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茶艺速成班
雨下了一整夜,两个大帅哥变成了两个猪头。
他们还知道在心上人出来前离去。
出租屋因此就只剩下不战而胜的季易燃,他利用冰箱里的食材,准备了两人份的早餐。
陈子轻拿着筷子夹切成花朵形状的小西红柿吃。
季易燃抿了口牛奶:“轻轻,你的伤口处理了吗?”
陈子轻口齿不清地说:“早上就结痂了,不用处理。”
季易燃沉声:“谢浮太激动。”
陈子轻垂头咬盘子里的煎蛋,关于那个纹身,该说的能说的,当年季易燃问的时候,他就已经说了,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季易燃只提了一句,没有深入地展开这个话题,他问倒:“他们有时换下来的衣物,还要吗?”
陈子轻理所应当地说:“要啊,都好好的,总不能因为他们穿过一晚上就扔了吧,多浪费!”
季易燃:“嗯。”
他优雅贵气地坐在塑料凳上,腕表折射的光泽冰冷华美:“那我一会放进洗衣机里,和我的那身一起。”
陈子轻喝一大口牛奶:“我自己放就行,你吃完回京市吧,最快也要中午才到。”
季易燃道:“路上一样可以工作,不耽误。”
陈子轻随他去了。
少了两个人,季易燃感觉出租房不那么逼仄压抑,他通过这顿简陋的早餐体会到了久违的岁月安宁。
他和这个人的爱情,不是情窦初开青涩躁动,也不是如履薄冰不断拉扯无限接近悬崖边,他们的情感顺序不合常规,逆着走的。
先结婚,先成为彼此的另一半,之后才渐渐开始拥抱,亲吻,缠绵,厮磨,再是融为一体。
他们之间没有家庭上的阻拦,没有长辈的干扰,也没有彼此之间的猜疑和碰撞,以及争吵歇斯底里,相对来说比较平淡,一切都水到渠成,刚刚好。
俗话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们的这段感情仿佛是跟前两段感情连着的,从高中到大学,再到进入社会走进婚姻殿堂,三个阶段三份情,勾勒出了一场人生大戏,是圆满的。
如果不考虑每段的另一个主角都不是同一个人,不考虑时长的话。
季易燃凝视着眼前的人,目光从他柔软的发丝到缱绻温柔的鬓角,一颗心浸泡在春水里:“轻轻,你想不想小花?”
陈子轻实话实话:“想。”
季易燃眼底浮出柔和的光:“它在别墅,你可以去找它。”
陈子轻犹犹豫豫没有回答,对面响起季易燃的声音:
“我明后两天出差。”
听到季易燃这么说,陈子轻才给出答案:“那我去看看小花。”
季易燃征求他的意见:“跟我一辆车回去?”
陈子轻摇头:“你先回吧,我晚点回去,我坐火车很方便的。”
“好。”季易燃尊重他的决定。
陈子轻吃掉剩下的煎蛋,脸颊鼓起来说:“对了,那个符啊,我昨晚就用三个袋子装好了,挂在我房间的椅子角上,你的是标着3的那个袋子,剩下的两份你带回去,捎给他们,1是迟帘的,2是谢浮的。”
季易燃看了看盘子里的食物:“我早饭还没有吃完。”
陈子轻莫名其妙:“我没说不让你吃,你吃你的啊。”
季易燃低眉垂眼:“我以为你赶我走。”
陈子轻有点无语,他要是能赶走,昨晚就不会出现三前任在他出租屋打地铺的荒唐事了。
444说他是奇观,奇葩,他觉得三个前任比他更适合那个说法,都是“奇奇。”
过了会儿,陈子轻问道:“你的左腿有没有定期检查?”
季易燃:“嗯。”
陈子轻蹙起眉心:“那怎么走路的时候都要拖腿啊?”
季易燃低头擦拭唇角:“会受天气的影响。”
他哪里敢说是苦肉计。
季易燃道:“日常活动的时候,不会有阻碍。”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季易燃那条腿无力的垂落在地上画面,那时的一切历历在目。
对现在的他们来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谈不上,但也确实往前走出去一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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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十分,陈子轻时隔三年多再回新市,他趁这个机会去把肖凡在内的几个老同学,以前的同事们都约去.“捞金”聚会,在那儿见了见阿蒙,之后就去季家看阿小花。
牧羊犬没什么变化,还是陈子轻离开小镇时的样子。
陈子轻陪它玩扔飞镖丢小黄球,不知不觉的,夜幕降临,周边暗淡了下去。
“小花,我得走了。”陈子轻看时间,夏天七点多天才黑。他把手机放兜里,迎上牧羊犬温顺忠诚又可怜的眼神,狠心说,“我跟你哥已经离婚了,离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分家了的意思,所以我不好留下来的。”
牧羊犬蹭他的腿,尾巴缠了他的脚,动作间流露出来的尽是依依不舍。
陈子轻摸它的脑袋:“我去宾馆住一晚,明天一大早就来看你,好不好?”
牧羊犬低低地嗷呜了两声。
“你乖呀,”陈子轻说,“小花乖。”
牧羊犬趴到他鞋子上面,沉默地耍赖皮。
陈子轻好笑地抬了抬脚,牧羊犬很大一只,没有随着他的举动颠动,稳稳地趴着,像一块毛毯。
冬天能取暖,夏天热死人。
陈子轻弯了弯腰,悄悄地说:“你哥就很乖,他的这招几乎百试百灵。”
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牧羊犬趴着不动。
陈子轻瞅了瞅它的反常行为:“你哥给你下达任务啦?”
牧羊犬挺长的睫毛一抬,颇有那么几分委屈。
陈子轻啊呀一声:“是我不对,我不该乱说笑,你是真的喜欢我。”
想到自己正在奔向终点,陈子轻唉声叹气:“好吧好吧,我明天天不亮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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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好不容易安抚好了牧羊犬,季家的厨娘又来劝他留下来吃晚饭,说是饭菜都准备好了。
厨娘没换人,还是以前的那个,憨厚慈祥,厨艺又干,陈子轻挺喜欢的,他只好把饭吃了再走。
陈子轻饭吃到一半,外面隐约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季易燃出差了,不是他。
难道是季常林?
陈子轻不想见那个带给他可怕压迫感的老东西,他匆匆忙忙就要走,到门外发现车停在旁边的迟家门口。
来人是章女士,她没进门,就在车边打电话,用的是一口流利老练的德语。
陈子轻顿时生出一种还不如是季常林那老东西的错觉,他这会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章女士结束了通话。
陈子轻生疏礼貌的打了个招呼:“阿姨。”
章女士比从前更加犀利,周身的商业气息也更重了些,她冷脸相待。
陈子轻一刻不停留地走人,背后一直有双眼睛盯着他,随时都要扑上来把他剥皮抽筋的样子,他没有加快脚步,不慌不忙地走自己的。
章女士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她也不会歇斯底里地拽着他质问,她不是谢浮那个精神有问题的母亲。
陈子轻走到路口叫车,他回京市,去季家,陪牧羊犬玩,留下吃完饭之类,派人监守他的迟帘跟谢浮肯定都知道,但他们没出现。
三人似乎是达成了什么协议。
虚假的,浮于表面的和谐,也是一种和谐。
陈子轻吹着夜风等来车,他坐上去,隔着车窗往外看,很长一段路的夜景都很熟悉,毕竟他在这里生活过多年。
司机是个机灵的,他说有几辆车在后面跟着,陈子轻让他不要管。
见司机频频通过后视镜打量过来,陈子轻说自己不是坏人,还让司机好好开车。
陈子轻拉了拉脸上的口罩,闭着眼睛打盹。那栋公寓突然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的眼皮抽了几下。
要去看看吗?
别去了吧,公寓里按了不知几个监控,他在里面做什么?谢浮都会一清二楚。
隔着一层T恤布料,陈子轻蹭了蹭锁骨下面的咬痕,他不能去公寓了。
就让它待在那吧。
至于它存在的意义,那要看谢浮怎么赋予怎么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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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多,天已经透出点朦胧光亮来。
陈子轻遵守承诺地前去季家,牧羊犬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整天都黏着他贴着他,还不肯让他走,拖拖拉拉到了季易燃出差回来。
季易燃这个主人的话都不管用了。
牧羊犬抱着陈子轻的小腿不松爪子,这哪里是它平时的性情。
陈子轻哭笑不得:“小花,你这是干嘛啊?”
牧羊犬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陈子轻想和它说什么,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响,是季易燃举起手机在拍照片?
拍的是陈子轻,季易燃,和小花。
也有他们两个人。
陈子轻没细看,他撇撇嘴:“以前拍了那么多,还不够啊?”
季易燃眺望月下的湖面:“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腿上的抓力打乱了陈子轻的思绪,他若有所思,狗是很有灵性的,是不是它感应到了什么啊。
季易燃要强行把牧羊犬拖走,陈子轻阻止道:“别硬扯,会伤到小花的。”
陈子轻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让季易燃把黄球拿给他。
到了别墅外面,四周的路灯全部打开,视野明亮。
“小花,把球捡回来。”陈子轻把黄球往远处一扔。
牧羊犬跑去捡球。
陈子轻趁那个功夫迅速跑上车,催促季易燃:“快开车!
季易燃启动车子。
陈子轻望了眼后视镜,牧羊犬叼着黄球,呆呆地站在那里。
车快到拐弯处的时候,牧羊犬飞快地向着这边奔跑,嘴里还叼着陈子轻叫它去捡的黄球。
陈子轻不忍再看。
一只手拿着帕子递过来,陈子轻后知后觉自己脸上湿了,他接过帕子擦了擦眼睛,被一条狗感动哭了。
陈子轻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见小花,就觉得亲切。”
“你们有缘。”季易燃开着车。
“是吧。”陈子轻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大路,“我喜欢狗。”
季易燃冷不丁地开口:“我是,属狗的。”
陈子轻:“……”
谁管你属相了,真的是,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属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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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季易燃停靠在郊外的路边,他问身边人抽不抽烟。
“抽一根吧。”陈子轻说。
季易燃给他烟,自己也衔了一根。
不多时,他们下车,坐在车前盖上面,对着迷离的夏夜吞云吐雾。
寡言少语的季易燃先说话:“轻轻,今晚的月亮,好看。”
陈子轻望了望:“月亮不就这样吗。”
话音未落,他迟钝地瞟了眼突然浪漫起来的季易燃:“中秋快到了。”
季易燃依旧在自己的情调里,他指向一处:“那边有萤火虫。”
陈子轻下意识把视线挪过去。
幽深的丛林里有零零散散的火点,它们在半空中飘动,很美。
陈子轻不解风情地说:“萤火虫是屁股上挂了个灯泡的蟑螂。”
季易燃无奈地凝视他许久,低笑着轻摇头。
如果他们还在一起,他会拉着自己去追萤火虫,捉两只捧在手里,制造属于他们的美好回忆。
不在一起了,真是一点幻想都不给。
陈子轻从车前盖上下来:“蚊子好多,我回车里了。”
“等我一下。”季易燃去后备箱,他拿着一捧花走到陈子轻面前。
陈子轻正要拒绝,季易燃就告诉他,花不是买的,是在家里摘的。
“从前为你洒的种子成活率很高,年年开,这是今年的第一批。”季易燃灭掉烟头。
陈子轻想到季家铁栅栏边的那些花,吃惊地说:“是你洒的种子啊?”
“当年你在迟家住着的时候,有天小花跑进了迟家,我进去找它,发现你趴在阳台,看谢家盛开的鲜花,我再看自己家里的花园,一朵花都没有,我就想着要种上花。”季易燃少有地说了这么长的一番话。
陈子轻目瞪口呆,季易燃那么早就喜欢他了?
季易燃看出他的想法:“不止是我。”
陈子轻不由得记起那天,季易燃进来找小花前一刻,谢浮来给他送甜点的事。
这么说,那个时候,迟帘的两个发小就已经在动锄头了啊。
陈子轻深吸一口烟,掐掉烟屁股想,迟帘永远都不知道,他只是出门给对象买个糖水,墙脚的土就被松了松……
季易燃忽然展臂抱住陈子轻,黑色衬衫下的腰背弓起来,脑袋埋在他脖子里。
然后,在他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前撤掉双手,退后。
陈子轻看季易燃垂手站立,一副做错事等着挨批的样子,他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发脾气。
“你帮我跟小花告个别吧,以后我有时间再来看它。”陈子轻打开车门坐回车里。
“好。”季易燃为他关上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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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易燃送陈子轻去了车站,他掉头开车在京市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个多小时,去了老宅。
不多时,阁楼里传出钢琴声,把老宅的寂静搅得粉碎,
管家说:“少爷弹的曲子很伤。”
季常林坐在长廊下面,悠闲地喝着茶:“太太没了,能不伤吗。”
管家的嘴角轻微一抽:“少爷是个痴情人。”
季常林冷哼:“还是个同性恋,季家的基因变异体。”
管家说:“少爷其他方面无可挑剔。”
季常林又哼了声:“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儿子。”
阁楼那边的钢琴不弹了,改拉二胡了。
那乐器自带愁凉悲苦氛围,这一拉奏,整个老宅都凄凄惨惨戚戚。
季常林喝了半壶茶,二胡还没停,他摆摆手,没让管家跟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儿子所住的阁楼。
离得越近,二胡流传出来的悲哀越发浓郁,苍白的不甘,对命运的不可抗力,无能为力。
季常林背着手听了一会,推门进去:“你但凡把用在你爸身上的招数用来对付他,那他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都是你的人。”
院内灯火通明,季易燃满身孤寂,他抬眸看父亲,眼神深黑冷厉。
“怎么,这话你不爱听?”季常林说,“偏要跟基因做对,咎由自取。”
季易燃的声调跟态度都很冷:“能出去吗?”
季常林见儿子这装都不装了的德行,幸灾乐祸地笑着摇摇头。
当初季常林就料定,儿子的两个发小留不住的人,他也不例外。
这不,半年前灵验了。
儿子从岛上回来以后,每天弹钢琴拉二胡。
季常林回忆儿媳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他捻了捻手指,像捏着什么把玩摩挲:“去看看你母亲。”
季易燃道:“不去。”
季常林语出惊人:“你招出来的,你不去?”
父子二人对视,儿子清楚父亲知情,父亲明白儿子看出了他的了如指掌。
二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夏风刚好吹过竹林和屋顶,季易燃坐在椅子上拉二胡,将落寞发挥到了极致。
季常林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院门没关,门口的花瓣被吹进来,飘洒在池水上面,自成一景。
这个阁楼无处不高雅,无处不荒凉。
季易燃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将二胡放在一边的圆桌上面,拿出手机接听。
迟帘打过来,开门见山道:“没犯规?”
季易燃淡淡地:“嗯。”
迟帘冷笑:“你最好是。”
季易燃平平的语调里似乎有几分兄弟的关心:“你们脸上的伤没事吧?”
迟帘顿时就没了声音。
要不是他跟谢浮的脸肿了,怕顾知之那家伙嫌弃产生阴影,能有季易燃领走所有戏份的机会?
这是季易燃第二次捡漏了。
他们成了青紫交加的猪头,把季易燃衬托得多么英武不凡。
这种给情敌送东风的傻逼行为,不会再有第三次了。
“不劳你费心。”迟帘呕血。
“我不是费心,我只是随口一问。”季易燃把电话挂断,继续拉他的二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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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尾巴翘起来时,陈子轻把出租屋收拾了一下,他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没购置多少东西,连个盆栽都没买,更别说是养个什么小动物。
陈子轻整理出了一个皮相和一个背包,他要离开小城去宁市。
出发当天晴空万里,陈子轻背着背包,拎着皮箱子下楼,他在二楼撞见了上楼的身影。
是那个早前对他表白被拒,在他面前哭的男生。
碍于男生萎靡不振,跟一朵蔫了吧唧的小草似的,陈子轻没好意思趁机把今天的日常做了,他就要越过男生下楼。
手上一轻,皮箱被拿走了。
陈子轻只是蹙了蹙眉心,一个字都还没发出来,男生就开始哽咽。
“……”
“我最近都没来烦你,”男生十分难过且悲伤,“你还要为了躲我离开这里。”
陈子轻抹着脸下楼:“跟你没关系,你别自作多情。”
话是真的狠。
少年人的心稀巴烂,他笨拙地给自己粘合:“那是为什么?”
到了楼下就有答案了。
四辆私家车以竖排停在树边,每辆都是市面上没见过的。
这样的排场,有什么不言而喻。
后三辆私家车分别下来一个精英范儿的司机,他们的主子都在后座。
青春年少这个年岁本该胜过所有成就荣耀,可男生只体会到了悬殊的差距,他紧紧握拳,通红的眼中迸射就快点长大的激烈光芒。
仿佛长大了,如今面对的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青春期独有的天真,虽然不是纯粹的贬义,但的确是不成熟的表现。
陈子轻没什么深意地瞥了第二辆车的后座。
迟帘一直在盯着他,自然没错过他那一眼,面上顿时火烧般燥热。
怎么那小屁孩身上只有我的影子,没谢浮跟季易燃的?
迟帘不承认是相同的幼稚热血和纯情,只得出都具备少年赤城这个共同点。
……
陈子轻去了第一辆车,剩下三辆在后面跟随。
这出嫁或者迎接回宫的架势还不算什么,真正让他头疼的是,启动新模式的茶语日常。
三人轮流被陈子轻茶,使用这模式的第一轮就出了乱子。
陈子轻第一天对着迟帘喊哥哥。
第二天,茶语目标换撑谢浮了,他一下子没改过来。
气氛很僵硬。
陈子轻尴尬得脚趾头都扣起来了,他打起了退堂鼓,想出尔反尔的改变主意,回到随意在大街上找帅哥说茶话的方案。
头顶忽然响起谢浮的笑声。陈子轻反射性的抬头,
他们四目相视。
谢浮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抚过他锁骨下面,桃花眼弯起来,颇为迷人地微微一笑道:“哥哥就哥哥吧,反正你也不能叫我老公。”
陈子轻眨了眨眼:“……是呢。”
谢浮这边过关了,迟帘却不干了,凭什么都是哥哥。
“没人想要那个称呼。”谢浮阴沉沉地喝酒。
迟帘把茶几踹开,上面的酒瓶酒杯果盘都发出震动。
谢浮一派友好样的出谋划策:“在我们这闹什么,你去他那闹。”
迟帘面色铁青,他要是能去闹,早去了。正因为不能闹,才在这发酒疯。
“你以为那是你的专属?”谢浮放下酒杯,眼眸耷拉着,长密的睫毛覆盖下来,眼底不见一丝光亮,“无论是从前还是近期,他对着雇的人和随便选中的人,叫的不是弟弟就是哥哥,那不是你的专属。”
谢浮笑着说:“你没有专属。”
迟帘听出谢浮的潜台词,毫不留情地还了一刀:“你们是有专属,可是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可能再说。”一个老公,一个先生,都太有关系性质。
“所以你生什么气?”谢浮任由被他刺伤的心口鲜血淋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闹到他面前去,他直接取消我们三个轮流的做法,让我们全都滚蛋。”
迟帘的气息粗快了起来,他瞪向一言不发的季易燃:“谢浮是你的代言人吗?你他妈每次都想用最小的劳动,过得最大的利益。”
季易燃捏了捏鼻根:“我不在意称呼是不是共用,我只想多见他,多和他说话,多听他说话。”
迟帘独自喝酒。
谢浮戴耳机看那四年在公寓里的日常录像碎片,这是他摸索到的,最快让他平静下来的方法。
哪怕是在工作中,他被蠢人厌恶到了,为了不当场见血,他会打开录像,完成一场自我救赎。
……
陈子轻对着他们都叫哥哥,旧的问题没有了,却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他有次说溜嘴,无意识地来了一句:“哥哥,能帮我把阳台的鞋子拿给我吗~”
三人同时朝他侧头,目光锁住他的脸跟身体。
你叫的是哪个哥哥?
陈子轻心惊肉跳,哪个都不能指,不然这事过不去,他转了下眼珠,心生一计。
于是他一副茫然的表情:“啊,我没叫你们啊,我在练茶语呢。”
这才勉强翻篇。
……
十月里的时候,陈子轻去国外找了片没开发的海玩,三个前任跟过去了,他们的发小孟一堃晚点到场。
陈子轻在海里游泳,前任们不放心地在他周围看着他游。
孟一堃把这一幕拍了下来,视频照片都有,他前一刻还在感慨,下一刻就发现了什么,神情古怪。
那个道士挨了一枪,顾知之的背上有……枪击留下的疤痕。
孟一堃两眼发黑,不会吧?
他快速游到季易燃那里,抹了吧脸上的水迹,话到嘴边却又止住,转头去找迟帘:“道士就是顾知之?”
迟帘留意往前游的人:“借尸还魂。”
“枪口也能复制?”孟一堃从他的表情里拿到了答案,完了,要认爹了。
迟帘早忘了孟一堃信誓当当地拿认爹当赌注的事?他只记得顾知之为季常林挡枪的惊险一瞬,季易燃为达目的的瞒天过海。
“旧事别再提了。”迟帘沿着心上人的行迹游动,他的肤色最白,乌黑发尾被抓到脑后,顺着精致眉眼掉落的水珠闪着金光,整个人如同一条浪里白龙。
孟一堃心绪难明地游到岸上,瘫坐在遮阳伞下面的椅子里。
……
陈子轻游累了上来,在孟一堃旁边落座。
孟一堃趁他三个前任还在海里,飞快道:“你加我的时候聊了几句,后面一次都没找过我了。”
陈子轻拿起果汁,咬着吸管喝了起来:“没什么事,我找你干什么?”
孟一堃为此心长时间的神不宁:“要不我还是先把你拉黑吧,他等你有事了再加我。”
陈子轻诧异地说:“孟总,你的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啊。”
孟一堃无话可说。这要是跟生意有关,他怎么会这么没底,他长长地吐口气。但愿是他想多了。
毕竟他一直想多。
孟一堃顺着旁边这位的视线往海里看去,不确定他具体在看谁。
初恋在仰泳,前未婚夫在蝶泳,前夫在蛙泳。
三人三种姿势,都非常的专业而流畅,像是在进行一场游泳比赛,能让很多同性异性尖叫移不开眼。
孟一堃试探:“三个前任围着你,感觉怎么样?”
陈子轻的脸上写着抵触:“没感觉,别问。”
孟一堃的眼里有探究:“你真的一个都不喜欢了。”
“我真的真的一个都不喜欢了。”陈子轻摸了摸肚子上湿淋淋的水,把泳裤拉扯两下弹回去,“你别录音了,我这个答案他们都知道,都有数。”
孟一堃被抓包了也不尴尬,他把手机丢桌上:“反正你们四个这辈子掰扯不开了是吧?”
陈子轻一口气把果汁喝光,他想,会掰扯开的,那天就是他登出这个世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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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前任每天出现在陈子轻面前,按照顺序听他茶上五句,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左右,一切好像都是进入了某种微妙的安宁状态,他们好似成了四个脱离风花雪月老朋友。
陈子轻有天偷摸去看电影,整个影院只有他一个人,他正体验包场的感觉,楼梯那里就出现了人影,三个。
光线很暗,但他们的身形轮廓都深刻鲜明,陈子轻想认不出都难。
陈子轻木木地看着他们往他这边走来,不知道他们在路上怎么商量的。
迟帘跟季易燃坐在他两边,谢浮在他后面落座。
陈子轻有理由怀疑是谢浮输了。
很快的,陈子轻发现自己大错特错,这三人顺时针换位置,季易燃从他左边换到他的右边,迟帘从他右边换到他后面,谢浮从他后面换到他左边,就是这么来,间隔是……
十分钟换一次。
这是陈子轻拿手机计算过的时间,他无力吐槽,看个电影整这么花里胡哨。
他们不累,他都嫌累。
电影后半段把陈子轻看困了,他浑然不觉地倒在季易燃身上。
迟帘捞走他的脑袋,轻轻地放在自己肩膀上面。
然后到了换座位时间,迟帘去后面,谢浮坐上季易燃的位置,他把再次倒在换到右边的季易燃肩头的脑袋扶住,指尖伸进一片细软发丝里揉了揉,就要放在自己肩窝——
后面的迟帘低骂着发火,他怪谢浮得寸进尺。
谢浮的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很是不解:“季易燃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说?”
“那我就说一下。”季易燃脱下西装外套,“你们轮番从我手上抢人,当我不存在。”
……
陈子轻醒来发现他的前任们又又又打起来了,这次连季易燃都参与了进去。
三人打得很凶,拳拳到肉,全避开了脸。
陈子轻抓了把爆米花吃,打架都打出来经验跟默契了,不愧是三条分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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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上了一阵班,陈子轻去爬山。
三个前任又现身了,他们那么忙,又是一大堆员工又是整个家族要管理,哪来的这种闲工夫啊。
真验证了一句话,时间是海绵里的水痕,挤挤总会有的。
陈子轻全程不怎么说话,他戴着口罩跟渔夫帽,眼睛要么垂着看脚下的路,要么抬起来看沿途的风景,跟哪个都不对上视线。
天气还行,没有下雨,只是越靠近山顶,雾气越大,头发是湿的,冲锋衣也是湿的。
离山顶只差两段台阶的地方,陈子轻拄着拐杖坐在石头上休息,他手边的木头护栏挂满了锁,旁边树上成片的红绸子随风飘动。
陈子轻没有去想那些前人的心愿有没有实现,他在看缭绕的云雾,看入神了。
谢浮过来问:“还去山顶吗。”
“都到这了,不去多可惜。”陈子轻拿下背着的水杯,拉掉口罩喝水,他察觉到谢浮得目光,仰起湿漉漉又滑腻的脸,“你的水没了?”
“没了。”谢浮说。
陈子轻抿抿沾到水光的嘴:“那你想办法买,我不能给你喝。”
谢浮发出让人耳朵发红心跳加速的轻笑:“我怎么会叫你为难。”
“……”陈子轻盖上水杯,双手握着拐杖撅起屁股,哆哆嗦嗦地起身爬台阶。
迟帘破天荒地没有立刻跟上去,他买了把锁挂在木栏杆上,买了个红绸子写上祝福,系在树底下。
他的举动,谢浮跟季易燃都知道,但他们没那么做。
他们不信。
……
山顶的风景并没有比途中美多少。幸好陈子轻没错过一路上的景色。
陈子轻找了个地方用眼睛当相机,有几个小姑娘鼓起勇气过来和他说悄悄话。
她们被他的三个同伴惊艳到了。尽管那三人都没露脸。
陈子轻本来不想说实话的,但小姑娘们一脸磕到了的表情让他想起姑姑,他才说:“都是前任。”
小姑娘们震惊地捂住嘴巴。
“三个都是吗?”
“天啦。”
“哥,你谈三个极品的秘诀是什么?”
陈子轻叹口气:“都是前任了,还要秘诀啊?”
小姑娘们眼神交流,也是,成前任了,说明谈了却谈不久。
直到天际线挑出一丝泛红的白线,小姑娘们在嘈杂声钟醒来,睡眼惺忪地拿起设备记录日出,她们想到带前任爬山的男人,纷纷看去。
男人的三个前任站在他身后,目光追着他,明显还爱着,深爱着,是他放下了。
他迎接日出的画面,出现在三个镜头里,就此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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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下山后,在农家乐吃的中饭,他们去附近的江边散步。
陈子轻趴在护栏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毫无预兆的,他感觉喉咙里有什么堵住了。
下意识的张开嘴,做出干呕的动作,想往外吐。
那东西湿湿的流在他的下巴上,他伸手摸了摸,是血。
陈子轻突然就开始大口大口地涌出鲜血,怎么都擦不完,吐不完似的,他茫然无措地东张西望。
然后就看见三个天之骄子神情空白,像是正在死去。
他慢慢地眨动眼睛。
耳边传来吼叫,犹如野兽濒死的哀鸣。
陈子轻的世界以势不可的速度蔓延出一片血红,他失去了意识。
第152章 茶艺速成班
陈子轻意识清醒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京市的一家医院里了,他没多久就又陷入昏迷。
再次醒来,陈子轻焦急万分地询问监护系统:“444,我的日常茶语是不是拿满警告次数,任务失败了?”
系统:“你的两个标注任务,都只检测到你吐血那一刻之前的数据。”
陈子轻绷着的那根弦一松:“噢噢……这样啊……这么人性化了吗……我都不习惯了……”
不用做日常了,结束了。
吐血前他只收过一次警告,表现挺好的。标注2能否成功,取决于标注1长久以来的质量评估,他没问题的,肯定没问题。
身体的状态每况愈下,陈子轻想找个角落慢慢死去,谁也不给看。
他不愿意让那三人守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失去呼吸和心跳,他也不愿意死前一刻见到的是他们那一张张痛苦不堪的脸。
要不……自杀吧。
陈子轻想到这就恨不得赶紧付诸行动,他打算选一个不破坏公物,不妨碍别人的方式。
割腕太疼了,跳楼的话,医院的窗户是封着的,陈子轻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找系统买药。
有种药能让他达成目的,售价五万。
原来死这么贵啊。
陈子轻咬牙买了药,吃了,可事情的发展不在他预料中。他竟然没死成,他只是睡了一觉,人还在被前任们势力包围的医院,生死都在他们的监控中。
这个结果让他意识到,他必须要走架构师的设定,不能自己安排自己的结局。
而架构师的设定,估计就是他不想看到的那个局面,一个不少的送他离开。
药白买了,积分白花了,陈子轻只能卧床等待死亡,等待感情线的终点到来。
“444,你是知道这个结果的吧,药没用。”陈子轻闻着消毒水混合的其他气味,“我的积分本来就不多。”
系统:“让你花积分买教训,长个记性。”
陈子轻:“……”
长记性了,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他什么也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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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下不来床了,他的虚弱是从骨子里往外渗透的,那是无论多先进的医学科技都束手无策的虚弱。
死神降临,阎王敲门,活着的人牺牲一切都只是徒劳
陈子轻在这病房呆了不知几天,三个前任一个都不在他的床边看守,甚至都不在他清醒的时候现身露面,全避着躲着。
恐怕是他一昏睡,他们就过来,一起或者轮流。
有哭的,也有静静坐着,站着的。
陈子轻精神萎靡,他们想跟他告别就要快点了,不然来不及。
虽然官方小助手没向他发来登出传送通知,但他的直觉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提醒他,那个时间将近了。
病房里总有一医护人员和道士大师进进出出,医学搅和着法术,勾勒出了命运交响曲,色调大悲。
陈子轻一边做着各种检查,一边体会着生命的逝去。他问监护系统要歌听。
放的是《好日子》。
陈子轻听得整个脑袋都嗡嗡的,那股子伤感有所转移,他说:“我这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架构师给我安排的病吗?”
系统:“这个区人各有命,不能改动他人的必死之局,否则就要承接对应的命盘。”
陈子轻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前尘往事,心跳漏了一拍,随后是失去平衡的紊乱跳动,他用力闭上眼睛:“我知道了……”
系统:“祷告吧。”
“我祷告了,我第九个遗愿的后半段到关键阶段了呢。”
陈子轻记得他的苍蝇柜里有四个加油烟花礼包,他使用了一个。
那烟花在他脑中绽放,拼凑成了“加油”二字。
很俗,很美,很短暂,也很绚烂。
他以此鼓励快要前往下一段旅途的自己,鼓励这段旅途中未完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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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陈子轻被抬上私人飞机,漂洋过海来到国外,进入庞大的医疗基地。
结果还是一样,没有什么奇迹出现。
陈志轻在病床上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他见到了三个前任里的其中一。
季易燃还是那张脸,那副眉眼,那个体格身形,一身严冷笔挺的深色西装三件套,领带束紧,皮鞋锃亮,唇色冷峻地抿着。
他像是刚从一场重要的会议上下来,指间残留翻阅过文件的气味。
但他靠近病床的那一瞬间,身体里就没有征兆地蔓延出了一股强烈汹涌,又难以形容的窒息。
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无形的溺水,他不挣扎,他沉在水底,随时都会溺亡。
陈子轻由着季易燃坐在病床边,伸手抚摸他的眼角眉梢,和他消瘦的脸颊,尖尖的下巴。
季易燃喉头渗着积压的腥甜,他吃力地牵动肺腑:“是不是,”
停顿半晌,他才无比艰涩地开口:“你给季常林画续命符,”
“不是。”陈子轻断断续续地呼吸着,“是我修改了别人的命盘,别人本该承受的,我来承受了。”
季易燃没问改的是谁的命盘,他握住挚爱的手放在唇边,很长时间都没有下一个动作。
泛白的手指关节,打破了他的伪装。
陈子轻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你们一天天的都在谋划什么,现在才跟我打照面。”
“别给我扎针喝药,请道长做法了,我自身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你们也不会不……”
忽然就有微弱的哽声传入他耳中,他不往后说了。
男人的哽声渐渐清晰,渐渐变大,他哭了出来,哭得整个宽厚肩背大幅度的起伏,眼泪打湿了爱人的手。
陈子轻不知所措:“易燃……”
季易燃痛苦又绝望的低低哭着,他全然没了大家族家主和集团操控者该有的魄力与从容。
他失去方向,失去目标,前方的平坦大路断了,天也黑了,什么都看不到了。
陈子轻的指骨潮湿,季易燃的泪水从他指尖滑落,滴在床被上印出水花,他蜷了蜷手指,所以是他要死了,三人挨个进来和他告别吗?
三人这次不抢了,都不愿意做第一个,逃避害怕。
不知道最后是用什么法子排出了顺序。
陈子轻心说,不是一起进来就好,三双悲痛的眼睛同时落在他脸上的份量让他吃不消。
这么想着,季易燃就放下他的手,弯腰把冰凉咸涩的唇贴在他眉心,停了一会就直起身离开了病房。
总是挺拔的背脊被天意压弯了,脚步踉跄,背影落魄颓然,瘸了的左腿随着走动,一下一下拖在地面上,腿的主人毫无掩盖它缺陷的心思。
因为心疼它的人,快要不在了。
季易燃离开后,谢浮双手插在口袋里走了进来。他穿的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裤,介于少年感和成熟之间的清爽干净,没打领带,没特意梳理发丝,浑身上下都是随意而松弛的味道。
如果忽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眼底激烈叫嚣的痛楚,倒确实像是来探病的普通朋友。
谢浮没坐下来,他俯身,停在一个略显礼貌的距离,声调如常,只是气息里裹着浓重的苦味和腥味,不知进来前咀嚼过多少药片,嘴里是不是都破烂了。
“突然就吐血了,突然就病倒了,突然就无药可医了。”
陈子轻望着他。
眼睛被捂住,有指腹摩挲他垂下来的眼角,头顶响起谢浮的自言自语。
“赚再多钱,权势再大,有什么用。”
谢浮若有似无地短促一笑:“没有用。”
陈子轻的睫毛在他没有温度的掌心里煽动,犹如一对就要失去生命力的蝴蝶翅膀。
有温热的吐息落在他耳旁,伴随一声:“我料到了。”
他睁了睁双眼。
谢浮叹息:“料到了和发生在眼前,是有差的,两者隔着一条沟壑。”
那是多大的沟壑,能把整个世界都吞没进去。
谢浮一直捂着床上人的眼睛,他不看,也不让对方看他。
他们四目相视,并不能让他在这个情况下产生一丝一毫的涟漪波动,只有毁天灭地的自我厌弃,和死气沉沉。
“你不属于这里,你早晚都要走。”
“现在,你真的要走了。”
“要去哪?”
“或者说,要回哪。”
“不能说。”
“还会不会再见?”
