候到头。”

    谢母脸色煞白,她还要指着儿子。

    谢父揉着眉心说:“马上就要变天了,你有时间不如和你家那边讨论讨论,怎么才能多吃点倒塌的那些家族掉出来的肥肉,真金白银才是你的依赖,而不是你儿子。他将来即便拥有再多富贵,获得再大的成就,那都是顾知之的,他会捧给顾知之,你一点都不会分到,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谢母:“……”

    谢长治的前半句是对的,季常林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局势。

    小辈要陆续上来了。

    希望她儿子不要掉队太久。

    谢母审视丈夫:“顾知之的行踪,你真的有眉目了?”

    谢父在读儿子写的字,好似没听见.

    陈子轻人在京市。

    那晚他中枪昏迷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第一反应倒是没有慌,他本来就不想再以周巷的身份留在季家,不管是怎么离开季家的,只要是出来了,那就让他解决了目前最头痛的事情。

    陈子轻昏昏沉沉不知多久,迷糊间对着身边不知谁说茶语。

    小助手汇报日常进度。

    【每日茶语*5,完成度1/5】

    有效。

    说明身边人是男性,大帅哥,身高一八零以上。

    陈子轻凭着宿主的职责胡乱说完达成数量就晕了过去,他意识彻底恢复的时候,入眼是季易燃的脸。

    季易燃离他很近,没想到他会醒,愣了一瞬,却没退开。

    陈子轻的脸上有季易燃的气息,一声一声的,带着生命的蓬勃与热度。

    季易燃忽然捂住他那双能把人吸进去的眼睛:“我知道你每天都要茶我,所以我不敢让你昏睡超过一天,我让你醒来,说完再睡。”

    陈子轻反应迟钝:“噢,谢谢啊。”

    季易燃坐在床前,低着头凝视他:“为什么要挡枪?”

    陈子轻唉声叹气:“别提了,误打误撞,疼死我了。”

    耳边有短促的低笑,能听清喉头震动和吞咽声,陈子轻脸有点热,他不自在地找话题说:“我坏你计划了?”

    季易燃道:“没有。”

    陈子轻感觉是有的,但季易燃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季易燃见他要坐起来,就小心地避开他背上枪伤,慢慢将他捞出被窝,放易碎品一样放在床头。

    陈子轻被季易燃这套流程给搞出了汗:“我这是在哪?”

    “一个安全的地方。”季易燃把水杯递给他,“你的事已经办成了,你这个身份不能在季家常留,我也看出你想快点走,于是我制造了一出金蝉脱壳。”

    “所以我死了?”陈子轻改口,“不对,周巷死了?”

    季易燃:“嗯。”

    陈子轻接过水杯捧在手里,他张嘴喝的时候抬眼:“你爸没起疑心吗?”

    季易燃平淡道:“他顾不上,身体精力有限,许多事都是我负责。”

    陈子轻放下心来:“今天几号啊?”

    季易燃说:“二十三号。”

    陈子轻想了想,他是月初用的这个身份皮,那距离到期还有段时间,到期前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了。

    季易燃望着眼前人,他的经验是从那个人的两个前任身上吸取来的。

    他人的正确方式,他要学,他人的错误方式,他避开。

    陈子轻把水杯给季易燃,他在心里问监护系统:“枪伤会出现在我原来那副身体上面吗?”

    系统:“会。”

    陈子轻自我安慰,没事,季易燃发现了也不会问他。

    季易燃只会自我消化,自己把自己纠结的地方抚平,不让他多想。

    陈子轻垂头瞧了瞧身上的衣裤:“谁给我换的衣服啊?”

    “只能是我。”季易燃没有看他。

    陈子轻嘴一抽,这“只能”用的。他再次明知故问:“裤子呢?”

    他瞥季易燃通红的耳根:“也只能是你。”

    陈子轻不逗他了:“谢谢你帮我换衣服。”

    完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换下来的衣服,不会也只能是你洗吧?”

    季易燃没开口。

    但陈子轻已经从他气息的变化中得到了答案,所有都只能是这位小季总亲历亲为。

    房里虽然很静,却不沉闷。

    陈子轻下床活动,他四肢没受伤,能适当的走走。

    季易燃把他睡过的床被铺好:“你暂时住在这里,我每天都来看你,时间不能固定。”

    陈子轻摆手说:“你可以不用冒险过来。”

    他站在窗边,指着院子说:“那有个保镖又高又帅,可以代替你。”

    背后没了声响。

    陈子轻回头发现青年背对他,两只手维持牵床单的动作,衬衫袖口下的性冷淡款色腕表若隐若现,看着就让人很想靠上去的那片背十分僵硬。

    他挠挠头,哎呀,说错话了。

    “随你吧。”陈子轻说,“你想来就来,前提是做好自我防护。”

    ……

    季易燃离开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那位保镖所站的方位。

    保镖灵敏地走到主子面前:“季总有吩咐?”

    季易燃理着袖口:“你跟我走,换个人替你。”

    保镖:“是。”

    季易燃却又说:“你留下。”

    万一他哪天出意外来不了,有这个人在,顾知之就不会慌。

    季易燃开车离去,季常林的一些隐藏势力他还没挖出来,他暂时都坐不上家主的位置。

    可他没时间了,他怕出现对他不利的变数,所以他只能选择别的办法达成目标.

    当季家最初那个风水师的后代被季易燃的人接进京市的时候,迟帘踏上回国的飞机,接手被谢家在幕后指使打残的分公司。

    季易燃在朋友圈看到了要给迟帘接风洗尘的消息,他把手机息屏,动身去见那个人。

    仿佛是新郎官去接新娘子,提前去熟悉这一路的环境和心态。

    此时正是八月底,天还很热。

    陈子轻等来季易燃,由着他给的伤口换药,在这过程中顺便他日常做完了。

    季易燃将沾着血污的纱布放进垃圾篓:“今天怎么吃喝了一点汤?”

    “饭吃多了,哪还有肚子装汤。”陈子轻说。

    季易燃把他的上衣拉回去,一颗颗地给他扣上扣子。

    这么个小事都要严肃认真对待。

    陈子轻打量近在咫尺的季易燃,怎么感觉他眼睛鼻子嘴巴哪儿都写着“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七个字。

    “你说我摆平我爸,你就要我。”季易燃忽然开口,“算数吧。”

    陈子轻瞬间回神:“你摆平了?”

    季易燃看似答非所问,却又给出了完美的答案,他说:“我能让我爸答应我们的婚事。”

    陈子轻整个呆住。

    季易燃没有掐住他的脸让他抬头,而是自己弓着腰背低头,凑近说:“我们结婚。”

    陈子轻好半天才找到声音,音量很小,近似自言自语:“我就想谈个恋爱,怎么还要结婚的吗?”

    季易燃听力好,他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清楚楚,缄默片刻,低低道:“先结婚,再谈恋爱。”

    不是高高在上的通知,是卑微谨慎的请求。

    陈子轻推季易燃,没推动,他又推一下,还是没推动,忍不住羞恼地说:“你别凑我这么近,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不好。”

    季易燃起身走到门口,顿了顿:“我在这里可以吗?”

    他绅士体贴地说:“不可以,我就出去。”

    陈子轻一手挡脸,一手挥了挥:“可以可以,你就站那吧。”.

    空气里飘着血腥味,桌上有药片和甜点,花瓶里插着一束鲜花,季易燃每次来都会带一束,水是他换,花是他换。

    陈子轻的视线在房间四处走了几个来回,停在背对他站立,一下都没乱动的挺拔青年身上。

    怎么办,这家伙要和我走先婚后爱路子。

    陈子轻愁死了,他对季易燃的性情或多或少已经有些了解了,根本不是表现那样,寡言少语且单纯。

    并不是,季易燃有小心机的,可会了。

    陈子轻使劲薅了薅头发:“结婚不是闹着玩的。”

    季易燃说:“不玩。”

    陈子轻提出很致命的一点:“你爸没有其他兄弟,你家族就你一根独苗,我生不了宝宝。”

    季易燃承诺:“不要宝宝,只要你。”

    陈子轻伸出手指瞅瞅,他这无名指戴上戒指合适吗,对了,戴戒指的时候不是他这个身份皮,是顾知之戴。

    “我想不出你爸怎么认我这个儿媳。”陈子轻撇嘴。

    季易燃申请道:“我能去你身边说?”

    陈子轻不太想跟他面对面,他那眼神深得很,怪撩人的:“你在门口不能说啊?”

    季易燃只好停在原地:“你和我结婚,其他的,都是我的事。”

    陈子轻说:“你爸欺负我呢。”

    季易燃掷地有声:“站在你这边。”

    陈子轻垂眼看脚上的拖鞋:“那你能反抗吗,你家的家规那么严,都不准在家里跑动。”

    季易燃一次说了三句话,不做任何停顿,显然是有备而来。

    “结了婚在家住一段时间,后面我会让我们有个合理的理由出去住。”

    “你边找工作边考驾照,我也会教你开车。”

    “等你的工作定下来,我就在附近选个带院子的住处,再把小花接过去,下班我们一起遛狗。”

    陈子轻托脸,季易燃都给他考虑好了,他一时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挑的了。

    季易燃摩挲去掉陈年挫伤的指腹:“我不是要你立刻给我答案,你可以想,我不急。”

    陈子轻给了他的背影一个白眼,算了吧,你还不急,我要是不答应,你待会回去都能坐在车上哭。

    “行吧。”陈子轻不轻不重地吐出两个字。

    “那你要想多久?”季易燃把双手放进西裤口袋里,表现出轻松的姿态,“我先回去,明天我再过来。”

    “我是说,就按你的来。”

    季易燃的身形滞住。

    陈子轻越过他要去院里:“先说好了,你爸那边我是不会管的,多少困难都是你自己一个人面对。”

    手被拉住了。

    季易燃的手掌从他的手腕划到他小臂,一路摸到他肩膀,圈住。

    他闻到了来自季易燃身上的,汹涌猛烈的味道。

    ——藏在阴影里的希冀,暗恋,眷恋,都在这一刻飞到了阳光下。

    “季易燃,我这副身体要用两个月,还早着呢。”陈子轻说,“我不能用周巷的身份跟你结婚。”

    “我知道。”季易燃只是圈着他的肩膀,没有做别的亲密举动,眉间落满熟练自然的克制隐忍,“我想先定下来。”

    陈子轻撇撇嘴,生怕他会反悔一样。

    其实他想在一个月之类就定关系谈上,虽然这关系超过他预料,但也算是在理想的时间内确定了吧。

    距离一个月还有十天呢.

    风水师的后代继承了他生前的所有技术,甚至在天赋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不想进这一行。

    因为那个老人死于非命,他们作为后代也过得不好。

    这都是老人在风水事上留下的“福报”。

    现如今老人的后代又被卷进了豪门谋权设置的风水局中,还是变相的续他的路。

    像是命数。

    那后代在季家研究了两天,在纸上写了一份生辰八字交给季家父子。

    “你们要尽快在住处附近找到有这个生辰八字的人。”他说,“这个人能解决季家所有不顺。”

    住处附近不就是两个邻居,从主子到佣人,逐一调查了,没有一个人是纸上的八字。

    季易燃问风水师的后代,是不是哪个数字写错了。

    后代说:“没有错。”

    季易燃欲要重新核查两家的相关人员八字,书房里倏地响起声音。

    “漏掉了一个。”季常林说,“谢家小子的未婚妻没算上。”

    季易燃道:“婚约取消了。”

    “那就是前未婚妻。”季常林哪在乎这种小事,“去查吧。”

    季易燃去查了,他很快将结果送给他爸,“是纸上的生辰八字。”

    季常林精神疲乏:“把人带过来。”

    “找不到,”季易燃说,“迟家,谢家在找他,一堃也托我帮忙找,都没消息。”

    季常林看向风水师的后代,手在纸上点两下:“这个八字的人,还活着?”

    对方点点头。

    季常林问:“在哪个方向?”

    季易燃的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

    风水师的后代安静一会,说出几个信息:“本市,南边,有水的地方。”

    “范围太大。”季常林说,“但是找也能找到,是吗,易燃。”

    季易燃抿着的唇微松:“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找到他,活的。”季常林问风水师的后代,“找到以后,直接让他住在季家?”

    “最好是进祠堂。”

    书房气氛剧变,随时都要引发一场暴乱,却又在生死关头的现实之下难以发作,只能成为一个哑炮。

    季易燃眉头紧锁,颇为不认同。

    季常林把玩指间的白棋:“易燃,爸年纪大了,娶个同性小辈会晚节不保,让他进季家祠堂的任务交给你了。”

    季易燃面色极为严峻:“可是,我,”

    季常林不耐地打断:“我知道你不是同性恋,季家没有这样的基因。”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停下把玩白棋,不知道摸多少遍了,在想谁。

    “先娶了,稳定下来再说。”季常林懒得在这事上多费口舌,他只想快点试一试新的八字之人能不能解决季家和他本人的困境,“不是让你牺牲自己和他圆房,只是牺牲你的第一段婚姻名额。”

    季易燃透露自身的另一个难处:“爸,你可能没留意,他跟我两个发小,都有过感情。”

    季常林说:“你不参与,显得不合群。”

    明明是调侃的话,却因为场景时间和听说这话的人而没了那份意味,只有坐在会议室里的不苟言笑。

    季易燃神情冷淡:“他对我,没意思。”

    季常林把白棋放在文件上面:“那是你该反思的事,为什么他能看上你两个发小,却看不上你,你该取人之长,补己之短,我季常林的儿子应该远高于他人。”

    季易燃陷入漫长的静默和沉寂当中。

    似是面对父亲常年的独裁控制,有苦难言,十分不愿。

    最终还是不可抗力的屈服,应声道:“好,我想办法找到他,让他同意。”

    季常林又咳了点血丝出来,他喝茶冲掉口腔里的腥味:“那就这样,你把我儿媳带到我面前,我给你们举办一场比谢家订婚宴还要盛大的婚礼,让你压过你发小。”

    第137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睡着觉,隐约感觉旁边有人,他翻身睁眼见到个轮廓剪影,几乎全部隐于暗中。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陈子轻迷迷瞪瞪地打了个哈欠。

    青年垂手立在床前,无声无息。

    “啪嗒”

    有水滴落在地上。

    陈子轻原本缠着神经末梢撒娇的那点睡意骤然消失,他支着胳膊坐起来:“季易燃,你身上是湿的啊?”

    又没有回答。

    陈子轻摸索着去开灯,一道嘶哑的嗓音擦过他耳膜,带起点共振。

    “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别开灯。”季易燃重复,声调依旧难辨。

    陈子轻深刻地察觉到了季易燃的反常,以为他没能摆平他爸,大晚上的难受死了跑来这里求安慰。

    “没关系的,一个办法不行就换一个,只要你坚持不放弃,你肯定就能愿望成真。”陈子轻把身上的小毯子拨到一边,侧身坐着面向季易燃,脚伸过去,碰到他潮湿的西裤布料,脚趾头戳戳他。

    季易燃缓慢地说,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得偿所愿。”

    陈子轻反应慢半拍:“啊?”

    季易燃忽然有了动作,他一把扣住忘了收回去的脚,又干燥又被泛滥情热浸透的掌心箍着那截细细的脚踝:“我爸答应了。”

    陈子轻的注意力忍不住往脚踝上跑,那裹上来的力道并不强迫侵略,却让他有种听见上锁声的错觉,他蹬了蹬腿,没蹬开箍着他的手掌。

    “他是怎么答应的?”陈子轻咽了口唾沫。

    季易燃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大概。

    陈子轻有种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复杂感觉:“那我去了,你家的风水问题没解决,你爸不会宰了我吧。”

    季易燃道:“会解决。”

    陈子轻抿嘴,风水这块,季易燃是不是在背地里动手脚了……

    恐怕不止季家人的身体健康遭到不同程度的攻击,季家的生意只怕是也受到了波及,不然季常林也不会一心只想破解风水困局。

    陈子轻循着气息声对上季易燃模糊不清的面孔。

    季易燃一语不发。

    箍着他脚踝的手既不暧昧地摩挲,也不撤离,令人难以揣测手的主人在想什么。

    “我是不是还要演戏?”陈子轻说,“你也要演。”

    他自顾自地分析:“你演被迫娶同性的大直男,我呢,我就演因为某些条件同意和你结婚的物质男!”

    后半句音量拔高,雀跃了起来。

    没等季易燃开口,陈子轻就沉着地下结论:“我有所图,季常林才会放心。”

    他“哎”了一声:“脚有点抽抽了。”

    季易燃松手。

    陈子轻把脚拿回来,偷摸摸了摸被箍过的地方:“在你爸眼里,我是你名义上的另一半,冲喜的,不用管我,只要把我放在季家儿媳的位置上当吉祥物,等到季家危机过去了,你爸就会为了子嗣明示暗示你在外面养人,你不养,他就按照八字给你把人挑好了,要你播种。”

    季易燃的眉头一抽。

    陈子轻煞有其事地说:“你一定不愿意,但是架不住你爸长久累计根深蒂固的权威。万一让你爸发现你弯了,你对我真情真意了,我俩成了真夫妻,那他就更容易达成目标了,他只要用我做威胁,还不是要你把种子播在哪就播在哪。”

    季易燃有些慌:“只播在你这里,不在别的地方播。”

    陈子轻脸上一热,他清清嗓子,憋着笑说:“好了不逗你了,我知道你不会让那些事发生,你一定会踩到你爸头上的,是吧。”

    季易燃半晌道:“踩他头上才能保护你。”

    陈子轻:“是啦。”

    其实陈子轻不担心季常林搞破坏,不让他跟季易燃的爱情甜起来。

    陈子轻接触了季常林一段时间,没那么怕了。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你不了解的时候会因为猜想产生恐惧,了解了,心里就有数了。

    如果季常林是头狮子,那他现在就是头老狮王。

    而他儿子是年轻的狮王。

    虽说有姜还是老的辣,那还有长江后浪推前浪呢。

    陈子轻抱着腿把下巴磕上去,按照季易燃的计划,他们也不会在季家住多久,偶尔回去陪孤寡老人吃个饭就行。

    一缕缕的水腥气扑进陈子轻的呼吸里,他停止自我思索,抬眼瞅了瞅站在原地的青年:“外面下雨了吗,你衣服都湿了。”

    季易燃道:“下过雨,停了。”

    陈子轻听着滴答滴答声:“你不是开车来的吗?”

    季易燃沉默了。

    陈子轻站起来走到床边,摸向他的头发,感受到他的喘息加重。

    怎么摸个头发就一副被钩到哪里的兴奋,这么纯。

    陈子轻没把手拿下来,他一点点地将季易燃潮湿的额发捋起来,指尖插了进去,指腹蹭着向后理。

    不用开灯看都知道一定很帅,季易燃的脸型棱角分明坚硬,适合大背头。

    再配上他惯常的一身黑,出挑的五官和极具雄性荷尔蒙的身材,活脱脱就是一个冷清绝爱的总裁。

    季易燃闭眼,臣服一般仰起脖颈:“我在院子里站了一会。”

    “我太激动,我怕吓到你,所以我缓一缓。”季易燃低笑,“我好高兴。”

    陈子轻很少听他笑,呆了下:“还没结婚呢。”

    季易燃抬手搭上衬衫领口,指尖拨开两粒扣子,攒动的喉结被放出来:“嗯,还没。”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像找领导讨要薄弱的福利:“房里有我的衣服,我想去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和你躺在一起,可以吗?”

    陈子轻紧张地问道:“你要留下来过夜?”

    “不过夜。”季易燃握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头上拿下来,用掌心擦掉他手上的潮意,“躺十分钟左右,我就会走。”

    陈子轻听他这么说就放松下来:“好吧。”.

    季易燃躺到床上的时候,房里开了个小灯,他的眼底跟眼圈都有层浅红,那是情感爆裂残留的痕迹。

    陈子轻严重怀疑季易燃过于激动了伤心了都会哭。

    就那种不发出声音,没有表情,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掉出来,淌在面瘫脸上。

    陈子轻的心绪被眼前投下来的一块阴影打断,他不明所以地扭头:“你把你的手机拿到我跟前干嘛?”