“也不能说。”
陈子轻听着谢浮的自语,他几次艰难地吞咽唾沫,手心里渗出虚汗,背上也有,他的病服湿了。
谢浮的衣服上没有混乱的烟酒味,只有他熟悉的雪松沉香,一缕一缕地钻进他的呼吸,融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感觉到捂着他眼睛的那只手开始发抖,从轻微到剧烈只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
那抖动的弧度传染给了他,他也抖了起来。
“那你能说什么?”
“不是要为难你,你知道的,我不舍得为难你。”
谢浮忽而笑出了声音:“算了。”
眼睛上的手拿开了,陈子轻的眼前是一片阴影,有颤抖的触感落在他眼皮上面。
陈子轻勉强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浮已经离去,病房门口出院了迟帘的身影。
迟帘还是那次爬山的休闲服,他就没换过,衣服裤子都皱巴巴的,和他的人一样,变成被咸味浸泡过的白菜叶。
他每往病床方向走一步,给人的感觉都像是在被削肉剔骨。
“我最后一个来和你告别,要是你有什么忘了和他们说的,可以和我说。”
迟帘停在距离病房几步远的位置,他下巴上有青渣,眼框充血,碎发凌乱,全身都是浓到呛人的烟草味和烈酒味。
陈子轻的精气神接近尾声,他轻轻摇头,靠毅力强撑着给迟帘争取时间。
“没有要说的了吗。”迟帘败将一般耷拉着脑袋,无形的战马死在他脚边,他再也拿不起长枪,身上那套破烂的盔甲被他剥下来,露出伤残流血的皮肉筋骨。
“不去爬山就好了,不去江边吹风就好了。”
那是太过幼稚又天真的想法,不愿意面对现实。
迟帘蹲下来,双手抱住脑袋,憔悴的面颊深深埋进僵硬的臂弯里:“到底是怎么了?查又查,查不出来,做法,做法也找不出你撞邪的迹象。”
陈子轻费力找到语言能力:“我不是病了,也不是撞邪。”说完这句,他就没了力气。
“那是什么?”
迟帘猛然从臂弯里抬起头,抬起一张淌着水痕的脸:“你告诉我那是什么?”
他摇晃着站起身,脚步跌跌撞撞地走到床前:“你不能和我们中的哪个有情感瓜葛,我们三个就互相监督互相约束,我们甚至在防着你,生怕你什么时候一时大意受了谁的迷惑,踏出了那一步。”
迟帘崩溃无助:“所以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不通。”他喃喃,“我想不通。”
“我这几天每天都在想,白天想,晚上想,我不明白。”
陈子轻的眼皮快要合上了。
迟帘颤着手理了理他的头发,腰背弯出脆弱的弧度,脑袋埋进他被撩起来的病服里,潮湿冷凉的脸蹭了蹭他柔软温暖的肚子,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他肚皮上面,嗓音沙哑带着哽咽。
“我没办法接受,我没想过这一天,我们认识12年,我们才认识12年……”
迟帘跌坐在地上,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趴在床边痛哭了起来。
陈子轻在陷入沉睡前问系统,医生透露他还剩多少时间?
系统:“你问你前任们不就好了。”
“舍不得问?怕挖他们的心?我说你也真是,心软又愚蠢。”
“祷告吧,奇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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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他几乎都是意识不清的状态,清醒的次数和时长越来越少,越来越短。
一个深夜,他不想面对的情形还是出现了,三个人都守在他的床边。
那个时候,他冷不丁地听到了传送的通知,即将进入倒计时。
他对他们说,不要太难过,他只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不得不离开了。
迟帘腿一软,单膝跪在病床边,他哭着吼叫,哭着哀求,像个为了让家长满足自己撒泼打滚的小孩子。
“那你带我走,我们有前世今生的关系,你必须带上我——”
陈子轻算不出他什么时候暴露的蛛丝马迹,但迟帘只能想到前世今生,更大的可能想不到了。
包括谢浮跟季易燃,他们再聪明,再能揣摩,都无法探知到宿主任务相关。
那是规则不允许的,即便他们触碰到了,也会被无意识的屏蔽抹去。
“你有你的家人,朋友,事业……”陈子轻话是对迟帘说的,又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说的,还有另外两个无言地想跟他一起走的人。
迟帘冷静地打断:“家人,朋友,事业,我都不在乎。”
“阿帘!”
迟父跟章女士帮帮忙忙地现身在病房门口,他们听到儿子这句话,心里头又愤怒又伤心。
儿子竟然连父母都不在乎了。
他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孟一堃通知他们的。
至于孟一堃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他们看向病床上的人。
陈子轻悄悄地对他们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很细微,然而始终凝视着他的迟帘,谢浮,季易燃都捕捉到了,三人有的直勾勾地盯着他,有的眼眸半睁,有的微微阖着眼。
相同的是,他们的眼睛都红得要滴血。
迟帘的父母进来拉他劝他,紧接着,季家跟谢家也都来了人。
季家是季常林亲自来了,谢家是两个出色的直系晚辈和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们受突发疾病不能来的前家主嘱托,领了命,必定把现任家主带回国。
病房里上演着世界末日来临的崩塌。
【传送进入倒计时,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原来感情线的终点在这里。
陈子轻费力地转动眼珠,挨个看了看被亲人陪着拉着的迟帘,谢浮,季易燃。
他看到了迟帘的泪,谢浮唇角的血丝,季易燃指间的鲜红。
你们其实是一个人。
这话陈子轻就算能出声,也发不出来,会被屏蔽。
他们睿智不凡,会不会猜到呢……
陈子轻最后望向分叉了的三个男人。
关于从表情,眼神,到神态举止间的悲痛惊惶,迟帘毫不掩饰,谢浮用微笑伪装,季易燃则是隐忍的。
三个人,三种性情。
山水一程。
陈子轻有些红的眼皮缓缓地下垂,会再见的。
会再见的。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
一阵古怪的乱码后,恢复了机械声。
【传送完毕。】
陈子轻闭上了眼睛。
匆匆赶来的孟一堃大喊了一声,病房里的所有混乱骤然停滞。
病床上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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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一堃不能缓冲,他没时间,因为三个发小全都陷入了昏迷。
他们没有求生的欲望。
迟帘心脏病发作,专家们告知他的父母,从他目前的检查结果来看,他不能立刻做手术。
章女士眼前发黑,她踉跄着找地方坐下来,身上忽冷忽热头痛欲裂,迟父跟专家们交涉。
迟帘命悬一线之际,孟一堃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一年说了十多遍,不放心的又加了几遍。
孟一堃隐约感应到了迟帘微弱的生命气息,他胳膊支着床沿站起身:“叔叔,阿姨,让医生来看看。”
二老定定神,忙通知医生过来,他们见孟一堃要走,便让他留下来等结果。
孟一堃哪敢留啊,他马不停蹄地去找谢浮。
谢家的晚辈跟长辈都在打电话,焦急万分手足无措。
布局相似的病房里,谢浮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苍白的唇弯起来一些。
他看起来毫发无损,实际正在从里到外的溃烂,仿佛凑上去闻,都能闻到腐肉发臭的味道。
孟一堃胡乱地搓了搓脸,他对着谢浮,说出刚才对着在迟帘耳边说了很多遍的话。
“老谢,他不要你跟着。”
“他不想你跟着。”
“他叫我告诉你,你要是跟过来,来生就不见你了。”
“老谢,你别跟着了,你听他的吧。”
谢浮的唇边明明还弯着,面上的笑意却像是没了,整个五官都显得阴郁骇人。
孟一堃说了顾知之在微信上交代的内容,就开始打出他自己准备的牌。
谢浮不像迟帘那么好应付,必须走两个路数。
“老谢,你走了,他的尸体谁管,还有他的葬礼,你要缺席吗?他肯定想你送他最后一程。”
谢浮的眼角划过一条水迹,打湿了鬓发。
孟一堃按了按他的肩膀,一刻不能停地赶去见最后一个发小。
季易燃出现了心室颤动,医护人员在对他使用除颤仪,他们朝他的心尖跟胸口,不断的进行高压电击,他的身体一次次地震起来,落回去。
家境多富贵,事业多成功,也只是血肉之躯,凡夫俗子,逃脱不出生命脆弱的框架。
孟一堃上次恋爱是高中那场初恋分手的时候他没哭,这回他的眼睛从顾知之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湿润,就没干过。
鼻头都是红的。
不管是迟帘,谢浮,还是季易燃,他们都无法承受生离死别,想一起走。
这么多年下来,孟一堃的角色身份立场几度变化,如今他成了给死人传话的,给活人带话的。
孟一堃让医护人员给他一分钟时间,或者30秒。
医护人员说不行,不能停下来抢救,他只能当着他们的面,凑近季易燃说话。
“老季,他让你别跟着。”孟一堃再次将这番话搬了出来。
“他说你最乖,最听他的话。”
“还说,”
“他还说,他想你带小花去看他。”
“你别跟过去,他不准。”
“他希望你好好活着,健健康康的活着。”
孟一堃嗓子干苦,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旁边的监护仪。
滴的一声。
孟一堃整个人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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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发小都没再赴死,却不能立即苏醒。
孟一堃见证了一场顾知之的骨灰跟牌位之战。
季,谢,迟三家在争夺那两样的拥有权。
顾知之活着的时候,章女士不肯要他,等到他死了,她却要了,抢了。
最终谈判是,三家合资建一个寺庙放他的牌位,请高僧坐镇。
至于墓地,是在京市某寸土黄金的墓园,挑了个风水宝地。
三家这么重视一个死人的归宿,为的是做给活着的人看。
……
这个深秋的兵荒马乱,在葬礼上画上了一个符号,不是句号,是逗号。
葬礼举办得十分低调,只有寥寥几个人参加,风很大,墓园周围的树木被吹得哗哗作响,像是要连根拔起。
孟一堃的眉间拧着“川”字,最近他都在想,多年前的噩梦成了真。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他甚至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他念过想过,才让老天爷安排了这一出,他要负主要责任。
孟一堃的目光里,三个发小满头白发,瘦脱相,眉眼间是浓到化不开的悲寂。他看一次,内心就被震动一次。
那是他们痛失挚爱,悲伤过度的证明。
维系发小们生命力的人走了,他们余生都生不如死。
孟一堃走到墓前,看着墓碑上的人,前些天他收到了一个包裹,是这家伙寄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避开前任们的视线。
包裹里是一张纸条,和三瓶药。
保质期十年,这是孟一堃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时限。
孟一堃隐秘地咨询了权威人士,得出那三瓶分别是治疗心脏,精神,和情绪方面的药物。
权威人士透露,市面上没有,他想分别拿一粒药物做研究,也许能为医学界带来伟大的突破。
孟一堃拒绝了。他不清楚顾知之从哪弄来的药物,只知道纸条上的内容是让他三年后,把药分给他的发小们。
顾知之不自己给,还设置了时间,大概是怕当事人把药倒掉,或者不吃。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三年过去,再大再深的伤口,也会有愈合的迹象。
到那时候再给他们药,他们是会接受的。
心态情感上的变化,决定了他们的态度和做法是否极端。
孟一堃对权威人士封了口,他不会再打探顾知之的来历,弄药物的渠道,因为他有种感觉,那是他查不到的层面。
毕竟顾知之会离奇的道术。
孟一堃怎么都不可能会想到,那不是道术相关,那是某个宿主花掉所有积分买的药。
他买完三瓶药,带着0积分前往下一站了。
思绪回笼,孟一堃在心里跟墓碑上的人说,顾知之,你在天有灵,多去他们的梦里看看他们,算我求你了。
你别不去。
你要是不去,他们就只能靠折磨跟煎熬撑下去,没一点甜头。
一阵风吹动墓前的鲜花,仿佛是在回应。
……
孟一堃从这年开始,每年的生日愿望都给了三个发小,原本是希望他们下辈子不要再遇见顾知之,不要再喜欢上同一个人。
想想还是换了。
换成下辈子还能遇见顾知之,和他在一起。
那是发小们的心愿,孟一堃等于是给他们加力,以求老天爷赏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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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过去,孟一堃顺利把那三瓶药送到了发小们手上。
那天他做好了舍命陪君子的准备,不曾想,三个发小滴酒未沾,平平静静地对他道谢。
京市商圈依旧明争暗斗,尔虞我诈。
他们都沾上了商人标配的淡漠,无情,理智冷血。
没对象的还是没对象,订过婚的没再订婚,结过婚的没再结婚。
在京市权贵眼里,他们是另类,在跻身上流的群体心里,他们是攀附不上的钻石单身汉。
一场酒会上,三人相遇,各自游刃有余,风头无限。
谢浮慵懒地靠着椅背,颇具观赏性的手上有一个廉价粗糙的爱心打火机。
有归国的新贵打趣:“谢董,这是什么大牌的新款?”
谢浮笑:“不值一提。”
那人好奇的想借用一下,被知情的老董阻止,告诉他说,谢董所谓的不值一提是对于他们而言。
在他个人那里,打火机是无价之宝。
心上人送的。
新贵恍然大悟,那这是谢董的弱点,必要时候可以利用。
老董把他的算计看在眼里,劝他打消这个念头。
心上人是亡人。
新贵的脸上浮现诧异之色,死了啊。他又打听为什么那三家的家主都在年轻力壮时白了头发。
老董有些忌惮地含糊其辞,叫他少八卦。他去洗手间,碰到了季家家主跟迟家家主,那两人好像发生过争执,面部神情充斥着卸下过身份的残留。
新贵和他们打招呼,他们若无其事地颔首回应,洗洗手,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包房里乌烟瘴气,谢浮吸着烟,太阳穴胀痛难忍,忌日快到了。
当天的二十四小时被分成三份,三人占据不同的三个时间段,一人八小时。
今年谢浮排在第三个时间段,从傍晚8点到12点。他决定一如既往的,提前一周推掉所有工作去庙里抄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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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帘是0点到早上八点,他先去那里,照常读检讨信。
每一封都是一千三百一十四个字。
“以后我犯错就给你写检讨,你保证永远都能原谅我。”
“那我犯错……”
“你犯错必然会引起我犯错,最终还是我写检讨,就像今天这样。”
曾经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回响,好似就是昨天发生的事。
天亮的时候,姑姑过来了。
姑姑让侄子到一边去,她撑开手上拿着的小板凳,坐在墓前说悄悄话。
岁数大了,腰不行了,站着难受,坐又坐不久,不到半小时就要起来活动。
“小顾,你在地下过得怎么样啊?”
墓碑上的照片没一点灰尘,眉眼清晰明净,随时都要从照片里走下来的感觉。
姑姑叹口气,可怜的孩子,那么年轻就不在了。
可怜的侄子跟他两个发小,那么年轻就生白发,一颗心疮痍沧桑。
“姑姑年年多给你烧纸,让你在地底下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一直烧到姑姑烧不动了为止。”
“到那时候你就在下面接姑姑,我跟你好好说说,我侄子,不说他也行,我们说我们的。”
“小姑,我跟你说,阿帘这段时间长了点肉,是我跟他说他再瘦下去,颜值就掉光了,他知道你喜欢什么,他重视着呢,就是要提醒,有时候会忘。”
风把姑姑掺白的头发吹乱,她也不往耳后别,任由发丝糊眼睛打脸。
“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不会有妻子,不会有孩子,只有你们的回忆,没什么不好的,怎么都是过,没人规定必须要走常规的模板,就想姑姑我不结婚,不生孩子……”
又是一声叹息。
“小顾,阿帘那孩子没吃过几颗糖,你多保佑保佑他。”
“记得去他梦里啊。”
姑姑说了一通就走到侄子那边,装作没看见他在哭。
“阿帘,你跟小顾注定只有能陪伴一程的缘分,释怀吧,三年了,该释怀了。”
“一程可以用整个后半生去回忆,去怀念。”
迟帘哑声:“我知道。”
姑姑拍了拍侄子的后背:“小顾在看着呢,你别被你两个情敌比下去。”
要下雨了,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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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八点,墓前那块地方就是季易燃的了,天阴了下来,没有雨点掉落。
季易燃屈膝放花,西裤皱起痕迹的同时,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标签被他放下丢在一边,他狼狈,脆弱不堪。
“轻轻,我来看你了。”
季易燃摩挲碑上的照片,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散发着冷光,他说起工作上的烦恼,其他就没了。
就连烦恼也是他修饰过夸大了的。
他的生活轨迹太顺,唯一的缺陷就在这里,在墓碑下面。
上一个来祭拜的是迟帘,他肯定吻过照片。
季易燃熟练地从西装外套里侧口袋拿出一块帕子,抖开,沉默专注地擦了擦照片。
确定把迟帘的印记擦干净了,季易燃虔诚而深情地凑上去,吻了吻里的人。
季易燃在墓前久久伫立,时间的流逝没了概念,他沉浸在人生仅有的一段彩色岁月里。
直到手机响了。
季易燃接到了家里佣人的电话,他的面色微变。
不多时,牧羊犬被佣人松来墓园,放在地上,它老了,快不行了,吊着一口气来的这里。
季易燃沉默片刻:“轻轻,小花要去找你了。”
牧羊犬油尽灯枯,它趴着,尾巴很小幅度的摇了摇,眼睛里流出了泪水。
季易燃摸了摸它的脑袋:“去找他吧。”
牧羊犬在季易燃眼皮底下,在墓碑上的人眼前没了生息。
……
晚上六点,谢浮来了。
谢浮不怎么说话,他坐到天色逐渐昏黄暗淡,再到夜幕降临,打开带过来的灯,拿出笔墨纸砚写瘦金体。
写一摞烧成灰,再写一摞,烧成灰。
既了然无趣,又专心投入。
墓园阴森森的。
阴风不敢把纸吹跑,写字的人浑身戾气,连鬼都怕。
晚上十点多,谢浮把最后一摞纸烧了,他就着燃烧的火焰点烟,不抽,只是用两指夹着。
“今年我又要在他们后面亲你,”谢浮阴鸷地勾了勾唇,转而一笑,“明年我第一个来看你,第一个亲你。”
“我不知道还能撑几年,你想我撑几年,就连我的梦里告诉我,好嘛,老婆。”
“你喜欢的这副身体,我是一点都没伤害,你该夸我。”
“你夸不了。”
“我知道你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了。”
“来这里看你,是我的一个寄托。”
“就像我期盼你来我的梦里。”
烟燃尽了,谢浮吻冰冷的墓碑,也吻冰冷的照片。
晚安,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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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被三股势力守着,互相提防互相监视,不允许哪个破例犯规。
有一年,季易燃喝多了来墓园,他手下的人跟另外两家拔枪对峙。
季易燃孤身一人走到墓前,他不太清醒地拿出遍布粘贴印子的黄符,小半截经过特殊封存得芋头干,跟长眠于此的人生诉说他的一桩桩委屈。
黄符是怎么被毁的,芋头干是在什么心情下收藏保留的。
他喊轻轻,一改常态,难过又痛苦地一遍遍喊着。
这称呼被接到底下人通知前来的迟帘跟谢浮听见了,三人当场大打出手。
打累了,躺在墓前的石板上面。
脸破相惨不忍睹,没人在意了,不用避开了,无所谓了。
“他的小秘密都给你了。”迟帘说话时,口中吐出血水溅在脸上,“他偏心。”
迟帘的拳头砸在地上,骨节瞬间渗出血点:“顾……”他歪着脑袋,脸上得眼泪和血迹纵横交错。生涩却又没那么生涩地唤处那个名字,“轻轻,你偏心。”
迟帘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他放生大哭,喉咙里涌出无以复加的妒恨,怒不可遏地再次揪着季易燃打架:“你他妈的瞒这么久,什么好处都让你占了!”
季易燃的酒劲下去了,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把失心疯的迟帘扯离墓前,到照片上的人看不到的地方拳脚相加。
谢浮爬起来靠着墓碑,他粗喘着,用细长苍白的手梳里散下来的额发:“原来你叫轻轻。”
“轻轻,”谢浮默念了几遍,温柔缱绻地笑着叫了出来,“你的名字让我熟悉。”
就像是,
前世也是今生这么相遇,你告诉过我你的名字。
“所以我们会有来生,对吗,轻轻。”
谢浮擦掉额头流下来的血迹,眼里含笑:“会的。”
这个世界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是为了你承诺的来生再见,才坚持到今天的。
为了能不残害谢浮,为了不让你留下的药物白费,我试着给自己找点事做。
于是我就只爱你走过的路,待过的地方,吃过的食物,看过的风景。
我爱你。
没有一刻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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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年过去,迟谢季三家在掌舵者的带领下屹立不倒,他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亲人,自己也老了,退位了。
每到清明跟忌日,他们雷打不动的跑去墓园,其他月份大多时间都在寺庙守着牌位。
孟一堃去禅院看他们,听他们闲聊,听他们比较谁以前得到的爱更多。
到气头上就摊出那些个珍贵的小玩意,你几个,我几个,他几个。
纸玫瑰是一定会登场的,它是老演员。
不同的花色代表不同的寓意和花语,能让三人掰扯半天,抖着手吃药,才不至于被活活气死。
年轻时候比来比去,老了也比来比去,一辈子都要争第一。
很平常的一天夜里,迟帘,谢浮,季易燃三人在家里睡觉,不知怎么,他们同时睁开眼睛。
他在叫我。
诡异的念头来的突然,他们根本不去理智对待,他们只知道,爱人在叫自己。
那还等什么,去找他,现在就去。
不能让他等久了。
他们马上就要见面了,说点什么好,说什么都好。
迟帘喝下早就准备的药躺在床上。
谢浮坐在铺着宣纸的书桌前,咬着烟将枪口抵着太阳穴。
季易燃开车去江边,闭上眼睛走进春江水里。
他们以不同的方式,去找他们的来生了。
第153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没有无缝连接下一个任务世界,他在那片熟悉的白茫之地。
原因是,他有个人财务需要清点。
又是灵魂体状态,又是没有时间概念,不知过了几天还是几个月,或者几年,几十年,官方小助手向他发来通知——
一:日常标注1跟标注2都通过审核,质量达标。
二:第一个遗愿的酬劳核算完毕,共计十二万三千酬劳。
没有出什么岔子,顺利审批计算。
账户上的积分从零涨到十几万固然高兴,但陈子轻更激动他终于成功了一回。
谁能想到小助手说,他这次的任务,失败了。
陈子轻呆滞许久,喃喃自语:“为什么失败?我全部完成了啊……”
“能告诉我失败的原因吗?我想不出来。”
【陈宿主,您的第九个遗愿未完成,您登出时与您的前任们有情感瓜葛。】
陈子轻:“……”
他很茫然:“明明没有了啊,我哪个都没要,怎么可能有情感瓜葛?”
【机器检测到的,关于您的情感数据是这个答案】
陈子轻哑口无言。
传送倒计时那会儿,电子音汇报他情感波动的时候中途停止了,后面是一串杂音,敢情是涉及到了任务进度。
当时他恐怕是不能正常传送。
为了不打乱工作程序,就先强行把他传送出那个世界丢在这里,之后才开始清算。
没人告诉他,不止是根据情感瓜葛来判断,还要检测情感波动。
“机器比我本人还可信?”陈子轻无力挣扎,“我真的是,”
早知道注定失败,还不如……
不行,没可能,三个摆在他面前,他又不是皇帝,开不了后宫。只能一个都不选。
就那一条路可走,没别的路了。
陈子轻保持蹲着的状态,无精打采地说:“444,我的第四个任务又失败了。”
系统没有回应。
哦,他想起来了,系统要等他去下一个任务登录了才会出现,现在接待他的,只能是官方小助手。
他记得小助手只发通知,不和他聊天。
唉,难受,要是有个同行在身边就好了,他连一个可以吐槽诉苦的对象都没有。
这种感觉被坑了实际真的被坑了的苦闷,只有宿主能理解?
陈子轻这状态腿也不麻,腰也不酸,他蹲了很长时间,脑子空空的,心里又空荡又拥挤,说不出来的难受。
想起来个事,陈子轻试探着问小助手:“请问我提交过的感情线申请下来了吗?”
【稍等。】
陈子轻沉到谷底的心情,往上飘起来了一点,小助手是可以答复他的。
【陈宿主,您的申请已被批准。】
陈子轻抿了抿嘴,犹犹豫豫地问了一个问题:“我刚结束的那个任务世界,感情线上的人物是什么结局?”
【正常老去。】
陈子轻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那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转而又想,这个空间跟任务世界的时间流逝差太多,他在这里待了待,任务世界的人一辈子都过完了。
“是可以把分叉的三段都储存吧?”
【可以。】
【陈宿主,这次一同批下来的,还有您《春江花月夜》那个世界的感情线储存申请。】
陈子轻张了张嘴,现在才下来,审核流程怎么走得那么慢,是缺人,还是哪个流程有问题啊。
【陈宿主,是否储存?】
陈子轻抓了抓脸:“也储存吧,都储存了。”
反正有数据残留跟着他。
陈子轻望着空无的虚空,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个左撇子,残疾,会瘦金体,精神有问题。
打听不了,问也问不出更多的信息,他不用想都明白这个方面涉及到了规则。
那个感情线上的搭档,是随机的,或者固定的,谁知道呢。
等回到现实世界,还不是各回各家。
每次他开局重来,都会有那个人的数据残留。他只是个往前走的宿主。
至于搭档……不想了。
陈子轻的脑子里徒然发出一声漫长的“滴”响,刺耳到让他心悸,他在短暂的意识消失后,听见冰冷无机质的声音说——
【陈宿主,检测到您的数据异常,现已维护并修复】
陈子轻眨眨眼,什么异常啊?他问了出来,小助手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那就不问了吧。
对了,他刚才在想什么来着,好像是在发呆,没有想事情。
陈子轻调整调整状态,魔咒没打破,任务又失败了,他又要接中央网仓库的滞销品。
【请陈宿主为上个任务的架构师评分。】
“满分。”
【陈宿主是否需要使用下个任务背景道具,如果不需要,那就直接进入传送带,在途中领任务进行传送登录。】
陈子轻陷入思索,上次小助手跟他说,上头考虑到他的情况有点特殊,临时决定给他点鼓励,让他自己挑个任务背景。
他当时喜极而泣。
事实上呢,说是让他挑背景,给的却不是图片视频音频相关,只有干巴巴的数字。那跟随机分配没区别。
这次他想用一用架构师对他的精神损失赔偿道具,他调出了个人财产。
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有三张,库存算的长充足,可封面并不能准确的对应内容。
像有的是小清新封面,故事却很暗黑风,反之,暗黑封面走的是纯情路线,说不准的。
干脆用任务背景梗概钥匙吧。
梗概应该会透露大致的设定走向,跟大纲差不多,比简介文案要详细些,会包括主角,背景,冲突点,重要剧情高潮大节点,以及结局。
怎么都得是1000字以上吧。
行,就用这把钥匙!
陈子轻拿定主意,迅速和小助手表明了自己的抉择。
【请陈宿主耐心等待,中央网正在为您随机安排的任务背景。】
陈子轻是个老宿主了,这个时候依旧紧张,他咬了咬手指甲,口是心非地说:“好的好的,我等着,我不急。”
不知过去多久,小助手才有动静。
【陈宿主,您被安排的任务背景已选定。】
【请确认,是否使用任务背景梗概钥匙?】
“确认。”
陈子轻前一秒给出应答,下一秒就接收到了钥匙打开的信息域。
《那年山风吹明月》是架构师jiao首次跳出舒适区的一次尝试,一部不同于以往风格的短篇作品。
故事背景是在架空虚构的羌国,全国已推行同性婚姻合法制度,1996年二月初,上庙村的李南星嫁到下庙村,给梁家的老大梁伯川。
到了新婚当晚才发现,那梁伯川是个不行的,他干不了正常男人能在床上干的事。
偏偏李南星又是个重欲的,早早就对自己研究开发过了,他只等着和梁伯川日日操练。结果却迎来当头一棒,新婚夜闹着要上吊,让梁伯川跪在地上给求着从凳子上下来了。
梁伯川的隐疾配不上他那身健壮的小麦色肌肉,李南星看走眼,心里全是欲求不满的苦水。
李男星恨婆家跟梁伯川的隐瞒,他不敢拿公婆怎么样,就把怨气撒在理亏的丈夫头上。
夫妻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和谐。
婚后没多久,4月13号下大雨,李南星故意使唤梁伯川下山去给他买糖炒栗子,导致梁伯川在回来的路上被雷劈死。
梁家虽然有两个儿子,但主要是老大顶着整个家,他是支柱。
他不在了,梁家就完了。
同年5月底,梁家二老陆续因病离世,剩下寡嫂李南星,和双腿残疾年满十六岁的小叔子梁津川。
李南星没有收拾行囊离开,他在梁家照顾小叔子的衣食住行,村里看他善良贤惠,生活上又有难处,就在6月中下旬给他安排了个在卫生站抓药的工作,不但轻松,福利还好。
这都是李南星应得的,他的品德,他的大仁大义,被村长拿来当表率,是整个下庙村的骄傲和脸面。
村子里的人每天都能看到寡嫂李南星推小叔子出来晒太阳,每个月的月初赶集,李南星还会带小叔子下山去集市,不让人搭把手,他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
实际是李南星拎着轮椅走一段路坐那磕瓜子,逼迫小叔子在地上爬过来,如此重复着到达山下集市。
要是有人问小叔子得衣服是怎么弄脏的,李南星就说是自己背他的时候不小心摔的。
夏天结束,李南星跟卫生站的英俊大夫好上了。
二人在诊所玩了一阵子,李南星嫌不刺激,就叫大夫来梁家找他。
李南星一开始会提前给梁津川下药让他们昏睡,后来有次忘了下药,发觉他听见了也装听不见,是个孬货,就肆无忌惮了。
玩疯了的时候,李南星直接在小叔子面前和大夫做。
李南星一边让大夫被他吃得死死的,一边勾引村长那个放寒假回村的帅气大学生儿子。
成功勾引到手了。
小年轻对他的身体十分沉迷。
李南星想和村长的儿子去大城市,但他不能抛弃小叔子,不然的话,他的工作丢就丢了,反正要去大城市了,诊所的工作他不稀罕,麻烦的是,他抛弃小叔子,一路经营的好名声会臭掉。
到时候,人人指指点点,村长的儿子只怕是不会要他这个受人唾弃的寡妇。
既然抛弃不了,那就让梁津川死。
在李南星眼里,梁津川是内向懦弱,认他欺凌打骂羞辱,在他的威胁警告下,一个字都不敢对外说的残废,太好制造意外弄死了。
于是李南星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拉上正好要被他踹了的大夫,他们合谋,于那年除夕夜下手。
出人意料的是,那二人在除夕夜双双惨死。
皮被剥下来挂在树上,血糊糊的身体也挂在旁边。
第二年夏至,村子里的人全部死了,包括梁津川,整个村子无一生还。
山风吹过,明月皎洁,村里满地尸体。
陈子轻从头看到尾,最后一个字映入他眼帘的那一瞬,故事梗概就消失了。
不止封面容易跟内容不符,名字也是一样。
看看这任务背景的名字,那年山风吹明月,文艺气息扑面而来,内容是个什么啊。
陈子轻有种既在意外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感觉,当时他一听小助手说是架构师跳出舒适区的首次尝试,他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创作者跳出舒适区,总要瘸腿摔一个狗吃屎。
据他连续几次接触,那个架构师比较擅长狗血,老老实实洒吧,别尝试其他的了,怪吓人的。
陈子轻想到那个背景死的就只剩下山风跟明月了,他问道:“是不是有下部啊?”
【没有下部。】
陈子轻不解:“最后都没交代李南星和他姘头为什么会被剥皮,被谁剥的,村子是怎么被灭的,梁津川又是怎么死的。”
【架构师在分享的创作心得里透露,每个看读者猜想的都是凶手。】
看来就这样,短篇的剧情不多,故事戛然而止,令人唏嘘。
陈子轻蹙眉心,他不喜欢这个结局,全程压抑。
还有就是,
陈子轻一时搞不清谁是主角?
虽然故事设定是以李南星视角展开的,讲的基本可以说是他在村里如何满足私欲,如何把优秀男人耍得团团转,可他死了。
主角不伟光正已经很不符常规,他还自食其果,惨死在自己的恶欲之下。
【架构师并未标出主角,不明。】
陈子轻似懂非懂,不明是什么意思,谁都是,或者,谁都可以是?
而且,这个世界没有感情线啊。
不对,如果李南星是主角,那就有感情线。还不如没有的爱情线。
陈子轻又想到了一个奇怪的点:“等等,不是灵异120区吗,鬼呢?”
【那是你登录进去后激发的任务内容,和故事本身无关。】
陈子轻:“……ok。”架构师没写出来的凶手估计就是厉鬼。
当然,也不排除是别的可能,虽然有鬼,但下手的却是比鬼还可怕的人心。
【即将前往下一个登录点,请陈宿主做好准备。】
陈子轻的做好准备就是,从蹲着到站起来。
按照他在现实世界听过的小说跟他做宿主以后深入的设定套路,他肯定会穿进恶毒寡嫂的身体里。
不知道是哪个时间点。
希望是刚嫁进梁家没几天,梁家顶梁柱梁伯川还在世的时候。
那样一来,他去了,就能不那么费力的扭转局势。
陈子轻眼前的景象一变,预想的乡村风土没有出现。他的视角是……躺着的。
躺在哪里?身体动不了。
一缕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飘进他的嗅觉,这地方像是个病房。
现实世界?是现实世界吗?
陈子轻睁开眼睛,正前方是一面惨白的墙壁,余光不太清晰地捕捉到点深色调,不知是家具还是装饰物,他的眼珠正要向四周转动——
【传送错误。】
【现重新传送。】
陈子轻变成坐着,两只手放在什么扶手上面。
【传送正确】
【账号已登录】
陈子轻吹着充满花草树木香气的山风,脑子里想的是,刚才是不是把他传送回去了啊,是这样的吧?!
尽管只让他停留了一个瞬间,他依旧激动不已。
医院果真没有因为他无亲属支付医药费就对他不管不顾,他不仅得到了基础治疗,竟然还被收入了病房。
不过……怎么感觉病房好大,只有他一个人。
是不是那群肇事的富二代良心发现,回头找上已经是植物人状态的他,把他送进了哪家私人医院的vip病房?
可能性挺大的。
陈子轻忽地在心里犯嘀咕,不对啊。
最初做宿主的时候,监护系统陆哥告诉过他,他结束所有任务回去的时候,现实世界过了几分钟还是多少秒来着,总之只有一小会。
那么点时间能把他转院,安排在单人病房?
况且他还没做完任务回去呢。
这么一分析,那他就不是回了一趟现实世界。
不是现实世界,还能是哪里?
大概只是别的宿主要去的某个任务世界吧。他没有再去推测纠结了。
陈子轻发现自己坐在轮椅上面,不远处的山路上趴着一个男孩。
那路纵横交错细长弯曲,衬得地上男孩宛如被脐带绕颈的胎儿,随时都要死于窒息。
胎儿浸泡在混浊发臭的羊水里,他发不出呐喊,也无人能救。
陈子轻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两只手像被烫到了,猛一下拿开环抱在身前,指尖揣进胳肢窝里埋着,双肩紧紧收缩成了鹌鹑。
理想跟现实有壁。
陈子轻希望自己进来的时间点是梁伯川活着的时候,结果呢……
结果他进的是,最不想进的时间点之一。
他在下山的途中,坐在梁津川的轮椅上面,还要叫对方往他这边爬过来。
他还猜对了,自己要用的身体是谁的。
从目前这个情形来看,真就是梁津川的寡嫂,李南星。
陈子轻头昏脑胀眼前发黑,他这么抱着手臂都不知道感觉不到温暖,硬是在大夏天狠狠地打了个抖。
【您的失败登录总次数:1】
【您的成功登录总次数:5】
陈子轻咬了下舌尖稍稍平复,他从轮椅上站起来,酝酿着朝吃力地拖着身体的男孩喊:“津……”
是这么称呼的吗?
要不先不称呼了,先省掉。
陈子轻踉跄着向男孩走去,他该怎么做?一个人的性情不可能一下子就发生大转变,可让他欺负一个残疾小孩,他做不到。
怎么办才好呢……
【您本次成功登录时间:1996年-7月19日-06点13分21秒】
不如就说他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了佛祖,它老人家给他上了堂课。
他为自己做过的是忏悔,想尽力弥补。
【您本次成功登录地址:吕阳镇,下庙村的四明山上】
【宿主11135,您的目前财产是:苍蝇柜*1,《逼王集中营》感情线储存包*1,《春江花月夜》感情线储存包*1,《茶艺速成班》感情线储存包*1,加油烟花礼包*2,狗血反弹技能卡*3,任务背景封面解锁卡*3,渣贱骨灰盒*1,积分12万3千,菊花灵99998100。】
大夏天的,这个点已经很亮了。
陈子轻越走越近,他看清了男孩扣着草皮塞满土灰的指甲,发现了男孩□□的深色痕迹,他两腿发虚的坐在地上,草硬邦邦的扎他屁股。
【您的监护系统正在进入界面】
陈子轻停下脚步,跟继续代班的444打了个招呼。
系统:“新任务新气象,你怎么一开始就萎靡不振?”
陈子轻唉声叹气,一时半会不知道从哪说起。
系统:“不是都使用道具了吗?”
“别提了,一言难尽。”陈子轻拔草,“对了,为什么那个储存感情线的申请要那么久?”
系统:“感情用事的弱智宿主增多了呗。”
陈子轻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开了个不太妙的话头,作为系统,想也知道多烦那一类宿主。
系统:“我看了你在你的个人休息站对储存感情线的回应,过了足足两分钟才做决定,你在犹豫什么?改嫁还带着拖油瓶?”
陈子轻听着他的后半句,抽了抽嘴角:“……我没犹豫啊。”
系统没搭理,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
但他是真的没犹豫,上一段旅程的包袱,不能背去下一段旅程,否则就是负重前行,很难走。
陈子轻拍掉手上的草爬起来:“444,我现在想申请储存这个世界的感情线。”
以后每进到一个任务世界,第一步就是提交这个申请。
吃过的亏不能再吃了。
系统说已经给他提交了申请,并抛出一句口头禅,让他祷告吧。
陈子轻给自己加油打气:“我这个任务一定不会再失败了。”
系统泼他冷水:“我翻了你的任务数据,你每次失败了都要说这么上一句,内容大同小异。”
陈子轻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系统还不放过他:“你能成为奇观不是你次次失败,是你次次认真努力还失败。”
陈子轻默默地听着,他没有去分析这里面的褒义贬义各占多少?
系统:“对于你这次的任务,你有什么规划?
陈子轻心虚:“暂时没有。”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掏,掏出一点卫生纸和一把瓜子,就又塞了回去:“444,你在这个世界会关爱智障吗?”
系统:“关爱的次数多了,影响我的奖金。”
陈子轻忙说:“那还是别关爱我了,你以保护个人利益为主吧。”
系统那边传来略显短的嗞嗞声。陈子轻怀疑事444笑喷了。
444可能有逗比的一面,陈子轻猜的。
“我见过官方小助手,他是个黑头发,冷脸的帅哥,你认识吗?”
系统:“部门大的很,不清楚那号人。”
陈子轻不问了,他走到男孩面前,淡淡的骚味扑进他的呼吸里,他一个激灵,赶紧掉头去拿孤零零放在原地的轮椅。
不知道开场白要说什么,陈子清就干脆把地上的男孩扶起来,放在轮椅上面。
就是这么巧,男孩刚坐上去,东边树丛里传来了一道嗓门挺大的女声。
“南星,你们不是去赶集吗,都这会了怎么还在这?”
那一霎那间,一团信息灌进了陈子轻的脑海。
原主李南星,二十三岁,土生土长的上庙村人,他在家里排行老六,上面五个全是姐姐。
李南星的有些信息和梗概里的重叠了,有些是新的。他的婚事是他自己挑选的,家里怎么反对都没用。
十里八村长得最高大,最能干,看着也最可靠的梁伯川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丈夫和性幻想对象,李南星嫁给他能满足虚荣心,是炫耀的资本。
自从李南星发觉自己看走眼失算了以后,梁伯川就变成连村里牙齿没几颗的老光棍都不如了。
李南星喜欢梁伯川的身形肉体,大夫宁侗的脸和长度,村长儿子蒋桥的学识眼界。
他还享受别人对他的瞎想和窥视,除了恶劣天气以外,他每天早上都去塘边挑水,裤腿卷上去,袖子也卷上去,露出连小姑娘都比不上的白嫩皮肤,让自己被贪婪的视线包围,那会让他沾沾自喜。
作为一个没出过大山的人,李南星不认命,他的人生目标从来都不是要在村子过得最好,他要去外面,住楼房,开汽车,嫁给有钱人。
一切都是跳板,随时可以抛掉。
标注1:除了恶劣天气,每天早上都去塘边挑水
标注2:住楼房,开汽车
标注3:嫁给有钱人
要是换个背景,这标注任务2跟3的难度系数还不算高,但在这个背景下……
陈子轻收了收心绪循声望去,他透过绿葱葱的繁茂枝叶缝隙看到一个脸上两坨红的妇人扛着锄头,不知道是干完了活,还是正要去干活。
“哎呀,津川尿裤子了?!”妇人扛着锄头一路滑跑下来。
陈子轻下意识去看轮椅上的梁津川。
男孩麻木地坐着,妇人的出现,会让他以为嫂子刚才扶他起来的举动,是为了掩盖自己的丑恶行为。
陈子轻不打算在这个时期解释。
妇人絮絮叨叨,尽是指责的声音:“津川,你怎么能直接尿在裤子里面,你让你嫂子怎么弄啊,又不是水,干了也有味道,你这样跟你嫂子去集市,多不好。”
陈子轻俯视面黄肌瘦体格异常单薄,看不出是十六岁年纪的男孩,他面颊凹陷,眼下发黑泛青,气色很差,按理说,只要是没瞎的人,都能看出他严重营养不良。
怎么村里人还觉得他嫂子有在好好照顾他啊?
陈子轻在一片蛙叫声里百思不得其解,大家伙全瞎了?
妇人转头对他唠叨,语态完全不同:“南星,你也是的,早上出门就不该让他喝水,少喝点又不会有事,你看看这搞的,给自己添麻烦了不是。”
陈子轻挠了挠淌汗的脖子,每次去集市做表面功夫,原主会提前一天不给梁津川喝水,为的就是不想他在路上撒尿。
所以他哪来的尿?
就算有,也是在可以憋的程度,到不了失禁的地步。
那他是……故意的?故意恶心原主?
陈子轻若有所思地瞅了瞅男孩被山风吹干了一小圈的深色水痕。
“你也太不容易了。”妇人看一眼天色,回到树丛那边干活去了。
陈子轻全程什么话都没说,就落了个宁愿麻烦自己的也不想让小叔子渴到,艰难照料小叔子的寡嫂名头。
路上只有刚登入进来的连败宿主,跟尿裤子的残疾男孩。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男孩的裤裆就快干了。
宿主还是没想出对策。
陈子轻从轮椅旁边绕到前面,蹲了下来。
梁津川没有波澜。
陈子轻仔细看他的裤管,里面是空的,他两条腿的膝盖以下都没了。
轮椅看起来是通过什么改造而成的。假肢是买不了了,没钱。
陈子轻蹲着发愣,李南星不是要被剥皮挂树下吗,怎么会在轮椅上死了?
难道是他进来改变了李南星的生命轨迹线?
话说,李南星的死因是什么?
系统:“毒发身亡。”
陈子轻只是随便想想,压根就不指望小助手跟系统能理他,没想到系统直接给了他答案。
竟然是中毒了。
谁下的毒?原剧情变了啊。
任务投放板没弹出来,说明任务不是找到对原主下毒的人。
至于原剧情改变的源头,陈子轻暂时没有头绪,他只能边融入这个任务背景,边根据收集到的线索和解锁的信息进行调查。
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同行在这里……
陈子轻摸了摸脸,咳嗽几声,他没半点毒发又复活的不适。
从刚才那个妇人的反应来看,他的外表也没有一点中过毒的痕迹。
陈子轻不清楚自己这副身体长什么样,目前只看出很白,手背有一个个小窝坑,属于丰满的那种白,像白花花的猪皮,不高级,让人有食欲。
轮椅上的男孩半天都没有一点声响,分不清是真的被打傻了,还是怎么。
陈子轻瞥了瞥轮椅上挂着的布袋子,里面是空的,原主要去集市买生活用品。
他将视线转移到男孩肮脏的手上,脱口而出一句:“我们不去集市了,回家吧~”
男孩的眼底浮出被恶心到了的情绪,转瞬即逝,随后便又是一潭死水。
陈子轻有点窒息,他在上个任务做日常做久了,不自觉地丢了个夹子音。
说都说出来了,只能往下走了。
.
这个时候村里人几乎都去赶集了,小孩也跟着大人去集市玩闹,腿脚不便去不成的老人在地里田里忙活。
村头村尾都空荡荡的很安静,偶尔有一声鸡叫。陈子轻这个时候顾不上打量环境,他推着梁津川到屋门口,脱下套在手腕上的钥匙打开木门。
几间土房子带个小院,西边院角有两棵桃树,一颗石榴树,一棵枣树,都结了很多果子,可以吃了。
院子里支着用竹子做的晾衣架,上面挂着几件灰色蓝色的褂子裤子,在那随风飘动,放眼望去很有田园风格的生活气息。
陈子轻推了推轮椅,没推动。
梁津川随着他的动作,往前栽到地上。
陈子轻没深思熟虑就快速丢下轮椅去看他:“津川,你没事吧,我不是成心的,我没看到门槛。”
这话就假了,尤其是配着他这副身体的恶毒人设。
梁津川的额头破皮,嘴巴被牙齿磕出血丝,脸上蹭了灰,他没说一句话,也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子轻古怪地想,是个哑巴吗?
【父母死后,梁津川就没再说过话了。】
【原主巴不得他变成哑巴,有时候也会嫌他是个哑巴,打骂的时候越不出声,就越来气。】
陈子轻了然,那就不是哑巴,只是不想说。
在梗概里,梁津川的个人喜好,性情跟习惯都没讲明,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就充满了变数和不定性。
陈子轻已知的是原主对梁津川的看法,他这才刚接触就感觉不是完全准确。
“你进屋把裤子换了吧。”陈子轻把轮椅搬进院子,将梁津川拉上去坐着,气喘吁吁地说。
梁津川偏头躲开耳边的肮脏呼吸,转着轮椅去小屋,他没脱脏了的裤子,脱的是褂子。
一片伤痕累累的瘦弱背脊暴露在外,看着极为触目惊心。
他低着头,安静地等着踹,打引起的剧痛到来。
本该来的剧痛迟迟没来,梁津川回头,嘴脸丑陋的人站在屋门口,呆呆地望着他。
陈子轻被他后背的那些伤惊到了,嘴唇动了动:“……我不打你。”
不合理。
他改成:“我现在不打你,等我什么时候有心情了再打。”
不等梁津川做出什么反应,陈子轻说完就走了。
.
陈子轻在土房子里溜达溜达,院子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他喊问。
“是我。”门外是温润的男音。
陈子轻去开院门,一个英俊斯文的男人站在门口,背着一个能代表身份的药箱。
是那个大夫。
夏天结束就会和原主好上。
现在正值夏天,原主在撩拨阶段,男人投来的眼神怪深热的,多半是上钩了。
【叮,检测到关键词‘上钩’,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宁向致】
【他比你年长四岁,年二十七,是这片村子里唯一的大夫,有学历有能力,极受村民们尊敬。】
【想去他家说媒,想嫁他的人有很多,他眼光高,长得再好的村姑村夫他也要有瞧不上,他的计划是找个城里的姑娘处对象,最起码是大专文凭。】
【他嫌你是个要养小叔子的寡夫,又控制不住的被你勾引,这几天上班都在偷看你的胸脯和屁股。】
陈子轻偷偷翻白眼,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嘴上问道:“有什么事吗?”
宁向致的嗓音非常温和:“听说你没去赶集,我过来看看。”
陈子轻说:“宁大夫,你未娶,我是个寡夫,寡夫门前是非多,下次你还是别来了吧。”
宁向致没丝毫不快,当他是在欲擒故纵。
“就算家里有事走不开,工作也不能懈怠,上午记得去卫生所。”宁向致说,“我先走了。”
陈子轻目送宁向致离开,身高腿长外形出色,年轻还有份稳定的工作,这都被原主钓到了。
原主的相貌什么样阿。
陈子轻快步去原主的屋里,拿下挂在蜂窝土墙上的红色塑料小镜子。
看了一会,陈子轻信了老人说的话,一白确实遮百丑。
只要是白皮,五官稍微端正点就能吸引人了。
更别说原主还有对酒窝。
陈子轻走到木床边坐下来,抬起脚,瞧瞧没见过的老布鞋,本以为这次不用解锁主线人物跟支线人物,以及原主记忆的信息了。
哪知还是要解锁。
陈子轻起身去梁津川的小屋,他站在窗外往里看。
那小孩没有把自己从轮椅上挪到了床上,他还在轮椅上坐着,这会他脱掉了脏裤子,没穿上干净的,只是低头看双腿丑恶的伤口,和腿间那片失禁留下的臭味。
陈子轻都没回过神来,就不由自主地蹦出一个想法,要不要进去帮他清理清理?
【叮,检测到关键词‘清理’,开启支线任务一。】
【请宿主在十分钟内打水端去梁津川的小屋,为他清理脏污。】
陈子轻毫无心理准备的迎来了第一个支线任务,他焦躁地在院里走来走去:“444,我好慌啊。”
系统:“我也好慌啊。”
陈子轻纳闷:“支线任务是我做不是你做,你慌什么?”
系统:“我怕你犯蠢。”
陈子轻:“……你别这样。”
系统:“我就这样。”
好吧好吧。
陈子轻没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他拿了一个盆去厨房,揭开水缸上面的木板,用水瓢舀了两瓢水放进盆里,端去梁津川的小屋。
第154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吃饭期间加了一点)
陈子轻停在屋门口:“以原主的性子直接就进去了,我敲门会不会奇怪?”
“我待会要做的事更奇怪。”
陈子轻迟疑了几秒,把用作提醒的敲门改成喊话:“津川,我进来了啊!”
然后不管里面有没有反应就把木门推开,走了进去。
男孩迅速用脏裤子遮住腿,新旧伤痕遍布的肩背紧紧绷着,根根骨头凸出来,要把那层暗淡没有青春光泽的皮戳破。
这会儿不麻木了。
陈子轻装作没发现男孩的抵触,他环顾小屋。
不通风,唯一的木窗不是靠院里,二是靠屋后,谁路过都能往里瞟一眼。
但是,木窗被钉死了。
小屋很脏很乱,空气难闻,没有收拾过。
收拾了会被原主砸乱,他将梁家没把老大隐疾告诉他的恨意,发泄在小叔子身上。
哪怕那二人都死了,原主也咽不下那口气。他都能对着遗像牌位辱骂,到坟头撒尿。
疯得很。
陈子轻通过小助手的信息补充得知,村里人串门来看小屋成猪窝了,会责怪小叔子帮不了什么忙还添乱,太不懂事了,不体谅嫂子的苦。
原主就为小叔子说话,说那是小孩子的天性,没关系的。
男孩是个残疾,他的残缺都被脏裤子盖住了。
大腿的肌肉长时间萎缩,八成是畸形的。膝盖要用来做支撑,少不了经常磨损。
残疾啊。
是个残疾……
陈子轻把端在手里的搪瓷脸盆放地上,水里映着盆底的红色双喜,这是原主年初结婚买的。
现在盆边沿的瓷快掉光了,正常使用不会掉这么快,怕是没少拿它出气。
陈子轻捞起盆里的毛巾。稀稀拉拉地拧成半干,抬头瞧见原主小叔子的前胸也都是伤,没一块完好的皮肤。
原主下手太狠了。
亲眼所见比梗概里的文字要震撼很多倍。
陈子是死活都不会动手的,至于他的改变引起怀疑要怎么解释,他解释了,别人信不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尽量用淡定的语气说:“嫂子给你擦擦吧。”
梁津川的瞳孔隐隐缩了一下。
“要是你不愿意,就说自己不愿意。”陈子轻利用他不说话耍小招,“你不出声,那你就是愿意。”
话音一落,就伸手去把他的裤子拿开。
没成功。
瘦得皮包骨的十根手指,紧紧扣着脏了的裤子布料。
陈子轻见状有点于心不忍,可为了完成支线任务,只能对不住了。
他加大力气,一把扯掉男孩抓着的裤子放地上。
紧接着就上毛巾。
梁津川闭着双眼,手攥在一起,屈辱的青筋出现在他脸上,脖子上和手背上面。
因为憎恶的情绪难忍,皮肤全都红了起来。
陈子轻手中毛巾擦在他大腿内侧,两边都干瘪没弹性,太瘦了,长起来点肉说不定能好点。
膝盖反复挫伤长出的硬皮有点红肿,大腿除了淤青,还有烫伤。一看就是没怎么治疗,皮肉凹凸不平。
陈子轻咽唾沫,这是被原主拿什么东西烫的啊?
【火钳。】
陈子轻眼皮一跳,那不是变态吗。他不自觉地把擦拭的力道放轻柔。
忽略了这在长期受辱的人眼里是什么意味。
坐在轮椅上的梁津川徒然抽搐抖动,产生了应激性的呕吐。
但他昨天开始就没吃到东西,吐不出什么。
他只是不断干呕。
陈子轻怔了怔,这孩子无所谓原主的打骂欺辱,却不能忍受他对自己的好。
能理解,无事献勤勤,非奸即盗,没安好心。
陈子轻拨开合一起的膝盖继续擦拭,这要是原主在,已经一大嘴巴子抽过去了。
【李南星不会给小叔子清理脏污,他会怪小叔子半路失禁害自己没去赶集,回去打一顿,饿他两天。】
陈子轻利索地给毛巾换了次水做好清理工作,他端着盆,一刻不停留的走出了小屋。
真怕他走慢点,梁津川要活活吐死。
站在院里,陈子轻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看看盆里的水和毛巾,这水倒哪儿啊?门外有条沟,就泼到那里面吧。
【叮,恭喜陈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一,奖励两万积分,一头猪,现已存入苍蝇柜】
陈子轻愕然,猪?他问系统:“444,苍蝇柜怎么养猪啊?”
系统:“杀好的,拿肉出来吃。”
陈子轻呆若木鸡:“支线任务的奖励,对应任务背景了?”
系统:“政策有变动,让宿主更便利。”
陈子轻真挚万分:“你们公司越来越人性化了,我真开心能被你们选中,你们是宇宙派来的救世主。”
系统:“行了,别拍马屁了。”
“都是肺腑之言。”
陈子轻去门外倒水,他回屋收拾收拾,佩戴上原主那死了的丈夫买的手表,准备去卫生所上班。
有人经过门口,喉了一嗓子:“南星,沟里倒什么了,骚味那么大!”
陈子清无语,不会吧?都在水里稀释掉了,也让太阳蒸发了,能有多大味道?,鼻子那么灵。
他出去看看是谁?
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二流子一样,嘴里叼着根草,光着大汗淋漓的上半身,脚边是两篮筐沉甸甸的稻子,他的一边肩头垫着一块毛巾,另一边没垫,皮发红有点脱落,看样子是挑稻子挑的。
没解锁关键词,不清楚叫什么?大概率是路人甲,不会在人物线里面。
陈子轻撒谎说是拎尿桶去倒尿的时候不小心翻了,把擦地的水倒在了沟里。
男人笑他连尿桶都拎不稳:“下回哥给你拎。”
陈子轻扶着门框:“谢谢啊。”
“你怎么不笑?”男人耍流氓,“笑一个让哥看看你的酒窝。”
陈子轻:“……”
他还没说什么,就有几个壮汉挑着稻子往这边来,他们都在他这门口停步,对他打招呼,撂下篮筐跟扁担歇息。
说说笑笑间装个逼吹个牛,偷摸看寡夫一眼,两眼。
寡夫一身豆腐皮,笑起来酒窝很甜,大眼睛翘鼻尖樱桃嘴,长得很清纯,好摸好抱好亲还好骗。
可惜嫁给了个短命鬼,心肠又软,竟然让小叔子拖住了。
歇脚的人里面,有的没对象,有的早就成家了,他们都垂涎寡夫。
陈子轻头一转就回了院子,这里一年种两季稻子,七月割的是早稻,割完就速度犁田栽秧。
田是按人口分的,梁家田里的稻子在稻床晒着,晚稻的秧苗也早就栽好了。
原主没有二头六臂,是村里人忙完自家的农活都来帮他这个苦命人,他也会来事,请人吃饭上舍得花钱。
陈子轻摘了个大红桃子在褂子上蹭蹭,张嘴咬一口,稻床稻床,晒稻子的地方,不是公用的,一家一块地。
原主牵了一根绳子,一头在稻床的其中一根木头围栏上拴着,一路牵到家屋门口,只要坐在屋檐下扯一扯,就能防止鸡跑进去吃稻子。
家家都这么干,现在还好,到了大中午头皮都能晒得起火,谁愿意去稻床站着看鸡。
陈子轻咔嚓咔嚓啃脆甜的桃子,原主要去卫生所上班,扯绳子的活就交给了小叔子。
梁津川扯得勤不勤快,都会下班回来的原主被打被骂。
别人要是看见鸡吃他的稻子,会帮忙驱赶的,因为他不容易。
门外的谈话声没了,陈子轻把桃核丢掉,拎上布袋去卫生所,临走前给梁津川倒了满满一瓷杯的水晾着。
“津川,我去上班了,门口的拉绳你记得扯,喝的水在堂屋桌上——”
陈子轻朝着村口走去,赶集的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上个任务在悬崖上的农村生活过一段时间。
可那不是一个年代,共同点远远比不上差异。
陈子轻在树荫下走,谁喊他,他就应谁,不喊就不理,村里家家都养鸡鸭鹅,背,头,屁股,翅膀,爪子等各个地方的毛上涂了不同颜色,用来做记号的。
他路过一片绿油油的菜地,发现被划成了一块块,一家一块,这家的挨着那家的。
这么个有活力的村子,人怎么就在一年后全没了。
陈子轻带着疑虑到达卫生所,上庙村一人抱着孩子来看病,宁向致正在给孩子量体温。
孩子不配合,宁向致没丝毫不耐烦,他温柔地哄着。
大人看他看得脸红娇羞,尽显爱慕。
陈子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他无所事事的待了会,倒了杯水放桌上。
“南星,你来了啊。”那孩子的大人主动找他说话。
陈子轻点点头。
“真佩服你,丈夫公婆都走了,你一个人也能带个快成年的残疾小叔子生活,不像我,只是没了丈夫,公婆都有帮衬,我还是连两岁的小娃都照顾不好。”
陈子轻:“……”哦,这是个寡妇,喜欢宁向致,茶茶的。
忽然有道目光扫了过来。
陈子轻视若无睹,他将“欲擒故纵”进行到底。
宁向致的脸色一闪而过难看之色,虽然他对寡夫的身体有欲望,却要顾着脸面尊严。
寡夫太自以为是了,他不可能主动。
宁向致的眼皮底下,孩子的家属在用手背擦粉颈,他正人君子般偏开头。
寡夫的诱惑之术,多的是人对他用,他并不觉得新鲜。
宁向致有条不紊的为孩子量好体温,让家属把他按着别让他乱动,手法老练的给他挂水。
陈子晴望着宁向致操作,从他这个角度来看,宁向致体面内敛又文静,完全看不出是可以沉迷于色欲,失去理智上门和寡夫睡觉,当着小孩的面乱搞,更是愿意为了寡夫参与一场谋杀的样子。
他这个宿主进来了,原来的故事梗概就变成了个参考。
原主在被剥皮前死于毒发,宁向致的结局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有可能最终还是走向老路,也有可能因为原主的人生轨迹变化,跟着被变动。
宁向致感应到了寡夫的视线,他的唇角勾了勾,没有给出回应。
似乎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谁先踏出那一步,谁就被俘虏了。
于是就在暗中较量。
然而,原本的李南星的确是这么个攻略路数,这个李南星就……
“阿嚏——阿嚏——”陈子轻突然打死了喷嚏。
卫生所外面吹进来一阵大风,把孩子家属身上的香粉吹到他的呼吸里,他被刺激得直打喷嚏,鼻尖和眼睛都红了。
宁向致看向孩子家属:“珍嫂子,你擦的香粉让南星过敏了,要不你先回去吧,等你孩子水挂完了,我把他送到你家去。”
少妇臊死了,她攥着手帕站起来:“那,那就,麻烦宁大夫了。”
宁向致亲和地送她出了卫生所,转身就要将揉着鼻子的寡夫叫去后院。
“去后院干什么,我不去。”陈子轻好了些,喝口水清清嗓子。
宁向致说:“你最好是洗把脸。”
陈子轻油盐不进的模样:“我不洗。”
宁向致蹙了蹙眉心,他还不是寡夫的男人,寡夫就按耐不住的在他面前恃宠而骄了。
有大妈來给大爷买药,脖子后面挂着个草帽,她是直接从地里过来的,褂子上湿答答的都是汗,裤子上有泥巴,手脚套着打了很多补丁的套袖。
陈子轻没管宁向致怎么想,他去问大妈:“你要买什么药?”
“我老伴把腰给磨了,我来给他买个膏药,你看着给我拿吧,别拿太贵的。”大妈抹掉脸上的汗水擤了把鼻涕,一起甩掉,“让他好慢一点,让他长点记性,地里的稻子没割完就去钓鱼,该!”
陈子轻去货架找膏药,没贴价位,他哪知道什么膏药便宜,什么膏药贵。
小助手没给他发来相关信息,他只能快步走到宁向致身边,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肚子疼,你帮大妈拿膏药,我去上个茅房。”
匆匆溜去了后院。
·
陈子轻撒个谎撒出了感觉,肚子真不舒服了。
上这个年代的常见茅房,陈子轻没心理障碍,他非常适应,更差的他都用过了。
“南星。”外面响起宁向致的声音,“你还在茅房?”
陈子轻两手合并拍蚊子:“对呀,你干嘛,要进来吃呀?”
啊呀,声音又夹上了。
陈子轻不蹲着了,他在墙上的小竹篓里掏了掏,掏出几张报纸和一点草纸,选了后者。
上好出去一看,宁向致在后院整理用过的盐水瓶。
“宁大夫,我们把药的价位都贴上标签吧。”陈子轻,
【你叫他向致哥】
陈子轻默默换称呼:“向致哥,我听说城里的大药房都是这样的,咱也学好不好。”
宁向致挑眉,好不好?新语法。刚才带上“呀”的打情骂俏也是,娇滴滴的。
“多此一举。”宁向致不赞成。
陈子轻撇嘴:“这叫与时俱进,下午要是不忙,我们分工合作,你报价我写,我帖。”
宁向致嗓音低柔令人沉醉:“不记得哪些药的价位了?”
他善解人意道:“你是不是日夜照顾小叔子心有余力不足,精力上不够用了,影响了记忆?”
“是啦是啦。”陈子轻感受着宁向致的魅力,忘不掉他是个色令智昏的脑瘫人设。
外头传来喊声,又有人来买药了。
是常用药一类,陈子轻找半天才找到,他仰头瞅,药怎么放那么高?
【你故意的。】
陈子轻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画面,原主每天时不时的踮起脚去拿,褂子的下摆随着他抬手的动作跑上去一点,会隐隐约约露出一截腰线,白得发光。
有一股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比脱下整件褂子露出全部的腰线要更吸引人。
宁向致一个成年男人,一个眼高于顶因此没沾荤腥的处男,哪里吃得消。
陈子轻使劲去够药的时候,八点档偶像剧老掉牙的剧情出现了。
一只手从他后面送过来,越过他头顶去拿最上面的药,胳膊虚虚地覆盖着他的胳膊,手掌若有似无地碰到他的手背。
镜头放慢,一切都暧昧到飘出粉色泡泡。
陈子轻没转过身。
站在他后面的宁向致比他高一些,心跳在他耳边响着。
买药的被人叫出去唠嗑,卫生所就他们两个。
陈子轻猛一下将正面对着宁向致。
这个举动像是在发出邀请。
宁向致拿下药放在他的手上,弯着腰,慢慢地凑近。
有温热的气息喷洒到陈子轻脑门,鼻尖,再到腿上,他抬起头,撞进宁向致那双腾升欲念的眼里。
宁向致生涩又动情地吻上来的前一刻,陈子轻盯着他一般长的眼睫,认真地说了一句。
“哥,你鼻毛露出来了。”
胡说八道完了就蹭着货架离开,没看宁向致是什么表情。
·
九点多的时候,宁向致背着药箱下乡看病,陈子轻在卫生所度过了一个还算清闲的上午。他到点就回村,脚底板都要走冒烟,又晒又渴又累。
有个年轻女人坐在门槛上捧着大蓝边碗吃饭,朝他喊道:“南星,从卫生所那边忙完回来啊。”
陈子轻一样不清楚是谁,只是应声:“是呢。”
“你小叔子肯定没烧饭,要不你上我家来吃得了,我家中午撕了点芋头苗,我跟你说,嫩得很。”
“下回吧下回吧。”陈子轻客气地婉拒了,他捂着晒得发烫的头顶加快脚步,树上的知了跟草丛里的,蝈蝈叫个不停。
前面有个老人牵着一头牛回来,那牛从陈子轻旁边过去的时候,“哞”了一声,眼珠转向他,直勾勾地盯着。
啪嗒——一坨粪便掷地有声地掉在路上,十分的嚣张。
陈子轻目瞪口呆,虽然他在之前的农村学的是赶黄牛犁田,可那黄牛很温顺,刚刚的大黄牛不一样,有点凶。
任务不会跟黄牛有关吧?
陈子轻异想天开,他等了会,没等到触发关键词的通知,失望地踩着斑驳树影回去。
这个村里既没阴气也没鬼气,很正常很美好。
·
陈子轻的心情好不起来,尤其是在发现米缸里已经见底的时候。
按照这边的习俗,哪家娶儿媳,亲朋好友喝了喜酒走的时候不能空着手,要揣个红手绢包的喜糖,和一袋新米。
梁家大儿子年初办喜事,去年的晚稻新米基本上都在那次用光了,结完亲后吃的是前年的陈米。
原主不想吃,觉得有一股霉味。梁家死的只剩小叔子了,原主就开始从娘家拿米吃,这不,吃完了。
陈子轻去堆放米粮油跟杂物的仓库,找陈米。
他边翻找边想,不知道原主对于现在的情况,会怎么处理?
【原主会去村里借。】
那还吗?
【还的时候多给点。】
陈子轻品了品这个做法甘拜下风,人情世故,一套一套的。
他发现了半袋陈米,有模有样地抓了把闻闻,搓搓,行了,能吃。
米有了,菜呢。
陈子轻犯懒不想去菜地,他干脆从苍蝇柜拿了一条五花肉跟一一小块猪油,试探地问系统,能不能用积分买菜?
系统让他滚蛋。
“好的。”陈子轻随口问问,他也舍不得买,积分越多越有安全感,不敢浪费。
傍晚不晒了再去菜地走走。
……
厨房没油烟机,陈子轻把肉一炒,味儿全往他头发里毛孔里钻,他拿着大铁铲在大铁锅里哐当哐当地一通翻炒,找了个瓷缸子装猪油。
铲子把猪油渣压在锅边上,确定压不出来多少了才罢休。
厨房有个小橱柜,上下两层,放不了几个碗,陈子轻把猪油放在上面,猪油渣放在下面。
陈子轻就着油锅炒切成块的五花肉,没什么调料,就用糖调个色,加水闷着烧一会,晚点时候放盐。
旁边窗户上冷不丁地贴上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陈子轻吓一跳。
是早上刚来那时候见到的妇人。她趴在窗边问:“南星,你在烧饭啊,什么味这么香。”
陈子轻拿抹布擦擦锅台,肉味这么明显,怎么还明知故问,是不是想蹭饭。
这妇人两只眼睛直溜溜的往他大锅盖上扫,到底是谁啊。
【她是你二婶。】
【她丈夫是你已逝丈夫的二叔,你公公的二哥。】
陈子轻感到惊讶,原来是亲戚啊。那怎么都不帮着梁津川说话。
估计是把自己代入同为儿媳的原主,站在原主的位置立场想问题了。
至于侄子,全是嫌弃埋怨。
二婶叹气:“看我这一上午忙的,到现在都没烧上火,锅还是冷的。”
陈子轻一脸真诚的建议:“那就吃晚点好了。”
二婶:“……”
陈子轻去锅洞后面添柴火,抓两根柴抵着腿,咔嚓掰断丢进锅洞,他的肉是支线任务的奖励,不想拿来粘合邻里感情。
“南星,你前两天不是说葫芦瓢破了吗,婶有,婶给你拿个,昂!”二婶笑呵呵地说。
陈子轻来不及拒绝,二婶就回家拿葫芦瓢去了。
像葫芦瓢那东西,要是自己家里没有,可以问别人家拿,但不能白要,得是一个瓢还一葫芦瓢的米。
这个时期,大多东西都能用米换。
·
二婶送来了葫芦瓢,陈子轻夹几块肉放进小碗里,递给她,让她拿回家去。
见二婶没走,陈子轻斜眼。
“南星,你给婶舀点肉汤,舀点,我拿回去给你妹妹泡饭。”二婶挺会拿自己当回事。
陈子轻怕她问肉是什么时候买的,问得越多,肉的来历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他索性如了她的意。
这回终于打发走了。
不是逢年过节,不是家里来亲戚,吃个肉在村里是不小的的事,待会肯定还要有人来凑热闹。
陈子轻赶紧烧肉,锅台有两个大锅,中间是上下两个瓦井罐,装水进去,饭好了,水开了。烧饭的时候还可以热菜。
他将筷子篓里的竹筒拿下来,捉着上面的把,小心地舀瓦井罐里的开水,装了一碗放着喝。
“津川,吃饭了——”陈子轻到厨房门口,冲小屋喊。
没丁点动静。
陈子轻把红烧肉跟两碗米饭端去堂屋,到底吃不吃啊,不吃他就自己吃了啊,他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只是累了的气话,他不可能不管小屋里那个严重营养不良的男孩子。
陈子轻进屋去叫,见男孩躺在脏乱的小床上,背对着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吃了饭再睡吧。”
梁津川坐起来,他熟练的拿过床边的轮椅,将自己从小床上移到轮椅上面,没有表情的转着轮椅出去。
太阳火辣辣的,那条脏裤子挂在树枝上,早就干了。
陈子轻看了眼,这里没洗手池,洗东西都要去塘边,他不知道梁津川是怎么洗的裤子。
这一走神的功夫,梁津川已经径自去了堂屋。
陈子轻小跑进去,米饭跟五花肉都在桌上,摆的好好的,他松口气,抽出一条宽板凳坐下来:“快吃吧。”
刚说完,烦人的苍蝇和它是的好朋友蚊子就凑上来了。
陈子轻赶忙拿手挥掉,他瞧了瞧坐着不动的梁津川:“吃啊。”
梁津川的两只手放在腿上,指甲里的土有不少残留,他显然没有专门认真仔细的去洗手,只是在洗裤子的时候随意的洗了洗。
陈子轻偷偷打量他,瘦脱形了,肤色蜡黄发青都不丑。
“我没放老鼠药。”陈子轻左胳膊压着右胳膊,下巴放上去,歪着脑袋看他。
梁津川无动于衷。
“不信?那我吃给你看。”陈子轻夹一块肉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我要是放老鼠药,可以在水里,在稀饭里,在萝卜青菜里面放,这可是肉诶,我怎么舍得放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拎出原主的皮穿上:“况且我也不会那么做,你活着才对我有好处。”
梁津川缓缓地抬起眼眸。
陈子轻从那双眼睛里尝到了被野兽盯住的不适,他再去看,却只有一口可以随意丢瓦片石头等垃圾进去的枯井。
等他在经过一分钟以上的观察以后。他能捕捉到一丝细微的嘲讽。
“津川,你在想什么,你不会是在想我怎么到现在都没打你……”陈子轻咽下肉块,“我不是说看我心情嘛,我想打你的时候,自然会打你。”
陈子轻给梁津川夹肉,筷子夹起来的时候,他顿了顿。
梁津川嫌他恶心,他夹了放进对方的碗里,五花肉就成了比屎还不如的东西。
“你自己夹吧。”陈子轻把那块肉吃掉,垂头自顾自地吃起了饭。
如果梁津川有假肢,那他的生活状态估计能强不少。
现在科技是有了,关键是钱,是渠道。
梁津川年轻,十年后也才26岁。只要他不放弃,假肢总会有的。
有了假肢,就能站起来了。
陈子轻大口吃饭大口吃肉,不知道他的积分能不能买假肢,不过买了也拿不出来。
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时候再说。
外面闹哄哄的,陈子轻出入宿主的职责,放下碗筷出去查看,走前叮嘱梁津川好好吃饭。
·
是二婶在炒嘴,她发现一只鸡掉粪坑里了,认定是别人害的,就拿稻草扎成人样,拎着菜刀砍,边砍边骂:“扎你个小水泡,扎你个死孩子——”
村里人见怪不怪,都没什么人探出头搭了一两句话,大家清楚她就是那个泼妇德行。
菜园的菜少了也那么骂,到处跑,上庙下庙村的跑着骂。
陈子轻头一回见,二婶真不是任务发布者?他跟过去安慰:“二婶,你那鸡可能是自己掉进去。”
二婶一口咬定:“不可能!就是被人害的!”