    季易燃说:“给你看。”

    陈子轻张张嘴:“我能不看吗,我谈感情不看对象手机的。”除非是特殊情况,必要情况。

    季易燃垂下眼眸的同时,色泽浅淡的唇也抿成了直线。

    陈子轻投降了:“我看我看。”

    他拿过季易燃的手机,认认真真地检查翻看了起来。

    社交平台只有微信,软件很少,一页都装不下,陈子轻在季易燃静默又翻涌的目光里,挨个点开软件。

    微信好友是重点观察对象。

    陈子轻翻了翻,旁边传来季易燃很低的声音,和他坦白。

    “总有gay撩我,无论是读书时期,还是工作以后。”

    陈子轻说:“看得出来,你是gay圈天菜嘛。”

    季易燃平铺直叙,毫无杂念的样子:“他们最多评论的是我的喉结,说很性感,想摸,想咬,想舔。”

    陈子轻捧着手机的手一抖,你这是干什么,你说这些,你让我怎么想,要我怎么做?

    季易燃:“那些gay说我的手,”

    陈子轻下意识看过去。

    季易燃的双手交扣着放在腹部,指甲修剪得很短很平整,一点毛刺的边角都没有,全被磨掉了,他迟迟给出下文。

    陈子轻被勾起好奇心:“说你的手怎么了?”

    季易燃淡声:“说我的手很大,只手包住大半个。”

    陈子轻心想,大半个什么?屁股吗?不是,我为什么第一个想到这个地方?

    季易燃黑长的睫毛轻动:“还说我的手,又粗,又有力,能让人舒服。”

    陈子轻:“……”

    季易燃皱皱眉:“都是些粗俗下流的话,我不讲给你听了。”

    陈子轻脸抽了一下,谢谢你哦。

    季易燃自爆:“大邱撞邪那次,我加了一个道士,他是gay,符可以免费给我画,他想和我睡,我动过这个念头,我那时觉得我的处男身不值钱。”

    陈子轻把视线从他微信界面转移到他的侧脸上面。

    小灯的光晕打在他鼻梁上面,往四周散开,柔化了他锋利冷酷的线条。

    季易燃沉声:“幸好没有给出去。”

    陈子轻说:“我也不是很在乎这个……”他见季易燃面露无措茫然,哭笑不得地改口说,“我在乎,我超级在乎。”

    几秒后,陈子轻试探地问:“季易燃,你不是我第一个,你心里是不是介意啊?”

    季易燃没有半分犹豫:“不介意。”

    陈子轻探究片刻,确定季易燃没有撒谎,他短时间里形容不出自己的感受,只用一句玩笑来占据心神,他在心里说笑,那你还挺双标的。你自己不介意,却希望我介意。

    窗外起了风,可能还卷着毛毛雨,谁知道呢。

    房里的两个人都不管。

    陈子轻从季易燃的微信翻到他朋友圈,听他说:“你没加我。”

    “知道知道,我等会儿加。”陈子轻退出朋友圈进他相册,“你的手机我还没看完呢。”

    季易燃近似温顺地等待着,他擅长这件事。

    “我问你啊。”陈子轻边划季易燃拍的风景,边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季易燃透露出一段他坐在书桌前画符的往事。

    陈子轻:“……”

    他惊愕万分:“我画个符,你就把自己掰弯了,还对你发小的对象动了心?这种双重buff,不是应该配更有杀伤力的瞬间吗?”

    季易燃的话语真挚而诚实:“你画符的时候,我移不开眼,我感觉你是穿过漫长岁月来和我相见的人,我沉入卑劣荒唐的梦境,我想窥探你的神秘,我着迷于你身上的故事感,我把魂丢了。”你让我熟悉,你仿佛生来就该是我的人,这句他在心里补充。

    陈子轻猝不及防地迎来青年滚烫的赤诚,他指间发软,手机往脸上掉。

    疼痛没有袭来,一只手迅速拢在脸上,挡下了手机。

    他的视线被堵,眼前一片黑暗,其他感官就被放大了,他的听觉捕捉到了季易燃的心跳,吞咽的有力声响。

    触觉被季易燃过高的体温占据。

    季易燃身上的冷冽味道黏着他的嗅觉。

    陈子轻喃喃自语:“我只是坐在那儿画符,不是做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你怎么就迷上了,挺不合理的。”

    季易燃的薄唇虚挨着他耳垂:“你带给我灵魂共鸣。”

    “共鸣?”陈子轻猛地扒开眼睛上的大手,“你知道共鸣是什么意思吗?”

    没等季易燃做出反应,陈子轻就严肃地说:“我当时谈着对象,我的灵魂意识和别人的灵魂意识产生同频共振,你这不是说我脚踩两条船吗。”

    季易燃愣愣道:“不是,我没有那么想,”

    陈子轻把嘴角一撇:“我自己没意识也没感觉。”他怎么可能踩两条船,他的原则是雷打不动的一对一,必须是一对一。

    季易燃挣扎犹豫着将手放在他腰上,哄小朋友一样,轻轻地,笨拙地拍了拍。

    陈子轻不知怎么就坐起来,他把房里所有的灯打开之后回到床上,蹲在季易燃面前。

    季易燃包容又宠溺地看着他。

    陈子轻的视线在他的腿,耳朵,手这三个部位来回游走,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脑海和眼前似是晃过许多画面许多东西,又似是一片白茫。陈子轻忽然笑起来:“不重要了好不好?”

    季易燃不让他多等,贴着他的尾音回他:“好。”

    陈子轻像精疲力竭,他瘫到床上,张嘴使唤季易燃:“你去关灯。”

    季易燃下床把他打开的灯都关了,照旧留着那盏小灯。

    “那你对我,”季易燃重新躺在他身旁。

    陈子轻脑细胞用光了,只有嘴巴还能用:“我肯定是要和你谈恋爱的。”

    这个回答很有深意,却又十分浅显易懂。

    直白炽烈地用出“肯定”“和你”“谈恋爱”这三个信息,组成一颗鉴定的心。

    季易燃想,没关系,到我了就好。

    这个人对我有好感,愿意和我先结婚再恋爱,这个人说,其他都会有的,只要他开始了一段感情,他就会给出他的所有。

    两个发小有的,我也会有。

    四周太静了,陈子轻昏昏入睡之际,不自觉地对着季易燃那边张开手臂。

    季易燃无意识地靠近他,脑袋埋进他脖子里。

    这下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陈子轻的脖子里是季易燃的呼吸声,他望着有点昏暗的天花板。

    过了会,收拢手臂,放在季易燃僵硬的背上。

    季易燃像江上的一叶孤舟,在日夜在风里雨里飘飘荡荡了不知多少年,终于在这一刻靠岸了。

    陈子轻感受到季易燃的心跳逐渐平下来,年轻小伙的躁动转变成了迟暮老人的安宁。

    “时间过了。”季易燃突兀道。

    陈子轻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时间过了啊?”

    “十分钟过了。”

    陈子轻:“……那你回去吧。”

    季易燃从他脖子里抬了抬脑袋,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下一秒就会来一场从纯情到热烈的湿吻。

    陈子轻眨了眨眼,要是季易燃亲他,他没有力气说什么,他身心都很累。

    况且亲也没关系,他们快结婚了。

    然而季易燃没有那么做。

    他在迫切地想和这个人发生些什么的时候,快速起身离开了.

    季易燃白天又来了,他的情绪恢复如常,看不出丝毫昨夜又是淋雨又是告白的痕迹,他给陈子轻带了一袋桃子。

    一个桃有两斤重,红彤彤的,皮薄,肉软,汁多还甜。

    陈子轻随便找个地儿下嘴,沿着口子啃,他蹲在屋檐下看季易燃给他洗晒衣服。

    保镖们习以为常。

    陈子轻的视线停在季易燃那把精窄的腰上,他的肩跟腰比例很漫画。

    季易燃转了过来,他晒衣服的时候,臂膀肌肉流畅,黑衬衫里的胸肌线条若隐若现。

    陈子轻大口啃掉一块桃肉,口齿不清地喊:“季易燃,你跟我进来。”

    季易燃停下手上的事情过去。

    “你的保镖们现在看你跟我这个道士亲近,等我做回顾知之了,他们见到的就是你和我一起,那他们会不会奇怪啊,我觉得还是尽量少人猜到这两个是同一个人比较好,我不是不信你选人的能力和你管束保镖的威信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道理我也是懂的,我就是想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季易燃半低着头,专注地听他说话,等他说完以后才掀起眼皮看他:“我会处理好。”

    “那辛苦你了,事情都是你来管,我也帮不上你什么。”陈子轻啃着桃子嘀咕了句,很自然地拍掉他身前的一点水珠。

    季易燃目光微顿,心口热烘烘的。

    陈子轻无意间瞥到他垂落的手,随口问道:“你以前不是很会打篮球吗,怎么现在只有一点薄茧子,挫伤都没了。”

    季易燃面色平常:“大学很少打。”

    “那还能消啊?”陈子轻咬住桃子,腾出手去拉他的胳膊。

    季易燃配合地将胳膊抬起来,由着这个人摸他的指骨和掌心,他的手不匀称,没有拿笔的手那么漂亮纤细光滑如玉,他是石头。

    “不好看。”季易燃难掩自卑。

    陈子轻不认同地说:“不会啊,你的手指比一般人的手指长一截,只是打篮球轻微变形,看着多有安全感跟男人味。”

    他把手放在季易燃的掌中,贴着比大小,感叹地说:“大这么多。”

    “顾知之。”季易燃喊他,嗓音有点涩,也有点哑,不知藏了多少个日夜的羡慕,“我可不可以要一个礼物?”

    陈子轻懵了:“礼物?现在吗?”

    季易燃用沉默作为回答。

    陈子轻两手空空,兜比脸还干净,他绕着季易燃转圈走动:“我被你放在这儿藏着没法出门逛街,你找我要礼物,我又不会魔法,凭空给你变出来一个。”

    季易燃低头挠眉心,他刚才突然让心底的其中一个渴望偷跑出来了,没能及时封回去。

    “是我强人所难了。”

    “等着。”

    陈子轻跟季易燃同时说话,他说着就快速吃掉剩下的桃子去院里转悠。

    保镖们没好奇不多看,他们的余光里,道士撩起道袍抱在怀里,蹲在一棵树下面不知扒拉什么,扒拉到手了就往袖子里一揣,眼朝他们扫来,他们眼观鼻鼻观心。

    陈子轻揣着扒拉的东西去洗手间,他开着水龙头洗洗搓搓,擦干净,拿着东西去找季易燃:“有笔吗,不掉色的。”

    季易燃很快就将笔拿给了他。

    四十八色。

    原本只想写几个字的陈子轻:“……”

    他默默拎着一大桶笔进房间:“你先出去,我做完了会叫你的。”

    门在他身后轻轻带上.

    季易燃站在门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片刻,他才拿出来接听。

    “老季,阿帘回来几天了,局也组几次了都没组成,次次都差你。”孟一堃在那头说,“你怎么这么忙,你爸什么都不管了,整个企业全让你管?”

    季易燃不答反问:“他叫你,给我打电话?”

    “没有。”孟一堃刚开完一个会,抽空和发小唠几句换换脑子,“是我个人的意思。”

    季易燃说:“等他回家住了,他会来我家串门,到时可以碰面。”

    “那还有得等。”孟一堃叹气,“他回国以后上班下班都在他家那分公司,我爸交代我可以帮他一把,但不能以我家的名义,只能我自己偷摸来。”

    季易燃不做任何预告吊人胃口,直截了当地抛出一个信息:“分公司是谢家击垮的。”

    孟一堃:“……”

    “我去。”他不怀疑季易燃拿这事开玩笑,震惊地说,“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季易燃倚着门:“两家都有出手,都不在明面上,借了别的刀。”

    孟一堃明白了,那就是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的地步,上一代人的交锋这么虚伪狡诈。

    你不摊开我不摊开,我们依然是邻居。

    至于他们这一代,三个发小之间不知背着他发生了多少摩擦和不愉快,友情线岌岌可危,小圈子随时都要破裂,却维持了一年又一年。

    不是孟一堃自大,这里面他起码占八成功劳跟苦劳。

    “你爸的身体好点了吗?”孟一堃问。

    “嗯。”季易燃说,“挂了。”

    孟一堃话都没说完,手机那头就只剩下嘟嘟声,阿帘让他盯着老季,他派人盯了,没什么情况。

    现在阿帘回国了,他估计自己派人盯了,真不知道他想从老季这盯出个什么答案来。

    孟一堃让人送杯咖啡进来,要是大家怎么都找不到的顾知之在老季手上,那他老季就神了。

    把一伙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孟一堃作为发小祈祷不是这种情况,作为家族继承人,他倒是愿意看到那副景象。因为他遇强则强,他希望他们这辈人上位以后,兄弟间的交锋都是精彩又畅快的.

    季易燃被他的心上人叫进了房间。

    陈子轻手握在一起,里面藏着什么:“给你的礼物。”

    季易燃摊手,那礼物落在他掌心上面,他闻到了笔墨的气味,看到了一颗小石头。

    两面都画了画,一面是季易燃,一面是陈子轻自己,抽象画。

    陈子轻生怕季易燃看不出来,贴心地指出了对应的名字。

    季易燃长久地端详抚摸。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凑近点,身子碰了下他的手臂:“这是树底下的铺面石里最漂亮的。”

    季易燃的眼中涌出清晰的笑意:“我很喜欢。”

    陈子轻舒口气:“你喜欢就好。”

    他发现了什么,踮脚靠近季易燃的脸。

    季易燃内心的震动溢到他面上,他红了脸,慢慢把眼眸闭起来。

    陈子轻只是看见他眼角有一小根树上飞下来的白絮,忍不住想给他捻掉。

    现在这搞的。

    要说实话吗?说了实话,这大狗肯定要露出失望的表情。

    陈子轻干脆捻了那根白絮,在季易燃的面颊上亲了亲,脚落回地面说:“下次不来了,我还是道士呢,我这身体三十五岁,比你大十几岁,多怪啊,我老牛吃嫩草……”

    季易燃同手同脚地走进了卫生间,他用指骨蹭一下面部被亲过的地方,手拿下来,放在鼻尖,阖眼深嗅。

    像个变态。

    他如此评价自己.

    季易燃离开前,陈子轻跟他把茶语日常做了。

    陈子轻看他将卷上去的衬衫袖口放下来:“季易燃,你在我面前说话的时候基本不卡顿。”

    季易燃扣上袖扣:“怕你烦。”

    “怎么会呢,你做自己就好了,”陈子轻说,“怎么轻松怎么来。”

    季易燃深深地看他:“嗯。”

    陈子轻目送他往门口走,嘴巴不经过大脑地蹦出一句:“你的语言障碍算残疾吗?”

    季易燃一顿,他一语不发地转身。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自在地摇头加摆手:“别管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会问你这个,你就当作没有我没有说过话。”

    季易燃口上顺着他,转头就让助理去查询申请残疾证的相关事宜。

    下次再来,季易燃就将新鲜出炉的残疾证放在心上人面前。

    陈子轻呆若木鸡。

    “你申请到了啊?不是,你去申请了啊?”他语无伦次,“你怎么突然申请这个?”

    季易燃并未回答,只说:“是真的,不是造假伪冒的。”

    陈子轻郑重地翻开残疾证,左边那页印着证号,姓名,红章,有效期限,右边那页是人脸像,季易燃的两寸照,冷漠地看着镜头,他合回去,两手捧起来说:“这残疾证你收好了。”

    季易燃没接:“你收着。”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说:“噢噢,那我给你收着,我放哪呢,我这身份用完了就要跟你回家,我暂时放在……”

    他不经意间看到床上的枕头,反射性地走过去。

    掀起枕头,将绿色小本本放在下面。

    季易燃凝视着放好本子以后还在拍枕头的人,我想你或许希望我是残疾,原因我不问,你希望我是残疾,那我就是.

    九月初的周末,迟家进了一批清洁人员,四层里外全都打扫了一遍。

    泳池消毒换水,前后两个花园的花草经过修剪,喷泉和那尊雕像都焕然一新。

    年轻的少主人于傍晚驾车回来了。

    迟帘没把车开进车库,他停在门口,透过车窗往外看。

    五年前的这天,阿姨做了一桌饭菜离开,他跟顾知之边吃边聊天,吃了饭,他要辅导顾知之写作业。

    枯燥乏味又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迟帘下了车,季易燃牵着牧羊犬从路口过来,对他颔首打招呼。

    牧羊犬朝他摇尾巴。

    他因为见到季易燃散发出的不快烟消云散,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让他安心的味道。

    晚饭迟帘是在季家吃的,季常林没现身。

    空旷到咳一声都有回音的客厅里,只有他跟季易燃两个人。

    迟帘吃饭期间都要处理公务,爸妈给了他极度苛刻的期限,处理好了分公司的烂摊子就让他留在国内发展,他必须处理好,他不能再到国外去了。

    哪怕找到顾知之,看着他和别人谈情说爱。

    迟帘喝口汤:“听说你增加了寻找顾知之的人手。”

    季易燃点头。

    迟帘不露声色:“为什么?”

    季易燃拿起湿毛巾擦唇:“我爸的意思,我们想让他帮忙看看我家的邪门事。”

    “你家有什么邪门事?”迟帘问完一顿,他想起了进门时看到的施工队,上个月季常林遭逢枪击,要不是那个道士挡枪,中枪的就是季常林。

    虽然季常林没死,但季易燃依旧快准狠的将所有参与或半参与的一网打尽,几乎连根拔起,商圈因此动荡了起来。

    “风水坏了?”迟帘懒洋洋地挑眉,“要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过度迷信等同于弱智。”

    季易燃将毛巾叠好放回去:“嗯。”

    迟帘将勺子丢进朴素又不失精致的白瓷碗里,季易燃已经从季常林的控制下出来了,有资本追求自由了。

    也许是出于季易燃先他一步获得自由的羡慕,也许是迟迟找不到顾知之的空茫与巨大的焦躁,迟帘用词难听,一股子冷嘲热讽意味:“你不是喜欢顾知之喜欢得连自尊都不要了吗,怎么会看上个道士。”

    季易燃默了片刻:“没有看上,只是喜欢他画符,驱鬼的样子。”

    迟帘似笑非笑,他怎么都觉得季易燃移情别恋这事很蹊跷,原来是把道士当顾知之的替身,这就合理了。

    所以都没逃脱,都在顾知之的鱼塘里溺水,等他来捞。

    迟帘并不会跟季易燃同病相怜,他们不对等,他是前任,季易燃什么都不是。

    扫到季易燃没怎么吃的饭菜,迟帘眯眼:“晚上有安排?”

    季易燃说:“忙工作。”

    迟帘支着头转转手机,他也要忙工作,真没意思。

    年少的时期上号组队打游戏,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季易燃踏着月色去见心上人的时候,他趴在桌前,手机被他翻过来,翻过去。

    陈子轻没注意到季易燃来了,他在走神,嘴里嘀嘀咕咕:“手机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什么?”

    背后冷不防地响起问声。

    陈子轻吓一跳,他坐起来蹬一眼吓到自己的青年,无精打采地趴回桌面上:“我想给手机系个挂件。”

    季易燃手脚僵冻,是柴犬挂件吗。

    顾知之,你记起谢浮了。

    季易燃气息有点不顺,他松扯领口深呼吸,所以这个人忘掉谢浮,不是换身份带来的影响。

    毕竟两个月才过去一半,还有一半时间刚开始走。

    所以只能是,

    “悲伤过度,选择性失忆。”季易燃无声自语,那为什么又开始恢复记忆?

    从顾知之对挂件的反应来看,他不是一下全想起来,是模糊的,带雪花点的,遮遮掩掩。

    温水煮青蛙一般,那些记忆将在顾知之意识不到的时候重回他的世界,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切都会复原。

    那他呢?

    他们是要结婚的,这个人答应他了。

    季易燃西装下的后背渐渐绷紧,他像掉进了冰窖里,身上每一块地方,每一滴血液都是冰的。

    陈子轻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季易燃的看法,他不解地歪过头仰视:“季易燃?”

    季易燃漆黑的眼里尽是迷惘,那股迷惘背后是狂暴腥热的不安与偏执。

    “想要什么挂件,我明天带给你。”及依然竭力让自己的面部肌肉走动自然一些。

    陈子轻托腮:“你别给我带了,等我这身份用完了,我上街找个喜欢的。”

    季易燃不再言语。

    他其实想说,如果真的很喜欢柴犬,他可以买的。

    距离结婚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顾知之要记起多少个谢浮相关的回忆片段?