她手中菜刀把草人砍得东倒西歪,碎草扑簌簌地掉?
陈子轻感觉她在咬牙切齿,恨极了那个把她的鸡丢进粪坑的人,她的脸部肌肉都颤起来了,嘴里的话骂得很难听,什么操比的……
二婶拎着菜刀跟草人去了村口,她要去上庙村骂了。
而她女儿蹲在屋檐下吃饭,丝毫没有要劝她拉她的迹象。
这是陈子轻第一次见二婶的女儿,没多看,对方就端着碗进屋了。
长得一点都不像二婶,大概是像二叔吧。
·
陈子轻回去吃饭,他来这个世界半天了,村里没有谁见到他,露出他怎么没死的表情。
其实按理说,单就给原主下毒的人,长期被他虐待的小叔子嫌疑最大。
但他活着,小叔子也没露出半分异常。
陈子轻浑然不觉地望着当事人,直到耳边冷不丁地响起陌生的男声。
梁津川竟然开口说话了。
太久没发声,他的嗓音涩哑得厉害,近似刺耳到让人头皮发麻。
他说:“嫂子,我是未成年。”
陈子轻吐出在嘴里咬半天的筷子头:“我知道啊。”
梁津川似笑非笑。
陈子轻腾地站了起来,他动作幅度大,桌子跟板凳都被他顶开了。
“你以为我,我对你,我怎么可能!”
然而坏事做尽的人语无伦次,在受害者眼里是虚伪拙劣的演技,随时都要捧腹笑场。
梁津川漠然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陈子轻啃了啃嘴角,不会是原主在他面前乱玩过了吧?
梗概里有交代,那是原主拉着宁向致寻求刺激的时候。
时间线还早。
难道是……梁津川看见原主勾搭宁向致了,或者享受被男人围着打转?
陈子轻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他坐回去,一个没留神,板凳往后倒去,他躺倒在地,双手双脚都翘起来,成了个乌龟。
梁津川微愣。
陈子轻跟他你看我,我看你。
梁津川厌恶地侧开了脸,多看一眼都反胃。
陈子轻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他平复梁津川会说话了,表情也能很生动的震惊。
“我刚才看着你走神是在想事情,我在想,”陈子轻说,“我每次打你,你怎么都不反抗?”
“反抗?”梁津川摸了摸残缺的双下肢切口,“怎么反抗?”
“那你现在能说话了,你可以找村长告发我对你做过的所有事。”陈子轻给他出谋划策,“你向村里人揭穿我的真面目,我就会被扔菜叶子扔土块,灰溜溜的被赶出村子。”
梁津川听完这番话,他的态度是转着轮椅出了堂屋。
陈子轻托腮叹气,原主这个小叔子不是懦弱,是自暴自弃,现在有反应了。
虽然是坏的反应。
目前来看,梁津川也不太像是任务发布者,那他只要不再顺着原主的路线走就好了,也没指望梁津川能原谅施暴者。
·
午睡的时候,陈子轻一点预兆都没有,突然就有感觉有反应想要了。
他从没想过原主重欲是怎么个重法。
真是造孽。
怎么办,原主的这个可怕属性,他继承了。
陈子轻天真的打算硬抗过去,很快的,他的意识和理性就开始节节败退。
胸口起伏的频率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出现了两个句号点。
陈子轻举起自己的手,他一咬牙,下了个决定,悉悉索索地躲进被子里忙了起来。
然后浑身是汗地丢开被子,不行。
手不行。
到不了那个点,总是差一点,怎么都差一点,手都酸了。
原主平时是怎么做的?
【工具在箱子里。】
陈子轻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跌跌撞撞地跑到屋子角落,那里有个红皮箱子,是原主的嫁妆。
他把手放在箱子上面,按出了湿印子,有汗液,也有粘液。
真的要打开吗?
感觉只要打开了,就回不了头了。
“嘭——”
箱盖被陈子轻掀起来,里面有床毛毯,他把手伸到毛毯底下,摸了摸,摸出四个工艺品,并排摆在地上。
第一个是肉苁蓉,晒干的。
陈子轻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因为什么,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认识。
第二个是小球体,空心的,鸡蛋大小,他拿起来晃了晃,能发出震动,也能自己滚。
【这是你机缘巧合之下捡到的珍宝,你十分爱惜,每晚都要它陪你入睡】
陈子轻:“……”
杀了我吧。
第二个跟第四个工艺品在形状上略有差别,一个笔直,一个是弯的,材质也有不同,一个是青铜,一个是石头。
但都打磨得光滑,又不是非常光滑,细细地摩挲一会能发觉一点粗糙的纹理。
原主是个能人。
陈子轻很难受,真的难受,全身上下每寸皮肤都像有蚂蚁在咬羽毛在撩。
“嗒”
水液嘀嗒声让陈子轻想喊救命,他紊乱地喘着,视线仓促地在四个工艺品上走了一圈。
选哪个?
第155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院外不知哪家的鸭子嘎嘎叫了十多次的时候,一个小圆球划过飘满浮尘的虚空,沿着舒畅惬意的弧度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下,停住。
滚动的痕迹是湿的,黏的。
屋里的窗户是关着的,下面的那块玻璃被书纸封了起来,刺眼日光打在上面没封的玻璃上,折射进来的光晕拢住小圆球。
水淋淋的,似乎凑近些都能感受到一丝丝热气。
陈子轻在床上呈大字型,他进入了贤者时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圣洁的光。
这会儿就算是魅惑众生的大妖物来撩他,他都不会有感觉,因为他没了。一点都没了。
土房子冬暖夏凉,没空调也不会让人热到恨不得上墙壁,静下心来甚至会觉得凉快,陈子轻身下是垫着稻草的席子,棉花被在他旁边领乱堆着,他热胀的毛孔正在往里钻凉意。
后背全是湿的。
一个人操劳原来这么累,从没自力更生过的陈子轻发出感慨。
陈子轻翻了个身,席子黏着背部拉起来点发出湿腻声响,他屈起一条腿打开腾出空隙晾着。
没擦,自然风干吧。
陈子轻疲软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大概是没穿裤子,风一次次跑过去的痕迹很清晰,这会让人没安全感,陈子轻猛然惊醒过来,他摸了摸屁股,掉头躺着,腿在席子上一蹬,整个身子朝着床尾滑过去一截。
陈子轻就这么一下接一下地蹬到床尾,拿了条搭在护栏上的四角裤穿上,又找到条灰中泛蓝的长裤翻到正面,鼻息里是阳光晒过的味道。
大的小的都是棉布料,原主尤其讲究小件的样式,他拆开裤头穿了根红绳子缝进去,从前往后穿的,两头拖在腰后,能系个蝴蝶结。
还有一条在床底下塞着,那条陈子轻穿不了,屁股后面剪了个洞。
96年的人,想出来的情趣内裤。
原主改良过的新款洗了没法在白天晾出去,只能深夜偷偷挂院里吹干。
陈子轻踩着布鞋下床,鬼鬼祟祟的打了盆水,蹲在屋里把两条裤子搓了搓。
打过肥皂要脱水,小盆换水脱不干净,陈子轻最后还是去了塘边,他想着,就当是为了明早的日常挑水任务熟悉一下场地。
大中午的没人出来溜达,田里也不见人影,都在家午睡。
陈子轻速去速回,路上没碰到哪个,不然铁定要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洗衣服。一户人家屋后的老梨树映入他眼帘,他脚一转走近,发现地上除了腐烂的梨肉残骸,还有个整的黄梨。
把儿是绿的,说明掉下来没多久。
陈子轻把梨子捡起来擦擦,确定是好的就揣回家了.
原主没养家禽,没人说他懒,因为他要工作要照顾小叔子,没时间没精力养那些,操不上别的心。
村里人会觉得,他的小叔子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长个嘴问他要吃的要喝的,但凡懂点事,最起码都能养点鸡养点鸭,在他上班期间切点菜喂一喂,在他下班前顾着鸡鸭回窝,不回的就去找回来。
就这么点事,小叔子都做不了。
陈子轻把裤子铺在晒滚烫的长竹竿上面,他去两棵桃树地下转了转,挑了个最饱满最漂亮的摘下来,和捡的梨一起拿去厨房,洗干净放在半桶水里冰着。
“我好虚啊。”陈子轻坐在小板凳上叹气,原主一天不知道手Y多少次,看他这感受,至少三次。
【次数不定,你有感觉了,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无论是家里家外,去卫生所的路上,还是在卫生所,哪怕是在地里干活,你也会找个没人的树丛。】
陈子轻满脸凝重之色,这影响到生活了啊。他跟444讲了自己的困难处境:“有道具药压制吗?”
系统:“没有。”
陈子轻嘴一撇:“我不信。”
系统:“你爱信不信,就跟你玩自己的时候,监护系统能嗑瓜子看直播评个颜色探个深浅计个时,拿去同行手下的宿主比赛一样。”
陈子轻:“……是直接马赛克吗?”
系统:“屏蔽。”
陈子轻感人肺腑:“我就说你们公司人性化吧。”
系统:“……”
陈子轻在小板凳上愁了会身体的重欲情况,起身去捞桶里冰得差不多了的桃子跟梨子,切成小块,洒上白糖,再倒进去一点水,他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哗啦吃光一碗,把剩下一碗端去梁津川的小屋。
梁津川没有躺在小床上面,他和他的轮椅都在被钉死的窗边。
大白天的,屋内光线昏暗,陈子轻在炎夏体会到了寒冬的刺骨阴冷,他想把碗放在桌上,找了一圈才记起来梁津川这儿没桌子。
“津川,我给你端了水果。”陈子轻走过去,“冰冰凉凉的,还甜,很好吃的。”
他试着把碗送到男孩手边。
梁津川浑而黑的眼珠向下一转,端着碗的那只手发红,多处冒小血点,明显是用力抓擦出来的。
给他清理脏污是想让他难堪绝望,出了屋门不知道洗了多少遍手。
陈子轻这是让黄豆上的虫子给爬了,痒的,他不清楚梁津川所想,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你拿着碗好不好,我去找锤子跟起子,给你把窗户上的木板取下来。”
梁津川嘲讽,惺惺作态。
今天这半天的反常不过是在找新乐子,晚上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明天就又回到原来的丑陋嘴脸。
卸下木板?
又不知道要怎么捉弄.
一缕阳光从窗外探进来,跳在梁津川手上,他的手一抖,吻在他眼皮上,他闭上了双眼。
“我没骗你吧。”耳边有累够呛的喘声,“木板全都拿掉了。”
发现了什么,甜腻恶心的声调上扬了几分:“诶,玻璃是好的,不用换,我打水过来擦擦。”
梁津川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覆盖下来,在青黑的眼下投了片扇影。
陈子轻满意地拍了拍拧螺丝帽拧疼的手:“屋里亮堂多了,我中午没时间了,等我晚上回来帮你打扫一下。”
“水果你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陈子轻边吃边说,“这个不好放,吃的就是冰爽感,现在吃着都不冰了。”
字里行间是亲昵的埋怨感。
梁津川很瘦,修长的脖颈好似能轻易拧断,他那颗比同龄人大一圈的喉结上下滚颤,想吐。
陈子轻喝掉碗里的甜水:“明天我还做,到时候你想吃,我就给你装一碗。”
没应声。
陈子轻舔舔嘴,坏了几个月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对自己好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怀好意。
像是精心准备了个大陷阱诱人进去,再站在上面边扔石头边嘲笑。
梁津川怎么看他这个所谓的嫂子?
吃午饭那会儿梁津川好像有表达过,把他当作连未成年都不放过的畜牲。
陈子轻望了望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的梁津川。
“能别盯着我看吗,嫂子。”梁津川用那把生锈没恢复的嗓子说,“我快吐了。”
“……”陈子轻很快就猜出他的意图,“你别激我,不管你怎么激我,我都不打你,不会露出你以为的狗改不了吃屎的一面。”
梁津川没什么情绪起伏。
陈子轻趁机表态:“津川,我突然做了个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打你了,就算我以后因为心情的原因想打你,我也不会动手。”
梁津川发出很轻微的鼻音,似是哧声。
陈子轻咽了咽口水,他竟然从一个双腿截肢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不是他做的丧心病狂缺德事,他心虚什么。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不会再打你。”陈子轻认真地说,“时间会证明一切,就这样。”
说着就大步出去。
到屋门口的时候,陈子轻悄悄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面对敞亮的窗户,一动不动没变过姿势的男孩。
梁津川这个人物很悲剧,失去亲人加上残疾孤苦无依,原剧情里只活到十七岁,死在明年夏至。
【叮,检测到关键词‘悲剧’,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梁津川,梁家小儿子。】
【梁津川几年前救人受伤导致残疾,那被救的人和家属非但不感激,还怪他是自己要救,不是他们求着他救,他们不承担治疗费,不上门探望,并要求他别往外说,那会有损他们家的名声。】
【一个多月前父母相继离世以后,他就没了生的念想】
【但你用他家人的遗像威胁他,他延残喘的留口气被你拿来利用】
【梁津川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他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
【无论你怎么加害他羞辱他,他都不曾开口说话,不曾向你求饶,不曾给过回应】
【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他见过你坐在他哥身上,穿了件不知哪来的肚兜扭成肉虫的恶心样子,他因此对性产生生理性反感】
【他对你憎恶至极,你在他眼里不是人,只是一滩叮着苍蝇的腐臭烂肉,一旦他找到家人的遗像,他就会杀了你,再自杀】
标注4: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陈子轻在门槛上绊了一脚,整个人直挺挺地摔趴在地上,震起一层灰土。
怎么还有被标注的地方啊?
陈子轻把抓得死死的没有磕碎的碗放边上,他两手捂脸地趴着哀嚎:“444,是每个宿主的任务都坑坑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系统:“你是哪个帝国王子下到基层锻炼,国王亲自指令我们给你加大难度,从而尽快提升你的能力让你回去继承王位?”
陈子轻无力吐槽:“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
系统:“不想干就别干,公司会定期投放搜捕盒检测宿主,这行业从来都不缺人,只有多了要一次审核的份儿。”
陈子轻弱弱的:“你怎么啦,感情出问题了吗?”
系统:“感情?没爹没妈的男人影响寿命跟财运,滚他妈的,狗逼玩意儿。”
陈子轻有点懵:“啊……你不是直男吗?”
没声了。
陈子轻无意间得到了个信息,代班的444不是直男,和他是一个圈子。
他爬起来揉了揉摔破的膝盖,这第四个标注,没指明是欺辱背景,那就可以是别的时候。
只要让梁津川哭,求他放过自己就行。
听着很容易,实际很难。
原主那么折磨梁津川,他都不求饶不哭,我凭什么就能成功啊,我又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不多时,陈子轻昏头昏脑的坐在院门口发呆,原主被下毒,到底是不是梁津川干的?
他目前没查出第一个仇视原主的对象,暂时就只注意梁津川吧。
虽然任务没出来,看样子不是找给原主下毒的人,但他总要防着,以免被一次下毒。
陈子轻嘶了一声,坐身上扭成肉虫是怎么回事,梁津川的大哥不是不行吗?
还穿肚兜,这是干什么啊,吓人。
【你那死了的丈夫无法起立,你起初对自己有信心,你认为只要你每天早中晚三次坚持按摩,大棒早晚都会对你吐泡,于是你使劲浑身解数撩拨】
陈子轻无声地念着:“大棒。”
这形容词真够有画面感。原主对亡夫的态度大概是恨铁不成钢居多,明明配件那么好,却是个坏的。
陈子轻费力转动脑子解锁信息,原主怎么能拿遗像威胁梁家独苗,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他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在梁家这几间土房子里看到过遗像。
原主既然要将遗像用作威胁,是不是放在梁津川拿不到地地方,藏起来了啊?
【被你丢到猪圈埋在粪便里了。】
陈子轻抽凉气,这会遭天谴的吧,架构师是在什么情况下架构出这么个人设的啊?
哦,想起来了,是为了跳出舒适区。
不知道架构师有没有后悔,觉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黑历史。
陈子轻去梁家不用了的猪圈收拾原主搞出来的烂摊子,他拿着锄头,在干燥的粪便推里一通挖。
冷不防地,一张慈祥带笑眼角堆满细纹的脸撞进他眼里,他挥锄头地动作一停。
“阿姨,我没带抹布,就先把你放一边,等挖到你丈夫跟你大儿子,我再把你们一起拿去屋里擦洗。”
没一会,陈子轻就把另外两个遗像都挖出来了。
梁家一老,一个慈眉善目,一个板着脸眼里尽是善意。
而他们的大儿子梁柏川剑眉长眼,谈不上多俊美,眉眼间的那股子健康澎湃却能让人挪不动腿,他有资本让原主和一众对手抢人,抢到他就可以获得巨大的虚荣心,走哪都能挺直腰杆受人羡慕。
陈子轻把三个遗像上的肮脏部分擦掉,他用积分买的黄纸折了几十个元宝,从锅洞旁的小凹槽里摸出火柴盒,呲地蹭燃火苗烧元宝。
火光映着遗像上的一家三口面带笑意的眼睛,那抹橘红的余晕在陈子轻汗湿的脖子上面跳跃,梁津川把瘪下去的脸跟身体都吃起来是什么样,就算没他大哥帅,也不会差到哪去吧。
毕竟就他如今那鬼样子,五官都不难看。
陈子轻把堂屋靠墙的长桌整理整理,腾出位置摆遗像,他点三根香拜了拜。
三位,冤有头债有主,害你们小儿子的人在地府,你们可以找找看,我是新来的,只借住一段时间。
在我离开前,我都会尽兴照顾好你们的小儿子.
一到没有电子产品的任务背景,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得很慢,一天像是有四十八个小时,午休都拖长了很多倍。陈子轻睡又睡不着,他牵着门口的麻绳去稻床,轻手轻脚地靠近一群偷吃稻子的鸡。
“你们是哪家的!”陈子轻突然大喊。
鸡群受到惊吓,翅膀扑动着要飞,陈子轻把它们追得四处乱窜,鸡爪子都要踩劈掉,他玩够了换了心绪,背着手去卫生所。
陈子轻没走早上的路,他换了另一条路走,熟悉熟悉环境。
这会儿是暑假,小孩大孩都不用上学,晒死人的时候,几个小孩不搁家躺着,在屋外头拍纸板。
陈子轻去旁观片刻,被邀请一起玩,他受邀加入战局,充当输得最惨的小孩的战友。
其他小孩都不把他当回事,嚷嚷着叫那小孩给他加油打气,别把最后一个纸板也输没了。
陈子轻捏捏手中的纸板,干脆利落地一丢。
纸板斜飞落地带出一阵土风,地上躺着的纸板被掀起来,翻了个边。
赢了。
陈子轻把翻边的纸板拿起来,给紧张得挡住眼睛不敢看的小孩战友。
输了纸板的孩子跟其他几个褂子裤子脏兮兮,脸红扑扑,一个个的仰头看着他,傻了。
“南星哥哥,你,你不是不会打纸板吗?”
陈子轻:“……”我不会吗?
【你不会】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运气好。”
孩子们一对眼,好运气肯定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一次,他们都跟他玩,要把他刚才赢走的,跟他手里那个本全赢回来。
结果全输了个精光,连本都没了。
他们就地撒泼打滚,哭出鼻涕泡,不止哭,还说脏话,多半是跟家里大人学的。
陈子轻把战利品塞给目瞪口呆的战友,话是对输不起的小孩子们说的:“输赢乃兵家常事。”
战友怯弱地说:“哥哥,不,不如都还给他们吧。”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没给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灌输什么思想,他笑着说:“随你啦。”
“南星!”
是早上让陈子轻笑出酒窝的一流子男人,他拎着扁担,又要去田里挑稻子。
打滚哭闹的小孩子们都赶紧爬起来,有些拘谨地喊他铮叔。
梁琤摆摆手,他朝小寡夫说:“上卫生所?”
陈子轻点头。
“那一道吧,我也要去那个方向。”梁琤随意地抹了把光着的小麦色胸膛,他说话时,块垒分明的腹肌起伏如绵山。
陈子轻离雄性气息强烈的人远一点,他欲重,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结伴走了一段,路过一个祠堂。
严格来说,下庙村其实是梁家村,除去少数外来人的他姓,剩下的都姓梁。
祠堂前面有大树好乘凉,陈子轻过去歇一会。
梁琤把扁担丢地上,他坐上去,拍拍旁边位置:“南星,你也坐。”
“我不坐,扁担坐着屁股疼。”陈子轻拒绝了。
梁琤不勉强:“你就这么待在你亡夫家里,一天天的照顾你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拉个屎都要你擦屁股的小叔子,没想过改嫁?”
陈子轻嘴一抽,那不需要他擦屁股。原主夫家的茅房是坐厕,结实的厚板子当坐的地方,底下是个大缸。
卫生所是蹲的,估摸着其他人家也是那样,可双腿残疾的人,只能坐着解决。
所以梁津川一个人就可以。
那茅房的空间不小,门对着河边很通风,不会很难闻刺鼻,陈子轻猜是梁津川他爸在世的时候修的。
【你的公公很疼爱小儿子,花钱为他改建茅房,搭澡棚,做轮椅】
陈子轻在心里咕哝,怪不得洗澡的地儿不是随便拎捅水在哪往身上倒,而是搭了个小棚,上面蒙着红蓝两色的防水布,用土块压着边角。
棚子里有个石槽,高位差不多跟梁津川的轮椅持平,方便他洗澡。
还有梁津川那轮椅,乍一看是用简陋的铁器改造的,焊接的部位粗糙不精良,但却很坚固。
迎上梁铮没个正经的目光,陈子轻说:“没想过。”
梁琤古怪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敏锐地心头一咯噔,完了,这家伙知道他勾引宁向致的事。
原设定里没有这部分内容,他措手不及。这事成他的把柄了,肯定要被别有用心的知情者拿来做文章。
然而他等了等,没等到梁铮甩出来的牌,他没觉得放心,对方八成是要憋个大的。
不想了不想了,不能为了没发生的事自我消耗。
知了趴在很低的地方叫,周围有几个褪下的壳,透黄色的十分漂亮,陈子轻拿了个把玩一会,放回去,他抬头看祠堂。
这个时间点祠堂的大门是关上的,陈子轻的视线往上停在大牌匾上面,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很浓的怨气。
【叮】
脑中倏地响起电子音,陈子轻的心跳瞬间就漏了一拍。
来了,任务来了!
【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怨气’,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加油,冲冲冲】
系统:“不错啊,来的第一天就触发了任务,我看看是什么,哦豁。”
陈子轻眨眨眼,666发送任务的模板是“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十分的公式化。
“444,哦豁是什么意思啊?”陈子轻有点不安。
系统:“语气词。”
陈子轻:“……”他仰望虚空,乖巧地等着任务投放板出现。
系统:“发了,集中点注意力,别开小差。”
陈子轻屏住呼吸,他被系统整得像个新手,颇为紧张忐忑,手心都出汗了。
投放板在他眼前展开。
《寡夫门前是非多》,jiao。
板块第一行不是文字,是一段音频,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头响了起来。
【下庙村村民集体的怨气太重了,求陈天师救救这个村子,千万不要让怨气冲开鬼门,求陈天师让村子繁衍下去。】
陈子轻呆滞住了,这任务……
发声的是谁,叫他陈天师,是清楚他会捉鬼吗。
有什么用呢,他在这个背景下似乎发挥不出道术。因为他并没有在哪个村民身上感受到怨气。
可音频里的人却说,村子里的人集体怨气太重,会把鬼门冲开。
鬼门在哪?
门冲开会怎样?他又要怎么阻止这件事发生?
陈子轻四处张望,任务没出来前,他听着知了的叫声,只觉得是夏天的声音,这会儿听着就烦了,连不出声的梁铮都让他烦。
从任务后半句来看,鬼门开了,村子就死绝了的样子。
陈子轻忽地想起原剧情梗概,夏至村里满地尸体的结局,那是不是说……
投放板的音频下面开始出现文字。
陈子轻赶紧凝神望去。
【这个村子历代被怨气缠绕,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怨气,都很重,一直积累,每一百年的某个时辰,集体怨气到达一个总数值,鬼门关就会打开。
明年又是一个百年,还请陈天师化解村民们的怨气,否则一旦鬼门大开,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拖进去。】
陈子轻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每个看读者猜想的都是梗概里那场灭村事件的凶手。
“南星,你发什么愣,我叫你几回了你都没反应。”梁铮起身,“真累成这样还过什么日子,干脆让你小叔子自生自灭算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迈开脚步。
胳膊被拉住了,那手掌干燥烫人,他甩了下,回头说:“寡夫门前是非多,梁铮,你别跟我走太近,会被人说闲话。”
梁铮眉眼肆意飞扬:“我不在乎。”
“我在乎。”陈子轻抿嘴。
梁铮扫了眼他抿出来的酒窝,抄起地上的扁担走了.
陈子轻下午上班频频晃神,宁向致又要下乡给人打针,他这次带陈子轻去了。
过河的时候,宁向致眼睁睁看着他没走木桥,而是往河里走。
水冲进他的布鞋里,他才骤然清明,脱掉湿哒哒的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岸上。
陈子轻抬头发现宁向致就在岸边,脱口而出一句:“向致哥,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子?”
宁向致斯斯文文地反问:“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我提醒你?”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宁向致若有所思,这个寡夫之前不会对他翻白眼,是把他当自己男人了。
陈子轻把湿裤腿卷起来,露出白到发腻的小腿。
宁向致扫视四周,这边没人,寡夫迫不及待的诱惑他了。
他背着药箱走近:“南星,差不多可以了,我对你,”
陈子轻搓搓脚丫子,把手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让你快点,我们要赶路。”宁向致顿时没了其他心思。
他们一人这趟出诊顺道参加了个庙会,周边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放下农活拖家带口的过来了,每个村长凑一起操办祭祀事宜。
每个大人轮流祭拜上香,所求各有不同,但下庙村有村规,大家求的是一样的内容。
他们求的是——多子多福,子孙繁衍。
陈子轻也被叫去祭拜了。
一婶偷了不少贡品,还给他一块白色带小芝麻的糕,他摇头说不吃。
庙会结束后,下庙村每家的家主去祠堂烧香。梁津川不露面,陈子轻代他前去。
余光瞥到某个排位的时候,陈子轻心里一动,然后就感觉那个排位老是吸引他的注意,他就想可能带音频和文字发布任务的,应该就是那个排位的主人。
估计是哪一代的村长。
陈子轻怀疑他触发任务到庙会,再到进祠堂,这一波波是连着的。
只要他触到一个节点,剩下的都会自动解开。
他眯眼瞅瞅排位,瞅瞅现任村长,同是村长,现在这个多少都该知道点什么吧。
……
烧完香,陈子轻没跟大部队离开,他留下来找村长套话。
村长让陈子轻把祠堂的地扫一下,自个儿拿着抹布去挨个擦排位,他说梁家村曾经发生过可怕的灾难,从上千户那样的大家族变成不到十户。
“我们都是那几户的后代,不容易啊。”村长边擦边长叹,“我们要感谢祖先啊。”
陈子轻扫着地,村长口中的灾难印证了他的任务。
灾难,鬼门开。
这两件事,一般人想不到一起去,只会猜是自然灾害。
陈子轻发出惊讶的声音:“灾难?我嫁来下庙村半年了,都没听说过呢。”
“你没听说过是正常的。”村长重重地哼了声,“要不是你问为什么大家求的都是子孙繁衍,我怎么话赶话赶到这上头。”
陈子轻立马正色:“村长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你的为人我是信的,说了也没事,村里不是没人知道,只是没什么唠嗑的点,所以就不往外唠了。”村长到祠堂外面啐口痰,拿鞋底蹭掉进来。
“那是什么样的灾难呀?”陈子轻好奇地问。
“什么样的灾难,”村长陷入回忆,“传说一百年前啊……”
“那时候我肯定是不在的,”村长很快抽离出来,“我是通过上一任村长留下的书跟图画上面的记载知道的,没说具体是哪种灾难,就是人口大减少。”
陈子轻说他想看书和图画。
村长黑了脸:“平时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孩子的好奇心这么大!”
陈子轻求村长给他瞧瞧,他长得讨喜,跟一招财猫似的,又是村里儿媳的表率,有相当重的分量。
村长只被他恳求了一小会就领他回家,找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陈子轻小心翻看泛黄陈旧的纸本,里面都是些抽象的东西,他别说参透,看都看不懂。
不过阿飘的常见形态他是能看得出来的,图上有很多阿飘,它们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
“封建迷信了是不,这个无所谓,关键是什么你晓得吧,关键是告诉我们要忆苦思甜,就是大家好好的,什么修养生息,好好的发展嘛。”
村长说着说着就拿出了开会的架势和腔调,陈子轻没打断,安静地听着。
然后就被村长轰走了.
陈子轻踩着夕阳在村子外围晃动,碰到哪个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
还是没在谁身上搜查到怨气。
任务上说的是,每百年,在一个特定的时辰,下庙村人的集体怨气到达总数值,鬼门关就会开。
总数值是多少?
陈子轻的念头走到这的霎那间,村子上方就凭空出现了两组数字。
800:6900。
两组数字并排,中间隔的是冒号。
陈子轻第一想法是,前一组数字是下庙村的怨气总数值,后一组数字是打开鬼门关需要的怨气值。
仔细一想,就反过来了。
因为任务要他降低村民的怨气值,说明那数字已经很高了。
下一刻,对应的数字下面出现了图标,800下面是一扇门,6900是村子轮廓。
还真是他后来猜的那个答案。
陈子轻盯着两组数字,也就是说,只要在每百年的某个时期某个时辰,下庙村的集体怨气值到了800或者以上,鬼门关就会被冲开。
门里的鬼就会把所有村民带走。
陈子轻揉了揉盯数字盯了有点酸痛的眼睛,这个阳光明媚民风简单的村子,竟有如此大的怨气。
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心里头有多少怨念啊……
陈子轻随手摘了一把枣吃,他不可能挨家挨户挨个管,只能找怨气重的做任务,那样才减得快。
可他根本感觉不出村民们的怨气,哪知道谁怨气重,谁怨气轻啊。
左后方有脚步声走近,伴随一股稻子的清香,一个中年人挑着稻子过来,汗流浃背地喊:“南星,梁老三家的枣子不甜,你到我家摘去,我家的是大肚枣,圆滚滚胖乎乎,又甜又脆——”
“不用……”陈子轻扭头,后面的话瞬间就没了。他瞪着中年人的头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中年人一头雾水:“咋了?虫子掉上面了?”他粗声,“没事儿,自己会爬走的。”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摇头,他目送中年人离去,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中年人的头顶有一块颜色,介于深灰和黑色之间,那颜色不属于哪个背景,很突兀的待着。
陈子轻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跑起来。
都有颜色,他见到的每个村民头顶都多了颜色,没有红橙黄绿青蓝紫这样的花色,只有黑色调不断稀释。
黑的时候就完全看不清楚,光线都能挡住了。
淡的时候有点像是透明的,有些小孩子的头顶就是接近透明色。
而且色块也有大小的区分,大部分是一点点大,个别则仿佛是头上盖着一团大乌云。
陈子轻明白了,颜色跟大小代表怨气高低。
他一转脸就看见一婶挑着粪桶从菜地回来,头顶的颜色像黑墨水一样深。
陈子轻站在原地,看着一婶离他越来越近,一阵突如其来的鬼气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就要咬破舌尖在手上画符。
“南星,你不趁这个点把菜地的菜浇了,在这干什么?”一婶带着一身臭味过来。
陈子轻的注意力不在一婶粪桶跟衣服上沾的粪臭味上面,他的注意力在她身后的——吊死鬼上。
是个男鬼,青黑脸,舌头伸出来吊在外面,脑袋低垂,脖子上勒着一根布带,一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抓着布带提起来拉直,做出上吊的动作。
陈子轻的的视线在挑着粪桶站在上风头的一婶,跟她身后的吊死鬼身上来回游走了几趟,艰涩地吞了口唾沫。
“一婶,你……”
陈子轻刚出声就戛然而止,他的视野里,梁铮和几个男的挑着稻子有说有笑地走上小土坡。
几人的头顶色块深浅不一,梁铮的颜色是最深的,而且面积还大。
他们的身后各有一只水鬼。
长毛长手长脚,绿眼睛,蛇皮样的全身湿透,不停的滴着水。
陈子轻后退几步,眼角瞥见一户人家对着他的方位大开院门,那家人晚饭吃得早,这会儿已经在院子里吃上了。
稀饭配腌萝卜,大人吃得很满足,小孩不好好坐着,东倒西歪的拿着一个咸鸭蛋,在用筷子挑着吃,蛋黄流到了黑乎乎的手上,被他舔掉。
是温馨的一家人。
然而那一家六口,三代人背后都有一只无头鬼,脖子上有个齐整的切口,头在手上拎着。
陈子轻走神的功夫,梁铮几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那几个水鬼没有看他一眼,都在盯着身前人。
他往前看,往周围看,只要是进到他视线范围内的村民,他都能在对方身后发现一个鬼。
头顶颜色不那么重的,身后的鬼就不那么清晰,只有个鬼影。
太阳都落山了,陈子轻的鬓角却被汗浸湿,发丝上沾着亮晶晶的水光,下庙村有这么鬼,他竟然毫无察觉,捉鬼驱鬼的法术成了摆设,在这里无效。
所以是,
村里人早就已经被各个鬼盯上了,没下手是时间没到。
这需要他们的集体怨气冲开鬼门关,不然鬼就算杀了人,也没办法把鬼魂拖走。
鬼挑中村民,等鬼门开。
陈子轻掉头就往家跑,他要去看看梁津川头顶的颜色是什么色块,什么大小,身后站着什么鬼。
第156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一路都在狂奔,慢悠悠不肯回家的鸡鸭被他冲得乱飞,他呸地吐掉飘在嘴巴上的鸡毛还是鸭毛,加快脚步回去。
院门前坐着几个大汉,在那歇脚唠家常。
褂子不是搭在肩头,就是丢在地上,湿哒哒浸透汗液,热烘烘的。
陈子轻的实现飞快掠过他们头顶和身后,不动声色地对他们点头,问他们稻子割没割完,明天是不是还要忙,天真热之类,就绕过他们进了小院。
村里人日夜几乎都不闭户,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原主不随大流,他推小叔子出门是要锁上的,因为他有自创的内裤和珍藏的工具。
陈子轻都给锁皮箱里了,这要是还被人发现,那只能说是天注定。
这会儿几间土房的门是开着的,陈子轻直奔梁津川的小屋,余光瞥向堂屋时,他匆忙的身形一停。
梁津川在堂屋。
陈子轻想起遗像的事,想起解锁的信息里透露,梁津川找到遗像就会杀了嫂子,再自杀。
三个遗像干干净净的放在长桌上供着,瞧不出半分被侮辱过的痕迹,那梁津川的杀意应该会有所滞缓吧?
起码不是今晚就开杀?
陈子轻喘着气调整呼吸,迈着迟疑的脚步靠近堂屋门口,男孩背对他坐在轮椅上,面朝遗像。
他第一时间望向男孩的头顶,没有。随后注意男孩身后,也没有。
都没有。
陈子轻错愕万分,不可能。
以梁津川的至亲去世情况跟他的个人经历,陈子轻怀疑6900的怨气里,至少有一半是他的。
所以是怎么回事,难道说……不是没有,是他看不见?
隐藏起来了?
陈子轻掐指尖让自己冷静,任务没出来前,他想的是不像原主那样伤害梁津川,也不指望对方原谅他这个换了芯子的施暴者。
四个标注,只有一个涉及到了梁津川,所以陈子轻没打算在他身上花太多的精力。
可是现在的情况太反常了,很不合理。
这种不合理背后预示着毁灭性的可能,陈子轻的直觉告诉他,必须把梁津川当重点目标。
陈子轻用的是原主的身体,原主所过所为都在他肩上背着,他将梁津川视作重点,势必要照顾梁津川的情绪,触碰其内心。他还得想办法认错忏悔,不要脸的劝梁津川放下过往恩怨,从中走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做个积极向上,阳光明媚的人。
陈子轻光是用脑子想这难于登天的一步步,后心就已经汗涔涔地往股沟上淌水,梁津川的怨气要是重到引发什么机制藏起来了,那他只怕是死路一条。
梁津川的怨气,九成九都是他嫂子给的。
他嫂子,我,陈子轻,一个苦逼的,连连失败的宿主,此时眼圈发黑头晕目眩。
鞋底踩到了什么有点硌脚,陈子轻把鞋子拿开一看,是个口琴。他呆了一两秒,弯腰捡起来,把灰蹭在褂子上面。
陈子轻的关注点不在梁津川会吹口琴这件事上,他在意的是,口琴怎么会在堂屋的地上。
小助手没给他解惑。
陈子轻把扣紧放在大桌上面:“津川,你爸妈……”他改口,“咱爸妈跟柏川的遗像,我都放上去了。”
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感激,那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
陈子轻偷瞄无动于衷的梁津川。
侧脸过分消瘦显得阴郁,轮廓没有完全展开,是个很不幸的小少年。
陈子轻不敢把视线多停留在梁津川脸上,中午那会儿,他已经被误以为有肮脏龌龊的心思。
“我明儿在村里问问哪家有小香炉跟香,有就借过来用上。”陈子轻说,“我再上小店买些纸给他们烧过去……咱爸咱妈喜欢吃……”
【油炸的糯米圆子】
“咱爸咱妈喜欢吃油炸的糯米圆子,我炸一碗带去坟头,还有……”
没听小助手补充,陈子轻就自行往后接:“总之别家过世的亲人有的,咱爸妈和柏川都会有,我都弄上。”
尾音挂在他嘴边还没落下来,侧对他的梁津川就慢慢偏头。
他看见了一双使用过度,眼白布满血丝泛浑的眼睛。
——眼球比旁人要黑很多,像个深渊巨口,能把人吸进去尸骨无存。
陈子轻和那双眼睛对视,遗像是他中午放的,他之后就去卫生所了,梁津川不会是那时候发现了遗像,在堂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吧?
他伸出手:“津川,你……”
还没碰到男孩的肩膀,就被用力挥开。
夹杂一声:“别碰我。”
陈子轻忙举起双手后退,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性和危险性:“好好好,我不碰你。”
梁津川厌倦地垂下眼眸,转着轮椅出了堂屋。
陈子轻揩掉下巴上的汗舒口气,坏的反应也是反应,总比一潭死水强。他去院里把竹竿上的衣服收了,瞥见一黑虫,随手捏死。
然后那手就没法要了,臭死了,洗几遍都不管用。
陈子轻干脆不洗了,他就用臭手叠衣服,从门窗飘进来的风里有一股子粪水味。
夕阳正红,笼罩着村子的燥热褪去,凉意一点点的冒头,菜地那边有不少人在给菜施肥。
陈子轻把叠好的衣服丢在床尾,他去收拾梁津川的小屋,仔仔细细地擦洗了几遍,磕破皮的膝盖被汗渍刺得发疼。
“津川,我去菜地摘点菜,很快就回来。”陈子轻手中抹布掉在脏水桶里,砸出的脏水花落在他脸上,他擦掉,挠了挠手指头两侧的小泡,嘴里嘀嘀咕咕,“好痒,怎么搞的,我这皮不该这么娇弱的,疱疹感染吗,我就拧了十几次抹布……不能抓,我得买药膏涂一涂……田埂那黄豆叶子上的黑虫身上都是毛,我可怜的手……”
梁津川在看小屋门前那堆,从他屋里清扫出去的垃圾。
陈子轻拎着捅,一瘸一拐地扶着门出去。
没人听清他的嘀咕,就像没人能看明白他的意图.
夏天白昼漫长,夜幕彻底降临没那么快,陈子轻踩着昏黄线去菜地,手上拎了个菜篮子。
“南星”“小李”“柏川他媳妇”“津川他嫂子”
陈子轻在一声声热情的招呼声里推开菜地的木栅栏门,穿过小土路找到梁津川家里的那块地,他蹲下来,使劲抓抓裤腿,把钻进去的一小群大蚊子抓死。
下次还是中午来菜地吧。
虽然晒,但蚊子少啊,天黑前不晒,蚊子上把抓。
陈子轻拿出菜篮子里的镰刀,学着一大妈那样在布鞋的鞋面上蹭几下,朝地里啐一口,拎起一把韭菜,咔地割断。
周围投来一道道视线,陈子轻不明所以地发觉其他菜地的人都在看他——手里的韭菜。
怎么了这是,有什么问题吗,他照抄的割韭菜招式。
旁边一白发苍苍的老人从西瓜藤后探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头顶色块浅淡,身后鬼影若有似无,她满面慈祥,佝偻着背说:“津川,那韭菜是你三婶家的。”
陈子轻纳闷,这不是梁津川家的菜地吗?
【你三婶说她没地方种韭菜,你就把你左边的这一条地分她三分之二】
【那块韭菜被她埋了肥料,她的精神时好时坏,种韭菜当天她精神出了问题,现场拉的肥料】
陈子轻:“……”
他快速把韭菜丢到菜地前面的水塘里,蹲在塘边洗洗手:“我还分出去了什么地方?”
【豆角跟方瓜都不是你的。】
陈子轻望了望菜品丰富绿绿葱葱的小菜地,那别的菜都是他的,他去摘两条歪歪丑丑的黄瓜,揪掉上面的小花。
黄瓜蛮长的,前直后弯带个钩,瓜身长满了小刺,有不轻不重的刺挠感。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黄瓜就变得无比烫手,他难为情地把黄瓜塞进菜篮子里。
真疯了。
大庭广众之下发癫。
陈子轻匆匆拔了一小把青菜秧子放在黄瓜上面,铺着盖着。
黄瓜而已,也不知道是在心虚什么.
陈子轻为了避免遇到多个村民被叫住聊天,他耷拉着脑袋抄小路回去,把中午的五花肉跟剩饭热了一遍,用那一小把嫩油油的青菜秧子烧了个汤,没放别的配菜,就丢点盐和一小块猪油。
再拍个黄瓜凉拌,完事了。
两个人吃个晚饭,一荤一素一汤,已经是非常奢侈,要关起门来偷偷吃的程度。
陈子轻没什么胃口,梁津川又叫不出来,他索性就用菜罩子罩住饭菜,去稻床看了看。
天边传来闷雷声,可能要下雨。
稻子都没打,带着绿中泛黄的茎和草叶在稻床上铺着呢,起码要晒个三天,晒掉大量水分才能打。
有几家在拉塑料薄膜。
陈子轻见状就回小屋找到一块薄膜,叫人给他搭把手,帮着盖上稻子。
狗吠声从村子东边传来,三五只黑的黄的狗在玩耍。
没有牧羊犬,杂交都没,全是土生土长的长腿田园犬。
陈子轻在其中一条长得有些潦草的狗头顶瞧见了怨气色块,背后飘着一只四肢趴地,脑袋向后拧的鬼怪,看不太仔细。
狗都有怨气,都被鬼选上了。
这个村子的风水有大问题。陈子轻放眼望去,好多鬼,他到顶的心态已经下来了不少。
下庙村的总怨气值一直在向上浮动,不知是一个,还是一伙人的怨气在涨。
隔壁稻床,二婶拿着扬叉把稻子叉到一起,堆成小山:“南星,你怎么老是看村子上面?那儿有什么吗?”
“没什么,我看天呢。”陈子轻瞥了眼二叔,是个竹竿身形,他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堂妹既不像二婶,也不像二叔。
陈子轻闻着烧秸秆的气味走向西边水塘,他在月下的田埂上梳理思绪。
怨气重的,鬼直接显露出来了,怨气轻的,只有个鬼影,极少数怨气轻到近似没有,连鬼影都见不着,但那极少数还是要死。
因为,
只要条件达标,整个村子里的人就会被鬼带走,无一幸免,全部带走。
陈子轻馊了的褂子被晚风吹得鼓起来,背上凉丝丝,原剧情里,原主跟宁向致被剥皮鬼挂在树下是另一个时间线,他们是在大部队前面死的。
那时鬼门没开,鬼不会下手。
人为的?人剥皮?
或者就是鬼下的手,只是当初出了什么意外,促使鬼那么做。
陈子轻唉声叹气,村子死光光是明年夏至,鬼门大开的日子,梗概里没写明具体的时辰,总归还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让他把总怨气值缩小到800以下,不会很紧迫。
眼下距离他最近的事情是,夏天结束跟宁向致好上。
剧情变动了,不知道会产生多少蝴蝶效应。
“咚”
一只青蛙蹦到田沟里,陈子轻的神经颤了颤,他四下张望,乌漆抹黑的田野池塘,瘆人。
乡村背景下的夜晚,自带灵异氛围。
陈子轻没多待,他对付鬼的那些招儿不起作用了,心理反应就跃跃欲试地想要占据他的神智和理性。
村里怨气稍重的村民无论是吃饭喝水,上厕所睡觉,做床下事床上事,后面都有鬼盯着。
别人不知道,看不见,他知道,看得见。
这一个个的画面不能细想,细想会觉得非常的惊悚诡异。
譬如现在。
西边水塘旁的路上,梁铮端着碗筷迎面堵着他,懒散无赖地笑着和他说话,背后那只水鬼的存在感极强。
仿佛是个倾听者,旁观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
陈子轻忍着不多看,免得被梁铮察觉,以为他装神弄鬼。
“你逛你的吧,我先回……”陈子轻话说一半,见到梁铮拿筷子搅碗里的稀饭,夹了块裹着米汤的咸鱼吃掉。
看他那吃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变种的鲫鱼,没一根刺。
陈子轻不关心梁铮吃鱼的技巧:“你是左撇子?”
梁铮讶然:“你第一天认识我?”
陈子轻怔怔的,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在乎这个跟任务不相干的事情,嘴上不自觉地再次询问:“所以你是左撇子?”
梁铮看着没话找话的人,张口就要挑逗。
陈子轻在他前面一步问话:“你真是左撇子?”
梁铮被这三连击给整得人都毛了:“是,我是左撇子,不光我,村里还有别的左撇子,怎样,左撇子是妖怪,要被绑起来用火烧死?”
一番气话说完,眼前人直愣愣地仰望他,两只眼睛比月亮要亮,比星星要美。
梁铮的后背蹭地窜上一股麻痒,他正要就地放下碗筷,把人压草丛里。
耳边响起声音:“都有谁呀?”
尾音俏皮又带着软绵意味,听着不是刻意的,十分的自然。
梁铮无声地说了个字:“操。”
他把人带到一个坐在屋外乘凉的老大爷面前:“左撇子2号。”
接着又带去一家,朝喂猪的跛子努嘴:“左撇子3号。”
陈子轻拦住不知还要带他去哪的梁铮:“行了行了,你带我去就带我去,步子迈那么大干什么,我都走累了。”
梁铮:“……”
“我回家了,你别跟着我了。”陈子轻头也不回,完全不管被他用完了的梁铮是什么臭脸。
梁铮跟梁津川是什么关系,堂兄弟吗?
【他是你大伯的长子,是你亡夫的堂弟,梁津川的堂哥】
陈子轻干巴巴地在心里“哦”了声,那梁铮也该叫我声嫂子,但对方一次都没叫过,都是叫他名字。
大概是嫌他比自己小,不按照辈分来了.
村里没夜生活,七八点就已经万籁俱寂。陈子轻失眠了,他把用积分买的药膏收进皮箱里,吹吹涂了药膏的两只手。
关于梁津川要杀他的事,他得试探试探。
虽然他的宿主身份是个护盾,不会在登出前死掉,可他受伤流血了,也是会疼的啊。
陈子轻拿着蒲扇去小屋,他把脸贴在木门上面,一只眼睛眯起来,一只眼睛对着门缝往里瞅。
里面要是伸出来一根针,能把他的眼睛戳爆。
陈子轻既没瞅出名堂,也没被针戳,他清了清嗓子:“津川,你睡了吗?”
屋里没响动。
睡了?梁津川不像是能早睡的作息啊。
陈子轻敲敲门,喊了几声,还是一样没得到半点回应。
“真睡了啊,是我给的安全感吗。”陈子轻苦中作乐地自语了句,挠着头转过身,下一秒,他见到什么,差点发出惊呼。
那么个大活人坐在院里的石榴树底下,他刚才竟然没注意到。
对方也不吱一声。
行吧,他是一滩腐臭的烂肉,不对他吱一声是正常的。
陈子轻手上蒲扇在两腿拍打拍打,赶走成群的蚊子,他走到石榴树那边:“津川,你在这乘凉啊,蚊子好多呢,怎么不喷点花露水。”
“啊,你没有是吧,我有。”陈子轻去屋里拿了花露水返回,他倒拎着瓶子,左右晃动。
一滴滴的花露水从瓶口小孔里流出来,划破夏夜的虚空砸落在地,空气里顿时就弥漫起了清新宜人的桂花香。
“现在好点了吧。”陈子轻倒一些花露水,抹在自己的脖子上跟脸上,“你乘凉,我也乘凉,我们说会话。”
他沉静地组织语言:“嫂子从前是对不起你,很对不起你,这方面你可以报复回来,我没有怨言,当然,我也不配有怨言,但,但是,”
梁津川的身影在暗处,月亮找不到的角落。
“但是请你给我留口气,”陈子轻语速飞快地说,“你别一找到遗像就把我杀了,再自杀去找你的亲人们团聚。”
周遭气流似是凝滞了一瞬。
陈子轻心想,梁津川一定很震惊面前这滩烂肉能猜中他的心思。
“那遗像不是你找的,是我主动拿出来的不是吗。”陈子轻小心谨慎地说出事实,“我的态度我的转变,你都看到了的。”
梁津川的鼻息里都是桂花味,草木泥土的香味都被覆盖了,他胃部翻搅。
“我不是三分钟热度,我还是中午说过的那句话,时间会证明一切。”陈子轻厚颜无耻地说,“在这之间,请你给嫂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梁津川笑了起来。
陈子轻第一次听他笑,哪怕看不见他的笑脸,只是听笑声就有些发毛。
对着个十六岁,坐轮椅,长时间受欺辱,皮肉骨骼布满虐伤的男孩子,产生了惧意。
陈子轻当场踮脚摘了个石榴,指甲抠皮,抠不破就用嘴咬,他把咬下来的皮吐掉,沿着破口剥:“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晚饭没动筷子,这哪行。”
梁津川,饿他几天,看一个人的极限在哪。
陈子轻把剥掉一半皮的石榴递过去,手举酸了就把石榴拿回来,忍住自己吃的反射性思维:“我混帐,我中邪了,我伤害小叔子,伤害一个失去双腿的未成年,我虚荣又虚伪,内心扭曲阴暗,我猪狗不如,我死后要去十八层地狱被拔舌头被抽筋,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进畜牲道轮回,”
他狠狠心,抬手扇自己一耳光,没去看梁津川讥讽的目光:“其实我,我是,我……”
屏蔽屏蔽屏蔽。
陈子轻仰头数了数枝叶里的石榴,数到幸运数字7,他捂着被自己扇疼的脸,偷偷揉了揉,出了声:“你要怎么泄恨,你说。”
梁津川终于开口,他的嗓音没恢复正常,还是沙的涩的:“你死了,我就泄恨了。”
字里行间充斥着粘稠而冰冷的恶意。
陈子轻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他亲耳听到梁津川这么说,依然吸了口凉气:“没有我不死的法子吗?”
“我死了,谁来照顾你呀。”他不假思索,“我可以做你的腿。”
梁津川隐隐愣了一秒,他低声咳起来。
咳声渐大,往不受控的频率跟音量发展,他咳得在轮椅上不断抖颤,吐出的气息里有血腥味。
陈子轻蹙眉,怎么还被折磨得伤到内脏了吗?这不行,梁津川不能死。
……
第二晚,陈子轻找机会给梁津川下了安眠药。
他推开没有门栓的小屋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津川?”
小床上的男孩平躺着,没有反应。
陈子轻又试探了几次,确定他是被药效拖昏睡了,就快速拿出用积分买的另一种药。
掐住男孩没什么肉的面颊,让他张口。
将那粒药放进他舌根下面。
做完这个动作,陈子轻虚惊一场,他叹着气带上门离开。
却不知当小屋门带上的那一瞬间,床上的男孩就已然睁开眼睛,眼中不见一丝浑沌。
舌根泛苦。
那粒不知的药化掉了。
口中被碰过的地方太多清晰,他趴在床边呕吐片刻,粗喘着倒回床上,眼眶赤红充血.
第二晚又来了,又是一粒药,又是被送进舌根底下。
梁津川始终装睡,他要看看那个变了玩法的跳梁小丑在密谋什么,还想用他这副破烂身子获得什么利益。
连续三个晚上以后,
身体里的郁重之气一扫而空,整个人轻松了起来。
……
院外持续响着打稻声,稻香在村里四处飘荡。陈子轻拿着洗一半的碗穿过小院,站在门口朝稻床方向伸头。
有个柴油机下乡了,要用的都在排队,他也打算花钱用。
人工打要打到什么时候,不得累死啊。
二婶家就不舍得花钱,在稻床搁了个章桌子,桌上放块扳,她跟二叔并排站,两人各捉一把稻子往板上摔。一天下来,手臂都抬不起来。
陈子轻回厨房继续洗碗:“444,梁津川吃饭的时候看了我两次,我给他塞药的事,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系统:“我哪知道,别问我。”
陈子轻把碗筷放锅台上,拿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掉锅里的脏水,倒进去干净的水清碗筷:“和我说说话嘛,每个任务要是一把牌,那我就从来没有拿到过大小王,好惨的。”
系统:“好牌打好有什么意思,烂牌打精彩才了不起。”
陈子轻:“可我不想做个了不起的人。”
系统:“……”
陈子轻跟系统说他是个普通人,小老百姓,一心只想求稳。
系统:“挑上了是吧?”
陈子轻再次把锅里的水舀掉,用抹布擦擦:“没有没有,我不挑,就算全是小牌,一手顺子都没有,我都接受。”
系统:“说的就跟你能拒绝一样。”
陈子轻撇嘴,不聊了。
就在今早,村子上空的总数值破7千了,他已经记录了怨气较重的村民名单,准备一波波的来,第一波是二婶跟梁铮。
只要他让谁头顶的色块变浅了,再对比总数值的下降数值,大概就能猜得出,这个人原本的色块代表多少怨气值。
之后他就能根据别人的色块深浅,估算出有多少怨气.
陈子轻计划得挺好,然而他还没展开行动,村里就死了个人。
是他那个只打过招呼的二叔。
当时天麻麻亮,陈子轻在塘边挑水,他抓着捅拨动波动清澈的水面,按进水里,装了大半桶水提上来。
又装一桶,用扁担下面的钩子钩住捅的扶手,摇摇晃晃地挑着走上田埂。
这条田埂走到头是个小树林,再是成片的稻床。
陈子轻走了没一会,一个小伙从另一条田埂过来,说什么也要帮他挑水,他说什么都不同意。
开玩笑,这是他的日常任务,他能让人帮忙吗?要是能,他不早就找帮手了。
陈子轻的脸毫无杀伤力,凶巴巴的样子也因为说话时露出的酒窝显得娇嗔可爱,小伙全程嬉皮笑脸。
就在陈子轻没辙的时候,小树林那边站了个人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南星!快回来!你二叔喝农药了——”
陈子轻脚下一趔趄,桶里的水晃出去不少。
这就开始死人了,原剧情废了。
……
村长叫腿脚利索的人去卫生所,宁向致就住在卫生所的后院,他从床上被催命一样叫来下庙村,浅灰色衬衫的扣子扣反了,皮带没系,短发领乱,满身仓促,眉眼间却没有一丝怨气。
在场焦急等待的一伙人里面,只有陈子轻知道,宁向致的怨气是他目前见过的人里最大的,头顶有一片黑云,身后的鬼影清晰可见。
一只手持细长利刃,身上没有皮,猩红流血的肉块暴露在外。
是个剥皮鬼。
宁向致的结局就是被剥皮。
陈子轻忽地一个激灵,不对啊,宁向致又不是下庙村的人。
【他在下庙村出生,两三岁时才和父母搬去县里定居】
陈子轻的双眼睁大,小助手这添加的信息让他头皮颤栗,在这村子出生,就被打上标记了吗?
宁向致耐心温和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他望过去。宁向致对二婶摇头,人没了。
二婶一下就跌坐在地,周围人连忙蹲下来劝她,安慰她。
陈子轻发现二叔头顶的颜色凝固住了。
停止变动了,没消失。
看来人死了,或者离开村子去了外地生活,怨气都在村里,锁上了。
怨气重的人死了,有利有弊。
利在于,对方不死,怨气就会一直涨,他试图降低的工作不一定能完成。
弊在于,对方死了,浓重的怨气消不掉了一直在那,要是他能通过朝夕相处了解出怨气的根源进行根除,那就错失了一个把总数值大幅度缩小的机会。
陈子轻腾出位置让屋外的人进来,加入安慰的对付。
这个哪个死不死的,他拿管的了,他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很突然的,陈子轻想到了一个被自己遗漏的部分,他刷地回头,身子也跟着扭到后面。
然后他就深深吸气。
他身后也有个剥皮鬼,原主死了,怨气在他身上。
陈子轻走出二叔家的屋子,原主的怨气来源是什么……
【梁家对不起你在先,他们隐瞒儿子的性功能,毁了你期待已久的性生活。】
陈子轻拧了下眉心,他回头去二叔家堂屋,拿起支在茶几上的小镜子看头顶。
极深。
直接让目前排第一的宁向致跌到第二。
最深的了。
原主人都死了,怎么挑中他的鬼还没换人?他的魂难道留在村里了,没消失?
这不合任务背景里的常规套路,铁定是架构师为了设定合理化做的修改。
陈子轻抖了抖嘴唇,真服了,想消除原主的怨气,就要对症下药。
怎么做,让原主没满足的,得到满足。
脑阔疼,先放着吧.
这个时代都是土葬,要摆酒席请亲朋好友吃饭,村里人也会来。
没有空手的,那不吉利,至少要带一条糕。
手头宽裕的就是肉,红包,豆奶桂圆红糖白糖之类,当然还有糕,这是基础,必须要放。
陈子轻帮忙端菜,他上了十碗水芹炒香干回厨房,听人说媒婆要给宁向致说亲,姑娘也来了,跟他一桌,处得蛮好,大概率能成。
炒菜的大妈问道:“南星,你小叔子怎么不过来?”
陈子轻倚着锅台闻菜香,肚子咕噜叫:“他在家呢,过会我给送一碗饭给他。”
“那么不合群,多大的人了,吃饭还要你送,自己不会过来吗,轮椅又不是转不了。”大妈揭开旁边的大锅盖,露出锅里的板栗烧鸡,“你拿一块吃,拿啊,就那鸡腿。”
陈子轻不好意思地找了双筷子,夹走鸡腿吹吹,放进嘴里。
大妈和其他人笑他讲究,善意的笑。
他们在他端着下一份菜出去后,肆无忌惮地谈他的未成年小叔子。
说那是个煞星,克身边人。
现在的性情怪得很,不说话不抬头不笑不哭,没残疾以前也差不到哪儿去,跟他哥完全不一样,不讨喜,阴阴的。
真是难为柏川他媳妇了,摊上那么个来讨债的小叔子,完全就是个害种。
有人说,蛇你们知道吗,他就像蛇。
“我最怕那种滑腻腻的东西了,看到的时候就想扔石头,砸得稀烂,内脏掏出来,树枝挑着放把火烧……”
厨房外的陈子轻听了个正着,他偷看了眼说话那人的头顶,颜色不浅,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深了一个度。
……
梁津川的父亲是老小,他兄弟四个,本来就他不在了,三个哥哥都活着。
现在二哥去找他了。
陈子轻端菜上到院里的一桌时,身子骨健朗的三叔跟四叔都邀他坐下来一起吃,他摇摇头。
要喝酒的男人一桌桌,不喝酒的女人一桌桌。
嫁为儿媳的男人跟女人坐。
四婶是个很瘦小的男人,他略显畏缩地和女人们坐在一起,身上有股子腥臭的味道,不重,若有似无的。
从哪飘出来的?
陈子轻的视线下意识瞟向四婶的裤子,顿觉不礼貌就及时撤走。
四婶头顶的颜色是透明的。
大多小孩是是这个色块,成人里很少见,整个村子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还是加上什么都看不见的梁津川在内的结果。
四婶旁边是三婶,她正常的给坐在怀里的老幺喂肉,看不出精神不稳定,但她这个时候穿大红色。
不过她身后的鬼影很浅,怨气很小。
感应到了陈子轻的注视,三婶笑呵呵地说:“南星,来,三婶喂你吃块大肉。”
刚喂过老幺的筷子对着他,筷子头上有肉渣残留,她很响亮地嘬掉,下一秒就要给陈子轻夹大肉。
陈子轻赶紧溜了。
死个人大鱼大肉吃吃喝喝,尸体在堂屋的木板上放着,棺材在屋外。饭吃完了,就是进棺下葬的时候。
这习俗跟陈子轻了解的很不同,他一趟趟上菜,抽空就盛饭去前屋,给梁津川送了饭就赶紧回到屋后的二叔家里。
二叔的女儿不怎么出来,出来了也不叫人。
二婶拧她胳膊,用劈了的嗓子骂她什么话,看嘴型大约是“死丫头,你是脸上长麻子了还是□□套头了这么没脸见人吗,你大舅来了都不喊,要你有什么用,成天让你妈我被人看笑话,就会给我丢人现眼”之类,她没反应,习惯了。
陈子轻看不下去地上前:“二婶,我搀你去屋里歇会儿吧。”
“我不歇。”二婶拢了拢白了不少的头发,拍着大腿哭嚎了一嗓子,“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啊——”
男人们的吃喝声不停,女人们同情二婶,放下碗筷去开导她,人死不能复生啊,还有女儿要养呢,想想女儿.
这边人死了,家人会请道士算。
死者掉了多少魂就过多久回来,也就是回门的日子。
当天所有亲人都睡在停尸堂屋的地上,簸箕里堆着去世的人的衣服鞋子。
还要准备一个罐子,里面放上熟鸡腿,和一根草。
鸡腿是给送去世的人回来的小鬼吃的,算是贿赂小鬼。
一根草是为了让小鬼吃的慢,那去世的人就能在家里待久点。
陈子轻不管这套回门相关有没有用都记上,他在堂屋的角落躺着,始终留意灯火。
回门夜要点香油灯。
灯火变弱了,就是魂回来了。
陈子轻眼睛都看酸了也没发现灯火有变弱,他起身出了堂屋。
二婶家的稻床上在吹吹打打,一整晚都不停的,这钱乐队赚得不容易。
陈子轻在稻床坐着听到后半夜,回去了。
等二婶不那么悲痛了,他再开始自己的攻略大业。
……
没过几天,陈子轻晚上睡着好好的,倏然被一阵空虚给叫醒了,睡眼惺忪地拿了小珍宝,坐在土墙边张开腿。
没注意到窗外有一双眼睛,正在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结束一回,换上肉苁蓉。
想想还是有点退缩地放回去,继续用小珍宝。
宁向致出现在梁家门口,他神色不对,气息也不对,意料之外地看着屋檐下的男孩子。
“津川,我现在要进去跟你嫂子做大人的事。”
宁向致顾不上礼数脸面,他的裤子很紧,浑身肌肉绷到了极致,汗从他英俊的下颚滑落:“你在外面看会门。”
顿了顿,隐忍着,像个君子一样丢下一句承诺还是施舍:“以后我会和他一起照顾你。”
梁津川无动于衷。
屋门在他身后关上,声响十分的匆促且大,把自己当屋主人了,毫无情夫上门的偷偷摸摸。
这是另一半给的自信和底气。
梁津川转着轮椅从屋檐下出来,他不想听到什么恶心的声音。
不多时,梁铮从别村回来,手里拎着个篓子,里面装了两个罐头,他吹着口哨慢悠悠地走来:“津川,你嫂子在屋里吗。”
“最近他频频去你二婶家,现在不会也在吧?”梁铮搓长着层青渣的下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二婶的私生子,那么上心。”
“忘了,你成哑巴了。”
梁铮前一刻还在不留情面的逗趣,下一刻就听见了一道沙哑难辨的声音。
“我的嫂子也是你的嫂子。”
“会说话了?”梁铮诧异地挑挑眉,他弯腰按着堂弟的轮椅,嘴里有酒气,“那我们嫂子在不在屋里?”
梁津川厌恶地后仰头:“他在和宁向致睡觉。”
第157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梁铮从体内烧到大脑的那股子酒劲瞬间消失:“梁津川,你少他妈胡说八道!”
梁津川眉眼冷淡:“我有没有胡说八道,你不会进去看?”
说着,向身后院门一指:“就在屋里,看去吧。”
梁铮全身僵硬。
梁津川的耳边有蚊虫在飞,像要钻进他耳孔,啃噬他的血肉,他厌烦地抬手挥赶:“要是他们太着急,顾不上把窗户关严实,你就可以站在窗外看他们睡觉。”
梁铮粗喘几声,面色变了又变:“那你坐在这干什么?”
梁津川说:“看门,不明显吗。”
梁铮按着轮椅扶手的力道收紧,随时都要连轮椅带人一起扔到沟里:“宁向致许你好处了?”
梁津川不咸不淡:“他说他会跟我嫂子一起照顾我。”
梁铮啐了口:“妈的。”
他瞪着从前不亲近,如今显得陌生,毫无原来俊俏模样的堂弟:“梁津川,你真不怕你哥从地底下爬上来掐死你,他捧手上的媳妇在他屋里,在他们的婚床上跟别的男人睡觉,他弟弟把风看门,真够变态的。”
梁津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管:“你不变态,你这么晚了拎着罐头来找嫂子,没想过我哥会不会爬上来掐你。”
梁铮恼羞成怒,抬脚踹在轮椅上面。
轮椅向后倒在地上,梁津川后脑勺着地,仰躺着。
梁铮快速将他跟轮椅捞起来:“津川,别跟嫂子说我把你踹到地上过。”
梁津川的后脑勺一阵阵钝痛,他瘦削的脸上看不出忍痛的痕迹。
面对堂弟捉摸不透的沉默,梁铮站在四肢健全的健康人高度,吊儿郎当地咧嘴一笑,不屑地俯视过去:“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老子不承认,你照样没辙。”
堂弟还是沉默。
梁铮上个月过了二十五岁生日,堂弟十六岁,小他快十岁,按理说他不该动手,可堂弟这种阴沉沉的性子撞他雷区了,他拧紧拳头就要发难。
风里忽地响起一声沉吟:“宁大夫进去有一会了,不知道我们嫂子的肚子有没有被灌大。”
梁铮瞳孔紧缩,堂弟言语直白粗劣到恶毒森冷,他却没挥拳头,他的心思全飞到院门里的某个屋子,大步流星地破门而入,手中始终拎着的篓子被他攥得深深勒进掌心。
李南星喜欢宁向致这事,他是知道的。
他以为宁向致的学历和单位,根本看不上一个嫁过人的寡夫。
直到今晚他才知道,那两人是两情相悦,干柴烈火。
不对。
宁向致和李南星睡觉,不代表是私定终身,宁向致只是玩玩,他不可能对一个跟过男人,不是处的寡夫来真的。
而且那寡夫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拖油瓶。
梁铮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那天他带两个小侄子去卫生所买打蛔虫的药。
宁向致支着头坐在柜台午休,寡夫偷偷靠近他,被他当场抓包,脸红耳朵红地解释说是看见他脸上有个虫子,想帮忙挥走。
是个人都能听出的谎言,是个人都能看出的暧昧。
宁向致玩玩又怎样,寡夫愿意给宁向致玩。
梁铮停在屋门口,他进去是坏人好事,寡夫现在正爽着呢.