    季易燃听见自己说:“我想起明天有事,不能来了。”

    不敢来,怕看到这个人无意识的思念谢浮。

    陈子轻“啊”了声,坐起来点问道:“不能来了吗?”

    季易燃:“嗯。”

    陈子轻理解地说:“那好吧,你的事情重要。”.

    季易燃第二天还是来了。

    心上人这次没有提起谢浮相关,看样子不但记忆模糊不清,也细碎断断续续,时有时无。

    陈子轻察觉到季易燃的目光就迎上去,他们四目相视。

    季易燃紧绷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的神经终于松懈,这个人的眼里依然只有他自己,没有其他人跟他挤位置。

    “迟帘回国了,他在找你,也有派人跟踪我。”季易燃说。

    “那你小心点,别让他的人发现你来这里,我这道士皮不能被他看见,”陈子轻咬手指甲,“你不要担心,他不会在我们的婚礼上胡来的。”

    季易燃低喃:“婚礼?”

    陈子轻听出他的问句语气,吐出嘴里湿软的指甲瞅他:“怎么,你爸又不同意我们结婚了啊?”

    “没有。”季易燃去找指甲钳,“他命令我一周以内找到你,我没交差,因为你要满两个月才能回到原来的身体,所以我找借口暂时把他稳住了。”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给他剪手指甲:“下个月到时间了你带我回去,之后再订戒指操办婚礼的事情。”

    他想了想:“婚礼的地点时间请柬设置等等,杂七杂八的事都要留意都要做选择,十二月份估计能结成。”

    “不会那么久。”季易燃的声音混在指甲碎断的咔嚓声里,“会尽快。”

    “结婚可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急不得。”陈子轻说,“我们可以先领证,婚礼慢慢筹办,反正你爸也只要我进你家,婚礼那个仪式什么时候走完他老人家想必不会在意。”

    季易燃不知被哪段话取悦了,低笑一声:“好,听你的。”.

    两个月眼看就要到了。

    季节也从夏天走到了秋天。此时刚过国庆,满两个月的当天,季易燃来时想着明天顾知之从道士的身体里离开以后,他就把尸体处理掉,再按照顾知之给的地址找过去,把人接回家里。

    哪知事情和他预想的不一样,他不问不打听。

    零点之前,看守的保镖全换了一批。

    季易燃凝视闭眼躺在床上的人,他凝视了一会,俯身拨下床上人的领子。

    锁骨下面没有纹身。

    不是洗的,那行只在迟帘口中听过的,“谢浮的老婆”五个字消失得太干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季易燃周身爬上一层可怕的沉默,却又在瞬息间退个干净,他将心上人的领口整理好。

    “顾知之。”季易燃在他耳边轻唤。

    人没有醒来,安安静静的躺着。

    季易燃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隐忍地咬住。

    我想吻他

    我还没有拿到名分,不能吻他

    我想吻他

    我想吻他

    季易燃内心不断撕扯叫嚣的欲望在察觉唇边手指轻动后,霎那间就沉入谷底。

    陈子轻醒了,他好像睡了很长一觉,道袍被他提前换下来了,这会儿他穿的是季易燃零点前带来的衣物。

    季易燃不能多待,他说出一个地址:“我的人会连夜带你去这个地方,你在那边等我。”

    陈子轻在跑神,季易燃果真不问他为什么没从道士周巷的身体里出来,而是直接做回顾知之,这种性格有时候挺好的,能给另一方省去很多口水。

    不过,自我消耗很累。

    “我用的是一种道术,类似障眼法。”陈子轻尽可能的拿出不被屏蔽的解释。

    季易燃根本没听,他开口问的是:“我们结婚的事,你要反悔?”

    陈子轻不明所以:“没啊,没反悔啊。”

    他拍季易燃扣起来的手,等季易燃打开个弧度就把自己的手塞进去,触到些许液体,脸色一变,忙把手抽出来。

    入眼是鲜红的血迹,陈子轻吸口气:“你怎么把手抠破了?”

    季易燃不在意:“没事。”

    “什么没事啊,我真的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陈子轻找纸巾给他擦掌心的伤口,按上去止血,“别胡思乱想,我们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吗。”

    季易燃垂眸:“你吻我,我才能信你没反悔。”

    陈子轻不说话了。

    “没关系,我们还没结婚,结了婚才谈恋爱,可以到那时,”

    季易燃的声音消失在他和心上人贴上来的唇间。

    陈子轻吻一下退开,看一眼傻掉的季易燃,再去吻他,把他生涩的低喘吃掉。

    季易燃的嘴唇不是看着的那么冰冷,暖的,干燥的。

    “我吻你了,我们接吻了,我拿走了你的初吻。”陈子轻说,“不慌了好不好?”

    季易燃大脑空白,神志不清:“好,都好。”.

    陈子轻顺利被季易燃接回家里,没什么人知道他在季家。

    包括住在隔壁的迟帘。

    直到秘书把季家的邀请函拿给迟帘,他才知道他找不到的人回来了,活得好好的,还他妈就在季家。

    这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迟帘不管是站在只要顾知之不死,别的都好说的角度,还是家族京市分公司负责人的身份,他都不可能在季常林亲自张罗的婚礼上,在众多打交道的商界友人面前胡闹。

    况且闹了也是白闹,只会让顾知之更加反感,得不偿失。

    当年砸花瓶的一幕近在眼前,还有谢浮自己给自己策划的成功案例,这两样都告诉他,过去的方法是错的,真诚有时比不上假意,该在顾知之面前戴面具的场合,一定要戴严实,最好多戴几层。

    所以迟帘没闹,他推掉行程,准时出席了季家那场在奢华宫殿举行的婚礼。

    他要让顾知之看到他的改变。

    孟一堃撇下家人,快步走到迟帘身边:“阿帘,你爸妈跟你几个叔伯来就可以了,你没必要,”

    “我好得很。”迟帘打断,他吃了药,心跳很平稳。关于作为这场婚礼上的来宾兼前任,他在心理医生面前演练过十多次,表情管理已经尽可能的做到了最好。

    顾知之的命重要。

    会分的。

    季易燃会步他们的后尘。

    迟帘的视线穿过来宾,锁住和季易燃站在一起的人,他勾了勾唇,这人在他的私家侦探镜头下失联几个月,不但没瘦,还圆润了。

    下巴不戳人了,肉乎乎的,像极了高三那时候。

    到目前,到这一刻,他都没机会跟顾知之说过一句话,说不上。

    季常林很看重男儿媳,歧视反抗冷眼威胁全都不存在,不管是表面的还是真实的,总归在众目睽睽之下接纳了顾知之,给出了如此隆重的皇家风格婚礼,真正的季家儿媳才有的排场。

    这是季易燃在里面做的功课,是他该学习的。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谢浮,还是季易燃,他们在对待顾知之的感情上面都比他准备得要充分很多倍。

    谢浮靠精神病得到父母的尊重,季易燃则是自身的蛰伏与不为人知的暗箱操作,只怕是算计上了亲生父亲的生命安危,他们都没有家庭因素的阻拦。

    他的时机不好,也最好。

    因为他是初恋,拥有了顾知之的太多第一次。哪怕许多东西被后来人覆盖了,他也是第一个得到的。

    迟帘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来,他问过季易燃是在哪找到人的,季易燃说顾知之学贴吧里的人隐居,跑到桐市一个山洞与人隔绝,吃喝全是野外求生系列,所以他们才找不到顾知之的生活踪迹。

    怎么找到的呢,顾知之下山买东西的时候,季易燃的人刚好就在桐市。

    这么巧。

    季易燃明目张胆地把他当傻逼。

    迟帘很快就把顾知之跟道士联系到了一起,顾知之借尸还魂进道士的身体里,用那个身份接近季常林给鬼办事。

    事情办完了,顾知之要脱身却被季常林重用,这时季易燃出手了。

    大概是借刀杀人,顾知之阴差阳错的给季常林挡了一枪,道士的身体顺势丢掉,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之后季易燃就连哄带骗的把他藏在某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再就是季易燃怎么在季常林面前谋一个婚姻,正大光明的带人回家。

    迟帘听到有人喊他“迟总”,他笑容满面地与人寒暄,他们三个,他是傻白甜。

    “阿帘,你别笑了,瘆得慌。”孟一堃坐过来。

    迟帘笑容不变:“我不仅要笑,我还会全程带笑。”

    孟一堃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我全程跟着你,你别乱来。”

    “想多了。”迟帘不长篇大论,“我心态很平和。”

    孟一堃面部抽动。

    “靠,老谢他妈在瞪顾知之,你快看!”他发觉了什么,低声提醒迟帘。

    “我看到了。”迟帘弹了弹西裤上不存在的灰尘,“她像得了狂犬病,要咬死顾知之。”

    迟帘嗤笑:“但她咬不成,不管是谢家,或是她娘家,都不敢得罪季常林。”

    孟一堃吐口气:“也是,季常林这个名字就是一个让人忌惮的存在,我爸见了都点头哈腰。”

    不多时,谢母就不见了,不知是气昏了过去,还是被强行带走了。

    迟帘掐着虎口带来疼痛让自己冷静,谢浮退出之前必定要重点思虑顾知之的安全,他应该给父母留了东西,其中就包括打预防针的顾知之人身自由情感自由,可以随心的开始新感情,请他们不要打扰之类。

    谢母大约是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没法接受顾知之跟儿子的另一个发小谈。

    哦,不对,是结婚。

    迟帘眯起乌沉的眼眸,他从那条照不进日光的缝隙里盯着顾知之,谈恋爱就谈恋爱,为什么要结婚?

    敢情是分好的吗,男朋友,未婚夫,丈夫。

    陈子轻感应到强烈刺骨的目光,他知道是迟帘。出于各种因素考虑,陈子轻装作没发现.

    来宾们见证婚礼仪式上的一个个流程。

    季常林病入膏肓,季家衰败都没发生,大家等来的是他儿子的婚礼。

    不是商业联姻这事众人见怪不怪,毕竟去年他儿子的订婚对象就不是门当户对,家世背景悬殊。

    然而圈内还是低估了季常林无法揣摩的猎奇作风,这回他连儿媳的性别都不在乎了。

    他不怕季家绝后?

    一些老奸巨猾的人能勉强搭上季常林的思路,男儿媳生不出子嗣,不代表就不会有子嗣,多的是能生的。

    于是大家把注意力放在儿媳上面。

    谢家曾经的准儿媳。

    在场的大多都参加过那场声势浩大的订婚宴,不八卦的都忍不住感慨两句。

    当初是泥,如今还是泥,云换了一朵。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乡下人却能谢季两家大门,被任何被重视,被高调公开。

    这回没人敢轻视他了。

    四年前他初入这个圈子,他之后的人生高度,机遇,社交圈的延伸都在众人面前展开,这是一份完美的答卷——季家儿媳。

    还会有下次吗,下次是要去哪?国内没有了,得去国外隐秘的大家族了吧。

    不过他和谢家继承人的婚约取消了,整个关系就崩了,否则谢家主母也不会那么仇视他,恨不得把他剐了。

    说起来,谢家那继承人缺席了。

    那继承人是几个太子党里唯一一个缺席的,他身份特殊,没参加说明还没放下。看样子谢季这两家以后还有擂台要打.

    婚宴上少不了敬酒环节。

    孟一堃看到顾知之带着他的又一个发小向他们这桌走来,他拿帕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可怕的噩梦灵验了。

    好在少个人。

    孟一堃打量被季易燃牵着的人,订婚宴参加了,婚礼参加了,下一个是不是就是葬礼了?

    “啪”

    孟一堃顾不上场合,当众给了自己一耳光,我怎么乱接?

    顾知之的命可是连着他的三个发小。

    孟一堃惊魂未定,嘴唇都是白的,他站起身和新人碰杯,手有点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前任。

    真正的前任在父母的眼神考察中懒懒起身,用只有新郎听见的音量说:“你欠谢浮一杯酒,是他的成全和放手,才有你上桌的份。”

    实际上谢浮不是成全季易燃,是成全顾知之,顾知之是他的命,他成全的是他自己。

    季易燃不过刚好是顾知之的下一个目标罢了。

    迟帘好兄弟似的拍了拍季易燃的肩膀:“我要看你后面是不是还有下一位。后面要是还有,那一个都别跑,都是前任。”

    迟帘目光一转,看着他的青春,他的面颊神经质地抽了几下,紧接着就悄无声息地吞掉一口带铁锈味道的唾液,举起酒杯,俊美的眉间带笑:“祝二位新婚快乐。”

    话落,他径自干了。

    季易燃听过迟帘的一番话,他心头平静,现在是他抓着的就好。

    人生是由一段段记忆拼凑而成的,他期待顾知之给他的,独属于他的记忆.

    新人去往下一桌,迎接新的祝福。

    迟帘无视孟一堃的劝阻给自己倒满酒,别人私下会议论顾知之跟谢浮,顾知之跟季易燃,没有他的份。

    他当初没公开。

    顾知之说得对,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谈过,很少有人不知道谢浮是顾知之的未婚夫。

    现在又多了一条,很少有人不知道季易燃是顾知之的丈夫。

    迟帘面色冷白地灌下满满一杯喜酒,穿肠毒药似的在让他五脏六腑剧痛,当初的没能公开是他这辈子的遗憾。

    ……

    由于圈子里的狐朋狗友比较多,他们碍于季常林的威严没闹成婚房不够尽兴,就结伴在迟帘家里玩。

    没过多久,有救护车擦着夜色出现在别墅区,发小们的一个共同朋友被抬上支架,拉走了。

    陈子轻站在阳台往外伸头。

    “你要去看他吗?”

    房里忽地响起声音,陈子轻回头。

    季易燃解开腕表放在桌上,他手腕上凸起的腕骨显得性感,黑色衬衫敞开,皮带半抽,线条分明的腹肌跟人鱼线露在灯光下。

    “你去吧,我没关系。”

    第138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的视线落在季易燃的腹肌上面:“几块啊?”

    季易燃一愣。

    陈子轻从阳台走进房里:“没数过?”

    季易燃立在桌旁:“嗯。”

    陈子轻离他越近,他身上的酒气就越往自己的呼吸里跑:“那要不要我给你数一下?”

    季易燃的喉头轻动:“要。”

    陈子轻停到他面前,伸手从下往上一块块地点着数:“一块,两块,三块……五块……七块,八块,又标准又漂亮,经常健身吗?”

    季易燃低哑地应声,这个人是颜狗,喜欢长得好看的,身材也要好的。

    陈子轻被眼前这副汹涌蓬勃的男色给冲击得鼻子一热,他赶紧抬头望向天花板。

    我没事数什么腹肌啊。

    不是,季易燃没事解什么衬衫扣子啊,白皙的胸膛到腹肌全漏。

    带有冰冷质感的皮带还抽出来了一半。

    西裤的裤腰没松垮地掉下去一截,黑色阴影也没若隐若现,却依然呈现出了一股子凌乱的野性。

    陈子轻在婚宴上也喝了酒,这会儿他有点上头,晕了起来。

    季易燃见他轻晃,手托在他腰后:“你不去?”

    “去哪啊?”陈子轻一把拿开托着他的手,“季易燃,你拿自己当正宫娘娘,我是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迟帘是我的一个妃子吗?”

    季易燃面露疑惑,显得单纯。

    陈子轻把他的衬衫揪住,扯起来遮挡那片秀色可餐:“看把你大度的,我不给你颁个奖都说不过去了。”

    季易燃低下脑袋:“我不大度,我只是想你随心所欲。”

    陈子轻嘴里的酒气和季易燃嘴里的酒气碰在了一起,暧昧极了。

    酒气在接吻,他们没在接吻。

    陈子轻轻飘飘地开问:“平时我说过的话,我就我们先结婚再谈恋爱这件事发表的态度和想法,你都有听进去吗?”

    季易燃额前几缕发丝搭落下来,他面容严峻,颧骨发红:“嗯。”

    陈子轻又问:“我的爱情观是什么样?”

    季易燃道:“在一段感情里一心一意。”

    “喔唷,原来你知道啊。”陈子轻凑到他眼皮底下,笑眯眯地逗趣,“你让我在我们的新婚之夜去看前任,季易燃,你怎么想的?我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季易燃从脸红到脖子,他粗而急地喘了几声:“我只是,看你在阳台,”

    “我那不是好奇谁出事了嘛。”陈子轻撇嘴,“救护车乌拉乌拉的,听的人心慌。”

    季易燃的目光里是眼前人无名指上的戒指,是救护车的声音让你心慌,还是迟帘的心脏病让你心慌?

    一具单薄温热的身体进到他怀里,他的思维逻辑瞬间四分五裂。

    陈子轻把脑袋搭在季易燃肩头,感受到了一块平阔可靠的触感,他疲倦地打了个哈欠,声音拖长了听着软钝:“你是不是要去洗澡啊?”

    季易燃不动声色地偏头,鼻尖蹭进他的发丝里:“是,要去洗澡。”

    陈子轻想也不想就说:“我也要洗,我们一起吧。”

    没了动静。

    陈子轻奇怪地将脑袋从季易燃的肩头抬起来,扭脸看他。

    季易燃神魂涣散地开口:“刚结婚就,”他把唇靠向眼前人的耳朵,既是确认,也是征求,“可以?”

    陈子轻马上清醒过来:“那不可以。”

    季易燃的眉头锁在一起:“不可以就不能一起洗澡,我会站起来。”

    陈子轻:“……”

    季易燃侧头对着虚空:“一直站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就你会站,我不会。”陈子轻拉开椅子坐下来,“你先去洗吧,我等你洗完。”

    季易燃没动。

    陈子轻看他衬衫又敞开了,还有自己扯过的褶皱,透着一股子让人浮想联翩的意味。

    “快去洗澡。”陈子轻挡脸。

    有什么碰到他手臂,他用余光瞟了瞟,是一条皮带。

    季易燃还没进浴室,怎么就把皮带抽下来了?陈子轻默默拿起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挡脸。

    虚贴着他的身体投下阴影,把他完全拢在一起,他拿开手仰头瞪过去:“季易燃,我让你去洗澡,你到底什么时候去?”

    季易燃俯视那双生动黑圆的小狗眼:“我是想告诉你,外面客厅还有个洗浴室。”

    陈子轻抓了抓头发,季易燃的房间在四楼,带独立客厅,会议室,书房和两个洗浴室,出门左拐走个几分钟就是,他却犯懒不想去:“我不去外面洗。”

    “是我去外面。”季易燃说,“你用里面这间。”

    陈子轻反应慢,他呆呆地坐着,直到季易燃对他说,洗澡水放好了,衣物也已经给他拿去洗浴室了,他才回过神来,头重脚轻地走进去泡澡。

    水温很合适,浴缸一角点着香薰,陈子轻趴在边沿,对面的投影屏上播放着爱情电影。

    那电影的画面唯美,情节动人,结局不知道完不完美,陈子轻没看完,他泡好澡穿上睡袍出来,房里不见季易燃的身影,估计一时半会洗不完。

    陈子轻转着手上的婚戒去廊道走动,四楼的十六个房间,季易燃用了七间,剩下九间都空着,墙上的壁灯从头开到底,光线明明不幽暗,却还是让人感觉阴森。

    人少,房子多好像是豪门标配。

    陈子轻在现实世界听的小说里,女主怎么都逃不出男主的豪宅,逃一次被抓一次,被抓一次至少要来个三天三夜,他是送快递送累了找个小区一楼长椅休息的时候听的小说,没精力吐槽,只觉得有钱人的房子肯定很大。

    大,大得不了。

    跑不了,根本跑不了。

    陈子轻沿着一个方向在这层的廊道上溜达,耳朵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每走一步都擦起回音,身后好像跟了个人似的。

    不对,不是好像……

    是真的跟了个人!

    陈子轻猛然回头看去,老人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他察觉,来不及躲避就那么暴露在他视野里,他们打了个照面。

    “伯伯,有事吗?”陈子轻占了主动权。

    “没什么事。”管家声音苍老,头发花白,满脸都是沟壑,“我听佣人说少夫人站在外面,就上来看看。”

    他身着黑西装配领结,双手戴白手套,刻板地问道:“少夫人怎么不和少爷在房里休息?”