爽什么啊。
陈子轻魂都让宁向致吓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回家的路,当时他自己跟自己玩得起劲,屋门就被强行踢开了。
那破门一点都不结实,一个斯文白净的大夫都能轻松踢开他的门栓。
宁向致不请自来,带着长刀。
幸好他觉得坐在地上背靠土墙壁不舒服就换了个姿势,改成跪在地上脑门抵着土墙壁。
裤子也穿着,只是裤腰有点靠下,露着小半个水煮蛋。
这才没有门户大开撞进宁向致的眼里。
真是万幸……个屁。
那会儿他听到巨大的响动,无意识地回头,脸潮红,双眼迷离,嘴张着,嘴角有津液淌在脖子里打湿褂子领口。
腿跟身子止不住地颤动,腰线小幅度地抽搐。
然后在宁向致的目光里,抽搐幅度变大,十几秒后整个人脱力乏软地瘫倒在一边,蜷缩的脚丫子舒展开。
裤子前面湿了一大块,后面湿了一小块,前面的水迹还和后面的水迹相会了。
他尿了。
不像样,真的不像样。
太窒息了,简直能载入三大窒息瞬间的记忆库。
然后呢。
然后宁向致就平静地关上屋门,平静地向他走来。
如果不是长刀的刀尖快刺穿阻碍物,喘息粗重,喉结攒动,眼泛酣畅淋漓大做一场的红光,衬衫下的腹部技能如热山石的话。
陈子轻刚结束一场创业生涯脑子很糊,人也没什么力气,宁向致停在他面前,弯腰欺身上来,手臂撑在他脸两侧,凑近想吻他嘴。
夏天还没结束,怎么就强吻他了,这个大夫可怕得很。
他强行打起精神手脚并用地挣扎,还把宁向致的头发给扯下来了好几根。
宁向致跟他说什么自己主动了,如他所愿了。
很损尊严,很没面子似的。
陈子轻使出不多的劲阻止宁向致,要是有碗的碎片,他都能用上。
当然是抵着宁向致的脖子。
陈子轻才不会把自己的脖子放在利器面前,多危险。他喘着气在地上当泥鳅,身上的气味很浓还新鲜,宁向致离得近闻得一清二楚,整个人像吸了大麻,眼睛都红了。
这个年代含蓄的含蓄,生猛的生猛,比较极端化。
陈子轻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来,他被宁向致一步步给逼退到墙角,余光冷不防地惊觉窗户没关好,有个空隙,当即就要晕倒。
宁向致是不是在窗外看见了,才会闯进来,捅破窗户纸,找他睡觉?
陈子轻汗涔涔地打抖,想昏过去跨过现在的时间线。
宁向致的气息落在他不断渗冷汗的脸上:“李南星,你前段时间所做的我看在眼里,这段时间做的我也看在眼里,我进你陷阱里了,你不下来,你站在上面看我,你什么意思?”
仿佛是在说,你围着我转,你喜欢我,又不给我玩。
陈子轻捂住嘴,以防长了一副文静书卷知青皮的狗男人偷袭。
宁向致被他的动作给整笑了:“你早就不是完整的了,别学纯情小花草。”
陈子轻被自己捂着的嘴角一抽:“没人碰过我。”
宁向致眯眼:“南星,你不必把我当孬子忽悠,我要是嫌弃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对你这样。”
说后半句的时候,很不斯文地挺了挺精瘦的腰,示意他垂头看一眼。
陈子轻不看:“爱信不信。”
宁向致盯他半晌,在他耳旁说:“我信,你把自己玩失禁的样子跟我给人打针一样熟练。”
陈子轻心说,那不是熟能生巧吗。
夏天衣物布料很薄,他才失禁没一会,液体都从裤腿里流出来,随着他退到墙角,地上有一串尿迹,这两天他火气不小,味道不淡,真不知道宁向致是怎么压着他怎么贴着他的。
宁向致的裤子脏了,此时他没心思去在意卫生问题。
“南星,你看起来欲望很大,也很爱玩,很会追求刺激,我不介意做你的情夫,我们瞒着其他人偷偷好上,诊所不忙的时候我们能在里面睡觉,你要我怎么配合你都可以。”
箭在弦上,一心只想发射,别的都先放一边了。
陈子轻一手捂嘴,一手堆着宁向致的肩膀跟他拉开距离,声音从手缝里出来:“我之前是喜欢你,最近已经不喜欢了。”
宁向致当是情趣和小把戏:“最近不是在欲擒故纵,收网前的一松一拉?”
陈子轻:“……”
宁向致捋了捋黑发,深暗的眼居高临下:“我在你网里了,李南星,我是你的了。”
男人深情款款地宣示自我的沉迷与情欲,他头顶怨气极大,背后站着剥皮鬼,整个画面勾勒出了一股子荒谬的恐怖感。
陈子轻下一瞬就麻了,他后面的剥皮鬼全程盯着他,看他玩?
“444,救命!”陈子轻不自觉地找系统求助。
系统:“叫爸爸干什么。”
“爸爸,不是,444,我出大糗了。”陈子轻简短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经过。
系统一开始没打理,直到他在脑海里抽抽嗒嗒,才嫌烦地说:“看不到,都是静止状态,好比游戏登录界面上的角色。”
陈子轻劫后余生,腿一软,后背重重靠在墙上,这是他近期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他突然哼了一声,声量小小的,近似呻吟。
宁向致即将被欲海吞没的神色一震,再是愕然,他的三观就这么被击碎,重组:“你——”
“知道了就行,别说!”陈子轻羞耻地压着声音打断。
宁向致做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压下被挑到临界点的:“你先,”他的视线在眼前人身上扫动,忍着不把人转过去禁锢在墙边做检查,亲自找出症状所在,“拿出来。”
陈子轻很焦躁地瞪宁向致,我不想拿吗,还不是你在我屋里。
宁向致跟他对视,僵持,看他渐渐颤抖。
不知是心疼了,还是怕自己霸王硬上弓落个强j犯的名头,宁向致背过身去:“拿吧。”
很快的,宁向致的耳朵捕捉到一丝粘腻银色,极其轻微。
好似一个湿淋淋热烘烘的巢穴,被撕拉开来。
宁向致咬破舌尖拉住所剩无几的理智,李南星那么淫荡,他结过婚,有过丈夫,他说他没被人碰过。
他费尽心思勾引我,让我对他动了欲念,却不给我亲,不和我睡觉。
“扣扣”
屋门猝不及防地被人敲响。
陈子轻想晕过去的念头再一次窜了出来,他匆匆把小圆球塞进被子里,匆匆脱下脏裤子,胡乱地干燥的布料擦擦大腿小腿,匆匆换上干净的裤子,调整呼吸问:“谁啊?”
“我,梁铮。”
陈子轻短暂分神的功夫,屋里只剩他自己了,人呢,宁向致呢?他惊魂未定地看一眼窗户,空隙还是原来样子,屋门也是关着的。
“向致哥?”陈子轻东张西望,“宁向致?”
床底下有声音传出来:“我在这。”
陈子轻呆滞几秒,他踩着布鞋去床前蹲下来,探头看躲在床下的男人。
对方朝他投过去一个叫他安心的眼神。
陈子轻瞪大眼睛,不是,我们有什么吗,你就往床底下躲,一副欲盖弥彰的鬼样子干什么。
宁向致敲两下床板,表示自己藏好了。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他站起来,踩着布鞋将屋里的尿迹全给蹭掉。土地的好处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了,渗水性极强,还遮味道。
屋门又被敲响了。
陈子轻藏好脏裤子,萎靡地叹口气,通常他刚结束是要进入贤者时间的,他这次没进入,先被宁向致骚扰,后被梁铮惊吓.
梁铮在门外天人交战了一阵,最终一脚踏进歪门邪道上,他把代入梁柏川的角色,背着捉奸的丈夫头衔,进来捉拿奸夫淫妇。
屋里不是他想象的画面,他满面的怒气滞住了,凌锐的视线四处巡视。
犹如出门溜达了一圈回来的兽类,在搜查窝里的配偶有没有趁他不在期间,被哪个狗杂种的味道染指。
陈子轻从梁铮身上闻到了酒气,为了自保离他远点:“你找什么?”
梁铮看出了他的紧张,吊儿郎当地咧嘴:“没找什么。”
话落就将手上的罐头一举:“给你的。”
“我不要。”陈子轻说,“寡夫门前是非多,你别来我这了,被人看见了会指指点点。”
梁铮一本正经:“指指点点什么,我来嫂子家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陈子轻脸一抽,上次在祠堂外,他也这么说,梁铮回的是不在乎,这会儿他又是嫂子了,他想赶快把人打发走:“那行,罐头我收下了,你回吧,我要睡了。”
哪知梁铮来了句:“我渴了,嫂子有水吗,给我喝点。”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抿嘴,你想喝水,你盯着我的嘴巴干什么,神经病.
屋里的空气不太纯净。梁铮看人倒水,单从他走路的姿势来判断,他没开过,可他身上的气味很明显。
那还是开了。
只不过宁向致是个火柴,开了跟没开一样,不影响李南星活动。
陈子轻端着一缸子的水给梁铮:“喝吧。”
梁铮早已收起嘲笑的表情,他拿起缸子喝口水:“我过来的时候看到津川在外面乘凉。”
陈子轻一惊,梁津川平时不都在院里的十六属下乘凉吗,今晚怎么到院外了?
梁铮来时见到梁津川了,宁向致八成也见到了。
今晚月亮又大又圆,宁向致那跟长相气质不相符的狼牙棒,梁津川应该不难发现吧?
宁向致带狼牙棒上门,意图明显。
梁津川却没动静。
陈子轻垮下肩膀,他这些日子的补救屁用没有,梁津川依旧把他当块腐肉,不把他当个人。
更别说是嫂子,相依为命的一家人了。
陈子轻的沮丧落在梁铮眼里,就成了郁闷不满。
梁铮喝水喝成了二锅头的架势,他的嫂子嫌他坏了好事,不高兴了,心里头指不定怎么骂他,怎么着急的想要催他走呢。
成人之美是君子的事,梁铮一个山野里的农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偏不走,他慢吞吞地喝水。
就在这时,院里传来喊声:“南星啊。”
二婶来了。
陈子轻一转眼,梁铮已经丢下缸子去床底下。
“……”他把还在桌上震的缸子扶好,这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拿的什么剧本呢?
床底下,梁铮跟宁向致各自趴着,没有进行任何交流。
屋里响着妇人的絮絮叨叨,说她刚刚梦到死去的丈夫了,在她床头站着,不说话,问是不是在地下缺什么了也不说,就那么站着。
然后是寡夫的安慰,轻轻柔柔的,像山那边吹过来的春风,再烈的汉子被那风吹到,心也会荡起来。
床底下的两人心猿意马,桌前的陈子轻留意二婶的怨气颜色变化。
二婶奇怪地问道:“南星,你这罐头是哪来的?
陈子轻随口说:“梁铮给的。”末了不动声色地补充,“让我给津川吃。”
二婶的刻薄张口就来:“你自己吃,别给你小叔子,那小孩是个外冷心冷的,捂不热。”
陈子轻在心底长叹,他捂不热梁津川是有缘由的,是因果。
察觉二婶多看了罐头几眼,陈子轻会意道:“要不我撬一罐,我们一块儿尝尝?”
二婶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全身上下都在拒绝。
然而还是撬开罐头,尝了。
在屋里尝的。
二婶把最后一小口梨子罐头的甜汁喝掉,起身走了。
不早了,村里的狗都不叫了的时间,陈子轻送二婶出门,他没在外面瞧见梁津川。
陈子轻状似随意地询问:“二婶,你来的时候见没见到津川?”
二婶拍着捶着胳膊:“没见着,这会儿了,他不是在屋里睡觉吗,瞎跑什么。”
“没瞎跑,他乘凉呢,现在不在外面,那肯定是睡了的。”陈子轻拿蒲扇给妇人扇扇风,“二婶,走吧。”.
屋里寂静无声,床底下的两个男人先后出来。
梁铮率先发声,站的是娘家人的角度有话好说:“宁大夫,请你不要耍我嫂子。”
宁向致皱眉:“我没耍他。”
“没耍?”梁铮嗤笑,“没耍你大晚上的来我哥家里,和我嫂子一个屋,你们玩过家家?”
宁向致哑然。
梁铮敛去剑拔弩张,懒洋洋地说:“你又不会娶他。”
宁向致说:“我会娶。”
梁铮掏耳朵:“你家里能让你娶一个二婚?”
“我的婚姻是我自己做主。”宁向致神态温和,“不然那么多说亲的,我怎么一个都没要。”
梁铮的面色沉下去,那他岂不是只等着喝喜酒就行了。
眼尖地抓捕到宁向投到被子上的视线,梁铮狐疑:“你干什么?”
宁向致淡定道:“不干什么。”
“既然不干什么,那你还不走?”梁铮脱下汗衫擦了把淌汗的前胸后背,小麦色的肌肉纹理相当漂亮野性,是个白斩鸡同性都要羡慕的身材,“等着他回来,你们再来一发?”
“你一根火柴,插多少次不都,”梁铮的讥讽戛然而止,宁向致他妈的哪是火柴,他妈的是个至少两年的树苗。
以宁向致的实力,比对李南星走路的姿势,显然没开成。
原因不清楚,反正没开。
梁铮哥俩好地揽着宁向致的肩膀,和他一道出去。
宁向致没机会看被子下面是个什么东西,他心下遗憾,但总有机会。
下次他要亲眼目睹李南星怎么使用。
……
梁铮回到家里,他去厨房的水缸舀水喝,一口气喝下一瓢,那股子邪火还是压不下去。
不懂自己输在哪了。
他长得比宁向致爷们,人高马大能挑能扛,虽然只上过小学一年级就跑水塘里逃课没上了,但他后来跟着老师傅学了瓦匠活,养家糊口没难处。
李南星怎么就看上宁向致了,那家伙和梁柏川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梁铮把葫芦瓢丢掉,他去院里,被特意等他回来的老两口拉着唠叨,唐僧念经似的。
梁父愁啊,三个儿子,就老三还没成亲,他跟老伴提起做媒的介绍过的哪几家姑娘,谁长得白,谁眼睛大,谁爱笑,谁做事麻利……
梁铮说:“随便吧。”
二老对视,他俩都觉出了老三的不对劲,喝到假酒了?
“这谈婚论嫁的,哪能随便。”梁母作为代表发言,像是长时间逼婚的并非她本人。
梁铮:“不是你们说跟哪个都能过?”
“话是那么讲,”梁母温温吞吞,“还是要找个面相有福气的。”
梁铮撇下爹妈去了自己的屋子。
梁母紧跟其后:“阿铮,你喜欢哪个跟妈说,妈砸锅卖铁也给你把人娶到家里来。”
梁铮发神经地说:“我喜欢李南星。”
梁母倒也没一惊一乍,李南星模样好会来事,丈夫死了是个寡夫,喜欢他的人不知有多少。
“他是你嫂子。”梁母说。
梁铮踢开没挡他路的板凳:“我好几个嫂子,他算不上。”
梁母说:“算不算得上都是你嫂子,你别犯浑。”
梁铮一脸抑郁地划了根火柴,弹出去。
梁母忧心忡忡:“真喜欢?”
梁铮:“嗯,真喜欢。”
梁母思虑了好一会:“明儿妈探探他的口风。”
梁铮面上的喜悦尚未成型就死透了,他反对道:“算了,别探了。”
强扭的瓜不甜,况且那瓜都是宁向致啃过的形状了。
梁母让老三赶紧洗澡睡觉,她去把院门关上,李南星是不会再嫁人的,否则他那村长给安排的好工作就没了。除非他高嫁,婆家能为他提供比卫生所更好的单位。
柏川他媳妇啊,是个不简单的人.
陈子轻紧着一颗心过了两天,关于那晚宁向致上门做客,梁铮送罐头的事,梁津川没提一个字。
不知道梁津川会不会认为他不正经,跟两个男的纠缠不清。
十有八九是会的。
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类的俗话多着呢。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蹲在塘边洗衣服,没在意附近打量的视线。
几个男的打着帮家里干活的名义,起大早来这儿看俏寡夫,这段时间他挑水的时候不卷裤腿不撸袖子了,也总把坐在家门口歇息的男人赶走。
好像寡夫门前坐不得了一样。
原先他明明很热情好客,谁坐他门前,他都会送点吃的喝的,唠上两句。
寡夫的改变是肉眼可见的,不知是什么风向,总之是把不少人的心给钩起来了。
偏又是个贞洁烈妇,终身不会再嫁,一心只想着把小叔子带大成人,照顾他到老。
大概要等到小叔子不在了,才会嫁人。
那个小残废好对付,可寡夫是个嫁过人的,不划算。
更怕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自个一通忙活进劳改,俏寡夫便宜了别人。
于是有这心思的都在观望,都想做黄雀.
陈子轻砰砰敲棒槌砸衣服,他把衣服抓起来,在滑溜的石板上搓了搓,丢水里洗洗,拧干放进盆里,端着上岸。
真是够了,几个装模做样洗衣服的老爷们一件褂子干搓半天,都要给搓破烂了。他们头顶的怨气齐刷刷地上涨,看得陈子轻心烦气躁,索性加快脚步走人。
陈子轻回去的路上想着事情,梁津川身上那么疤,他脱个衣服就能看见,一看见就要加深过去受到的残害和羞辱。
这怎么行。
陈子轻打算买祛疤的药膏。
可是,他手上哪来的稀奇古怪的药膏啊。
要是他偷摸给梁津川涂,那也要脱衣服吧,穿着衣服怎么涂。况且就算他涂药期间没出错一切顺利,梁津川发现自己的疤没了,不可能不引起怀疑。
陈子轻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家里,他晒衣服的时候,听见小棚子里有响声。
梁津川早上洗澡,摔了。
陈子轻连忙小跑过去:“津川,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
棚子里很静。
陈子轻怕人摔晕了,提着气靠近。
里头徒然传出压抑至极,带着些许轻颤的吼声:“滚出去。”
陈子轻把迈进去的半只脚拿走:“那我接着去晒衣服,你有什么困难就喊我。”
外面那串脚步声很快就走远了,梁津川趴在地上。
一个至亲都不在了的残废,活着干什么。
梁津川吃力地撑着轮椅爬上去,他舔掉唇上混着泥土的铁锈味道,脖子上青筋鼓动,面颊跟唇色都是苍白一片。
平息了一阵,梁津川转着轮椅出了棚子。
日头升上来了一点,院子里的死物活物都笼罩在晨光里。
陈子轻牵着竹竿下的衣服抖动,水珠乱蹦,他偷偷看向轮椅上的男孩子。
用双手当腿,袖筒里那两条手臂一定是使用过度,酸胀得厉害,肌肉痉挛不止。
没有双下肢的人得想办法保持平衡,否则就会很容易跌倒。
陈子轻瞧见梁津川额头的淤青,磕肿渗血的唇,他飞快撤回视线,继续手上的活。
直到小屋的门掩上,陈子轻才进小棚子。
地上有明显的挪动爬行痕迹。
陈子轻能想象到男孩子借住两只手的力量,慢慢地爬出石槽,挪到轮椅上,途中不小心摔倒在地。
狼狈不堪,无人可以呼救,无人可靠的痛苦绝望。
陈子轻在石槽上发现了一点血迹,梁津川的大腿磕破了吗?
哎,石槽还是不够。
梁津川又不准他在一旁帮忙,可别在哪回磕到头了。
……
陈子轻半夜偷溜进小屋。
床上的男孩翻了个身,从平躺变成向里面侧卧。
陈子轻心惊肉跳呼吸都停了,他从来不知道对个人好这么难。
这破背景,坑死他了。
陈子轻小心翼翼地靠近,鼻子抽动着闻了闻,血腥味在梁津川的膝盖部位。
梁津川膝盖的切口被硬皮厚茧子覆盖,触感很粗糙,这都能破皮流血,说明当时磕得很大力。他不太会处理伤口,大约是半结痂状态。
陈子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屋.
梁津川一夜没睡,他天快亮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多久,醒来天已大亮,屋后别家的鸡在放声叫唤。
院里静悄悄的。
梁津川以为只有他自己在家,他浑身皮肉略显松弛地出去,见到了什么,转轮椅的动作微微一顿。
原本家里每个屋子都有门槛,爹为了他好进出就给去掉了,只有院门口有个门槛。
爹说那是大门,要给逢年过节回来看看的祖宗,给亲戚街坊走的,没门槛不像话,只能让他委屈点,有人陪着的时候再走大门,自己一个人想出去转转就走后门。
现在那个门槛也被敲掉了。
陈子轻满头大汗地朝梁津川招招手:“津川,你过来试试!”
梁津川转轮椅的动作接上了,却不是去的门口,而是去石榴树那边。
陈子轻笑着说:“以后你出门可以直接从院里到大门口,不用走后门了,还有那个洗澡的棚子啊,我在里面放了两块板,上门铺着不要了的衣服……”
梁津川掀起眼皮,没什么波澜地看他一眼,他默默地闭上了嘴巴,收起了笑容。
陈子轻捡起地上的锤子去杂物间,宁向致叫他注意点,千万不要让他的小叔子把他当做性启蒙的对象。
说什么十六岁正是对性有着本能好奇,产生幻想,会在身边人里选个对象意淫的年纪。
陈子轻把宁向致凶了一顿,无视他头顶变大的黑云。
两人在卫生所冷战了。
陈子轻第一波要管的是相对好搞定的二婶跟梁铮,第二波才考虑要不要把怨气比他们还大的宁向致放进去,到那时候再说。
二婶好强,丈夫死了还没多久,她就照常去地里田里忙活,不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心里压着事,怨气更深了。
陈子轻都不太敢瞅村子上空的总数值。
这天下班,陈子轻在路上碰到个拄着拐杖的老太,他把人背到坡上放下来,一老一小坐在石头上歇脚。
老太一大把年纪了腿脚还不错,她走十多里路去看妹妹,拎回来了一篮子青葡萄。
看着酸得滴尿。
吃着倒还好,只是被酸得打冷颤。
陈子轻捂着半边脸把葡萄咽下去,他陪老太聊了会天,语气忧愁地说:“我二叔走了,不知道我二婶要怎么才能好起来。”
“你二婶啊,自己想开,少钻牛角尖,就能好起来了。”老太话锋一转,“但你二婶不钻牛角尖就跟少块肉一样,那都是命。”
老太摇摇头:“一人一个性格,一个性格就是一种人生。”
陈子轻眼睛一亮,大智慧啊。
老人大多都愿意追忆往事,那是年轻一些的自己。
这话匣子一打开,老太就说个不停。
“你二婶得理不饶人,不占理也有理,那嘴可不是一般的能说,刀子似的。”
“你奶奶也是那德行,明明有四个儿媳,偏偏光逮着老二家的,也就是你二婶,光逮着她说不是。”
“你二婶在给你奶奶分稻子上没紧巴,可你奶奶照顾条件差点的老四,她把稻子给换了,拿着老四给的瘪的小的稻子,非说是你二婶给的。你奶奶满村的叫,让大家出来给她评评理,说她老二家媳妇良心让狗吃了。”
陈子轻听得目瞪口呆,梁津川的奶奶跟爷爷都不在了,省得他接触。
“就这样,你奶奶病倒以后,给她端屎盆子端得最多的,还是你二婶。”老太“哎”了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陈子轻点点头。他试探地说二婶看起来不怎么喜欢自家闺女。
老太语出惊人:“闺女长得像你爷爷,性格像你二叔,没一样像你二婶的,她能喜欢才怪。”
陈子轻:“……”
“其实说不喜欢,那也不至于,好歹是自己生的。”老太给陈子轻递青葡萄,“前两个儿子都没生下来,就女儿活了,还想生,生不出来了身体不行了。”
“怎么不行这事还要搬出你奶奶。”
“那一年你二婶生下闺女坐月子,你奶奶在屋外嚷嚷哪个生了孩子不下地干活的,当自己是小姐命啊在床上躺着。”
“你二婶哪受的了,拎着锄头就取地里了。”
“后来你二婶结扎,村里补贴两斤肉,她没舍得吃,给你二叔跟闺女吃了,你二叔偷偷拿去给你奶奶吃,被你二婶知道了,好一通闹,锅都砸了个动。”
“你奶奶要去跳水不活了,你爷爷抽你二婶大耳光,几个儿子儿媳都说你二婶的不是,她结扎就没养好身体,下田干活的时候子宫掉□□里了,每天垫卫生纸。”
陈子轻没想到是这个走向,他放下送到嘴边的青葡萄,表情严肃:“那要看医生吧,去县里看。”
老太笑他天真:“看医生不要钱啊?”
“你二婶一年攒的积蓄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了,她给闺女攒大学学费呢。”
“她闺女马上就是高中生了,中考成绩说是那什么前茅,真假谁知道呢,你二婶嘴里的话,十句有九句不真,剩下一句可能是真的。”
陈子轻嘀咕:“我二婶的脸总耷拉着,没见她开心过。”
“你二婶过得来气啊,闺女跟丈夫一个孬样,老实巴交没什么话,亲戚过来了她都不叫,亲戚不就在她妈面前说她。她妈把火气往她身上洒,她又不吭声,像个死瘪,那她妈火气就洒不顺了,攒心里头了。”
陈子轻听着听着,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老太叹气:“闺女不理解,丈夫不心疼,婆婆不待见,她又是个不愿意接受现状的人,不就跟自己过不去了吗。”
“你看你二婶回回吵嘴,你二叔跟闺女别说帮着她了,头都不伸的,嫌丢人呐。”
“这你二婶能不知道吗,她能不怨吗。”
老太找到个爱听自己说话的人,那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得气都上不来了。
“她为家操劳,没一个站在她身后的。”
“老话说,周围人都不喜欢你,都觉得你有毛病,那就是你的问题。”
“真这样?”
“我寻思不一定。”
陈子轻给活得很通透的老人家顺顺气:“老太,你会长命百岁的。”
老太笑得合不拢那口没牙的豁嘴:“活那岁数干什么,讨人嫌,狗都嫌。”
“能活就活嘛,多看看大山小河也是挺好的。”陈子轻吃掉快被他搓破的青葡萄,酸得一张脸皱起来,上一个百年有几户死里逃生,这个百年无人生还。
递进的啊。
不过,他来了,下庙村肯定是会像庙会求的那样,子孙繁衍。
如果他任务顺利,不失败的话.
陈子轻把老太搀到村口就去地里找二婶,他帮着二婶锄草。
村里人的怨气背后没血海深仇,都是小事情。
可是小东西买穷人,小事情压死人。
那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日积月累,会变成一座大山。
陈子轻撑着锄头呼口气,他望了望从他过来到现在都没停,一直弯腰拔草的妇人:“二婶,你也不容易。”
尾音还在他嘴边含着,他就看见二婶倏地背过身去,手做出擦眼睛的动作。
哭了吗?
陈子轻没绕到前面看妇人脸上的泪,他的视野里,妇人头顶的怨气色块变浅了,背后的吊死鬼身影也随之模糊起来。
他怔怔地站在地里,这个妇人只是想有人真心的觉得她不容易……
田埂上来了个人,陈子轻见是堂妹,他提醒还在抹泪的妇人:“二婶,小云来了。”
二婶忙擦干泪水弯腰拔草:“她来干什么,锄头都拿不住,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看点书。”
“劳逸结合嘛,眼睛对着书久了会疲劳,容易近视。”陈子轻见二婶听不懂就不往下说了.
二婶不让闺女下地锄草,叫她到山里挖野菜去,还叫陈子轻陪着,帮忙挖一些。
挖的野菜不是人吃的,是为了喂猪喂鸡。
陈子轻来这里第一次见到所谓的野菜,一颗颗的呈花朵形状摊在地上,开小黄花。
一只手捻起摊开的菜叶,拢在手里,向上拔动。
土结实了就拔不动,那要上小铲子。
陈子轻感觉挖这个野菜很解压,他挖上瘾了,哼哧哼哧地挖了一颗又一颗,酒窝都浑然不觉地露了出来。
梁云疑惑不解,挖野菜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吗?她破天荒地暗中观察自己的小嫂子。
观察不出一丝假装虚伪的证据。
梁云把铲子跟篮子都给他:“嫂子,你挖吧,我回去看书。”
陈子轻头也不抬:“噢噢,你回吧。”
梁云走几步回头,小嫂子当真放她回去,自己在那挖野菜。
她幽默地看了眼往下掉的太阳,是在西边。
……
梁云选了条没什么人走的路绕回去,她很不愿对谁打招呼,被谁叫住问学习,问有没有早恋,问她爹不在了,她跟他娘母女俩怎么过,问她将来要把她妈带到哪个城市生活之类。
比起村里人,梁云更不想看到那些亲戚来家里,她听他们说话烦,听他们笑也烦。
因此她妈要去大姑家走亲戚,让她一块儿去的时候,她当场拒绝。
她妈把筷子砸了,叫她去死,她回屋里,屋门被她摔得很响,这是她唯一能表达她心情的行为,所谓的任性。
第二天她妈就去了大姑家,她没跟着,是她小嫂子代替了她。
梁云去前屋送饭,她不会煮饭炒菜,碗里的饭菜是她妈起早烧的,叫她中午热了吃。她把饭菜端去堂屋,喊堂哥吃饭。
梁津川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不合胃口啊?”梁云说,“我妈炒菜就喜欢放很多香油。”
她还想说,小嫂子现在的厨艺是不是很好,因为堂哥的面颊没那么凹陷了。
堂屋靠墙的长桌上那三个遗像,六双眼睛都直视屋门口,梁云正好面对他们坐,一抬头就能跟他们对上眼,她胆小怕鬼,就没敢抬头。
梁云下半年上高一,她中考没考好,离她妈想要她上的高中差了三十多分,花钱买了。
九月去报道,这会儿是七月下旬。
梁云赶走要往菜上飞的苍蝇,犹豫着拎出一个不温馨的话头:“哥,嫂子就像是变了个人。”
梁津川在看小香炉里的三根香。
梁云这次要说话的更犹豫了:“他还打你吗?”这是梁云无意间撞见的秘密,她没告诉爹妈,一直瞒着藏着。
梁津川没开口。
梁云慎重地问:“你是不是……原谅他了?”
梁津川言辞冷硬:“不是。”
梁云怅然:“书上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要是真的改过自新了,不会再伤害你了,那你有他照顾着,你们一家人……”
察觉堂哥面色难看气息可怕,她迅速噤声,不敢再延续这个话题.
下午梁云在家里睡觉,等到天渐渐暗下来,家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害怕地跑去前屋找堂哥。
自己家黑漆漆的,堂哥家也黑漆漆的。
而且遗像还比她家多了两个,她按捺着恐慌点煤油灯。有了光亮以后,梁云才放松不少,她看一眼坐在暗处的堂哥,心里动了去找大堂哥的念头,大堂哥不会那么阴冷。
可是她不喜欢大伯大妈。
大伯跟她父亲以及她三个叔叔都不是同一个爹所生,他们是同母异父。
奶奶头婚生的大伯,二婚生的后来四个儿子。
大伯一家住在村口,不怎么在邻里间活跃,大妈又很小气,她小时候看大妈打门口的枣子,看了半天都没吃到一个。
为此她妈嫌她丢人现眼,不吃枣是不是就要死,非要跑去别人家找吃的,气得她妈拿竹条把她狠狠抽了一顿。
梁云收了收思绪:“哥,我妈说天黑前就回来,都这会了,不知道怎么还没见回。”
梁津川看似睡着了。
梁云提议道:“要不我先去把中午的剩菜热了,我们边吃晚饭边等。”
外面徒然有叫喊声:“小云,你快出来,你娘回来了!”
梁云不明所以,回来就回来,这么大动静干什么,她早就过了迫不及待地跑出门,看她妈有没有给她带小零嘴和夹子头花的年纪。
心里这样想,梁云还是快步出去。
“出事了,出事了——”
梁云叫住喊话的人问情况,她脸色微妙,掉头就跑去堂哥家,站在院门口喘着气说:“哥,嫂子不见了!”
不等堂哥做出反应,梁云就去找她妈。
她妈摊在地上,浑身都是土跟草叶,鞋子掉了一只,整个人浑浑噩噩,嘴上说是去县里买东西,一扭头人就没了。
大家七嘴八舌,他们都说不好了,南星让杀千刀的人贩子抓走了。
梁云六神无主,她又去找堂哥分享村里人的猜测:“嫂子会被卖到穷乡僻壤的大山里给人当媳妇……”
暗中响起笑声。
梁云有些发毛:“哥,你笑什么?”
梁津川说:“我们这不就是穷乡僻壤的大山。”
梁云讷讷:“那也是。”
“我去帮忙找嫂子。”她转身出去。大堂哥去县里了,比任何人都急,希望他能有好消息。
……
喇叭里响着村长焦急的通知声,村里都在找人,他们还去上庙村找,惊动了南星的娘家人,这事就跟滚雪球一般,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十里八村漫山遍野地喊人。
成片成片的人出动了,依旧没消息,这天去了县里的他村人有不少,没一个遇见过下庙村的柏川媳妇。
这要是被卖到其他地方,那可真就找不回来了。
梁津川坐在堂屋,面向亲人的遗像,耳边是从外面刮进来的嘈杂声,他低头看不知何时抠破的掌心,喉咙里泛上来自我厌弃产生的酸水。
我在干什么。
我竟然担心他的死活。
我是不是……疯了。
第158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真遇到人贩子了。
牛车随着坑坑洼洼的黄土路,上上下下地颠簸。
稻草往陈子轻的鼻子里扎,他被扎得醒过来,赫然发现自己躺在一辆牛车上面,头枕着一袋鹅毛还是鸭毛,旁边跟身上脸上都是稻草。
拉牛车的老农跟赶牛车的儿子不知道人醒了,他们边走边唠嗑。
父子俩来县里收鸭毛片子,儿子在街头看漂亮姑娘,就那么相中了个男媳妇,喜欢得紧。
当爹的就帮着把人掳走了。
能这么顺利是当爹的有经验,自己老伴就是那么掳来的。
儿子也清楚,他并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想让他妈多劝他媳妇把心收了,别往外跑,就跟他老老实实过日子。
陈子轻听得三观震动,拐卖良家妇女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了,还是强行敲晕带走的。
不管他经历的事在这个年代多不多算不算普遍,他现在知道了,摊上了,怎么都得上派出所一趟。
陈子轻盘算着,那他先不能溜,他得打去敌人内部,搞清楚这对父子是哪个村的,不然派出所那边找人相当于大海捞针。
察觉到了视线,陈子轻马上装昏睡。
脸上的稻草被拨开,一只粗硬散发着鸭毛臭味的大手摸上来,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摸。
往前拉动的牛车停了停,老汉喝道:“忍一忍!”
陈子轻的脸上方有臭烘烘的口气,他强忍着不干呕,严重怀疑当儿子的常年不刷牙,全是牙垢。
那不知什么年纪的儿子喘成公狗:“我,我忍不住了。”
“忍不住了也给我忍着!”老汉怒斥,“赶路要紧,我们得快点走,在外头要小心点。”
“爹你也太没种了吧,怕什么,都这会了,路上连个死人屌都没有。”
“别给老子放狗屁!快赶车!”