    陈子轻说:“他在洗澡,我出来走一走。”

    “那你们早点休息。”管家转身离去,他岁数大了,腿脚倒是利索,没一会就进了电梯。

    陈子轻没了继续溜达的心情,他抿着嘴原路返回。

    希望季易燃答应他的搬出去住能快些提上日程,季家像一座巨大的坟墓,季常林是吸血鬼老怪物,佣人们没一个会笑的,成天死气沉沉.

    季易燃在洗浴室待了快两小时,他平时不会这么久,今晚越想快点就越不行。

    一接近临界点就掉回去。

    因为人就在他房里,他的手,身体,心脏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抗议。

    它们想要那个人。

    他也想要。

    可那个人说不可以。

    没关系,今晚不可以,不代表明晚不可以,明晚不可以不代表后晚不可以。

    他们已经结婚,他们从今晚开始同床共枕。

    不给做,晚安吻总会给。

    季易燃出来时,他的皮肉烫热通红,那层皮都要破了。

    哪怕衣物的布料舒适柔软,依然会带来摩擦的刺痛,季易燃停在房门口,他考虑是不是要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不能再来第二个近两小时了。

    房门从里面打开,季易燃一顿,他睡袍前襟松散,半露的胸肌上依附着些许水珠。

    陈子轻把到嘴边的“你怎么不进来”吞到肚子里,真的别色诱我了,收起你这套吧,求求了。

    “你洗个澡洗这么久,”陈子轻转身,“我还以为你晕在里面了。”

    季易燃跟他进房间:“睡觉吗?”

    “睡吧。”陈子轻走到床边,他偷看一眼季易燃,踢掉拖鞋爬上了床,一路爬到最里面,想想又爬出来,问了声,“你喜欢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季易燃的视角,心上人跪在床边,双手撑床仰望他,只手就能整个圈住的脖颈拉长到脆弱弧度,眼尾下垂泛着困倦的生理性水光,微微红。

    没有低劣轻佻的蓄意勾引,只有虔诚和率真。

    看过来的时候,瞳仁都是他。

    “你发什么愣啊。”陈子轻重复了一遍。

    季易燃沉默地将身前的睡袍理了理,声调蔓上可疑的沙哑:“我睡床外面,我睡觉不乱动。”

    “那我去里面。”陈子轻掉头往里面爬,他的屁股莫名感到一股凉意,没回头地迅速钻进被窝里。

    啊呀。

    季易燃看起来很恐怖的样子,像能把他死死钉在床上。

    陈子轻平躺着:“关灯。”

    不多时,房里陷入黑暗,季易燃掀开旁边的被子躺了进来。

    陈子轻白天应付那些达官显贵的时候,生怕出错引起季常林不满,所以他始终绷着一根筋不敢大意。这个时候他沾到枕头,睡意争分夺秒地啃烂了他的意识。

    身边的青年气息不太对,含有一股隐忍的紊乱。

    陈子轻太困了就没管。

    直到青年屈腿把被子撑起一个包,时不时地传出悉悉索索声。

    陈子轻想忽视都难,他面朝墙壁问:“你哪里不舒服吗?”

    季易燃慢声:“没有不舒服。”

    “撒谎是吧?”陈子轻佯装生气地言之凿凿,“季易燃,你今天敢对我撒谎,明天是不是就要背着我在外面养小情人?”

    身后的人连气息声都没了。

    陈子轻怕自己玩过了,他正要转身解释,一只手按上他肩膀,五指不轻不重地扣住。

    再是手的主人凑近他,喘声落在他耳朵边,低得近似呢喃声中带有难以启齿:“打太久了,有点疼。”

    陈子轻脑子还不太清醒,打什么打豆浆吗,他后知后觉季易燃所指,脸一红:“你没涂药啊?”

    季易燃弓着腰,额头抵着他肩胛骨,轻轻摇动。

    陈子轻哭笑不得地爬起来:“灯遥控在哪,你开一个灯,我看看你伤得严不严重。”

    季易燃维持着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

    陈子轻说:“不给看就算了。”

    “给看。”季易燃握他膝盖,“是你的。”

    陈子轻撇着嘴想,怎么整得跟猥琐老金主欺负纯情男孩子一样。

    等床头灯亮起来,大季易燃进到陈子轻的眼帘里,他倒抽一口凉气,什么好笑的想法都没了。

    “你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睡觉?”陈子轻不敢置信地瞪着面红耳赤,只顾着害羞的青年。

    季易燃抿起唇:“我本来想去沙发上睡。”

    “我说的跟你回的是一码事吗?”陈子轻气哼了一声,他瞄一眼季易燃,又瞄一眼,心惊肉跳地咽了口唾沫,心说青筋还真是多。

    像生命力爆炸到溢出来的树干,脉络盘虬,夏日炎炎热气腾腾。

    陈子轻抓起被子盖住大季易燃,又在被子碰到前一刻及时刹住车,擦到点都疼,这辈子没法盖。

    “你等我一会。”陈子轻跨过季易燃下床去客厅。

    虽然季易燃红彤彤,但恢复成原色的话,应该也是粉的。

    大一个码。

    不过十八岁跟二十二岁不一样,大家都会长大。

    行了,把黄料烧成灰扬了吧。

    陈子轻查账户发现自己有几千积分,第七个遗愿没出来,他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这次他只能在道具单上研究了半天性价比,拿出875积分买了一粒药。

    积分不止他用,还要给npc用。

    陈子轻笑笑,npc……

    哪有人对npc这样呢,是傻子吧。

    陈子轻一拿到药就回到房里,他以为是口服的药片,实际是膏状,与其说是一粒,不如说是一滴。

    太贵了。

    陈子轻把药蹭在季易燃的手指上面,让他自力更生。

    季易燃当场就涂了。

    陈子轻无视过于激动的大季:“什么感觉?”

    季易燃没看他,眼垂着:“很冰。”

    嗓音又干燥又湿润,听着既像是要欺负人,也像是被人欺负了。

    陈子轻本来都做好心理建设镇定上了,他见季易燃这样,忍不住难为情起来,含糊地说:“冰就对了,使用说明上写着一开始会感觉冰,中间是热,最后是舒服。”

    季易燃:“嗯。”

    陈子轻踩着床被走到床里面,这药不是任务世界的东西,季易燃要是问起来,他给不出合理的说法。

    好在季易燃没问。

    上次他从道士周巷做回顾知之,季易燃也不问。

    当时他给了个障眼法的解释,季易燃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姿态。

    陈子轻背对季易燃,故意打了个很大的哈欠:“你睡一觉,明早起来就好了,困死了,不说了啊,晚安。”

    “晚安。”季易燃感受到那股灼痛在退散,效果明显得超出医学范围。

    季易燃淡然地接受心上人身上的一切神奇之物。

    顾知之,顾太太。

    季易燃婚前就开始对着空气演练在外介绍台词,这是我太太,我是他先生。

    是的,他是我的太太。

    我的。

    季易燃在黑暗中听着太太的呼吸声,时间在他的爱意里流逝。

    太太翻了个身,脚蹬掉被子露出平坦的胸脯和肚子,呼吸逐渐平稳。

    季易燃心潮澎湃,情动在他四肢流窜,他难以抑制地将人捞过来:“我想要晚安吻。”

    陈子轻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好好好,吻吻吻。”

    季易燃趁虚而入:“嘴可以吗?”

    陈子轻迷迷糊糊:“……可以可以。”

    然后就被亲了个透。

    喉咙先被漫长地侵迫到濒临窒息,再被漫长地温柔安抚。

    陈子轻半清明半昏沉,一股力道禁锢他双手的手腕,一股力道握住他后颈,他的脸上都是泪,好像醒了点,又好像因为缺氧导致更昏了。

    “我轻点亲你,你别哭。”

    “对不起,我没忍住。”

    “是我的错。”

    “你太好亲了,都是我的错。”

    季易燃笨拙无措地哄着他,和他道歉,把他脸上跟眼角的咸涩泪水都掠干净。

    陈子轻仿佛做了个玄幻刺激的梦,梦里是狮子啃草,所过之处全是浓烈到让人手脚酥软的雄性气息。

    狮子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大晚上的,陈子轻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虚空,睡袍里湿乎乎的一层汗。

    季易燃把他亲得舌头发疼,口腔黏膜烫热,嘴唇破了肿了,喉咙里火烧火燎,咽口水都刺啦。

    陈子轻拍埋在他脖子里的脑袋,抓住一点短发轻扯,声音哑哑的:“你自己睡着了,不管我死活了是吧。”

    还有他这腿要是不挪开,明早都能淤青。

    陈子轻费劲巴拉地挪了挪。

    正处在睡梦中的季易燃眉间拢出深痕,无意识地贴了上来。

    又翘上了。

    陈子轻在大腿的一阵阵疼麻中陷入沉睡.

    这婚一结,笼罩在季家的阴霾似乎散去了,这段时间都居家修养的季常林去了公司。

    季易燃没和季常林一起走,他要陪爱人吃早餐。

    陈子轻起不来。

    季易燃西装革履地单膝抵着床被:“那你多睡一会,我跟厨娘那边打个招呼,早餐给你温着。”

    陈子轻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手在自己的喉咙上指指。

    季易燃唇线拉直,面露愧疚。

    陈子轻不想看地把被子一拉,躲被窝里呼呼大睡……个屁。

    根本睡不了。

    大狗还在床边跪着。

    陈子轻说了话,声音比昨晚还要哑:“你在哪学的深喉吻法啊?”还这么会,激烈的舔,蛮横又强势。

    季易燃半晌开口:“需要学?”

    十分困惑的口吻。

    陈子轻:“……”他很小声地嘀嘀咕咕,“舌头那么长,是不是吻别的地方也能到里面去。”

    年轻的季总听清了,那不算他的盲区,他钻研过。

    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他早已做足了功课,任何区域的理论知识都达到满分,只差实践的机会。

    “晚安吻最多就是嘴对嘴吧唧一下,”陈子轻从被窝里出来,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季易燃说清楚,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你那不是晚安吻。”

    季易燃低着眉眼:“我征求了你的意见,你说可以。”

    陈子轻嘴角抽搐了几下:“上你的班去吧!”

    季易燃放下腿起身:“我的私人手机一直开着,你给我发信息,我会在三秒以内回你。”

    陈子轻摆了摆手。

    他刚要把手放下来,一股阻力落在他腕部。

    季易燃握住他的手,虔诚的信徒一般俯身,唇轻蹭他手背,吻了吻,掀起眼帘盯着他,说:“早安吻。”

    陈子轻怔住了。

    季易燃淡笑:“晚上见,太太。”

    “噢……晚上见……”陈子轻抿抿还有点肿的嘴,季易燃不闷了.

    陈子轻在季易燃走后睡了个回笼觉,他下楼喝了季易燃叮嘱厨娘给他熬的果茶,吃了温着的早餐。

    季家人干活轻手轻脚,幽灵似的飘这飘那,陈子轻没找哪个佣人聊两句,他去后花园的独栋小屋找牧羊犬,牵着出门遛。

    “小花,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对我一点都不生分。”陈子轻边走边回头看牧羊犬。

    见牧羊犬眼睛黑亮有神,毛顺性子也顺,陈子轻蹲下来包住它的脑袋蹭了蹭,两只手摸上它脖子上的一圈白毛:“你怎么这么乖啊。”

    牧羊犬伸着舌头对他笑。

    “你叫什么小花,你该叫乖乖。”陈子轻捏它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下午我还带你出来玩,我在季易燃的书架上看到了黄球,我也像他那样扔球,你咬了还给我,好不好?”

    牧羊犬低汪了声。

    “你跟你主人一个风格。”陈子轻摸它背上滑溜的黑色长毛,“都是又帅气,又稳健,又很猛。”

    感应到了一双眼睛的注视,陈子轻循着那个方位望了望。

    孟一堃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树下,他没去公司,特地在迟家蹲守,为的是能见上出门的季家儿媳一面。

    陈子轻一看到孟一堃就知道他大概要说些什么,站在发小的立场,估计他说出来的只占心里话的千万分之一。

    孟一堃要有心理阴影了吧。

    陈子轻挠着鼻尖站起来:“孟总。”

    孟一堃滞了下,这人的世界是不是什么都分得清清楚楚,毕业了,不是孟同学了,这点小细节竟然都没落下。

    “那我是不是要称你一声,季太太?”孟一堃双手插兜。

    陈子轻说:“随你啊。”

    孟一堃轻噎:“我收到你跟老季婚礼邀请函的时候,有一堆话想问你,昨天在婚宴上,我又有一堆问题,现在我什么都懒得问了。”

    “不问了啊?那我接着溜小花了。”陈子轻拉了拉手上的狗绳。

    孟一堃扫了眼霸气高大,看似耀武扬威的牧羊犬:“昨晚阿帘把一个朋友打伤了。”

    陈子轻的脚步一停。

    孟一堃想到发小醉醺醺的抱住头哭着说“我不能这么暴躁,我要改,我改了”,他心头怅然:‘阿帘打人是因为那哥们贬低你。”

    陈子轻眨眼:“那不是他最会的吗。”

    孟一堃的神色剧变:“这话别在他面前说,戳他心。”

    陈子轻说:“我知道。”

    他绕一圈狗绳,垂头对牧羊犬抬抬下巴逗一逗:“贬低我什么?”

    “你真要听?”孟一堃按掉下属的电话,“你能猜到的吧。”

    陈子轻咧嘴笑了笑:“我不猜,你说给我听听。”

    孟一堃眉毛上挑,这家伙是要自虐?

    “那哥们暗恋老季很多年,我们也是昨晚才知道的,他发酒疯说你勾搭前任的发小,冷血无情不管前任在朋友圈的处境,说你配不上老季,说你一看就放荡,轻浮,不正经,说你是个,”孟一堃出于涵养,没直接把后两个字说出来,只说,“b开头的字,最后一个字是子。”

    “……”

    陈子轻唉声叹气:“他们刚好是发小,我能怎么办呢,我没办法的呀。”

    孟一堃觉得这家伙的茶艺已经接近炉火纯青:“你可以在跟阿帘分开后就离开他的圈子,不和他的两个邻居发小谈,男人多的是,帅哥也多的是。”

    陈子轻惊讶地说:“像他们三个那么帅的,多的是吗?”

    孟一堃面部一黑。

    “没有的吧。”陈子轻自问自答。

    孟一堃上下打量他,几家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只有老季找到了,这也正常,毕竟综合来看,季家的势力是最大的。

    “季太太,你前一段感情真的处理干净了,不会带到这一段感情里来?”孟一堃很无奈,顾知之跟他哪个发小缠上,他就要操心哪个发小,这回开始操心老季了,怕老季受伤。

    陈子轻的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你不是什么都懒得问了吗,怎么又问起来了啊?”

    孟一堃再次吃瘪。

    真不知道三个发小到底看上这人哪里了,动不动就能把他气到肝疼,还找不到还击的点,只能吃闷亏。

    “我遛狗去了,孟总再见。”陈子轻牵着牧羊犬从孟一堃身边经过。

    孟一堃闻到了季易燃常用的洗发水味道,他观察季太太走路的姿势,新婚之夜没做。

    阿帘叫他别透露那场车祸,别说老谢在疗养院。

    “昨天给你敬酒的人少了一个,你当时看起来丝毫不意外。”孟一堃提出压在内心发酵了一晚上的疑虑。

    陈子轻转过头。

    孟一堃不知道是不是看花眼了,他竟然在这人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茫然,之后才恢复清明。

    “少了的……”陈子轻张了张嘴,“你说谢浮啊。”

    孟一堃忽然后悔提了。他站在三个发小中间,一碗水端不平,哪个都想助一把力。

    陈子轻问道:“他怎么没来呢。”

    孟一堃面不改色:“老谢的工作跟生活都放在了国外,国内的人和事没接触了。”

    “挺好的。”陈子轻弯腰摸了摸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牧羊犬,“有些人跟有些事接触了,会让自己生虫。”

    孟一堃好一会才从这人的话里回过神来。

    如果他知道了车祸,知道了前未婚夫在疗养院疯疯癫癫,他会怎么做?

    只怕是,知道了就是知道了吧。

    别的什么都不可能做了,对的时间已经走过去了,他谈一段投入一段,他如今是季太太。

    阿帘没在婚礼上失控,只在家里,在顾知之看不到的地方大醉,第二天照常去公司上班了。

    那分公司被他托了起来,年前他都会忙得没工夫监视顾知之。

    但阿帘接下来还是会跟顾知之碰面。

    在一些重大场合,季易燃带他太太出席的场合。

    孟一堃娶停车的地方,至于谢浮的母亲,她已经被连夜送进了国内的一所疗养院,两家怕她不顾大局,害了家族。

    顾知之没什么阻碍了,他只要安心做他的季太太.

    陈子轻上午出了趟门,他好像是要买什么东西,到了街上又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最后就买了杯奶茶,漫无目的地逛到中午才回去。

    季常林竟然在家。

    陈子轻连忙紧绷起了皮肉,他换上拖鞋,放轻脚步过去:“爸。”

    季易燃放下报纸:“吃饭吧。”

    陈子轻没敢说“是在等我啊”,少说少错。

    季易燃在家的时候,餐桌上虽然也闷,却让陈子轻有安全感。

    现在只有他跟季常林两个人,他吃个米饭都难以下咽。

    季常林忽然开口:“儿媳,你会下棋吗?”

    陈子轻呆呆地摇头。

    季常林道:“你应该要趁年轻多学些东西。”

    陈子轻捧着碗筷,敬畏又瑟缩地垂着眼睛:“好的。”

    季常林起身走了。

    陈子轻偷偷长吐一口气,老东西不可能把他跟周巷想到一起去的,他右手吃饭,荤素都吃,尤其喜欢吃肉,周巷是左撇子,吃素。

    周巷在老东西面前不会畏惧胆怯,只有淡然从容,而他整个人很拘谨。

    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相同点是背上的枪伤疤痕。

    这没关系。

    公公不可能扒儿媳的衣服。

    一番梳理下来,陈子轻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不过,老东西为什么问他会不会下棋啊?难道他有什么自己注意不到的小习惯?他咽下一口饭菜,又一次祈祷季易燃和他搬出去住的计划能尽早实施。

    季家的厨娘手艺很绝,陈子轻即便心不在焉,也还是不知不觉地吃了两大碗饭。

    陈子轻饭后在湖边消食刷新闻,发现当初拿纸活女鬼调戏过他的那个老董企业黄了,涉嫌经济犯罪被抓了。

    商场还真是瞬息万变。

    陈子轻去陪了会牧羊犬就上楼午觉,没多久他从一个噩梦中挣了出来,满头大汗地大口大口喘气。

    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陈子轻摸到手机打给季易燃。

    代理董事长的办公室里,季易燃在和几个部门经理谈事,指间的私人手机一响,他就立刻接通,手朝几个部门经理挥了下。

    几个部门经理往办公室门口走,他们听见年轻有为的领导说话,声音低低的,比对着他们的时候有温度多了。

    “做噩梦了?”

    “要我现在回去?”

    说话时伴随拉开椅子声响,接着是去休息室的脚步。

    几人出了办公室,眼神一交流。

    是那位季太太打的电话。

    季家的家主可不像是出于某些不为人所知的原因才娶一个同性.

    季易燃中午接了通家里的电话,晚上就被季常林叫进书房谈话。

    “我们季家没有同性恋的基因。”季常林聊天气一般,“别不是要在你这冒出来吧,易燃。”

    季易燃说:“我追到他,他才愿意和我结婚。”

    言下之意是,我总要做表面功夫。

    “那你的能耐不输你两个发小,他也有能耐,你,迟家,谢家,你们三个,”季常林意味不明地感慨,“年轻人啊。”

    季常林睨了眼几乎在他控制下长大成材的独子,眉眼轮廓像极了他这个父亲,难以看出母亲的容貌痕迹。

    母亲各方面实在一般,只是八字合他。

    季家的家训里没有情绪化,玩物丧志,儿女情长这类东西,只有绝对的理智,凌驾于所有感情以上的利弊。

    感情只是人生这条银河中微不足道的边角料。

    季常林娶第一任妻子的时候也不过二十多岁,他为了能省去不必要的事端就把她放在阁楼,安排了许多人尽心伺候。

    外面有什么好,一切结识她的人,都是冲他和他的利益来的,危险又麻烦。

    他为妻子剪掉没必要的交际,物质上精挑细选,在她生育期间更是做到每个月十次以上的陪伴。

    妻子却认为阁楼是鸟笼,他是冷血动物,她不懂感恩,想要的太多。

    适者生存,她不适应,所以郁郁而终。

    季常林敲几下桌面:“他的身份和对季家的价值体现在哪,你要有数,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醒你,我没那个闲情雅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季易燃应声:“嗯,我有数。”

    “他是季家儿媳,是我的太太,这是圈内圈外人尽皆知的事情,有些场合我必须带他参加,需要他配合。”季易燃说。

    季常林摆手:“凡事记得分寸和尺度,其他不用汇报给我。”

    季易燃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父亲手中那枚白棋,薄唇轻轻扯动,那点耐人寻味的弧度转瞬即逝:“那我去忙了。”

    ……

    陈子轻不知道季家父子是怎么讨论他的,他在网上投简历没两天就找到了工作。

    实习三个月,工资七千,转正后一万二。

    作为一个应届毕业生,陈子轻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二话不说就签了合同,把流程一走,当起了程序员。

    在公司里,新来的实习生是个名人,是同事们四年里吃的两拨豪门大瓜的瓜主。

    但同事们不在他面前窃窃私语,不用异样的眼神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指指点点,他性格好,人真诚勤快,“哥哥”“姐姐”的叫着,上班第一天还给大家带了小点心,很难让人挑出毛病。

    甚至有他跟着他磕CP的粉丝扬言,他能和两个作为发小的天之骄子谈婚论嫁,那是他的本事。

    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一脚踩两只船。

    所以大家都对他很友善.

    陈子轻上班的第一周万事顺利,礼拜五的下午,他的遗愿清单上出现了第七个遗愿。

    方辛,鬼脸也露出来了,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

    遗愿没显示。

    陈子轻跟小女孩黑洞洞的眼睛对视一两秒,他听着办公室的嘈杂站起身,迅速环顾每个同事。

    按照他熟悉的套路,这个小妹妹大概率跟某个同事有关系。

    同事们的精气神都很好,身上也没有鬼气。

    陈子轻搜寻无果,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去上厕所,顺便给季易燃发个信息。

    外面在下雨。

    季家发生了一件大事,风水眼那棵树长出了新芽。

    管家给季常林撑伞,他在看半截手指长的新芽,一看就是半天。

    “少夫人是大福之人。”管家说。

    季常林抬手去抠树干,抠到一手腐烂的树皮,他将手上脏污拍进雨里:“确实巧。”

    管家问道:“我们是不是要注意少夫人的心情?他关系到风水运势。”

    季常林踩着湿淋淋的地面进屋:“那就注意着吧。”.

    雨下到晚上,不大也不小。

    斜飞的雨中川流不息,下班高峰期从六点持续到九点才渐渐进入尾声。

    一辆优雅的橙色迈凯伦从中央大道拐进昌西街,车里弥漫着酒气。

    迟帘瘫在后座,衬衫下摆被他扯了出来,领带丢在地上,他捏着鼻根,面容清瘦布满疲倦,今晚的酒局上他全程冷脸,一是总有人提起季总和季太太,二是莺莺燕燕硬是往他怀里凑,他西装都丢了,晦气。

    西裤上还沾了一块酒液,他妈的像是进了窑子。有些老家伙为了送手下人或者亲闺女到他床上,无所不用其极。

    “停车。”

    迟帘倏然出声。

    迈凯伦停在一片写字楼附近的十字路口。

    迟帘打电话:“季易燃,你的司机呢,你让他在路边淋雨?你从我跟谢浮身上学了什么?心疼人这点都写不会?”

    季易燃道:“我在去的路上。”

    迟帘挂掉。他坐在车里点了一根烟,娴熟地吸了一口,隔着蜿蜒水痕的玻璃窗和烟雾盯着那道身影。

    这个周末的一场晚宴,季易燃会带太太出席。

    他也会出席。

    迟帘微眯着眼吐了个烟圈,他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捋了捋打过蜡没怎么乱的碎发,撑伞下车。

    一辆阿斯顿马丁缓缓驶来,刚好就停在他跟那道身影中间,溅他一身水。

    季易燃撑伞从驾驶座下来:“阿帘,抱歉。”

    迟帘的脸上跟烟上也有点水迹,他还没发火,季易燃就后退点,平铺直叙地对他说,

    “我太太不喜欢烟味,我就不和你站一起了。”

    第139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见季易燃跟迟帘站在车那边不知道说什么,他不管他们,自己跑到车前,打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带上,“嘭”地一声响。

    季易燃的眉骨轻动,他只顾着炫耀,忽略了他的太太。

    “我先走了。”季易燃和迟帘打过招呼,他去后座拿路上买的花。

    迟帘僵在原地。

    阿斯顿马丁扬长而去,消失在车流里,他都没有缓过神来。

    他以为季易燃那个面瘫不懂浪漫,没有情趣,顾知之早晚会觉得无聊没劲。

    谁知那家伙会买花。

    下个班来接人,竟然会带上花。

    迟帘深受打击地坐回车里,季易燃比他还会。

    “迟总?”司机谨慎地询问。

    “开车。”迟帘恹恹地把烟送到唇边,想到顾知之不喜欢烟味,他下意识把烟掐了。

    随后才想起来,他就是一天三餐都吃烟,顾知之也闻不到。

    迟帘从车上的药箱里拿出药瓶,就着唾液吞下两粒药片,没多久,他的心脏就安稳了,不闹了.

    前面的阿斯顿马丁里,陈子轻抱着花吃巧克力,耳边是季易燃郑重的歉声。

    “我没有一下车就去接你。”季易燃自我反省,“是我幼稚,是我失职。”

    陈子轻含着巧克力,嘴里都是又苦又甜的味道:“你俩住一块儿,有什么不能到家聊的,非要在路上聊。”

    季易燃坦言:“其实没聊,我开车把水溅到他身上,为这事向他道歉,再就是,他在吸烟,我表明你不喜欢烟味,”

    陈子轻忽然打断:“我喜欢。”

    季易燃一愣。

    陈子轻咽下化掉的巧克力:“我没有不喜欢烟味。”

    季易燃绷住面部,握着方向盘的手掌泛起一层不可言说的潮意。

    两个发小都以为这个人不喜欢烟味。

    原来他喜欢。

    我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个小秘密的人。

    陈子轻捕捉到季易燃的气息变化,他瞟向方向盘上那双隐忍扣紧的大手:“你要笑就笑,憋什么。”

    季易燃耳根微红:“望太太体谅,我有时不太能自然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

    陈子轻愕然,他很快明白过来,季易燃在季常林的管控下自我压缩,像框在框架里的作品。

    这可怜孩子。

    陈子轻多说了一句:“我不但不讨厌烟味,我还会抽烟。”

    季易燃偏头看他。

    “看哪呢,好好开车!”陈子轻板着脸训了一声,随意询问道,“你抽烟吗?”

    季易燃目视前方:“抽。”

    陈子轻斜眼:“那我怎么没在你的嘴里,身上,和你房间的生活用品里面闻到过烟味?”

    季易燃道:“明天开始抽。”

    “……”陈子轻提醒一心想和他有个共同爱好的人,“你冷静点,你突然抽烟了,你爸那边怎么想?”

    季易燃一派从容:“我工作压力大。”

    陈子轻抽抽嘴。

    他吃掉最后一块巧克力,把鲜花底下一片绿叶折进去的地方拨开:“我抽不抽都可以,没烟瘾了已经,你尽量别抽,真要是为了配合我,那就我想抽的时候,我俩找个地方,我教你。”

    季易燃眉目冷峻,话语低柔:“嗯,我听你的。”

    车里静谧片刻,陈子轻犹豫着扭头朝向季易燃:“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此时刚好在等红灯,季易燃侧身凝视他的太太:“你说。”

    陈子轻迎上季易燃深沉内敛的目光,他短暂晕眩过后,眼神往车前方的车屁股上一飘:“我想知道我的同事们有没有谁跟方芯有关系,方正的方,芯片的芯,是个小女孩。”

    季易燃照常不问:“好,我会查。”.

    陈子轻当晚就从季易燃这里拿到了调查结果,他的所有同事里面,没有谁的人际关系网牵扯到方芯。

    怎么会没有呢。

    难不成不是常规的套路模式,遗愿的小主人跟他工作的周边人员没关系?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盘腿坐在椅子上面。

    季易燃身体前倾,双臂衬衫勒出严谨又慵懒的褶皱,十指交握在腿间的虚空处:“抱歉,没查出你想要的答案。”

    “这又不是你的能力不行。”陈子轻说,“涉及到鬼魂,阴间事情,不好查的,我自己想办法。”

    季易燃定定看他。

    陈子轻被看得脸上有点烧:“你的工作都在公司忙完啦?”

    季易燃摇头:“还有很多。”

    “那你不去忙你的工作,你在我这杵着干什么?”陈子轻指指他的腕表,“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抓紧时间,今晚可能要熬大夜。”

    季易燃沉默半晌:“没有夜生活,无所谓熬夜。”

    陈子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幽幽地说:“行吧,那你熬吧,你多几次不在我睡觉的时候躺我旁边,后面我就习惯了,有你没你都一个样。”

    季易燃“腾”地起身:“我去工作。”

    陈子轻一手点开电脑,一手对季易燃挥挥,那手被他握住,轻轻地摩挲。

    头顶是他不自信的低低问声:“你会不会觉得我烦?”

    陈子轻说:“不会烦啊。”但你黏人是真的。

    季易燃一本正经地求欢:“我们吻一下,吻完我就去书房。”

    陈子轻两眼一闭,是吻一下,还是吻个几十分钟?

    比他的脸还大的手掌捏住他下巴,将他扳过去,干净清爽的气息拥向了他。

    季易燃含住他的上唇。

    他怔了怔,任由季易燃索取。

    季易燃吻他时半阖着眼眸,面上没有表情,冷冰冰毫无欲望的样子,口腔温度却是炙热的,缠绵的,喉结吞咽的声音又响又色情。

    陈子轻觉得季易燃的吻法像香水,分前调,中调,后调。

    前调是柔软且长的舌慢条斯理地攻城掠地,中调是肆意妄为嗜血疯狂的抢杀搜刮,后调是凯旋的懒散与放松。

    陈子轻被抱离椅子放在桌上,手抓着季易燃的领带,仰头被吻得头晕眼花浑身颤栗。

    大半个小时以后,季易燃克制地将脑袋埋在他脖子里,粗重地喘了一会,带着一股强烈的紧绷感离开。

    陈子轻愤愤地摔了下鼠标,他爬起来去够桌上的纸巾,够到就放怀里,腿翘起来架在桌前。

    不多时,陈子轻把麦皮小腿上的一滴牛奶擦掉。

    哎。

    荤菜吃多了,很臊。还是要饮食清淡点.

    陈子轻接下来几天有点时间就在公司群里窥屏,他还不时去茶水间转悠,分开走的两条路都是零收获,思路成了一团毛线,只能等线头自己出来。

    周末晚上,陈子轻陪季易燃去社交。

    季常林没露面,季氏是季易燃全权代表,他走到哪里都带着陈子轻,不厌其烦地向人介绍:“这是我太太。”

    不远处,孟一堃揽着迟帘和人说笑,一大半注意力都用来防止他去季易燃那边找不痛快,上学的时候他们是一个圈子,工作了,还是一个圈子。

    世家之间,抽不开的。

    迟帘听力好,他屏蔽其他杂音,清楚地听见季易燃张口闭口“我太太”。

    而谢浮则是张口闭口“我老婆”。

    他自己那时候也是那副不值钱的德行,把“我对象”挂在嘴边。

    迟帘拿开孟一堃的手臂,散漫带笑地俯视攀交的年轻女人:“我跟季总,你选谁?”

    孟一堃瞬间就把余光从季太太的方向撤回来,肃穆地查看迟帘问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地产商的千金,他眼神警告她谨言慎行。

    那千金大大方方地点评:“你们无论是家世样貌,还是才学品行,都是一等一的。”

    转而就说:“我可以都选吗?”

    刚才还风度翩翩地打趣的迟总,此时脸孔冷寒,眼神阴沉难掩讥诮:“你也配。”

    “迟总说笑了,选选又不犯法。”千金丝毫不尴尬。

    孟一堃短时间内记住了她的长相:“你是哪家的,挺不错。”

    千金优雅地递上一张带着香气的名片:“希望我以后能有这个荣幸跟孟总合作。”

    孟一堃接过名片,等人走了就问发小:“要不先撤?”

    “不撤。”迟帘把喝空了的酒杯递给侍应,“我有两笔生意要谈。”

    孟一堃有种老父亲的欣慰,发小竟然还知道公事。

    迟帘重新拿了一杯酒去与人应酬,他跟季易燃放在一起分不出胜负,加上谢浮,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结果。

    顾知之呢,他能不能分出排名?

    他能。

    他跟谁谈的时候,谁就能得到他的专宠,从头到脚都会被他打上“我最喜欢你”的记号。

    什么我只喜欢我男朋友的手。

    那话他当时听不出其中奥秘,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局中人了。

    男朋友不是定的固,只是个形容词。

    迟帘弃妇一般,面无表情地扫了眼挽着季易燃手臂的人,他咽下一口酒,转脸就虚伪地假笑寒暄。

    对于他如今的生活状态跟工作状态,爸妈做梦都会笑醒。

    但他们笑得太早了,这才到哪.

    陈子轻在一声声的“季太太”中结束了这场私人晚宴。

    回去的路上,陈子轻怕他跟季易燃在公开场合的亲近传到季常林耳中,引发什么事端,忧心道:“不会出问题吧?”

    季易燃安抚道:“你做自己,我这边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循序渐进。”

    陈子轻松口气,有个让人放心的伴侣,挺轻松的。

    关键季易燃的情绪还很稳。

    陈子轻感慨:“你们有钱人的私人活动都是用来拉关系,交关系,维系关系的。”

    “觉得闷?”季易燃升起后座挡板,“下次再有这类场合,你不想去就不去。”

    “那你不就没伴儿了嘛。”陈子轻刷着季易燃的手机,“况且我不去,外界就要传我被你抛弃了,到时有心人趁机通过借位P图给你整点花边新闻,同事们吃瓜吃到我脸上。”

    季易燃不言语,任由他的太太编造。

    陈子轻撑着季易燃的大腿,凑到他眼前:“季先生,你爸以为你是假弯,在他眼里,你为了让我老实待在你家,坐在儿媳的位置上面,不得已的对我虚情假意,我活在你制造的泡沫婚姻里,就算他看到我们抱在一起亲在一起,都会当成是你为这个家做出了重大牺牲……”

    季易燃掐住太太的脸,虎口钳住他下颚:“不要总是提季常林。”

    陈子轻捕捉到了季易燃眼底的不悦,他目瞪口呆:“你连你爸的醋都吃啊?”

    季易燃把他搂在怀里,手掌拢着他的耳朵跟脸颊:“很多男孩女孩都想做我小妈。”

    陈子轻说:“你爸是挺有魅力的,位高权重立于神坛的老男人容易激起征服欲和崇拜欲。”

    季易燃周身气压极低,但他不发火,不开口表达不满,他只是兀自沉寂。

    陈子轻有了点负罪感:“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他把玩季易燃的冰冷袖扣,小声说,“我不喜欢吃老黄瓜。”

    季易燃握住太太一只脚放在自己腿上,隔着裤子布料摸捻他小腿,心道,嫩黄瓜你也不吃.

    这场晚宴让圈内亲眼目睹季总跟他太太新婚燕尔,二人情比金坚,般不般配都是名正言顺的一对。

    迟帘得了红眼病,晚期。他不想回家,打算去别的房产,或者酒店住一两个礼拜,最后还是回家了。

    当迟帘去季家,站在新婚夫夫房里的那一刻,他躁动不安的心平定下来。

    这趟他必须跑。

    迟帘没有具体的目的,他只是待在充斥着顾知之味道的地方,待了一阵就离开了。

    像个在季易燃上桌吃饭的时候,眼巴巴地闻点香味解馋的可怜虫。

    迟帘进电梯的时候想,幸好季易燃没让顾知之住在他的朋友圈,不然所有图文都是“我太太”开头。

    谢浮那套秀恩爱方式,季易燃想必分析总结过,不可取的部分都剔掉了。

    迟帘摸了摸左边额角撞车留下的疤痕,不知道顾知之清不清楚谢浮当年挖他墙脚,设计挑拨离间的事。

    现阶段不是他挑出任何话题的时机。

    现阶段顾知之一切都以季易燃为主,就像当初,他发现自己被身边人欺骗背叛,崩溃地跑到顾知之面前说想要回到过去,顾知之平静的求他成全。

    这次他不重蹈覆辙了,他手上捏着几张牌,一张都没打出去,他在等机会。

    胡搅难缠的前任碍事又碍眼。

    谢浮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他有精神病,他借助这个病暂时退场了。

    心脏病没法做到那一步,分离焦虑症可以用药物压制,所以迟帘注定要无法控制的站在后面,看着顾知之如何进入新的感情。

    电梯到一楼,迟帘抬脚走了出去,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忙,没太多时间多愁伤感。

    处男身是男人的嫁妆,事业是男人的衣服。

    他不再是学生,他要有翻作为。季易燃那家伙托季常林的福,没有直系亲属暗中搞鬼使坏企图夺权分权,已经走在他前面了。

    好在谢浮还没上来。

    妈的,他现在已经自娱自乐到在谢浮那个疯子身上找安慰了。

    等他哪天不舒服了,他就把顾知之跟季易燃的婚礼录像寄一份去疗养院。

    季家大厅空荡冷清。迟帘的个人情绪在看见季常林的瞬间就藏掩了个彻底,他打招呼:“季叔。”

    季常林问道:“和易燃说事?”

    “也没什么事。”迟帘懒洋洋道,“串个门随便聊了一会。”

    季常林语气温和:“你对我儿媳,还有旧情?”

    迟帘笑而不语,季常林这人哪可能把心思放在小辈的爱情纠缠上面。

    果不其然,季常林随口一提,没半点深入的迹象,他朝年轻人颔首:“过来陪叔叔下棋。”

    迟帘会下棋,但他没那兴趣精益求精,他的棋艺在普通人眼里算不错,到季常林跟前就显得生涩。

    季常林只和他下了一局就没再继续了。

    迟帘除了季家大门,面上就被一层古怪笼住,在他的印象里,孟一堃提起过道士跟季常林下棋的一幕,他深吸一口秋夜的凉意,边进家门边打给孟一堃提起那件事:“道士拿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孟一堃一头雾水:“这我哪记得。”

    迟帘越过喷泉进花园:“几个月前的事就不记得了,你老年痴呆?”

    孟一堃:“……”

    “仔细想,想出来了告诉我。”迟帘切断通话,他在花园的一个路灯上面坐下来,眼前浮现出姑姑发现他和顾知之的感情,把他叫出来,他们姑侄俩在这里谈心的画面。

    迟帘单手支着头沉入回忆里,过了会,手机上来了信息。

    孟一堃:白子。

    迟帘的唇角冷冷扯了起来,季常林娶过两个太太有个儿子,他中年换道喜欢同性的几率不大,可是,人类的情感向来复杂。

    死了的人自带滤镜。

    更何况是为自己挡了一枪的人。

    毋庸置疑的是,季常林捏什么隐晦东西一样捏白棋的期间,是在想道士周巷。

    一旦季常林通过某些蛛丝马迹怀疑顾知之是那个道士,那他暴露是迟早的事,他会驱鬼画符通灵,还有借尸还魂的本领,即便季常林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也不会将他杀掉,只会把他留在身边。

    留不住就捆绑。

    季常林重度迷信,他怎么可能放过简单又神秘的顾知之。

    “妈的。”迟帘有些心悸地揉了揉心口,不管季易燃能不能保护好顾知之,他都要留个心眼.

    迟帘没想到他想起姑姑没几天,姑姑就从庐市来了京市。

    还没和他说,悄悄过来的。姑姑更是直接去了顾知之上班的科技园。

    陈子轻下楼拿外卖见到姑姑,人都傻了。

    姑姑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双眼睛:“小顾,你这都能认出来我?”

    “你包上的挂件是两个漫画男亲嘴,”陈子轻一言难尽,“以前就是这个,没换过。”

    姑姑懊恼地拍拍脑门:“哎呀,失策,真是失策。”

    “那么,小顾啊。”姑姑摘下墨镜露出笑弯的眼睛,“有时间吗,请姑姑喝杯咖啡?”