老汉警惕心高,硬是破口大骂地阻止了精虫上脑的儿子,叫他自己想办法,别耽误赶路。
陈子轻差点吓死,他真怕自己不合时宜的来感觉,好在没有发生那种惨剧。
就说这副身体不至于那么不挑。
陈子轻仔细想想,原主虽然重欲,但他在那方面的要求挺高的,他亲自挑选的丈夫又帅又阳刚有男子气概很威猛,看走眼以后,原主没有和谁偷情,就为难丈夫发泄怨气。
丈夫成了亡夫,原主成了寡夫,他没在村里随便对谁张腿,只用皮箱里的小珍宝们自给自足。
后来原主进了卫生所,利用不到一个夏天的时间勾搭上宁向致,前提是估算衡量过宁向致的相貌,家境,长度,和学识。
有前车之鉴,原主绝对再三确认过宁向致是不是跟他亡夫一样中看不中用。
宁向致能通过审核,必定是真材实料。
都这样了,原主也没打算和人长久,年底就换目标盯上了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村长那儿子。
就这故事背景,原主要真是主角,他拉上要被他踹的宁向致谋杀小叔子梁津川,去掉鬼门大开带走全村这部分,接上他成功踹掉宁向致,跟着村长儿子走进大城市,再踹开换男人,用身体和手段一步步往上爬。
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三观不正,没下限没底线,背着刑法,一路跻身上流。
现实点就是得病死了,不现实则是找到了真爱,一个或者几个,全是大佬。
陈子轻开小差的功夫,那当儿子的终于恶心巴拉的撸完了,不吼了。
月明风低,陈子轻脸上的稻草被吹得沙沙响,他悄悄拿开一些,认真地留意路线,以防自己回不来。
陈子轻在心里唉声叹气,县里的集场是真的大,人也是真的多,他陪二婶逛了没多久就撞上了这个祸事。
也不知道二婶发现他不见了,找也找不到的时候,是个什么心情。
陈子轻必须在天亮前赶回下庙村,因为他一大早就要挑水,那是他的日常任务.
牛车一路颠到后半夜,速度渐渐慢下来。
陈子轻知道这是要到村里了,父子俩的对话中也让他得以证实这个信息,他赶紧坐起来点查看四周。
确定好前面不远的村子所在方位以后,陈子轻不敢再多待,他的账户里没技能卡了,靠自己硬碰硬是对付不了父子俩的。
真被抓住用链子栓在床头,他就完了。
登出时间没到,他是离不开这个世界的,他会被栓成傻子。
陈子轻趁牛车过河的时机,一个翻身滚进河里。
突如其来的巨大水声惊动了父子俩,他们叫骂着下河逮人,却没逮到。
两人站在河的浅水区,傻了眼。
年轻力壮的儿子抹着脸东张西望:“爹,人呢,我看着他下去,就立刻跟着下去了,怎么没找到他。”
老汉说不出话来。
当儿子的战战兢兢:“是不是贴画书里的美人鱼?”
“是吧,长那么白,笑起来那么甜那么好看,不是美人鱼是什么。”
“美人鱼进水里就会长出尾巴,变成一条鱼游走,我们人类哪可能逮得到……”
老汉一板栗敲在儿子头上:“你孬不孬!”
“我孬?我看是爹你孬,我说要和他睡觉,你不让,非要等回家睡,现在好了,人没没。”
媳妇跑了,当儿子的不干了,瘫坐在河边嚎啕大哭。
……
陈子轻靠一流的水性和专业的技术潜了一阵,安全了才出水面换气,他游到河对岸,躺在草丛里喘气。
有滑溜的触感爬上他小腿,他不敢动。
陈子轻不清楚那蛇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按理说,水里的蛇基本都是没毒的,可万一有个例外呢。
蛇从他小腿爬上来,小小的蛇头对着她,没张开嘴,嘶嘶吐着蛇信子。
好像是水蛇。
一人一蛇四目相视,都没动作。
电光石火之间,陈子轻一把掐住蛇的七寸将其扔开,手脚并用地顺着草丛上去,他干咽着唾沫舔舔嘴,一路走一路滴水。
夏夜到处都是萤火虫,风很大,凉爽却不冰人,陈子轻找到牛车经过的路时,湿淋淋的一身已经干了。
快要到县里的时候,陈子轻碰见了一支自行车小队,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人脸,为首的把脚踏板瞪得飞快。
陈子轻赶紧避开。
自行车小队骑远了,为首的那辆不知怎么徒然回头。
陈子轻发觉自行车直直地朝着他这边骑过来,他睁大眼睛,这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会这么惨的吧?陈子轻快速往旁边的村子里跑。
自行车仓促地摩擦土面带出刺耳声,尘土飞扬间,车上的男人一个脚刹,吼了一嗓子:“李南星!”
陈子轻跑走的身形停住,梁铮?
梁铮丢掉自行车冲向他,气势汹汹好似是来寻仇的,喷火的眼睛却在他胳膊腿上扫动:“你上哪去了?”
陈子轻蔫哒哒的:“我让人贩子抓了。”
梁铮找一晚上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他一肚子火脾气大死了,想着找到不知跑去哪玩的李南星就把人吊起来,拿竹条抽个三五十下。
这会儿,梁铮的想法变了,他该把人贩子吊起来,竹条蘸辣椒油,抽个三五百下歇会再抽。
梁铮叉腰走动:“你二十多的人了,怎么还能遭人贩子?”
陈子轻走路走得脚底板疼,他把身体的重量从左边换到右边:“想掳我回去当媳妇。”
梁铮深喘了两口气,他擦了根火柴,借着火光仔细查看眼前人的全身上下和脸。
没看出什么皮外伤,一双眼亮晶晶的,像装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眨眼了。
陈子轻呼一下把火柴吹灭。
梁铮面部漆黑,他将火柴丢掉,又划拉一根,拿下别在耳朵上的香烟点燃。
自行车小队的几个朋友都是县里的,他们骑着车过来说:“阿铮,这就是你嫂子啊。”
梁铮吸着烟,心不在焉地跟他们道谢,让他们先回去,过个天把请他们喝酒吃饭.
路上,陈子轻向梁铮说了事情经过。
梁铮二话不说就要带陈子轻去县里的派出所报案。
“明儿白天好不好。”陈子轻商量着说。他现在要是去派出所,那他登记录口供走流程都要时间。
可是天就快亮了。
梁铮还要逼逼什么,陈子轻急躁地打断:“快别说了,我得赶快回去。”
“你赶着投胎?”梁铮被他火烧眉毛的样子给整懵了,送到嘴边的香烟都忘了抽。
陈子轻搬出小叔子这个借口:“我不放心津川一个人在家。”
梁铮要气吐血:“全村都在找你,就那小子没有,他好吃好睡拿你当个屁,你倒好,死里逃生就惦记着他那个白眼狼。”
陈子轻替小叔子说话:“津川行动不方便,怎么找啊。”
末了又嘀嘀咕咕:“他跟你是一家人,你们堂兄弟,同一个奶奶,你不站他那边,也不该那么说他。”
梁铮捞起自行车。
陈子轻“诶”了声:“带上我呗。”
梁铮吐掉烟头:“自个走回去吧,慧智兰心可歌可泣的,伟大的嫂子。”
陈子轻:“……”.
梁铮还是骑自行车带他嫂子回了下庙村。
然后就发现嫂子脑壳有包。
“你这个时候还挑水?”梁铮目睹他一进门就直奔厨房,拎了两个捅跟扁担往外跑,整个人都傻了,“贤惠跟夸赞名声能当饭吃?”
陈子轻有苦说不出。
梁铮搓搓疲惫的脸:“桶给我,扁担也给我,躺着去吧,我给你把水缸填满。”
陈子轻坚决地摇头。
梁铮骂他有病,他不还嘴,在外人眼里,他这个行为就是有病。
陈子轻挑着桶出门的时候,梁铮把他的挂钩拉住:“你这鬼样挑什么水,一头栽塘里死了都没人知道。”
两人在院门口拉扯。
陈子轻情急之下大叫:“梁铮,你别拦着我,我这水必须挑!”
梁铮铁青着脸走了,不管他这个神经病了.
陈子轻跑去塘边挑了趟水回来才敢休息,他瘫了起不来了,又疲又困,直接就在厨房的地上睡了过去。
耳边有又哭又叫的声音,陈子轻勉强睁眼。
二婶哎哟哎哟地拍着腿,两个妇人安抚着她,跟她说侄媳妇能回来就已经很好了,别的都不要问了。
陈子轻打着哈欠爬起来。
哭叫声一停,二婶挣脱开两个妇人蹲到他面前:“南星,你咋样?”
陈子轻擦掉眼角的生理性泪水:“挺好的啊。”
尾音刚落,二婶就一把将他抱住了。
陈子轻愕然。
二婶别扭不自在,她松开侄媳妇:“死小孩,你这回把你二婶吓得不轻。”
擤了擤鼻涕说:“早饭我给你拿来了,早上现做的大白馒头和腌干豆子,都在锅台上放着,你吃去吧,吃完了说说是咋回事。”
陈子轻挠挠头,三言两句讲了自己的遭遇,二婶跟那两个妇人当场骂骂咧咧。
“缺德的人贩子。”
“心都黑透了烂透了,抢人当媳妇,也不怕遭天谴。”
“生儿子没屁眼的狗东西,早晚要下地狱!”
……
陈子轻好一通说才把三位为他抱不平的姨姨婶婶送走,他洗脸漱口的功夫,人贩子把他掳走的事在村里传了个遍,风声往周围村子飘。
原主娘家来人了,来的是他妈跟他大姐,她们拎了个篮子,里头有一只让绳子捆起来的公鸡,还有十多个鸡蛋。
陈子轻又是一通说。
两拨人走后,他嗓子冒烟,脑子太活跃,困得厉害却睡不着。
陈子轻站在太阳下吃大白馒头,很硬实的面,噎得慌,他拍心口剁几下脚让馒头咽下去,走到始终关着的小屋门前,敲敲门喊:“津川,二婶做了馒头,你吃不吃呀。”
没回应。
陈子轻陷入不定时的丧气中:“我一晚上没回来,他一点都不在意的,虽然之前我对他最坏,可是现在我对他最好……”
系统:“你进门那一刻,他才睡着。”
陈子轻:?
他结结巴巴:“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444,是吗是吗!”
系统不理他。
陈子轻感激涕零:“444,谢谢你对我的关爱。”
系统:“……”
陈子轻坐到地上托腮傻笑,既然系统在如此巧妙的时间透露了这件事,那就一定是个提示,是他想要的答案。
无论在梁津川失眠的因素里,他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沾了百分之零点几,他都激动不已。
只要沾到点关系就行。
只要他登入这个世界以来,放在梁津川身上的心血和精力没有白费。
陈子轻回想梁津川近期的种种,看不出来一丝一毫对他改观的蛛丝马迹。
不过这也正常,梁津川是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
陈子轻开开心心的去把公鸡杀了,抄个水放进瓷盆里等着中午红烧,他擦擦手上的油腥,第二次去小屋。
不堪一击的小门从里面打开,梁津川转着轮椅出现在他视野里。
身上穿着衣裤,半长的头发顺着耳廓垂下来盖在脖颈上面,面颊长了点肉,脸孔肤色不再那么暗淡泛黄发青,隐隐露出原来的白皙,唇偏薄没有什么血色,他的睫毛很长,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十指也很长。
——两条小腿都是风的形状。
陈子轻过去推轮椅:“津川,我在县里碰到人贩子了,是一对父子,当老子的是个惯犯,他们用牛车拉着我……”
梁津川的双手依旧掌控着轮椅方向,他拿过屋檐下木桌上的缸子和牙膏牙刷:“我并不想知道这些。”
陈子轻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他一直说。
当他说完了,刷好牙的梁津川开口,格外的厌烦:“你去跟想知道这些的人说。”
长时间不说话带来的副作用已经减轻淡去,声线恢复了也还是嘶哑的,而且粗,低沉。
男孩处在变声期。
陈子轻一头雾水:“啊?谁啊?”
院门口多了道颀长的身影,想知道的人来了。
陈子轻瞟了眼宁向致,眼神示意他在屋门前的柴堆那里等自己。
“津川,馒头在堂屋,我还给你拿了一点白糖,你蘸着吃。”陈子轻就要去管宁向致,余光忽地瞥到什么,反应过来时已经抓住了男孩的手。
他眼睛瞪大:“你的手掌心怎么破了啊?”
梁津川甩开他的手:“滚。”
陈子轻失落地耷拉下了脑袋:“行吧,嫂子滚了。”
他往院门方向走,褂子背面破了两三处,裤腿一高一低的卷着,卷高的那条露出深浅交错的血痕,脚上穿的是昨天的布鞋,外沿跟鞋面浸过水皱巴巴的,也脏,都是干了的泥巴。
背影凄惨可怜,从头到脚尽是遇险逃生的狼狈。
梁津川低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只手上,被碰过的地方没有起疹子,他也没反胃呕吐,但他却像是正在遭受更大的抵触。
那是波涛汹涌的杀念。
杀了现在这个意识行为有违常理的梁津川,他不配活下去,他有变成疯子的征兆。
梁津川去了堂屋,他看见小碗里的白糖,伸手就给掀翻了。
碗倒在桌上,白糖洒进桌面的木纹沟痕里。
梁津川撕下馒头上的一层皮放进口中,牙关张合,麻木地咀嚼着,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白糖粒.
这个点,村里大多人都在自家的稻床上忙活。
宁向致宁大夫没有背药箱就来村里,来找柏川他媳妇这事,没人觉得不寻常。
柏川他媳妇在卫生所上班,宁大夫是他同事,听说他遭难来看他而已,同志感情好。
无人知晓,宁大夫这趟是热脸贴冷屁股,还是匆忙赶过来贴的。
不冷战了。
宁向致凝视从院门里走出来的人:“我早上才了解到你昨天在县里失踪的事,”他微妙地顿了一两秒,声量压低,“有没有被碰?”
陈子轻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他:“就你问我这个。”
宁向致说:“都好奇,都不好张这个嘴,只有我把你当自己人,没有顾忌的关心你。”
“算了吧。”陈子轻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好得很。”
宁向致眼底有怒气:“看出来了。”
他控制情绪,手在长裤口袋里放着,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姿态:“你走了狗屎运,通常像你这样的被抓去,很快就会被侵犯,被虐打到神志不清,只会流着口水被当作发泄的工具,肚子每天都是鼓的,你像只青蛙,”
陈子轻有点不适地阻止宁向致:“别说这个了。”
宁向致不吓他了:“我去看看你小叔子。”
陈子轻瞧瞧宁向致身后那更加清晰了的剥皮鬼:“你看他干什么?”
宁向致说:“看他膝盖的切口和大腿肌肉情况。”
“那是旧疾,能有什么变化,而且这雨说要下要下,根本就没下来。”陈子轻望了望头顶火辣辣的阳光,“要是变天了,他的腿不舒服还有可能,现在天天都是大晴天。”
宁向致看手表:“我也不是很想看,我忙的很。”
“你去吧。”陈子轻替飞一个土块。
那土块刚巧打在宁向致的腿上,留下土灰印记,把他的裤子弄脏了。
宁向致脸色很不好。
陈子轻视若无睹:“你不是要去看我小叔子吗,怎么还在这站着啊。”
宁向致深呼吸,他弯腰拍拍裤子上的脏灰,直起身去看小叔子。
……
梁津川在堂屋坐着,黄瓷盆里的馒头光秃秃的没了皮,丑陋又难看。
宁向致语气温和:“津川,你喜欢吃馒头皮,不喜欢吃里面吗,怎么撕成这样,粮食可不能浪费。”
梁津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宁向致皱了下眉头,一个十几岁的小残废,怎么会让人发怵,他笑起来:“馒头中午放在饭头上蒸着吃也行。你嫂子让我过来给你检查一下腿。”
不是大夫的口吻,是自家人的口吻。
一副对相好的言听计从,两人亲密无间的姿态。
宁向致满面亲善地弯下腰背,手就要伸过来,按上小残废的膝盖。
梁津川转着轮椅后退:“不用。”
宁向致抬头看他,颇为严肃地说:“津川,你别任性,这是你嫂子的意思。”
梁津川冷眼相对。
宁向致压下不快:“那就不用吧,回头你和你嫂子解释清楚,不是我不给你检查,是你不认为有那个需要。”他坐到桌边的宽板凳上,健康的长腿随意叠在一起,“我上次答应了要和你嫂子一起照顾你,这是算数的。”
言下之意是,那晚已经做了大人的事。
耳朵若有似无地捕捉到一声轻哧,宁向致转头去查证的时候,男孩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面。
宁向致揉额角,听觉出岔子了。他说:“以后我会常来你家,你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你嫂子叫我哥,你也可以那么叫我。”
半点回应都没得到,宁向致很不满地起身走了。
要不是他被寡夫撩拨得不上不下很受折磨,他何至于上门讨好这个很没家教的小叔子。
等他把人睡了,吃到嘴了,他应该就不会这么来劲.
陈子轻在稻床翻稻子,好几个人叫他回去躺着,他们说待会给帮他翻,他嘴甜地表达了谢意,挑着阴凉的地方回去。
宁向致在蛐蛐成堆的拐角等他,要他跟自己去卫生所。
“我今天有事,不去了。”
陈子轻说完也不看宁向致是个什么脸色,小跑着回了家。
梁津川在堂屋擦遗像。
陈子轻见此情形就想到他在猪圈粪便里挖出遗像的画面,他都不敢想梁津川知道真相是个什么反应,会不会和他同归于尽。
遗像的事天知地知他知,只要他做梦不说出来,梁津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陈子轻平复呼吸,谨慎地小声说:“我每天都有擦遗像,干净着呢,没有一点灰。”
梁津川专注地擦拭着遗像的边边角角。
陈子轻发现装白糖的小碗里是空的,白糖一点都不剩。
梁津川喜欢吃甜的吗?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收起这个新发现:“津川,我今天不去卫生所上班了,明天才去。”他拿起没了皮的馒头,掰下一块啃掉,“院里的石榴已经全红了,你吃吗,吃的话,我去给你摘一个大的。”
“桃子跟枣子也熟了,尤其是枣子,风一吹就掉下来几个,我刚才从下面走的时候,枣子都砸我头上了呢。”
梁津川将母亲的遗像放回长桌上,拿下父亲的。
陈子轻想起来个事:“那回我答应给你做冰水果,后来事太多就给忘了,我现在去摘桃……”
梁津川倏然出声:“别和你的情夫在我家睡觉。”
陈子轻呆若木鸡。
梁津川指着长桌上的三个遗像:“他们都在看着。”
“你要是还要脸就去外面,草垛,玉米地,山坳,地沟,田埂,棉花地,哪里都能让你们睡觉。”
陈子轻心说,别的地方就算了,棉花地多戳人啊,虫子还多。
他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弟弟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说人家听不懂的话~”
空气突然安静。
梁津川擦遗像的动作顿住,手疑似抖了一下。
陈子轻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什么都没发生过,默默地飘走了。
飘到屋外,他两手捂脸背靠土墙壁:“444,能把我上个任务留下的茶语后遗症去掉吗?”
系统:“你是我上司的私生子?公司是给你开的?”
陈子轻无语,不能就不能,干嘛还刺他。
“怎么办呀,我这不自觉的茶一下,还夹着嗓子……”
系统:“旅途中的所有阅历都是命运赠与你的,你要做的不是去掉,是融合,那是你人生组成的一部分。”
陈子轻感到诧异:“444,原来你这么有学问。”
系统:“照着模板念的。”
陈子轻:“……那也有学问,认知那么多的字呢。”
系统:“夸不下去就别硬夸,谢谢。”
陈子轻从善如流:“好的。”.
上午陈子轻洗了个澡,他的腿上有很多被树刺刮出来的血痕,不怎么疼,看着触目惊心,后腰让石头硌青了一块,稍微碰到都疼。
陈子轻草草上了药就去县里的派出所,他忙了大半天回来,马不停蹄地给小叔子烧饭。
几个任务走下来,这个任务里接触到的油烟是最多的。
家务活能把人累死。
陈子轻往锅洞里塞松树毛点火,烧起来了就放干柴,他趴在洞后用嘴把颤颤巍巍随时都要仙逝的火苗吹大。
院里来了人,风把花露水味推给陈子轻,他离开要热死人的锅洞走到厨房门口探头:“小云,你来了啊,吃饭了吗?”
梁云不太想跟他聊天。
陈子轻感受到了她的排斥就不热情招待了,他随她去,爱干什么干什么。
梁云带了书来找堂哥,她有不会做的题想问。
梁津川给她写了解题思路,叫她回去别说是自己解的。
梁云合上书:“哥,你下半年会复学吗?”
梁津川神色寡淡:“不会。”
门外的陈子轻偷听到了,他不认同地拧起眉心,梁津川的年纪该读高中了,不读书哪行。
【他下半年本该读高二,你把他的书撕了擦屁股,对外说是他不愿意上学。】
陈子轻:“……”
午饭陈子轻都没怎么吃,他顶着大太阳去各个村子借高一上下两个学期的课本将功赎罪。
除了课本还有历史书籍,人文自传,中国通史之类。
陈子轻随意拿了本很厚的历史书籍翻了翻:“这里是古人的波澜壮阔,跌宕起伏,有起有落,你读一读,读完没准能有很大的感悟。”
梁津川无动于衷。
陈子轻把“你以后要是有理解不了的题,我可以教你,尤其是英语”这句吞回了肚子里,他放下历史书籍说:“你先看着,我有时间再去多借一些书回来。”
屋门关上了,梁津川依旧是那个坐姿,他没有施舍一眼给那些书。
没多久,所有书籍都被丢在门外。
陈子轻唉声叹气:“书有什么错呢,没有啊,错的是你嫂子,你干嘛对书撒气。”
他冲半掩着的门里说:“我给你把书都搬回去,你不要再扔啦。”
梁津川满目阴鸷地看着他来回搬书,嘴里咕哝着多看书内心会平静什么的:“你想装多久?”
陈子轻抹掉下巴上的汗,苦哈哈地说:“哪个能装成我这样。”
梁津川皮笑肉不笑:“是吗。”
陈子轻一脸的真诚坦然:“是啊。”
梁津川合眼,不再说话.
书留在梁津川的小屋里了。陈子轻记挂上了别的事,梁铮那晚接他回村,他还没正式地道谢。
陈子轻原本不想去大伯家里,他觉得自己只要找个机会拦住梁铮说个谢谢就行。
但他思虑再三,还是上门打了招呼。他没空手,带上了自制的冰水果。
大伯大妈不像二婶那么鲜活咋呼,他们都是话很少性子不外放的人,陈子轻得知梁铮去外地做活,下个礼拜才回来。
大妈说瓦匠赚得不少。
陈子轻点头附和,是的是的。他干巴巴地跟他们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天村里又有人死了,跟他二叔一样,也是喝的农药。
一个月死了两个人。
陈子轻注意过,这两人的怨气色块进不去前二十。
……
死的大叔瘫痪在床多年,大小便都不能自理,还爱吃,屎盆子一天都不知道要倒多少趟,擦洗的次数就不说了,要把人活活逼死的程度。
现在他死了反而是个解脱,村里都是这么说的。
不过他的家属并没有认为他的死是少了个累赘,他们为了搞清楚他为什么要喝农药,特地请了光仙。
陈子轻好奇去凑热闹。
光仙一共两人,做一次收二十块钱,不便宜。
要做的亲属里派出来个八字合适的,刚好是大叔的儿子。
看起来功德无量修为高深的白胡子老头负责念咒,小童在大叔儿子的头上盖一块布。
过了一会,老头念咒的速度放慢。
小童觑着眼告诉大叔儿子:“底下有小差问了,说吧,你爹地坟头在哪。”
被盖住头的大叔儿子立刻说出坟头的位置。
老头念咒地声音变大。
陈子轻听不懂,只觉叽里呱啦的很牛逼的样子,二婶在旁边悄悄说:“这会儿小差带路领他儿子过去说,大叔你回去吧,你家人来接你了。”
真的假的,二婶,你怎么知道的?
陈子轻偷瞄周围,好像除了他,其他人都知道……这样会显得他很笨很呆诶。
就在这时,小童把大叔儿子头上的布一把揭开。
年轻人鼻涕眼泪通通往下流淌。他发出不是他本人的声音,对着他妈妈的时候不是儿子该有的神态,像是被他爹附身了。
“你是喝农药死的?”小童问。
年轻人点头。
小童问:“为什么要喝农药?”
年轻人哭着说:“我不是自己要吞,是有人叫我喝,说你喝啊你喝啊。”
“叫你喝农药的那个人是谁?”
“隔壁,隔壁的人。”
在场的都一脸疑惑,隔壁哪有人啊,他们住在村子最西边,隔壁是田地。
……
直到地下的小差把大叔的阴魂带走了,光仙结束了,大家才回过味来,有点怕地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去外面晒太阳。
他们关起门的闲言碎语也没了,农药不是大叔的家人嫌他一个瘫子活太长了,逼他喝的。
陈子轻跟二婶一块儿去稻床,二婶说这光仙她也做过,挺多人做的。
要是家里不顺,就问问地下的老人是怎么回事。
钱够不够花。
光仙里面的名头大着呢,不是谁都能做成的,有的下不去。
有的下去了,亲人拉着不让上去,就死了,脸跟嘴巴都是黑青的。
有的下去好几天,一直哭。
陈子轻踩着晒裂开地黄土地,这不就是通灵招鬼吗,法子挺新奇的,他没见过。
老头念的不知道什么咒,问也不可能问得出来,那是吃饭的家伙。
各家的稻床都在翻稻子,今天傍晚就要扬。
雨怕是真的要来了。
陈子轻不会扬稻子,他决定找人帮忙,他的苍蝇柜里有一头只吃了一条五花肉的猪,可以请帮他扬稻的人吃肉.
到了傍晚,大家忙着扬稻子,外头哪都是灰蒙蒙的。
陈子轻找的是村里的两个光棍,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分的田少,那点稻子早就收起来了,有这时间四处溜达。
扬稻子没有风车之类的农具,只靠簸箕。
装一簸箕稻子,在风口颠簸,颠出来的稻壳皮随风乱飘。
陈子轻看着都觉得累人,他瞟了眼隔壁稻床,二婶跟梁云一人一个簸箕,在那颠。
二叔死了,他身后模糊的鬼影也没了,没有留在他家。那大叔的鬼影也没了。
看来村民死了,鬼就不盯着了。
跟着原主的剥皮鬼是例外,可能是怨气太大。
陈子轻回去把饭煮了,他返回稻床说:“二婶,你们晚上别烧饭了,在我家吃吧。”
二婶不和他客气:“那二婶可就真的不烧饭了啊。”
陈子轻“昂”了声,他把两家稻床吹到一起的稻壳跟瘪稻扫成小山,犹豫着去跟二婶说:“二叔喝农药的事,我们要不要也问问,二十块钱我出。”
“问什么问,你要是嫌二十块钱装着沉就给我。”二婶把簸箕中的好稻子抖进大箩筐里,“他是嫌我老吵嘴,不想活了。”
“我跟他说种地一年到头的主要收入是卖稻子卖棉花,那哪够小云上大学用啊,大城市吃个饭都贵得很,我让他买点东西去找老尹庄一个木匠,说些人爱听的话,看能不能在县里找份工作,一次不行就多跑几次,多买些东西,他不肯。”
“说我逼他去死,乱发神经。”
那天的一切二婶至今都忘不掉,丈夫去别人家吃饭喝了酒回来,躺在床上吐得乱七八糟,嘴里嚎着“我什么时候死啊?我怎么还不死,我死了就好了,我死了,你就开心了,就指望着我死,行行,死给你你看,我死给你看!”
折腾到大半夜才消停。
二婶没睡好,她起早赶在天不热的时间段去通田沟,回来边喂鸡边骂丈夫为什么还在睡觉,稀饭不煮,门口不扫,鸡也不喂。
丈夫没应答,二婶进屋一看,地上躺着个装农药的瓶子。
二婶不再去回忆丈夫的死了,她蹲下来,两手把稻子往簸箕里推。
陈子轻弯腰帮着推稻子:“二婶,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我看小云脑子挺灵活的,到了大学没准不但能把学业搞好,还能给你减轻负担帮衬到你。”
二婶嘴皮子一张:“她脑子灵活?她死脑筋,一根筋,半天出不来一个响屁,木头都比她会!”
话这么说,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去。
自家闺女,自己贬个什么都不是,但乐意听别人夸。
……
陈子轻挠了挠鼻尖,二婶子宫脱落的情况卫生所看不了,得去县里的医院。他不好和二婶提,就找了梁云,说是自己听哪个老太讲的,具体也不太清楚。
梁云清楚。奶奶在世的时候总是站在窗外骂她妈,她基本都有听到,也很怕奶奶。
老人家的遗像都不在她家里放着,在四叔家。
谁让老人家最疼老四,有什么好东西就偷摸塞给老四,她的其他几个儿子都看在眼里,根本不会让她的尸体停放在自家堂屋。
梁云问她妈去县里拍片子做检查的事。
得到的是一声谩骂:“做什么检查做什么片子,死不了。你从哪听来的,子宫掉下来了我不会塞回去吗?长没长脑子?”
边骂边戳她头。
梁云去前屋,瞪着害她被骂的嫂子:“我妈说死不了。”
陈子轻坐在小板凳上捻韭菜:“她心里肯定高兴你关心她,只是嘴上不说。”
梁云不置可否。
陈子轻严肃地讲述了子宫脱落带来的危害,这都是他花积分买的,要是有电子产品,他上个网一搜就有,那需要花他的宝贝积分。
讲完了,陈子轻看一眼不说话的少女:“你爹不在了,就剩你妈了,你是想要她多陪着你的吧。”
梁云突兀地问道:“嫂子,你想从我妈手上得到什么,你图什么?”
陈子轻停下捻韭菜的动作:“我不懂你说的……”
“你懂。”梁云打断,“少装蒜了,我不是我妈,我看得一清二楚,你以前和我妈的相处方式不是现在这种,你一副真心对她好的样子,肯定有所图。”
陈子轻垂下眼睛接着捻韭菜,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随你怎么想吧,我不介意被你误解,只要津川明白我的改变就好了。”
小屋门后隐约一闪而过阴影。
……
一个人的身体健康影响情绪关系到心情,陈子轻怀疑二婶的怨气不止是常年付出不被理解,还牵扯到了她的病。
所以他才希望二婶能得到正规的治疗,该吃药吃药,该做手术就做手术。
这事只能闺女来办,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
可梁云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陈子轻以为让二婶治病这步没戏了。第二天他发现二婶不在家,一问才知道她跟闺女去了县里。
母女俩怎么沟通的陈子轻不清楚,他看到村子上空的总数值掉下去一截。
陈子轻在村里走了走,发现其他人头顶的色块都没多大的变化,那掉的怨气数就是二婶的。
900多,小一千。
直接就让第一个数字从7掉回了6。
现在是6005.
就在陈子轻以为光景越来越好的时候,梁津川跳河了。
当时陈子轻在棉花地打药,下个月就要摘了,到处都是小红虫,他把一桶药打完,蹲在旁边的水坑加再泡一桶,老远就听见有人喊话。
“南星,不好了,你小叔子掉进大水塘里了!”
陈子轻刷地站起来:“他一个坐轮椅的,怎么会去塘边?”
“这我那知道啊,你先别打药了,赶紧去看看吧!”
陈子轻仓促地剥下袖套就跑,梁津川是不小心掉进去的,还是……
【在他看来,父母的死是他没照顾好,辜负了大哥对他的信任和嘱托,他那段时间被你欺负的行尸走肉生活,是对自己的惩罚。】
【够了,可以了,就要去找家人了。】
陈子轻迎着燥热的风奔跑,他跑到大水塘边的时候,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每根头发丝都在滴汗。
塘边一圈人,没一个下去救人的。
陈子轻拨开挡在小路边的几人冲下去,在众人的惊呼中跳进了塘里,他沉到水下去找梁津川。
梁津川安安静静地飘在水里,他在等死。
他看了过来。
他为什么这么看我?
【你不会水】
陈子轻恍惚,原来我不会水啊。
我不会水。
陈子轻意识到这个信息能发挥出什么作用,他立刻就开始假装溺水。
小叔子,你的嫂子我不会水都跳下来救你,不顾自身的安危。
我救你的念头,超过了我的生命,超过了一切。
我希望你活着,我不想你死。
陈子轻怕自己装的不像。
系统再次出手关爱智障,暂时抽掉了他游泳相关的意识数据。
他瞬间回到最初不会水的样子。
呛水,挣扎,恐慌。
身体不受控制,双手扑腾着浮到水面,死命呼吸,声带痉挛出不来声音,下沉。
水从嘴巴进肺腑,所有器官都被灌水,脑子里充斥着撕心裂肺的绝望痛苦。
陈子轻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本能地抓住梁津川,手指的指甲抠进碰到的皮肉里,水草一般挂上去缠紧。
他在梁津川的眼中窒息,脸青白,眼充血。
濒临死亡。
“哗——”
一股力道将他拽出水面,他意识模糊,湿漉漉的脑袋磕搭在男孩冰冷的脖子里。
那一霎那间,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刺进他发疼的脑海。
【叮,请陈宿主注意剧情提示】
【此背景的原梗概已作废,新梗概于此时此刻开始】
【原名《那年山风吹明月》,现改名为——】
【九零年代之我那风花雪月的嫂子】
【主角:梁津川】
第159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头昏脑胀,思绪难以集中,更别提冷静下来分析突如其来的剧情提示,他如藤蔓攀附着小他七岁的男孩。
小腿无力地垂落在泛冷的水中,抽搐的大腿紧贴着男孩肌肉萎缩的大腿,柔软的肚子挨上一块绷着的腹部。
浑身毛孔里挂着沉到寒凉水底滋生出来的鸡皮疙瘩。
有什么硌着他。
是男孩瘦而冷硬突出的胯骨。
被阳光晒得有点烫的水面裹着他的脖颈和肩膀,他浸泡在水上水下流动的冷与热两种水温中。
梁津川双臂被他抓着,冰凉的脸上布满难看至极的表情:“嫂子,请自重。”
陈子轻昏昏沉沉地靠着他。
水面一阵激烈晃动,梁津川在水下用膝盖顶了顶他,顶不开。
妈的。
梁津川费力从他的禁锢中抽出一只手,想把他甩开,没成功。
此时梁津川被紧扒着他,将他视作浮木的人侵占感官,厌世到奔赴黄泉的念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好似不曾来过。
梁津川后背湿透,衣物下渗出的密密麻麻热汗融进水里,他第二次发力,改成了推。
陈子轻的脑袋原本深埋在梁津川脖子里,这一推就让他脑袋后仰,拉出了脆弱到令人心惊胆颤的弧度。
他们所有相贴的部位都因此分开,仿佛能听到黏线断连的声响。
陈子轻胸脯起伏的弧度微小,湿淋淋的睫毛虚弱地颤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白到露出青色血管,紧闭的眼尾一片红。
指尖依旧本能地抠抓着一块皮肉,从水下抓到现在。
“扑通”“扑通”
接连有人下水,到这边来了.
陈子轻的溺水现象比较重,他是被人抬上岸的。
“南星!”
“柏川他媳妇!”
“……”
“叫不醒,怎么搞,津川他嫂子,你醒醒啊,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要是走了,你拿命从阎王爷手上求回来的小叔子就没人照顾了啊!”
“南星——南星——”
“他二婶,你别使劲摇他!”
“我的个天娘诶,这这咋办……”
“叫宁大夫了吗,赶快去!”
“宁大夫去老尹庄看病了,他不在卫生所啊!”
“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快把南星掐醒——”
“掐哪,掐哪里啊?”
“鼻子下面嘴巴上面,对,就那个地方!”
很多声音在大声呼喊,很吵。
陈子轻难受地动了动眼皮,他发出细微的咳嗽。
周围嘈杂声顿时就没了。
大水塘边有一颗老树,知了多死了,它们还在叫,不停的叫。
陈子轻的咳嗽声渐渐大起来,有力起来,一双手捞着他的肩背,将他从平躺变成侧身,他开始吐水,手脚随着呕吐一下一下痉挛。
“好了好了,吐水就好了。”
众人都松口气,都这么说,吐了水就没事了。
陈子轻的眼珠向两边转动,梁津川呢?