    ……

    片刻后,他们坐在附近的咖啡厅里,陈子轻把叫外卖的那杯饮料放一边。

    姑姑双手理着新做的卷发,她来见这孩子,是她哥的意思。

    大概是嫂子看小顾婚后过得很安稳,她想不出他究竟是如何摆平季常林的,再结合他三家全收的离奇事件和至今全虚全尾的本事,胡思乱想上了。

    她哥就哄她嫂子说,我让阿芬试探试探那孩子的底细。

    哪有什么底细,不过是可爱真挚的人得到了宠爱。

    姑姑不知想到什么,自顾自地抖着肩膀笑起来,三家并排,小顾从中间跳到右边,再从右边跳到最左边,他这实绩全无古人后无来者。

    “小顾,你怎么把三个都谈了。”姑姑感慨万千,“一个都没漏掉。”

    陈子轻抿嘴。

    姑姑给咖啡加糖:“阿帘要不是我侄子,我肯定对你竖大拇指,你怎么这么牛啊,我的乖乖。”

    陈子轻双手捂脸搓了搓,不是他牛,是为他准备好的感情线。

    只不过一条开叉分成了三条……

    姑姑观察对面的年轻人,脑中想的是她那苦命的侄子,最初她说他跟小顾是黑白配,他嫌弃得不行。谁知黑白配都不是他一个人的。

    小顾的三段感情,全是黑白配。

    姑姑拿着勺子搅了搅烫热的咖啡:“你的订婚宴跟婚礼,一场比一场壮观,姑姑我都下载在电脑里了,我没事的时候就挨个磕,啧,真的好磕,哪个都好磕。”

    陈子轻:“……”

    他放松不下来:“姑姑,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姑姑挤眉弄眼:“按照顺序,你该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上班。”

    陈子轻没有要问的意思,刚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姑姑说笑:“你这孩子吧,乍一看一眼看到底,越相处越觉得那个底后面还有底,底后面还有底,跟你一块儿生活不会无聊。”

    下一刻就给出答复:“没大事,阿帘他爸让我来探你的底细,他们夫妻两口子以为你是外星人,来地球的目的是先搞垮京市的商业命脉,再向外扩散,最终统一整个地球。”

    陈子轻眼角抽搐,姑姑这番话有真有假,真的是前半部分,假的是后半部分。

    迟帘爸妈那样的大忙人,怎么还要留意他呢。

    好吧,因为迟帘没松嘴。

    陈子轻转动无名指上的婚戒,一开始见到原主遗愿内容的时候,他是想直接放弃的,他两眼一抹黑的走直线,一路走到今天,局势已经比他想象的好太多。

    “我只是个从乡下来的普通人。”陈子轻说。

    姑姑看着他:“从乡下来的没错,至于普通,那姑姑就不赞成了,你在豪门CP界已经是传奇了。”

    陈子轻呆若木鸡,他怎么就成传奇了,他还想低调呢。

    算了,反正这是他最后一段了。再说,他想低调也不可能,那就不是他能决定的。

    姑姑突兀地问道:“小顾,你的奶奶身体还好吗?”

    陈子轻一个激灵:“还好。”

    姑姑关心地说:“那你奶奶对于你谈情说爱的事,不反对的吧?”

    陈子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她不知道,因为谢浮不让她知道。他要做任务,要和三个同性谈三段感情,所以他就装作不清楚谢浮的心思,顺势而为了。

    许多事,他不说出来,不去想,不代表就一无所知。

    他有他个人的应对方式。

    姑姑见他长久地静默,体贴道:“不想说就不说了,姑姑不乱问了。”

    陈子轻垂眼,姑姑猜到他奶奶消息被封闭的可能了,他要找个时间去看奶奶。

    姑姑换了个话题:“你上班的氛围怎么样,公司里的同事友不友好?”

    陈子轻说:“氛围蛮好的,同事们都很热情。”

    姑姑狐疑:“不拿你当冤大头?”

    陈子轻不解。

    姑姑说:“找你借钱,让你请客,认为你的钱多到擦屁股都擦不完,给他们花点能有什么等等。”

    陈子轻摇摇头:“没有的。”

    姑姑放心地笑道:“那你运气好。”

    陈子轻也笑了一下:“我的运气大多时候都很好。”

    姑姑豪爽地拿咖啡当酒,端起来说:“姑姑祝你永远都有好运气,干杯。”

    陈子轻和她碰杯:“谢谢。”.

    送走姑姑,陈子轻拎着饮料回公司,他在等电梯的途中碰到了个同事,两人一道进了电梯。

    “知之,你的衣服都是订制的吧。”同事问道。

    陈子轻点头:“是呢。”

    “我猜对了。”同事嘿嘿,“你每天的穿搭都被大家高度关注,有几身广受热评,大家在网上找仿冒品,怎么都找不到。”

    陈子轻仰脸看不断上升的数字:“我不懂穿搭,平时都是拿挂在最外面的那套穿,我家那位会给我搭配好……”

    话声戛然而止。

    这栋大楼总共三十二层,公司在二十一楼,陈子轻上下班坐电梯没怎么留意过上面跟下面的按键。

    此时猝不及防的发现,6后面是8。

    7呢?

    陈子轻问出了声:“7的按键怎么没有?”

    同事咂嘴:“我们刚来的时候就好奇打听过,你反应够慢的,两周了才发现。”

    陈子轻把饮料从右手换到左手,略显急切地等着同事的下文。

    “科技园在几十年前重建过。”同事不吝啬地分享八卦,“听说当时的承包商找人算了一卦,得出7这个数字不吉祥,所以就去掉了。”

    陈子轻喃喃:“这样啊。”

    同事偷偷打量他,办公室有几人说他不幸福,说他过得无聊。

    一个个的想太多,顾知之怎么无聊,他是坐在豪车里无聊,住在别墅里的无聊,还是早上醒来就被顶级大帅哥睡颜击中的无聊?

    陈子轻嘀咕:“我还以为是电影里的那样,7楼整层楼有什么灵异的事情,只有撞邪的人坐电梯的时候,电梯才会停在那一层,然后电梯门开着,没人进来,脖子后面一阵阴风……”

    同事反应很大地炸毛跳脚:“我操,别在电梯里说这个,瘆得慌,我胆子小,怕阿飘怕得要死!”

    陈子轻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同事看他这态度,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红着脸摆几下手说:“没事儿。”.

    陈子轻上网搜了科技园的重建原因,就是科技园这一片的城市形象升了档次,上面要求完善设施。

    一整天下来,陈子轻都在心里琢磨缺少的7楼,他下班最后一个走,一遍遍地在6楼跟8楼这两层刷楼层,出去走一圈,回电梯。

    期间没有一丝异常,他不仅没能去脑补的7楼,也没触发方辛的遗愿,没见她露面。

    看来7这个层数的缺失仅仅是不利于大楼风水,跟鬼魂方辛无关。

    陈子轻心里这么想,却还是又刷了两边6楼八楼,保安八成是坐在监控器前面看半天了,忍不住地透过监控问他干什么。

    他随便找了个猎奇的理由唬弄了过去。

    ……

    第七个遗愿迟迟没反应,陈子轻只能先放一边,等它动。

    陈子轻一天早上起来,终于想起来自己要买,却一直没买的东西是什么——手机挂件。他中午坐地铁去了一趟市中心。

    “知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喊声。

    陈子轻回头望。

    阿蒙捋着长发向他走来:“最近怎么都没去‘揽金’玩。”

    陈子轻很开心在街上碰到他,不由得快步过去:“一直都有事。你一个人啊?”

    阿蒙带他上了停在不远处的房车。

    鼓手几人不参与这场叙旧,他们下车闲逛去了。

    陈子轻接过阿蒙递的汽水,拉下口罩说:“你们是要去哪演出吗?”

    “演什么出,接私活违反合同。”阿蒙随意地坐在过道上面,“我们请了假,准备把周边城市玩个遍找找灵感,快写不出来歌了。”

    陈子轻说:“写歌看重感觉,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

    “可不,只能靠体会了。”阿蒙的脖子上挂条银链子,外套里是松垮的背心,他形象不羁潇洒,眼中有散不去的伤感,是一只飞不起来的雄鹰,“在这儿看到你也好,省得我还要去季家找你,待会你跟我回去,把你放在我那的东西拿走,你超约定时间一个多月了,宝贝。”

    陈子轻呆了呆:“好的。”.

    下午陈子轻请了假,他抱着大纸箱站在公寓门口,很久都没有其他动作。

    “真沉啊。”

    陈子轻把纸箱放在地上,不抱着了,他揉了揉发疼的手指,看了会门上的指纹锁。

    “进去吧。”他说。

    于是他把手放上去,进行指纹验证。

    “叮”

    门开了。

    陈子轻站在门口,没有抬脚迈进去,他被门里的气味扑了个满怀。

    是轻淡的灰尘味,和一缕更淡的雪松沉香。

    陈子轻的眉心蹙起来,松开,又蹙起来,他取下手上的戒指,拿在眼前细细地打量,细细地抚摸。

    最后戴了回去。

    陈子轻弯腰抱起纸箱走进公寓,他没匆匆放下纸箱就走。

    既然他进来了,那就说明已经走完了心路历程。

    陈子轻去厨房拿剪刀划开纸箱上的胶布,他把纸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一样样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几个柴犬挂件,脚链,手机,还有大量渗透墨香的字画。

    陈子轻忙了一阵,手上有副字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他在记忆库里翻不到对应的片段。

    那药的药效一个月后慢慢稀释减退,怎么个稀释频率和减退速度都没透露。

    可能是因人而异,也可能是有副作用。

    陈子轻从吃下药到现在,几个月了,还是没能完全脱离药效残留,但整体上没什么影响。

    他几乎都恢复了。

    原来的手机陈子轻不用了,他也没有充电开机翻一翻微信里的聊天记录,他只是锁好抽屉,倒退着走出书房,客厅,带上公寓的门,走了。

    虽然他们还年轻,虽然人生漫长,却不一定就会再见。

    再见了,也只能是好久不见。

    当然,最好是不再见。

    因为——时间向前走,人事已非.

    季易燃今晚推掉了应酬,他的人跟他汇报过了,他的太太去过那间装着上一段感情的公寓。

    那些记忆已经全部归位。

    季易燃说不上害怕,迟帘的结局就是谢浮的结局,他们都是过去,只有他是现在。

    根据他三五天的观察,太太下班回来没有分心晃神,或者睡在他身边时说梦话叫前未婚夫的名字。

    太太走出来了,放下了。

    但是,锁骨下面的纹身为什么不是洗掉,而是用特殊方法隐藏。

    季易燃于一次晚安吻后,一不留神放出了心底的阴暗面,他当场问出了这个让太太难堪的问题。

    原本湿腻的气氛骤然就变了样。

    “我用的办法跟洗了没区别,痕迹都没有了,摸起来光溜溜,不是更好吗。”陈子轻气喘吁吁地推开季易燃,爬到墙角坐下来,背靠墙壁说,“正常的洗纹身要洗好几次,疼不说,大概率会留疤,难道要我每次洗澡洗到那里都看到疤痕?”

    不等季易燃开口,陈子轻就又说:“还有,你亲我锁骨的时候亲也会看见疤,你看了肯定会咬我,把我咬出血了,你不心疼啊?”

    季易燃低声:“心疼。”

    陈子轻用手背蹭掉嘴上湿意,他不用另一半药水,那就是洗掉了。

    瞥了眼一言不发的青年,他要是用另一半药水把纹身露出来,在他刚去过公寓的阶段,他对着那行纹身,这好吗?

    陈子轻拔高音量:“季易燃,你不会是想要我纹一个‘季易燃的太太’覆盖上去吧?”

    本来他是想开个玩笑把这事翻篇,没想到季易燃的眸光一闪,颇为心虚的样子。

    陈子轻顿时气得拍床:“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跟前一个比较?不能过自己的吗?”

    季易燃起身过去,单膝跪在他面前:“别生气。”

    陈子轻大力拉扯被他压着的被子:“我没生气,你出去。”

    季易燃默默把被子从他身下捞出来,放进太太的怀里:“你说你没生气。”

    陈子轻说:“我让你出去不是因为我生气,我只是的单纯的不想在这时候看到你的脸。”

    季易燃皱眉:“我不帅吗。”

    陈子轻:“……”

    他瞟了瞟近在咫尺的轮廓眉眼,很帅。

    不气了。

    季易燃察觉到了爱人的心情变化,这才握住他的肩,把他抱住:“不会让你纹身,我不想你疼。”

    陈子轻哼了一声:“你对我深喉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不让我疼这件事?”

    季易燃困惑:“那么对你,你会疼?”

    陈子轻比他还困惑:“我不疼我满脸泪?”

    季易燃默了片刻:“抱歉,我以为你是,爽的。”

    陈子轻:“……”

    也,也算是。他把脸一扳:“出去。”

    季易燃还真的松开他,背身站起来往床边走。

    陈子轻看着季易燃莫名可怜的高大背影,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心一横:“做吧。”

    季易燃一顿,他缓慢地转过身来:“做,做什么?”

    陈子轻把怀里的被子丢到一边,垂头拉睡袍的带子,做了,季易燃就安心了。

    前面立着个人形柱子,丁点动静都没有。

    陈子轻把一身的壳都剥掉了,他望着像没见过自己的青年,善意地提醒道:“我屁股蛋也是黑的。”

    季易燃艰涩地吞咽唾沫:“嗯。”我知道,我亲过,偷偷亲的。

    陈子轻老手看新手,看了一两分钟,哭笑不得地招招手:“你罚站啊?这个时候你不来亲我抱我,你站那?”

    季易燃去亲他抱他。

    在他催促的时候,抵着他的额头说:“没有东西。”

    陈子轻说:“不用。”

    季易燃瞳孔一缩:“不用?”

    他机械地喃喃:“不行,不能不用,你会受伤,我会让你伤得很严重,我不愿意让家庭医生给你处理伤处,你不能受伤。”

    陈子轻咬住季易燃的领带:“我自身的情况我还不清楚吗,我说不用就不用。”

    季易燃感觉他不是在咬领带,是在咬自己。

    青筋暴涨,突突乱跳。

    陈子轻掀起圆溜溜的眼,口齿不清地说:“我数到三,你不做,那今年都别想了。”

    “一,”

    季易燃吃掉他嘴角津液,扯出被他濡湿的领带,换上自己的唇舌.

    陈子轻一晚上没睡,他再次请假了,这次是一天。

    季易燃穿上黑色的衬衫西裤,扣上腕表,凌乱了一晚的额发一根根地梳到脑后,满身禁欲地前去公司上班,他在公司不苟言笑,气场冷漠强大。

    下班回来了,他洗掉生意场上沾染的脏味,干干净净地伺候他的太太。

    没流血,没受伤,触及之处一片温软。

    季易燃流连忘返,又是一整夜的睡在太太的小花园里。

    连续一周都是如此。

    季易燃还要睡,陈子轻受不了地叫他滚出去。

    “你的身体里好暖,”季易燃低低地恳求,“我想让你一直咬我。”

    陈子轻不吃这套:“被窝比我更暖,再不行还有暖气。”

    季易燃那么大只,硬是别扭地蜷缩在他身边,温顺地把面颊贴着他的锁骨下面。

    陈子轻一看他靠的位置就想到了那个纹身。

    “最后一次!”

    尾音还在陈子轻的嘴巴边飘着,季易燃就轻车熟路地从后面托起他的腿,吻他脚踝。

    蹭蹭他,一放。

    满了.

    陈子轻缓过季易燃那股子缠劲,穿着高领毛衣去医院看望奶奶。

    老人家当年是癌症晚期,转移了,她能一年一年地活下来,纯粹是花钱买时间。

    穷人看命,富人看病。

    陈子轻给老人剥了个橘子,细心地撕掉橘肉上面的白丝。

    老人家问他怎么这段时间都没过来。

    不能说实话,陈子轻就编啊,他编了个理由在老人这里过关,并答应明天晚上还来。

    顾奶奶得知孙子进大公司当程序员,她的气色瞬间就好起来:“你是应届毕业生,试用期有那个工资已经非常好了。”

    “我知道的。”陈子轻点头。

    姑奶奶一口气叮嘱了不少职场社交注意事项,吃掉孙子喂的橘肉说:“谢小子呢,他进的家里的公司?”

    陈子轻把掉在腿上的白丝捡起来,放进脚边的垃圾篓里:“他出国了。”

    顾奶奶料到了,那种家庭出身的子嗣肯定是要去国外的。

    孙子身边的金贵小少爷,来一个离开一个。

    顾奶奶干脆道:“那奶奶出院。”

    “可以住的。”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跟我还是朋友。”

    姑奶奶有些意外:“没像迟家小子那样不再往来吗?那不错,没断关系。”

    陈子轻不想在谢浮这事上面多聊,全是漏洞和破绽:“奶奶,你在这里好好治疗。”

    “这里什么都好,给有钱人续命的地方,每天都有专业的人员给我按摩,按那个抗癌总穴。”顾奶奶叹息,“会不会欠谢小子?”

    陈子轻说:“没事的。”

    顾奶奶浑浊的目光落在气质大变样的孙子身上,她盼着他出人头地,一直盼着。

    知之,奶奶已经努力撑到你大学毕业,进入社会了,后面奶奶要是撑不下去了,你不要怪奶奶.

    顾奶奶躺着起不来,护士来给她输液,她对站旁边想帮忙又不知道能做什么的孙子说:“明天我晚上别来了。”

    “你找到一份那么好的工作不容易,下了班不要急着走,懂奶奶的意思吧。”

    陈子轻看着没什么亲情血缘关系的老人:“那我礼拜天过来。”

    “反正你少来,医院这地方来多了影响精气神。”顾奶奶严厉地训斥了一句,语气缓下来,“奶奶就在这,又跑不了。”

    陈子轻眼皮一跳,他弯腰理了理老人的白发,轻声哄着:“我不是怕奶奶想我嘛。”

    见一面少一面的。

    “大学里没遇到一个合眼缘的女同学,这都工作了,该留意了。”顾奶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陈子轻含糊:“办公室里男同事多女同事少,女同事都有对象。”

    顾奶奶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眼里的浑意仿佛褪去,犀利而尖锐:“奶奶说的话,你听进去了?”

    陈子轻的心跳快了点:“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就行。”顾奶奶松开他,“回去吧,奶奶睡会。”

    “那我周末再来看奶奶。”

    ……

    陈子轻去跟医生聊了一会才走,季易燃陪他来的,等他上车就问他要不要给老人换个医院。

    季易燃说:“如果换,我可以安排,我会让老人享受更好的医疗环境。”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系上安全带:“不换了吧。”

    “好。”季易燃不再言语。

    车里太静了。陈子轻慢慢从纷乱的思绪里出来,他转过脸去看季易燃:“就要过年了,暂时不换了,后面要是有需要,你再帮我。”

    季易燃若有似无地弯唇:“都好。”.

    没两天,陈子轻起早溜牧羊犬的时候,撞见迟帘晨跑。

    他们的方向是相反的,一个往回跑,一个从家那边过来,他们在林间路上相碰。

    擦肩而过的瞬间,陈子轻不假思索地喊了声:“迟帘。”

    迟帘猛然滞住:“你叫我?”

    陈子轻动了动嘴角,我记起了那通电话里的全部内容,当初谢浮背地里对你爸妈,你奶奶,以及对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迟帘的胸口起伏不定,冷白的皮肉因为晨跑泛红滚落汗珠,他没擦,一双眼一眼不眨地盯着几步之外的人。

    一滴汗掉进他眼里,他克服生理上的不适,依旧直勾勾地盯紧如今的季太太。

    陈子轻手中狗绳扯动,牧羊犬在催他走,他回过神来,要是他说了,迟帘心里一定会有波澜,有期待。

    不说了吧。

    他给不了迟帘想要的东西。

    谢浮做的事,还是让谢浮自己处理吧。

    现阶段的他不合适。

    于是陈子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掉头就要牵着牧羊犬离开。

    背后传来迟帘带着喘意的声音:“季太太,你为什么一声不响的叫我名字?”

    非要喊那个呕血的称呼,喊得咬牙切齿,还要佯装平静,佯装冷淡。

    陈子轻的表情变了变,只是叫了一声名字就调动迟帘的情绪了,他选择不说起那件事是对的。

    哎,刚才怎么就没管住嘴呢,应该再深思熟虑一番的,这个错完全可以避免。

    陈子轻懊恼地扇了下自己的嘴巴。

    耳朵抓捕到靠近的脚步声,陈子轻飞快地出声:“我不能叫你?”

    迟帘身形一顿:“能。”

    陈子轻没事人一样,牵着牧羊犬走人。

    迟帘一上午都面带微笑,偶尔还诡异地笑出声。

    助理递文件的手抖了抖,这位自从接管分公司以来整天摆着一张冷脸,今天真是见鬼了.

    迟总思春思到了季总面前。

    季总在酒会上没露出半分异样,他回家把太太抱去书房。

    又抱去客厅,洗浴室,卧室,会议室,影厅,全程抱着,没放下来过。

    季易燃在这件事上不说浑话,不爆粗口,他将沉默进行到底,只打木桩,一下不歪,直直地钉钉打打。

    永远都是一个姿势。

    陈子轻每次不到十分钟就全身抽搐,神志不清,季易燃比他预料的还要可怕,他年纪轻轻就在监护系统那买了补肾的药片。

    这治标不治本,陈子轻决定和季易燃谈谈。

    桌上放着水果甜点,花瓶里的鲜花娇艳欲滴,陈子轻穿着睡衣,季易燃穿着西装,他们隔着宽大的桌面而坐。

    季易燃正襟危坐,他准备了钢笔跟本子做笔记。

    陈子轻捧着杯子喝口水润润嗓子:“我主要是想说,呃……”

    季易燃拧开笔帽,耐心地等着他的太太交代工作事项。

    太太的眼里写满诚恳:“就是那个……性生活啊,我们一周一次,一次不超过三小时,好不好?”

    季易燃放下了钢笔。

    第140章 茶艺速成班

    “一周一次,一次不超过三小时。”季易燃神色寡淡,眼中无波。

    陈子轻被他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势和压迫感给惊得一抖,抬着下巴虚张声势:“你不同意就说不同意,你重复一遍干什么?”

    季易燃道:“我不同意。”

    陈子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那你说下你的想法。”

    季易燃双手交叉着撑住下颚,他沉默着,目光深深地凝视过去。

    陈子轻捧着水杯的指尖颤栗:“我让你说你的想法,你对我放电,我们还能不能谈了?”

    “能谈。”季易燃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我想维持原样,频率是每天。”

    陈子轻重重地把水杯磕在桌上:“我们都要上班,你的工作强度比我大多了,你晚上睡不够,白天哪有精力?万一你看文件的时候跑神亏损多少个亿,你……”

    季易燃有条不紊地开口:“那种情况不会发生,所有文件都会相关团队审几次,之后才会到我手上。”

    陈子轻立马从另一条线上反击:“精气神呢?纵欲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季易燃拿过桌上的甜点,舀一点送过去。

    陈子轻凑近张嘴吃掉:“而且纵欲的人会变丑。”

    他的呼吸里多了冰淇淋的甜香,眉心蹙在一起十分严肃:“你知道的,我是个颜控,超级颜狗,我只喜欢长得帅的,你变丑了我可就不喜欢了。”

    季易燃认为太太杞人忧天:“每天一次,不算纵欲。”

    陈子轻瞪着床上发疯床下沉稳的青年:“你的一次跟别人的一次是一回事吗?”

    季易燃淡声:“别人的一次,别人指谁?”

    陈子轻语塞。

    季易燃的面上不见一丝愤怒,却能让人感觉到了滔天的怒意和醋味:“你拿我和谁比较?”

    陈子轻没躲躲闪闪,他指了指甜点。

    季易燃舀一勺喂给他时,他咬住勺子,口齿不清地说:“你以前寡言少语。”

    客厅很静。

    陈子轻飞快地看了季易燃一眼。

    季易燃察觉到太太的不安,他温声:“那样太闷,我不想你闷。”所以我看医生,学习恋爱的技巧,吸取前人的经验,研究如何经营婚姻,做一个高分值的伴侣,我把配得上你的自己送给了你,希望他不会带给你一丝伤害,只给你幸福。

    陈子轻起身绕过桌子走到季易燃身边,拉开他的手臂坐到他腿上:“我吃不消了。”

    季易燃缄默。

    “真的吃不消。”陈子轻可怜兮兮。

    季易燃提出自己的亲身体会:“你嘴上说不要,却很紧的咬着我,我稍微离开一寸,你就挽留我,紧紧的依附着我。”

    陈子轻抓起季易燃的大手捂脸,就那个仙品啊,那个花啊,超强吸力啊。

    一言难尽,真的一言难尽。

    陈子轻没法跟季易燃解释,他只能支支吾吾:“反正我吃不消。”

    季易燃勾他的下巴。

    他垂着眼玩季易燃的领带夹。

    季易燃摩挲他下巴上的软肉:“工作日每天一次,我正常下班的时候,一次不超过五小时,如果我有应酬晚点回来,那就一次不超过三小时,我会让你在零点前睡觉。”

    陈子轻听出季易燃的退让妥协,他张嘴想说什么。

    季易燃吻上来,把他吻得全身放松,在他耳边落下低喘:“太太,我们这个年纪,零点前睡觉已经算早睡。”

    陈子轻趴在季易燃怀里撇嘴,那倒也是,多的是第二天七八点要上班,三四点还在刷手机的,活的就是一个生死边缘。

    “为什么非要每天都……”陈子轻不假思索的话声猛然止住。

    都是每天。

    除了第一个不占据天时地利,没有得到每天的机会。

    后面都是那个频率。

    不过读书时期一周不是每天都早八,每天都满课,可以放纵。

    像现在工作了,年纪也大了,虽然也就二十出头,但是长了一岁都感觉不一样。

    陈子轻偷瞄季易燃,见他一副不吵不闹只等待宣判的忠犬样子,心一软:“好吧好吧,按你的来。”

    季易燃眸光闪定,冷薄的唇上扬,竟生出一股与气质不同的意气风流:“太太爱我。”

    陈子轻脱口而出:“是,我爱你。”

    寂静。

    陈子轻眼前一花,他反应过来时,上半身已经躺在了桌上。

    “砰”

    陈子轻抓住埋在他身前的脑袋:“钢笔,钢笔掉地上了!!”

    季易燃搂住他的腰,唇隔着睡衣摸索着,找到活泼激动的小颗,面红耳赤地咬住,无形的尾巴缠在他悬在桌边的脚踝上面:“嗯。”

    陈子轻又疼又痒地在桌面上扭动,一条腿抬起来,踩着季易燃的肩膀:“你不记笔记了啊?”

    “记了,在脑子里。”季易燃的吻一路往上,沿着他清晰的锁骨,细长脖颈,有点肉的下巴到他半张的嘴上,炙热又剧烈地缠了片刻,吻移向他脸颊,停在他耳朵上,“西装碍事,帮我脱掉。”.

    陈子轻马失前蹄,谈判没谈成,家里的小花园又被季易燃灌了个透。

    湿哒哒的蜿蜒出了一大片泥泞。

    为这事,他气得后半夜都拿后背对着季易燃。

    可背对着的时候,屁股也对着。

    刚好方便了季总。

    陈子轻把他的手背抠破了都没发觉,他次日坐在会议室的时候,那指甲抠痕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季氏一众高层眼皮底下。

    到了饭局上,合作人也看了个一清二楚。

    圈内刮小风,季氏那位年轻的代理董事与同性伴侣感情甜蜜。

    又有不同的声音打趣,谁确定一定就是同性伴侣,万一是哪位露水情缘,或者金屋藏娇的红颜知己呢。

    没可能,目前他的私生活十分单一,身边没其他人。

    那他的同性伴侣本事真大。

    风吹到孟一堃耳朵里,他第一反应是,阿帘出差了,个把月回不来。

    孟一堃带酒去季家做客,蹭了顿晚饭就叫上季易燃去湖边:“老季,你怎么也患上了炫耀的毛病?”

    季易燃言简意赅:“通病。”

    孟一堃的面部抽搐了几下:“你别什么都学他们两个。”

    季易燃不置可否,他已经再三收敛。

    孟一堃从发小身上看到了胜利者的松弛,曾经那句“我也喜欢他”何其卑微,他哪能想到发小会有今天。

    “当年我对你的劝导,你还记得吧?”孟一堃自顾自地感慨,他把自己的爱情观分享给季易燃,喜欢的人过得幸福就默默祝福,不幸福了,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其脱困。他祈祷顾知之跟谢浮永远幸福,不要让季易燃有插一脚的机会,谁知道后面会全面崩塌天翻地覆,最终偷天换日。

    季易燃道:“我能蛰伏下去,多亏你的及时提醒。”

    “我可不敢邀功,主要还是你实力运气兼备,你爸那边的最大阻碍没了。”孟一堃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你们三个的三段,我都尽力了。

    这几年旁观你们的接力赛,导致我对爱情有了心理阴影,那玩意儿看别人谈惊心动魄,到自己头上就是眼泪配酒,一无所有。

    “人到你手上了,你就抓紧了。”孟一堃意味深长。

    你两个前辈都因为各自的因素没抓住,你千万不要步他们的后尘,就让顾知之在你这里终结吧。

    季易燃望着月下湖面,轮廓模糊不清,一时有些人鬼难辨的诡谲感:“他是自由的。”

    “都结婚了,还自由?”孟一堃揣摩不出季易燃的心思,他半开玩笑,“怎么,你有绿帽癖?”

    季易燃淡漠道:“我不是谢浮。”

    孟一堃满面呆滞,谢浮绿帽癖?季易燃这么个端稳的人,怎么也能面不改色的瞎说八道?接连几个信息一个比一个炸裂。

    突有轻小的狗叫声传来,牧羊犬站在小楼屋檐下,朝着他们这边叫唤。

    季易燃转身道:“他要写代码,没时间下楼陪你,周六我跟他带你出去玩。”

    牧羊犬嗷呜了声,摇着尾巴回屋了。

    “你们一家挺有意思。”孟一堃随意道,“老的小的都喜欢顾知之。”

    话音半落,孟一堃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鬼话,他绷着面皮去看发小,入眼是发小隐于暗中的侧脸。

    “我说的老的,指的是你,不是你爸。”孟一堃生硬地找补。

    季易燃低头,虚弹袖口不存在的浮尘:“嗯。”.

    孟一堃没有多待就离开了,晚饭那会儿,季常林会注意顾知之吃什么。

    不明显,细微到近似错觉。

    但孟一堃碰巧抓捕到了季常林某一瞬间停在顾知之脸上的目光。

    那不是公公看儿媳的目光。

    当然,那也不是暧昧情愫的目光。

    孟一堃形容不出来,他只得出一个骇人的结论,季常林不讨厌不无视顾知之,并非是顾虑儿子才给出的态度。

    季常林的不讨厌不无视背后,可以滋生出无数的可能,每个可能都透露着不寻常。

    孟一堃心神不宁地回家,说起来,他下半年前后几次出入季家,这次明显没有了那种莫名的不舒服感,季家的风水磁场恢复了,季常林的气色也好了不少,甚至连季氏前些日子的麻烦都不攻自破。

    季家整体运势好转的分界线好像是——那场婚礼。

    顾知之不会是冲喜的吧?

    对了,顾知之会画符会驱鬼,季常林把他看进眼里,也算是情有可原。

    季常林知道他那一手吗?

    要是不知道,那季常林在顾知之身上看什么?

    孟一堃的眼前浮现出道士周巷,顾知之,季常林,季易燃,他的脑子一片混乱,濒临死机,他爸把他叫去书房,和他说起什么项目。

    家里想给季常林送礼,老问题,礼品送不到点上去。

    无论是死的活的。

    孟父发愁地唠叨自己有两个儿子,要是一儿一女,女儿八字不错的话,还能挤到联姻的路上去。

    季常林没有七情六欲,权力至上,独子都不是他的弱点,他没有弱点。

    孟一堃说了什么。

    孟父没听清,让他再说一遍,他不敢重复。

    他刚才无意间说的是,可以让人拿顾知之试一试季常林。

    那话他能让自己以外的人听见吗。

    孟一堃冷汗涔涔,利益是把毒,就算不攥着,只是站在毒圈里就会被侵蚀,他差点吆喝他老子一起,算计上发小的后院。

    转而又想,他都能觉察到的现象,发小会一无所知吗?

    孟一堃感觉自己一不留神就触碰到了什么隐晦的东西,冷汗出得更多了,他干脆去洗澡,换身衣服去消遣放松放松.

    周六是个大晴天,季易燃驾车,陈子轻带上牧羊犬,三人去了郊外。

    牧羊犬威风凛凛地蹲在后座,车窗外的自然风吹动它的长毛,它像是帝王在睥睨打下的江山。

    陈子轻抱着牧羊犬的脖子,脑袋凑在它旁边,和它一起吹风看沿途景色。

    菊花灵不能用了,得让季易燃买必备用品。

    有的钱该花还是花,不能省。

    陈子轻寻思换成普通橡胶,应该就能降低季易燃的疯劲。

    车在陈子轻天真的幻想中停了下来,到目的地了,是个废弃的老水坝。

    陈子轻打开车门放出牧羊犬:“小花,你先玩去。”

    牧羊犬没有撒野欢脱跑没影,而是屈腿趴在车门边等他。

    “我跟你哥聊会。”陈子轻捏了捏牧羊犬的耳朵。

    牧羊犬这才迈着成熟稳重的步伐离开。

    陈子轻瘫在后座,季易燃从驾驶座到后面:“聊什么?”

    “我这儿疼。”陈子轻拉着季易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面。

    季易燃拢起眉峰:“现在就回去。”

    “那多扫兴啊。”陈子轻靠着他,“你给我揉揉。”

    季易燃捞起他的衣摆,手探进去,干燥温暖的掌心贴着他肚皮,顺时针的一圈圈按揉。

    “我从没弄进去过。”季易燃低声。

    “跟你没有关系。”陈子轻觑他一眼,“你也是厉害,次次都能准时出来。”

    季易燃道:“不想你发烧。”

    “谁说的,我不会发烧。”陈子轻没管住嘴。

    车内气氛一变,陈子轻装死。

    季易燃揉着他的肚子,气息吐在他发顶:“我知道了。”

    陈子轻继续装死。

    季易燃不含逗弄意味地开口:“你多教我,我会得更多,就能让你更舒服。”

    陈子轻一怔,他以为季易燃会介意他前任们的内S。

    季易燃对上爱人投来的目光,他挑眉询问。

    陈子轻摸了摸季易燃冷冽的面庞,拉他躺在自己腿上,怪不得老话说懂事的孩子让人心疼。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陈子轻爱意泛滥地淌了他一身,“只要你说,我就给你。”

    季易燃微微阖着眼,似是有些许害羞:“我想要太太折的玫瑰。”

    陈子轻:“……”

    他就知道,这一段感情里同样少不了纸玫瑰的身影。

    虽迟但到。

    陈子轻掏出新手机,哈士奇挂件随着他的举动晃来晃去,他上网搜玫瑰的花语和对应颜色,心里有底了。

    “回去给你折。”.

    水坝那边有别的狗,是条阿拉斯加,很爱玩,它龇着大牙在水里扑腾了会,顺着水流滑到下坡,自己上不来,在那叫。

    狗主人下去,抱起它往岸上推,它慢慢吞吞,很欠抽的样子。

    陈子轻让季易燃过去帮忙把狗拖上来,顺便把男主人也一起拖上来。

    狗主人道了谢,他摸自家狗的脑袋。

    那狗转头就又跳进水里,顺着水流下坡,刚才的情形再次上演。

    陈子轻看得哈哈大笑:“它以为你摸它头是在表扬它,所以就想再给你表演一次。”

    狗主人:“……”

    他把狗推上去,给了个大比兜,这下终于老实了。

    “看看那牧羊犬,”狗主人拎着自家狗离牧羊犬近点,“学学人家的气质。”

    阿拉斯加不服气地汪汪大叫。

    牧羊犬不玩水,也不被阿拉斯加挑衅,它稳稳的蹲坐在岸边。

    陈子轻小声跟季易燃说:“小花这么老成,一点都没有小朋友的样子。”

    季易燃:“十三岁。”

    “那是大朋友了。”陈子轻把小花抱进水里,它没逆流而下,脑袋搭在一丛垂在水面的灌木上面,眯着眼老神在在。

    陈子轻被小花萌到了,他激动地催促季易燃:“快拍照!”

    季易燃照做。

    陈子轻凑近:“我瞅瞅你拍的。”

    季易燃展露自己的作品。

    都是一个人。

    秋日阳光下的水边,镜头里的人在看牧羊犬。

    镜头外的人在看他。

    陈子轻傻眼了:“季易燃,我让你拍小花,你拍的什么啊?”

    季易燃坦然:“我太太。”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季易燃新建一个相册——秋,和太太一日游。

    他摸了摸鼻尖,季易燃这都当着他的面建相册了,只有几张照片多寒碜。

    于是他拉着季易燃在附近找个地方拍了些照片,充盈相册。

    狗主人默默地打量,身形挺高的青年一身休闲装,短发没打理,随意地垂散下来,有几分少年感。

    旁边那位个头在他耳朵下面点,外形条件比他差一些,却有股子格外吸引人的气质。

    他们都年轻,顶多二十出头。

    狗主人迟疑地喊了一声:“你们有点像我先前在网上刷到的那对……”

    陈子轻见他半天都对不上号,友好地提示:“季家那两位?”

    狗主人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他们!”

    “很多人都说像。”陈子轻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们打算靠相似度当主播买东西。”

    狗主人说:“不失为一个生财之道。”

    “是吧,我们也是那么想的。”陈子轻指季易燃,“这是我……”

    “姐夫。”季易燃道,“我是他姐夫。”

    本想说“这是我哥”的陈子轻张大嘴巴,秋风跑了进来,他呛得咳嗽。

    季易燃把手上的矿泉水拧开,递给他。

    “你怎么乱说?”他喝几口水缓了缓,偷摸瞪季易燃,“姐夫都出来了,你哪像了啊。”

    季易燃眉目俊而冷:“不想你叫我哥哥。”

    陈子轻不知想到了什么过往,顿了顿,悄声:“姐夫。”

    季易燃心头躁动,他面上正经:“嗯。”.

    狗主人真信了,他不光信了,还跟陈子轻打听姐姐怎么没一起出来玩。

    陈子轻只能撒谎说姐姐不在了。

    狗主人当即就要把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他姐夫,并热情地希望能先加个微信。

    陈子轻抱着胳膊看季易燃:“姐夫,加微信啊。”

    季易燃拿着手机处理临时挤进来的公务:“姐夫不想加。”

    陈子轻歉意地对狗主人说:“我姐夫不想加,那就不加了,好不好。”

    狗主人跟他对视,莫名磕巴:“好,好,好的。”

    下一刻就不由得冒出了一句:“那我可以加你的吗?”

    陈子轻眨眨眼:“啊?加我的吗,那我要问一下我姐夫。”

    他双手托腮,笑着问周身气压很低的青年:“姐夫,我可以跟别人加微信吗?”

    季易燃早已收起手机,多重要的公务都被他拨开,他面色漠然,嗓音低沉,像个古板的家长:“不可以。”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看向满眼期待的狗主人:“我姐夫说不可以啦。”

    狗主人就算是个傻子,这个时候也该嗅出来个信息,小舅子跟姐夫是一对儿,他尴尬地起身,朝自家狗吼了一嗓子。

    阿拉斯加冲牧羊犬嗷嗷叫,一脸不值钱的死样。

    牧羊犬高冷不可侵犯。

    狗主人老脸都要挂不住了,他强行给自家狗扣上绳子,费劲巴拉地拖走了。

    阿拉斯加的叫声从山路那边传过来,一股子幽怨的味道。

    陈子轻蹲在水边,捧了一把水泼到牧羊犬的背上:“小花,那阿拉斯加想跟你做朋友诶。”

    牧羊犬忽然一头栽进水里,很快就出来,它矫健地游到他面前,嘴里叼着一条鱼。

    陈子轻兴奋地大喊大叫:“季易燃!你快来看!小花捉到鱼了!”

    季易燃:“我也会。”

    陈子轻:“……”真服了。

    他撸了撸牧羊犬湿漉漉的毛发,压低声音说:“别管你哥,小花,你是要把鱼送给我啊?”

    牧羊犬温柔地注视着他,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陈子轻伸出手,牧羊犬骑士一般,郑重庄严地对着他垂下脑袋,慢慢松口。

    小鱼掉进他手心里面,挺了一下。

    “季易燃,这鱼我们带回去养起来吧。”陈子轻雀跃万分地捧着鱼跑到季易燃身边。

    “好。”季易燃挥臂,一小块红色从他掌中脱落,飘在水上。

    是个飞盘。

    牧羊犬灵活地游过去咬住飞盘,送到岸边。

    “我来陪小花玩。”陈子轻把鱼给季易燃,他腾出手拿起飞盘,大力一扔。

    就这么一个扔,一个咬回来的玩到太阳下山.

    两人一狗没立即回去,车开到山顶,狗披着夜幕在远处站岗。

    车子的防震效果很强,没大幅度震动,只是轻抖,一抖就抖了个前半夜。

    陈子轻趴在车窗边吸烟。

    季易燃买的烟,打火机也是临时买的,轻巧好用,一打就出火,拿在手上的质感也好,一看就是贵货。

    陈子轻夹烟的手颤个不停,他从指尖到露在车窗外的小臂都是湿的,覆着一层水淋淋的光。

    小麦皮上有几块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奶油,半凝固。

    陈子轻用手指刮了一块送到嘴里,嫌弃得一张脸皱起来:“苦死了。”

    车里有皮革不堪重负的声响,季易燃伏上来,从他肩膀摸向他手臂,握住他手肘,将他被夜风吹得发冷的手拿回来,关窗。

    陈子轻吸了一口烟,单手抓着湿发说:“手机给我。”

    季易燃递过去。

    陈子轻把细直紧瘦的一条腿塞进他怀里,让他给自己按酸痛的小腿肌肉。

    手机屏幕的光亮打在陈子轻滴汗的脸上,他擦掉屏幕上的汗珠,把搜到的内容念了出来。

    大致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会带来哪些危害。

    陈子轻念完了,双手捧过季易燃那张酷帅的脸:“姐夫,下次至少三个,好吗?”

    季易燃被他那声禁忌的称呼刺激得一跳,嘶哑道:“我想换的时候,你已经晕了。”其实他更想说他只想面对面,他不愿意错过太太的每个表情。

    陈子轻把嘴边的烟拿出来,塞给他:“那你能不能一小时内就换?”

    季易燃含着沾透太太唾液的烟蒂,为难道:“一小时,前戏都没结束。”

    陈子轻两眼一闭,差点忘了,这家伙前戏长得要命。

    “反正你看着办。”陈子轻捶自己僵麻的腿,“三个打底,我不能再受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的罪了。”

    季易燃默默吸烟,反省了片刻:“我们一起研究。”

    “谁跟你一起,我不跟你一起。”陈子轻假装生气,他动了动鼻子,“车里全是味儿。”

    季易燃蹭掉他脚踝上的脏污:“几乎都是你的。”

    陈子轻无法反驳,确实是,他十次以上,季易燃才一次。没人能比得上季易燃的忍劲和自我控制。

    那又何尝不是一种变态的行为.

    陈子轻想折五十二朵蓝玫瑰,做成一个捧花送给了季易燃。他不光是下班在家折,上班也在公司折。

    旁边的同事第一时间吃瓜:“知之,你这是给家属折的吗?”

    “是呢。”陈子轻说。

    一个两个同事都围过来,征求他的意见给他打码拍视频,他们惊叹于他折花的熟练程度。

    陈子轻在同事们的夸赞中长长地叹气,能不熟练吗,折三回了。

    这种泼天的福气……够够的。

    有显眼的同事高声朗读蓝玫瑰的花语和寓意,大家没有恶意地起哄,陈子轻腼腆地回以微笑,三回三个颜色,三种代表不同含义的数字,他边折纸边在心里摇头。

    分什么叉呢,什么都要三份,真的是,对他来说多难啊。

    陈子轻的思绪被手机上的信息打断,大学群里在艾特他出来亮个相。

    老同学们都在瓜田里活蹦乱跳,他们的瓜主八月初说是要断联旅行散心,却是结了个婚。

    可算是联系他们了。

    陈子轻放下手上的纸花,对录视频旁观的同事们投了个“我先不折了”的眼神,他拿着手机去茶水间和老同学聊聊天,泡个奶茶喝。

    肖凡:顾哥,你是个干大事的,我们都想跟着你混。

    陈子轻:我敲代码,你们也敲吗?

    肖凡:敲的没几个,一部分读研,一部分去了各个行业。

    陈子轻:都挺好。

    他进群满足大家的提问时刻,回了能回的问题,在他们的鼓动下发朋友圈秀恩爱,正式向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朋友同学公开季易燃这个家属。

    季易燃第一个点赞。

    陈子轻确定没看错,他给季易燃发信息:你不忙啊?

    季易燃坐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前回:不忙。

    陈子轻把手机放一边,泡好奶茶喝几口才打语音:“高兴吗?”

    季易燃也回语音:“高兴。”.

    季易燃的这份心情促使他提前十分钟下班,开车去把太太接回家。

    不知道怎么回事,季常林这几天都在老宅,家里只有他们。今天家里比平时还要清冷。

    陈子轻后知后觉老管家不在,佣人也少了一拨。

    “我给厨娘放假了。”季易燃脱下西装外套,弯腰看着他的太太,“我想吃你煮的面。”

    “……”陈子轻走进厨房,张罗葱油面需要的食材,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一个有的,后面的全都要有。

    季易燃全程陪在一旁,衣物上沾了油烟,心里的那点褶皱被熨帖。

    “就今晚吃,”陈子轻拌好葱油面,筷子捞了点喂季易燃,“还是以后每晚都要吃?”

    季易燃吃下面条,太太的两个前任,一个偶尔吃,一个每天吃,他折中道:“一三五六吃,可以吗。”

    陈子轻夹了粒花生米吃掉:“行,那几天给你做。”

    兜里的手机发出提示音,他把盘子给季易燃,空出手看信息:“季易燃,我同学约我聚餐,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季易燃推荐了一个饭店。

    陈子轻喜欢逗他,这会儿也逗了句:“总裁的vip黑卡呢?”

    季易燃无奈:“那是家里的饭店。”

    陈子轻:“……噢。”

    季易燃倚着长台,姿态优雅闲适地吃面:“你上网搜一下,能对家里的产业有个七成的了解。”

    陈子轻转身去收拾锅碗:“我不想搜。”

    季易燃的眼底沉下去,你不想跟季家牵扯太多,你只想和我谈恋爱。可我们已婚,我是你先生.

    晚上,陈子轻忙完自己的工作上床等了会,季易燃迟迟没进房间,这很不对劲,他想睡了,身体不听使唤,不放心地下床去找人。

    季易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眼皮底下的茶几上放着两个本子,分别是结婚证跟残疾证。

    它们映在小鱼缸里,映在小鱼身上。

    陈子轻不明所以:“季易燃,你把它们拿出来干什么?”

    季易燃寡言:“看看。”

    陈子轻偷瞄,明明季易燃还是一如既往的面瘫,语气里也是惯常的没有起伏,他却觉得季易燃在生闷气。

    季易燃的真实面目一点点浮出水面,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心慌忐忑还是平静包容。

    其实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想搜家里的产业,你可以对我说。”陈子轻趴在沙发背上,捉住季易燃的发丝,轻轻地扯了一下,“好不好呀。”

    季易燃带他去书房,花时间为他揭开季氏过于庞大的商业帝国。

    陈子轻头疼:“你还是别给我说了,太多了。”

    季易燃掐着他的脸,设置加入季家机密文件墙柜的虹膜验证:“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陈子轻说:“大多人还没有呢。”

    “家里一顿饭的钱是很多人一年的工资,更多的人要五年十年才能攒到那个数目,很贵的菜我们吃不完就倒了,多奢侈啊。”

    “太太说的是。”季易燃惭愧,“我是幸运的,我该知足。”

    陈子轻不在这上面和季易燃说太多,他们的成长背景悬殊,他提一嘴就好了。

    “那你把两个小本收起来,和我回房睡觉。”陈子轻摸他腹肌。

    季易燃被他摸得有些心猿意马,理智一时脱离掌控:“我先去吃药。”

    陈子轻听清了:“吃药?”

    他眼睛刷亮:“季易燃,你已经开始需要吃药了?”

    “看吧,我就说要克制,细水长流才是硬道理,你现在还不晚……”

    季易燃僵硬的神色在太太的开心表情中逐渐缓和:“你先生吃药,你的性生活就无法得到保障,季太太,你怎么不担心?”

    陈子轻打哈哈:“啊呀,我担心啊,我担心的觉都睡不好,把怕你吸干吸瘦了,”他的话锋冷不丁地一转,“你吃的是什么药?”

    季易燃抚摸爱人纤细的脖颈,调理情绪的药,我大概是基因遗传了,抱歉。

    “肠胃方面的药。”季易燃说。

    陈子轻非要看到药瓶,季易燃就拿了放到他手里,让他打消疑虑。

    这事才因此翻篇.

    周五晚上,陈子轻和老同学们去季家旗下的饭店聚餐。

    钢琴曲悠悠扬扬,大厨在他们面前大秀特秀,经理贴心服务。

    这顿饭让老同学们今年一年的朋友圈装逼素材都有了,大家吃完转去“揽金”玩乐。

    肖凡不爱那五光十色的迷离场地,他想去陈子轻的公司瞧瞧,陈子轻带他去了。

    陈子轻顺便给加班的同事买了喝的,他给肖凡一杯,自己拿了剩下的一杯,两人在外面的大办公区走了走。

    肖凡满脸的羡慕:“你这的环境比我那边吊多了。”

    陈子轻说:“那你过来啊。”

    肖凡咳嗽。

    陈子轻恍然大悟:“你喜欢上了你的某个同事。”

    肖凡跟他大学四年,对他时不时异于常人的敏锐见怪不顾:“只是好感。”

    “好感跟喜欢是一起出现的。”陈子轻说。

    肖凡抱拳:“你是能开情感课程的教授,我信你。”

    陈子轻摆手,不敢当,他都是摸石头过河.

    在公司里待了将近一个小时,陈子轻和肖凡一块儿下楼,他在肖凡后面进电梯,伸手按“1”楼的时候,后面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只手。

    很小,脏兮兮的。

    手指缝里有橡皮屑跟碎纸片,黏液好像是化了的糖果,把那两样东西黏在手上。

    那只手按的数字是……

    7。

    凭空出现的按键。

    陈子轻屏息回头,身后没人,他快速去看电梯按键,“7”也不见了。

    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幻觉。

    陈子轻摸了摸冒凉气的脖子:“肖凡,你有没有看到……”

    肖凡打着手机:“什么?”

    陈子轻说:“没什么。”

    刚才那一幕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

    陈子轻站在电梯里思索,小手的主人是方辛吧,那个小女孩。

    现在几点?

    陈子轻赶紧拿手机查看,九点二十。

    小手出现的时间大概是,九点十八或者十九?

    陈子轻不确定这个时间有没有用,他先在备忘录上面记了下来。

    看来是数字不好才去掉7这个层数,是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就在原来的第七层。

    所以遗愿还是跟这栋楼的这一层有关。

    陈子轻看着电梯上红色数字从“8”到“6”,那个小妹妹按了七楼,是想找什么吗?

    遗愿清单突然展开在虚空。

    第七个遗愿:方辛,鬼脸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看着他——我想找到我的妈妈。

    陈子轻默念:“遗愿是找妈妈啊。”

    妈妈就在那一层。

    陈子轻在电梯里东张西望,无声地说:“我帮你找妈妈,我帮你找。”

    你不要吓哥哥啊,哥哥帮你找妈妈.

    陈子轻第一步是去了物业公司,他季家儿媳的身份是万能钥匙。

    物业的值班人员请他去办公室,倒了杯水放点茶叶端给他:“顾先生,您喝茶。”

    “谢谢。”陈子轻说明了来意。

    值班人员的脸色一变,他出去咨询领导,得到批准才进来透露相关信息。

    这也是他从老同事口中了解到的八卦。

    当年那层楼是一个公司包下的,员工一个月之内全部辞职,公司倒闭。

    有个同楼不同层的人跟那公司一员工以前做过同事,两人是朋友,她去员工家里发现他卧床不起,辞职的其他同事都陆续去世了。

    那员工不久也死了。

    他们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地方死的。

    又是车祸,溺水,猝死,病逝这类平常死法,所以就没有引起风波。

    陈子轻听到这,不解地问:“那为什么还要重建?”

    “闹鬼。”值班人员搓着手。

    那层被几个公司租下来,每个公司都有人生病,性情大变,找过道士做法,说是有脏东西。

    还很多。

    陈子轻:“很多?”

    值班人员搓手的频率跟力道更重更乱了些,他抖了抖身上倒立的汗毛:“据说是那公司死了的员工,都回到来上班了。”

    陈子轻没有说话。

    “邪乎加上加上政策优化城市面貌,就重建了。”

    陈子轻端起茶杯:“死亡名单有吗?”他换了个说法,“就是登记表,我知道一般你们是没有的,那不是出事故了嘛,你们总要做个记录。”

    “我不确定,我才来上班没几年,我找找。”

    值班人员迫于他背后的豪门势力,一口气改了几次态度,起身去拿档案室的钥匙。

    期间都没问他为什么要打听,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陈子轻感激地说:“麻烦你了啊。”

    值班人员的心情顿时好了点:“没事没事,不麻烦。”

    陈子轻跟他一起去档案室:“没有电子版吗?”

    “应该有吧,这么多年前了,物业这边的员工换了不知道几批,有也没了。”

    值班人员按照档案柜标签的年份逐一找寻:“公司叫什么果冻,果冻技术,我有印象还是因为我闺女喜欢吃果冻。”

    “果冻是蛮好吃的。”陈子轻让值班人员放松,延续这个日常的话题,“小孩大人都喜欢。”

    “就是防腐剂多,我闺女还一次吃很多,管不住,一管就哭闹。”

    “其实防腐剂还好,就是果冻里主要是果胶,那个不容易消化,吃多了对肠胃造成负担……不过小孩子嘛,不让吃肯定是要闹的,那也可爱……”陈子轻和值班人员唠家常。

    档案室里的氛围始终不紧绷。

    “找到了!”值班人员举起灰扑扑的登记表,“顾先生,我找到了!还有一份入职档案!”

    陈子轻立马夸道:“好厉害啊。”

    下一句就是:“我可以拍下来吗?”

    值班人员给他一个眼神,你说呢。按照正常程序,你都不能进来。

    不对,是我都不会跟你说这些。

    陈子轻心领神会地打开拍照模式,咔咔就是一通拍,他拍完就道谢。

    值班人员能分得清他是真客气,不是假模假样。

    都没法抱怨一句了,只是恭恭敬敬地送他下楼,并提醒他注意台阶.

    陈子轻坐在一楼的台阶上放大登记表的照片,登记表上只有员工姓名,他划过去看入职档案。

    公司出事了,物业要来走流程,大概就是那种顺手拿走的档案,上面有详细的记录,姓名,年龄,性别,电话和备用电话,父母基础信息,以及住址。

    陈子轻先筛选性别。

    既然是找妈妈,那男员工就不在范围里了。

    女员工有十四个。

    陈子轻通过她们的年龄跟婚姻家庭情况排除,符合有个不到十岁的女儿条件的,一共五个。

    这五个里面,有个住址就在科技园附近,陈子轻没耽误,他扫了个电动单车把导航调出来,插上手机,骑上电动单车找了过去。

    ……

    庆幸的是,女员工没搬家。

    但她女儿活得好好的,已经成家了,带着上门女婿住在家里,小日子过得不错。

    陈子轻划掉这个员工,剩下四个人选的住址都挺远的,他试着拨她们的备用电话,看能不能跟她们的家人通话。

    都是空号。

    陈子轻走出小区,沿着比马路高一截的台阶往前走,路边一辆车里突然冲下来几个人,在他猝不及防之际把他往车里一塞。

    意识消失前,陈子轻只来得及哀嚎,枪战之后是绑架,豪门背景就是免不了这种配置。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发生,车犹如离弦的箭划出街角。

    暗中保护的两辆车同时现身,朝着那辆车追去。

    其中一辆车里,副驾上的人面容凝重地调查车牌,并把突发情况汇报给老板的秘书。

    秘书第一时间走进乌烟瘴气的包间,跟老板耳语。

    季易燃没和季氏关系较深的合作商们打招呼,他径自起身离开包间,转过长廊进洗手间,让冷水冲在自己暴起的手背青筋上面。

    “哪路人?”

    秘书透露新鲜出炉的信息:“谢家主母,她从疗养院跑出来了,疯了。”

    季易燃不断冲着没被太太嫌弃的十指:“疯了还能谋划这出,精准的找到目标?”

    秘书知道老板在盛怒的边沿,他没出声。

    谢家主母要是不疯,又怎么会瞒着娘家跟谢家,对季家儿媳下手。

    秘书接了个电话,说车往一处私人机场开了。

    谢家,世交,利益,无论拿点都让追击的人马不敢轻易动手。

    这也是另一辆车里的迟总手下需要等待他指令的原因。

    洗手间里的水声停了。

    季易燃伸手,秘书将药瓶递过去。

    他倒出两粒药片,牙关发出令人不适的咀嚼声响,他说:“不用顾忌,动手。”.

    这晚,谢家主母安排的人被送去谢家,血淋淋的,看不出人样。

    谢家主母在私人机场被找到,一并送了过去,她披头散发又哭又叫,毫无主母的形象。

    没了儿子撑腰的母亲,神经病儿子,神经病母亲。

    谢家老一辈紧急开会,商量怎么处置她的私行,怎么给季家交差。

    谢父作为家主,脸面被妻子丢光了。他在几个老家伙的催促中,沉着神色拿过离婚协议,落笔签字。

    最终妻子成了前妻,儿子还是儿子,谢家继承人和未来家主不会变更。

    同一时间

    季易燃在陪季常林下棋。

    香炉里飘着一线一线的青烟,安神的。那气味渗透进了季常林的皮肉里,他慵懒地摆下一枚白棋:“我打算让小顾进季氏,做我的特助。”

    “他不会。”季易燃放黑棋,“他只喜欢写代码。”

    季常林的字里行间透着失望:“你名义上的同性婚姻比你父亲重要,我向你要个人,你还不给。”

    季易燃说:“爸要是缺特助,我可以亲自为你挑选出,精英人才。”

    季常林突兀地笑着摇摇头:“你演个戏,分不清戏里戏外了。”

    父子对话期间,棋子没停下过。

    短短几句的功夫,原本平静的棋局已经暗流涌动。

    季常林吃掉儿子的黑棋:“今晚的事,没什么要说的?”

    “谢姨想带季家儿媳,去见谢浮,这不合理。”季易燃同理吃掉父亲的白棋,“为了惹出,更大的笑话,我出面制止。”

    季常林温和道:“做的好。”

    下一瞬,黑白棋全部跳到地上,劈里啪啦地乱蹦。

    季常林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季家的基因,到你头上变异了。”.

    陈子轻意识恢复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他摸着发痛的后颈爬起来,头晕眼花地踉跄着走到阳台推开窗户。

    深秋的夜风吹掉他的昏沉,他看见了一栋亮着的阁楼。

    这里不是季家。

    陈子轻不经意间往下看,视野里冷不防地撞进来一张老脸。

    差点吓死了。

    管家站在楼下,对他说:“少夫人,风凉,别吹久了,容易感冒。”

    陈子轻关上了窗户,这儿十有八九是季家老宅。

    他推测是季易燃的人把他从车上救下来了,这事惊动了季常林,所以他才会在这里,季易燃也在这里。

    陈子轻在口袋里找到手机,他先把涉及到遗愿的档案照片放进云网盘备份,之后就打给季易燃,铃声在房间外面传来,他快步跑出去。

    没见到季易燃,只有躺在桌上震动的手机。

    陈子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打开门,刚才还在楼下的管家出现在走廊上面,像是在等他。

    管家说,少爷在祠堂罚跪。

    陈子轻眼皮直跳,他想去祠堂,管家带他去一个房间的外面,对他说:“少夫人,你要问过老爷才行。”

    谁要见季常林啊,还是一对一,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赶紧走,脚却扎根在门口。

    房里传出季常林的声音:“想替你男人求情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