水边有哗啦声,梁津川双臂撑在村民洗衣的石板上,他慢慢挪移上来,膝盖蹭着潮湿粗糙的土面。
眉眼发梢衣裤都湿的,都在滴水,他以膝盖代替脚,不显一丝窘迫难堪。
梁津川躺倒在岸边,膝盖的切口是条悬崖,往下尽是空瘪,湿漉漉的裤子贴着地。
塘埂上的人都看着他,从上自下地看着,他们没人下去搭把手,包括堂兄妹里跟他接触最多的梁云。
因为他没有散发出需要求救的信号。
不知哪个小孩顽皮地往塘里扔石头子,溅起的水花打破了怪异的寂静。有道身影闯入那片不容靠近的禁区。
“南星,你下去干啥,津川不都靠自己上来了吗。”二婶喊。
陈子轻头也不回,他咳喘着从塘埂上踉跄着跑下来,哭坟一般跪趴在梁津川身边。
梁津川看了他一眼,把眼睛阖上了。
陈子轻的喉咙还因为浸水发疼,说话声抽紧带着些许呜咽:“津川?津川你没事吧?津川?”
梁津川没反应。
陈子轻一遍遍地叫他名字,呜咽声愈发清晰,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梁津川的脑袋偏到一边:“闭嘴好吗,嫂子。”
陈子轻默默闭上了嘴巴.
十里八村传遍了。
就那个下庙村啊,就那个梁柏川的媳妇啊,他跳大水塘了。
不是不想活,是去救小叔子的。
那可真是,村里好多人都在塘边见了个仔仔细细,他一下都不犹豫的跳下去。
旱鸭子一个。
为了小叔子,连命都不要。
梁柏川命好,讨到那么贤惠持家的媳妇,命也不好,年纪轻轻就让雷劈死了。
小叔子命好,有个那么心地善良仁义双全的嫂子,命也不好,十几岁的年纪没了双小腿。
所以说啊。
好事不可能都让一个人占了。
……
陈子轻当晚就被村长叫过去批了一顿,说他不该不顾自身安危,救人这个行为本身是崇高无上的值得歌颂,但生命只有一次,要对自己负责。
然后就给了他一袋过年走亲戚留到现在的豆粉,让他带回去喝。
他推着说不要,村长推着说不要不行,两人从堂屋你来我往地互推到院里,再到大门外。
最终以村长没站稳摔了一屁股敦,陈子轻带着豆粉回去结束。
豆粉的包装真结实,推了八百个回合都没有扯破。
陈子轻路过二婶家被叫进去听她唠叨,片刻后出来,他手里那袋豆粉的包装拆开了,里头还剩五袋。
剩下五袋留在了二婶家里。
陈子轻继续走,他从三婶家门前经过,三叔把他喊进屋聊了会天,豆粉从五袋变成三袋,留下的两袋分给了她的一对儿女。
然后他去四婶家门口,三袋还是三袋。
那个瘦小畏缩的四婶给了他一袋红糖,说是补血的,让他补一补,别因为落水伤了身体,他怕把人推倒就没上演互推的流程,可他不喝红糖水。
而且他跟四婶在这之前没有交集,没有接触。
四婶家邻居正在送亲戚出门,亲戚送了什么看起来挺高档的礼盒,邻居不肯要,亲戚趁人不注意把礼盒往门里一丢,撒腿就跑。
连跑带踉跄,像是逃命。
陈子轻现场学习,把红糖轻丢在四婶家门前。
四婶捡起红糖就追了上来,他追到陈子轻跟前的时候,裤子里那股腥臭在剧烈奔跑的情况下发酵,几乎让陈子轻有一瞬的窒息。
大概是陈子轻的表情暴露了什么,四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不自在,他递红糖的手垂下去,身子也往后退了退。
陈子轻被这一出搞出了一股子负罪感:“四婶,你……”
四婶打断他:“红糖你不要吗?”
“虽然好几年了,但还是好的,能喝的。”瘦弱的男人自言自语,“里面没长虫子就能喝。”
陈子轻能接受跟村长的互推大战,却没想对着四婶这样的人,他动动腿赶走围上来的蚊虫:“我家里有呢,别人送我的,好几包,津川平时不喝,就我一个人喝,今年都喝不完。”
四婶木木讷讷地说:“家里有啊,那就不给你了。”
“嗯嗯,四婶你自己留着喝吧。”陈子轻说完就要走,四婶突然朝着村口方向跑去。
他循声望了望,村口小山上有个人影,是四叔,不知从哪回来的。
四婶一路跑到四叔跟前。
四叔揽着他的肩,低头和他说了什么,他绞着手指认真倾听。
这画面应该是温馨的,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陈子轻觉得哪里怪怪的。
“南星,你四婶给你红糖是好意,夏天落水也不好受。”四叔走近些说,“要是留下病根子,你以后再嫁人,可就不好伺候你丈夫了。”
陈子轻:“……我给四婶说了我有红糖。”
四叔笑着说:“你有是你有,你四婶给的,是你四婶给的。”
陈子轻瞟了眼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四婶,他抿抿嘴,还是要了那袋红糖。
四婶的肩颈线条明显地放松了下来。
“从村长哪边回来的啊。”四叔叹气,“你这是福大命大,该去庙里烧个香才是。”接着又说,“幸亏我白天没出门,不然都没个人知道让你侧着躺的。”
陈子轻想起来当时有双手捞住了他的肩背,原来是这个四叔啊。
他回忆起了什么片段,心下犯嘀咕。
捞他肩背的那双手,离开前摩挲了他至少三五下。
四叔不至于对个侄媳……
大概是无心的。毕竟那个时候情况那么混乱。
陈子轻抛掉站不住脚不合逻辑的想法,他冲四叔道谢。
“跟四叔客气什么,不都是一家人。”四叔终于问起他的小侄子,“津川怎么样?”
陈子轻说:“他也没大事。”
“那就好。”四叔用自责懊悔的语气说,“怪我,那会儿我看到津川转着轮椅出现在田埂上的,我以为他是在家待闷了,出来逛一逛,看看水塘看看田里忙成什么样了,哪知道我只是扎个秧把子的功夫就出事了。”
“好在有惊无险。”四叔说,“下回可要当心了,他的情况最好不要一个人外出,不安全,更不能往塘边去。”
陈子轻点点头:“是呢。”
四叔高高大大,四婶缩在他身后,被他完全遮挡了。
陈子轻不动声色地变换走位,他用余光观察四婶是个什么情绪。
四婶的视线落在四叔的影子上面。
陈子轻看四婶的头顶,色块还是透明的。
四婶是个没怨气的人,按理说,他的生活应该是顺遂的美满的。
可是……
风从四婶的□□下面穿过去,往陈子轻的脸上扑,他闭了闭气,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陈子轻暂时赶走那股微妙,脚步飞快地回了家,他去厨房拎起水瓶晃晃,里面有点水。
不一会,陈子轻用开水冲泡一碗豆粉,拿一根筷子搅拌搅拌,放凉了喝两口。
一股子浓郁的豆香。
陈子轻不敢置信:“好喝诶。”
以前的吃穿用估计也掺假,比例要小太多了。
这豆粉多纯正啊。
陈子轻端着碗去锅洞后的小板凳上坐下来,他在柴火焚烧的残留气味里,一口一口地喝着豆粉。
距离梁津川落水已经过去半天多时间,陈子轻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去大水塘。
是不是像有人看见的那样,轮椅打滑,不小心栽进去的。
梁津川也没拎出“你不会水,却当着一堆人的面跳下去救我,拿命演戏,还真是用心良苦”之类得话头嘲笑他几句。
他们之间有了第一件隐晦的事。
陈子轻把最后一口豆粉喝下去,咂咂嘴,原来的背景梗概里没有标出主角,那一项不明。
如今标了。
——梁津川。
故事风格大转变,原来是山村灵异诡异惊悚风,现在是什么?
形容不出来,总觉得混入了奇奇怪怪的元素。
而且新名字好乡土啊,叫什么九零年代的嫂子。
好像字数不对,少了哪个字。
哦,想起来了,全名是九零年代之风情万种的嫂子。
还有形容词,风情万种。
他抹了抹略显沧桑疲倦的脸,这说的是他吗?
不是吧?
嫂子没指名道姓,没准说的是梁津川哪个堂哥的媳妇呢,那也是他嫂子不是吗。
或者梁津川将来认了什么大哥。大哥结婚了,对象不就是他嫂子。
陈子轻起身把空碗放在锅台上,撅着屁股坐回去,途中及时踩死几只小跳蚤,他憨批一个,跟风情万种不沾边。
梗概作废的事他有预料,也早就接受了,但他没想过名字会改变,主角会突然从不明变明确。
他是触发了什么东西进了隐藏板块吗?
小助手发来通知的时候,他溺水濒死被梁津川拎出水面。
就这样了,没做出其他的举动。
陈子轻想不明白,新梗概为什么会在那一瞬开始谱写。他拎起火钳在锅洞里掏了掏,把柴灰都掏出来落在地上。
梁津川是主角,那故事就是他的主视角展开的吧。
所以是,
小叔子视角下的嫂子。
在他眼里,他的嫂子是风花雪月,这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新奇文学吗?
陈子轻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匆匆跑去小屋,气喘吁吁地喊:“津,津川。”
没下文了,完全不清楚自己的目的。
陈子轻忽地回头看屋门口,刚才他直接就进来了,这小屋的门竟然没关,是开着的。
多罕见啊。
陈子轻清清嗓子:“咳,咳咳……”
他挠脸的时候发现火钳还在自己手上拎着,无语地掉头把火钳放在屋外墙边靠着。
没靠住,掉脚背上了。
陈子轻疼得惊叫一声,他抬起那只脚,金鸡独立地隔着鞋面揉揉脚背,单脚蹦到屋里。
哗啦——
梁津川手上的书翻开一页。
陈子轻看着刚开始走的新梗概里的主角,视线不由自主地瞄向他捏着纸张的修长手指上面,几番欲言又止。
肯定是这样的,新名里的嫂子不是他。
嗯,不是他。
陈子轻很快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这建造能让他顺利度过一阵子,他放下蜷的那只脚说:“津川,你在看书啊。”
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煤油灯上面竖着一条棉花绞的灯芯子,火光摇曳。
男孩安静地坐在灯火旁,侧脸已有健康色泽与轮廓,他的气质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既在冰湖底部,也在潮洞深处。
陈子轻悄悄离开,不多时,他返回来,没进到屋里,只站在门口说:“我泡了豆粉,有你的一份。”
梁津川低头,手持自动圆珠笔在书页上写着什么:“不喝。”
陈子轻掐死飞到他鼻子上的大蚊:“我已经泡了。”
梁津川道:“那就倒掉。”
陈子轻眨眨眼,梁津川回应他的次数变多了,梗概框架重新建造,梁津川的人设是不是也会有改动。
不愧是推翻走新路数。
拿梁津川对他的态度这一点来说,落水前跟落水后的分界线就挺明显的。
陈子轻按捺着欣喜:“倒掉多浪费啊,豆粉是村长给的,一袋十包,二婶留了五包,三婶留了两包,我拿回来三包,自己冲了一包,剩下两包都给你冲了,很大一碗……”
梁津川转过头。
陈子轻跟他四目相视,不慌不忙地把最后一个字补上:“呢。”
梁津川说:“能不能别烦我?”
陈子轻嘴角一耷拉。
梁津川嗤笑:“豆粉给我这个一无是处的残废喝,你也不怕午夜梦回后悔得肠子发青。”
陈子轻:“……”
他走了.
梁津川继续看书,他看了两行,手中圆珠笔灵活流畅地转上几圈,按出笔芯。
有一串脚步声从屋外进来,自以为放得很轻神不知鬼不觉。
那脚步声停在椅子后面,长时间的不动。
梁津川没有理会。
直到若有似无的呼吸落到他耳后,还要越来越近,他面色一沉,戾气瞬间爬满眉梢眼底。
梁津川慕然偏身,椅子腿在土面上蹭划出刺耳又沉闷的声响,他面向鬼鬼祟祟的人。
陈子轻冷不防地被抓包,他吓一跳,手中大碗一下没端平稳,抖动间把豆粉晃溢了出来。
豆粉洒到梁津川的瓜子上了,裤子上也有。
梁津川神色难看,他就要站起身,头顶响起了可惜的声音。
“啊呀,怎么洒了啊,这么好喝的豆粉,哎……”
全然只心疼豆粉,别的毫不在意。
小屋静得吓人。
陈子轻把碗放到小桌上:“津川,你写的字是……”
梁津川口吻恶劣:“出去。”
陈子轻的视线频频飘到他书业的字迹上面:“那你把剩下的豆粉喝了啊。”
还只记得豆粉,完全没看见小叔子被豆粉打湿的衣裤。
脚步声出去了,门也带上了。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梁津川没去管身前的狼藉,他不断地按着圆珠笔,尚且青涩的眉眼隐在阴霾里模糊不清,显得扭曲。
桌上那碗豆粉平平无奇,任何一个小店都能买得到,几块钱一袋。
刚泡的豆粉散发着温暖的热气,可口的香气,它像沼泽。
闻见味道的人,双腿已经踩进去了。
梁津川扇自己。
一连扇了三下,他的舌尖扫刮过扇肿的口腔内壁,面无表情地端起碗喝豆粉。
敌人的糖衣炮弹。
呵.
陈子轻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他总是莫名其妙地醒来,怅然若失心口空得慌。
就这么迎来鱼肚白,陈子轻起床去挑水,他煮了稀饭,炒了个西红柿炒鸡蛋就去卫生所。
宁向致住在卫生所,他平时老早就把门打开了。
这次陈子轻吃了闭门羹。
不寻常代表着宁向致心情差劲,也代表着陈子轻今天上班不好过。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不是陈子轻能掌控的,他在门口蹲了会,几个哈欠下去,人都困了。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陈子轻失去倚靠往后一倒,他四肢在半空划拉着撑住地面,仰头去看居高临下的男人。
宁向致眼里血丝深重,昨晚睡眠质量差到爆,他没有剔眼皮底下的人,做不出这种粗鲁的行为。
所以他再欲求不满,也还是弯腰将人拉了起来。
而后张口就夹枪带棒:“昨天我去老尹庄给一孩子吊水,下庙村的风刮到那里,你舍命救小叔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殉情。”
陈子轻拨开宁向致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从没有过的严肃:“宁向致,你注意点,津川还是个小孩。”
宁向致对于寡夫叫自己全名这件事十分不悦,语气更差了:“他小腿要是在,站起来比我都高。”
“那也是小孩,一个没成年的孩子。”陈子轻顿了顿,“况且他小腿没了。”
宁向致冷哼:“小孩?在父母眼里,三十岁,五十岁,七老八十都是小孩。但那是小孩吗?”
陈子轻觉得宁向致毫无逻辑,简直就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他说:“不是一码事,津川就是小孩。”
“我看只有你把他当小孩。”宁向致转身进卫生所,“等你给他洗内裤的时候,发现他内裤上有一滩粘稠的白,你还当他是小孩。”
陈子轻:“……”那不是很正常的遗精嘛,到年纪就有了,生长发育中的迹象而已。
宁向致扭头,目光如炬:“已经有了?”
“我哪知道啊,”陈子轻翻白眼,完全搞不懂宁向致为什么要放着跳那么高又那么有威胁的梁铮不管,老是把他那个不相干的小叔子当假想敌,“津川不让我给他洗内裤。”
宁向致注意到这番话里的信息,是小的不让洗,不是大的不愿意洗。
还真是个溺爱小叔的嫂子。
宁向致做了个深呼吸:“我上次就告诉过你,他这个年纪正是情爱萌芽期,他的亲人都不在了,每天都和你生活在一起,你事事围着他转,会让他慢慢把所有情感都投射在你身上,像从你手里索取,你要有分寸要有距离。”
他盯着根本不当回事的呆瓜寡夫:“南星,你想过没有,嫂子为了救我连命都不要了这件事,会对青春期的少年内心带来多大的冲击。”
陈子轻有点烦宁向致一次次提这个:“你想多了。”
他们这对叔嫂区别于大众叔嫂,他跟梁津川之间隔着很多伤害,后面再怎么补救,也无法抹去已经存在的痕迹。
他们能成普通的叔嫂就已经是奇迹了。
陈子轻走神的时间,宁向致把他拉进了后院,拉进一间屋里。
床上的条纹被子叠成豆腐块放在角落,上面是枕头和枕巾,床单牵得平整,墙边鞋子放得整齐,四面八方都是宁向致的味道。
陈子轻被宁向致按在床上坐下来,带着薄荷味的气息从他眉心移下来,停在他嘴上,他认真地说:“向致哥,我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宁向致不温不火:“喜欢上了你的另一个小叔子?”
陈子轻没反驳,如果这样能让宁向致死心,那他可以顺势而为。
虽然只差一个多月夏天就结束了,到那时就是原主跟宁向致好上的时间段,但梗概已经新建了不是吗。
“嘭”
斯斯文文的宁大夫抄起一把椅子,扔在墙上。
土灰扑簌簌落下。
陈子轻瞥宁向致,托任务设定的福,在他眼中,除梁津川以外的下庙村每个人的怨气都实质化。
这会儿宁向致的怨气变成深黑,剥皮鬼身上的鬼气卷着腐臭钻进陈子轻的鼻子里,他两眼一黑,嘴上说:“你是不是要去村长那说我私生活不好?”
“我是那种小人?”宁向致不敢置信,他眼一红,整个人看起来伤心至极,“李南星,你对我始乱终弃就算了,现在你还质疑我的人品,污蔑我的作风,你真够可以的。”
说着就出去了。
陈子轻坐在床边傻眼,他才是该出去的人吧,这又不是他的屋子。
……
又冷战了。
宁向致又一个人背着药箱下乡问诊了。
陈子轻在卫生所扫地,他抓着笤把狠狠地在地上摩擦,这破工作一天都干不下去了。
门外传来喊声:“我买药!”
“来啦——”.
买药的是上庙村的人,原主的表舅。
陈子轻硬是收了该收的药钱,表舅骂他不是东西,他让表舅慢点走,路上注意安全。
卫生所的门被摔得很响,陈子轻拿着鸡毛掸子在货架上扫动,今天他不收表舅的药钱,明天七大姑八大姨的过来,他怎么办?
【亲戚来买药看病,你从不收钱,都是你贴医药费。】
陈子轻咋舌,原主不是大夫,他只是个抓药收银的,工资远远比不上宁向致,哪来的钱让他那么装逼?
【你亡夫在世时,他把自己的积蓄都上交给了你。】
陈子轻诧异,那他怎么没见着?
【都让你经营人情世故,散光了。】
陈子轻抽抽嘴,原主是大方了,到他头上就不得不紧巴巴地过日子。
“南星啊,活药止痛膏有吗?给我来两贴。”
陈子轻的思绪被卫生所外的声音打散,他找了止痛膏送到外面,瞧见来的是三叔,就把人扶进去。
三叔光着膀子,指挥他把止痛膏贴在自己后腰哪个位置,嘶嘶地抽着气。
陈子轻啪地将药膏拍严实,三叔发出杀猪的嚎叫。
吓得陈子轻还以为他要不行了,又是给他倒水,又是给他按腰。
过了好一会,三叔才缓下了那股子钻心的酸痛,他没说重话,只是叫侄媳离他远点,剩下一贴药膏他自己能贴。
陈子轻过意不去,他给三叔省了个零头。
三叔笑他之前做散财童子赚一大把好名声好话,现在知道要过日子了。
陈子轻讪讪地笑了笑,他随意地唠了几句,问道:“三叔,我四婶跟四叔是怎么认识的啊?”四婶不会是被骗来下庙村的吧?
“媒婆说的亲,你四叔第一眼就看直了,走不动道了。”三叔乐呵呵的,“别不信,你四婶年轻时是这个,”
他竖大拇指。
陈子轻说:“我没不信,四婶现在也挺清秀的。”
“你四婶是明媒正娶,大花轿抬过来的。”三叔拍拍裤腿上的灰尘,回忆着往事,“你四叔是真的喜欢,打心眼里的喜欢。”
陈子轻犹犹豫豫:“四婶像是很怕四叔。”
三叔把眼一横,满面这有什么问题的表情:“烧锅的怕自己老板怎么了,就该怕,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才会老实待在家里,不生二心。”
陈子轻一听三叔这话就知道又是个大男子主义。他敷衍几句,送走了三叔。
男的跟男的做,事前事后的清洁工作都很重要。
四叔看起来并不像是会顾虑到那方面的人。
陈子轻坐在门槛上,两手托腮望着路上的来往村民,四婶没有怨气,不是他的目标,四叔的怨气不深不浅,也不在他的头部名单里面。
也许他们之间没什么大问题。
两口子过日子,许多事都是外人不知道的,不了解的,也插入不进去.
月底,村里家家户户都把冬天要盖的棉被跟袄子拿出来晒,三伏天驱驱霉味。
一场大雨轰隆而来。
地面冒烟,灰尘浸湿的味道散进风里,陈子轻深吸一口,莫名地想,要是有只狗就好了。
外面铺满叫喊声,抢稻子的抢稻子,收棉被的收棉被,抱袄子的抱袄子,一时间到处都是仓里仓慌的身影。
陈子轻晒的东西少,他没怎么手忙脚乱,自己这边收好了就去帮二婶。
“行呐行呐,可以呐。”二婶浑身被雨打湿,她把还在外头的闺女叫回来,对陈子轻说,“你的稻子没湿吧?”
陈子轻摇头。
二婶眉间泛起忧愁:“我这湿了不少。”
“没有啊,我刚才看过了,就一点。”陈子轻说。
“那叫一点?够吃上半个月了,我让小云快点,快点,她倒好,就搁那磨蹭,死孩子要是听我的话,稻子不就抖抢回来了……”二婶碎碎叨叨。
陈子轻听得耳朵疼,干脆说她湿的那点稻子,他会给她补上。
二婶以往是会假假地推脱一番就收下,现在却不肯要,叫他护着自家的东西,别总往外散。
……
陈子轻还是给二婶送了半袋稻。
先前绞稻机下乡搅稻,绞一旦稻才三块钱,村里只有二婶舍不得掏钱,她家那么多的稻子,硬是靠她跟丈夫用双手抓着稻子在木板上摔打出来的。
湿的稻子要是不补上,她十年后想起来,都能在半夜气醒,跑到闺女的房间一通叫骂。
陈子轻脱掉胶靴放在屋檐下,他坐在干燥的地上院里的果树在风雨里飘摇。
这场雨总算是下来了。
不知道梁津川在小屋里做什么,下雨了,他腿上的切口疼不疼。
陈子轻这个念头一起就忍不住去偷看,小屋的门是掩着的,梁津川躺在床上睡着了。
桌上有摊开的课本和习题册,是英语。
陈子轻走到桌边检查梁津川的课业,没有错的地方,都是对的。梁津川的字很好看,无论是中文,英文,还是算式数字。
这么一手瘦金体,怎么会不好看呢。
陈子轻很想问梁津川的瘦金体是在哪学的,什么样的条件能让他写出这么老练如艺术品的瘦金体。
算了,别想字体了,也别在村里打听了。
陈子轻努力收回没来由地非要关注的地方。他转过脸去看床上的男孩。如果不出意外落下残疾,男孩将来是能走出大山去外面闯荡的。
残疾了也有可能,活着就有可能。
梁津川是主角了,他的未来会是敞亮的,新梗概的后续走向可能是,穷小子发家史。
九零年代发家致富的机遇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陈子轻想到了苍蝇柜里的那头猪,可惜找不到正当的时机拿出来卖,不然就能卖不少钱。他叹着气走出小屋。
手头很紧。
没有赚钱的地方,只能拿死工资。
好在梁津川的腿没有医药开支,否则他这个嫂子真的要愁死。
陈子轻坐回屋檐下看雨,他要先搞定村里的几大重怨气户,平安度过明年夏至的某个时辰完成主线任务,再做标注任务,等支线任务二。
标注任务不好做,他得住楼房,开汽车,以及,嫁给有钱人。
小腿残缺的梁津川在他脑中浮现出来,他抿了抿嘴,鞋底蹭着一点土颗粒。
给梁津川一双假肢,他的人生一定会天翻地覆。
陈子轻撑着下巴想,梁津川你等着,我会送你假肢的.
村里好多八卦,从早听到晚不带重复的。一般都是以“我跟你说”“听说了吗”“那谁啊”开头。
陈子轻有意无意地搜罗到了一些,后面能不能用上再说。
二婶的怨气消下去了,第一波完成一半,剩下一半是梁铮,他还在外地做活。
陈子轻打算先做个怨气中等的,他刚选好目标,梁津川就发烧了。
不清楚是不是那场雨引发的。
梁津川不是发的高烧,是低烧,持续了好几天都不退,陈子轻想给他物理降温,却无计可施。
“你不让我碰,梁铮又没回来。”陈子轻在床边来回走动,跟接生的丈夫似的,“我找三叔四叔给你擦身子可以不。”
他忧心忡忡:“或者我去叫宁大夫,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能这么硬撑着,会出毛病的。”
梁津川闭着眼,让他滚。
“你别总是让我滚啊。”陈子轻嘀咕,“我哪回真的滚了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可能按你说的做……”
他对上男孩因为不舒服发红的眼睛,咽下后面的话走了.
梁津川烧退了,陈子轻烧起来了。
陈子轻是高烧,身子一阵阵的发冷,他大夏天的盖着厚棉被还觉得冷,一个劲地打哆嗦。
这不行,他每天大早上都要去塘边挑水完成日常任务,去一趟得穿过三条田埂,来回就是六条。
烧不退,他挑不动水。
陈子轻想用积分买最高效的退烧药。
系统:“没有。”
陈子轻充满质疑:“退烧药又不是多稀有的药,怎么可能没有。”
系统:“正因为不稀有,我司才不对宿主出售。”
似乎有点道理。
陈子轻打开窗户趴在窗边,他见到个小孩,赶紧捂嘴躲到墙边,让小孩走开点,别被他传染了。
小孩好奇地垫着脚扒窗户。
没有糖吃,也没有人陪他玩,他无聊地滚着弹珠玩去了。
陈子轻等来从院里出来扫门口的梁云,让她帮自己去卫生所叫宁向致。
冷战中的宁向致带药箱上门,他公式化地给陈子轻量体温。
量到近40度。
宁向致让陈子轻趴着,他从药箱里拿出专用棉布擦擦手:“我现在要在你屁股上打退烧针。”
陈子轻拽着裤腰带:“我不打,我不要在屁股上打针,你趁机占我便宜。”
宁向致的心思被戳破也不尴尬:“退烧针都在屁股上打。”
陈子轻说:“胳膊上不也行吗?”
“屁股上的肌肉多,一针下去,药吸收得快。”宁向致不快不慢地提醒他把裤子扒下来点,自己要给他擦酒精。
陈子轻烧起皮的嘴唇抖动,他这身体的屁股是个白馒头,还是发酵得非常到位,刚出锅的那种白馒头,稍微掐一下就会深陷进去。
既有弹性,又很饱满绵软。
宁向致在卫生所就常常偷看他的屁股,最近冷战不但没减少次数,偷看的频率更高了。
显然已经到了欲火焚身的临界点。
他脱了裤子,宁向致还能找到打针的地方?真的不会把针打他自己的大腿上?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不对,两根干柴,宁向致见了没阻碍物的馒头屁股,连人都不做了,还会做医德高尚的大夫?做梦吧就。
陈子轻的脑细胞一活跃,人就更迷糊了,我这副身体怕打针吗?
【你怕打针】
陈子轻吃力地坐起来,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小屋,抱着胳膊一副瑟瑟发抖的死样:“津川,我不想打针,我害怕。”
梁津川尚未开口,宁向致就带着药箱走了进来。
……
陈子轻烧得太厉害,退烧针还是要打。
在屁股上打。
不过在场的人多了一个,就在旁边坐着,宁向致不敢乱来,他只能竭力压下躁动走流程。
陈子轻趴在床上,屁股要被注射的地方擦了酒精凉丝丝的,他的脸歪在外沿,颧骨跟眼周烧得通红,鼻子嘴巴里都往外喷着火烧的呼吸。
“南星,以防你乱动,我必须锢着你。”宁向致握住陈子轻的腰,他肤色是白的,却比不上被他握着的那一小片皮肉。
梁津川眯了下眼睛。
袖子上忽然多了一股扯力,他垂眸,趴着的人拉着他的袖子,挡在自己的眼睛上面。
宁向致正要进针,嫂子信任依赖小叔子的画面冲进他眼里,他这个健全英俊的暧昧对象成了个摆设,气得他后槽牙咬紧,面上挤出温和的笑容:“津川,你嫂子这是在干什么,打个针而已,怎么比抱在怀里不会走路的小娃娃还怕。”
梁津川一般是不回应的,此刻,他破天荒地出声:“谁知道,大概是发,”
舌尖抵着牙齿,将后面那个有违理智的,“S”开头的字换掉。
他淡语:“矫情吧。”
用他袖子挡眼睛的人怕打针怕得直抖,瓮声瓮气地说:“我不矫情……”
梁津川冷笑,是,你不矫情,你发骚。
第160章 寡夫门前是非多
陈子轻发着高烧,浑身哪儿都是滚烫的,像要冒烟。
可针头是冰凉的。
当针头戳进去屁股肉的那一刻,陈子轻反射性地抽搐了一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药水被一点点注入血液里。
大概是原主自身的影响残留,陈子轻真有种紧张恐慌到发抖的感觉。
怕打针嘛,只抖哪够啊。
陈子轻就哭啊,嚎啊,挣扎啊,救命啊,杀猪啦。
宁向致失去了情欲上的涟漪,他摁一头白花花的猪一样摁着床上人,利索地打完了一针。
并趁热打铁挂上盐水。
陈子轻萎靡不振地趴在床边,他昏睡了过去,露在外的半边脸烧出粉色,咬白了的嘴半张着往外呼着热气,鼻尖哭得发红,眼角可怜兮兮地窝着一小摊泪水,睫毛湿漉漉的。
没挂水的那只手还攥着小叔子的衣袖。
死劲攥着,拨都拨不下来,要一根根地掰掉手指头。
宁向致见男孩坐在轮椅上没有动作,温声说:“津川,把你嫂子的手拿开吧,时间久了,就该抽筋了。”
梁津川捏住攥着他袖子的细白指骨,他体温偏低,触及的温度对他而言过烫引起不适,下意识就想甩开。
仿佛是常年生长在阴暗中的植物徒然碰到光,枝叶有灼烧发焦的迹象。
并不是所有植物都喜光。
梁津川眼下冷戾,被他捏在指间的皮肉骨骼逐渐变形。
趴在床上的人大概是痛到了,无意识地想要把手缩回去。
现在知道怕了,不敢攥了。
梁津川在心底哧了一声,他掰掉了袖子上的第一根手指,开始掰第一根。
旁边的宁向致提醒了一句:“别伤到你嫂子的手,轻点掰。”
“轻点,掰?”梁津川语气很淡,“怎么轻点掰,宁大夫示范一下。”
宁向致面部一抽,要掰就轻不了。
他意识到自己话里的逻辑不通被个高中生揪了出来,脸上没光,尴尬地咳了两声就岔开话题:“怎么不和你嫂子一样叫我,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生分,这事我老早就跟你说了,记得的吧?”
梁津川的眼皮没上抬,他掰着攥他袖子手,已经掰到了无名指。
那节指尖被他掰得翘起来,指甲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脏黑,他徐徐地反问:“我答应你了吗。”
宁向致皱皱眉,这个小残废真够尖锐的,也只有他的嫂子能受得了他,愿意要他.
梁津川掰开袖子上的最后一根手指,转着轮椅出了屋子。
这下屋里只有心怀不轨的宁大夫和睡着了的病人了,他可以任意妄为。
但他没有。
原因有三个,一,宁向致对自身的控制力没有自信,他担心自己压上去就一发不可收拾,彻底丢掉医者的素养变成一条发情的公狗,索性不开闸口。
一:在亲密事上,宁向致要能带给他羞涩迎合等各种反应的另一半,而不是一具瘫软没知觉烧烫红的虾皮。
三:小残废没回小屋没出门,听动静,轮椅应该就停在外面的屋檐下。
理智没丢的宁向致不想被听墙角。
青春期本就容易躁动,再让这个年纪的小叔子亲耳听到嫂子和人睡觉,那他的性启蒙就具象化了,有指定的承受方了。
宁向致不会蠢到给自己制造这么个麻烦。他收了收药箱,转头就在屋里扫视搜寻,上次寡夫吃进去的小玩意放哪了。
想必是藏在什么地方。
这屋子能藏东西的位置不多,宁向致一番查探就将木板锁定墙角,那里钉着一块布帘子,他走过去撩开一看,
帘子后面放了个尿桶,桶旁是个红皮箱。
宁向致的目光落在箱子的锁上面,小玩意八成就在里面。
寡夫的欲望怕是比他在内的普通人要重很多,却是三番两次拒绝他的心意。
小玩意能比他好用?
宁大夫一个处男自我怀疑上了,他有辱斯文地踹了一脚红皮箱,放下帘子回到床前,检查输液管有没有被压到哪,或者扭到哪。
确定都没有以后,宁向致屈指弹了下盐水瓶,瓶中的药水轻轻晃颤,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再顺着透明输液管流进床上人的血管,和血液融在一起。
宁向致在原地站立片刻,注意力从病人的挂水情况转移到他的屁股蛋子。
看着圆翘饱满有弹性,剥了障碍物后每个感受都放大数倍,梁柏川能不啃?
寡夫说他没有被碰过,怎么可能。
除非梁柏川是个孬子。
况且,就算他是孬子,也有身为男人的本能和原始需求。
寡夫骗我。
不过寡夫愿意骗我,说明我是不同的,不然他也不会费那心思。
宁向致瞪着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两瓣包圆,喉头吞咽的速度和力道都在加快,加重。
别摸,摸了就停不下来。
那不摸,揉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宁向致自欺欺人,他的手伸到半空的时候,趴着的人发出不舒服的轻哼,随时都要醒来的样子。
然后就真的,醒了。
宁向致莫名心虚:“南星,你感觉怎么样?”
陈子轻没什么劲:“热……”
宁向致接触得最多的不是大人,而是小娃娃。
因为在村里,大人有个头疼脑热几乎都是忍忍就过去了,小娃娃哪疼哪不舒服,家人会请他来看。
他擅长哄小娃娃。
此时他用比对着小娃娃还温柔的声音说:“那我打盆水进来,给你擦擦胸口,后背和手脚?”
陈子轻迷迷糊糊:“咯吱窝也要擦。”
宁向致一愣,现在的寡夫很乖,率真的乖,他心头一片柔软:“对,咯吱窝也要擦。”
陈子轻搭在椅子上树叶的手动了动:“不给你擦,你占我便宜。”
宁向致:“……”
“那你想要谁给你擦?”他笑得很假,言语中透着循循善诱的意味,“梁铮,还是哪个我不知道的相好?”
陈子轻的意识清醒了点,他瞪宁向致:“针打了,水挂了,你怎么还在这?”
宁向致气得甩手而出.
外面很晒,源源不断的热浪从地面窜上来,不穿鞋能烫得尖叫。
屋檐下不会被阳光直射,梁津川听着蝉鸣看石榴树下飞动的蜻蜓,他被攥过的袖子湿了一块,是汗液留下的痕迹。
不属于他的汗液。
他有些神经质地抠住那块深色印子,撕扯几下。
屋里有脚步声出来,梁津川松手,他向后靠着轮椅,面容沉静地闭目养神。
宁向致去厨房打水洗手洗脸,他轻车熟路,好似是在自己家里。
不多时,宁向致带着快被热风吹散的水汽过来:“津川,你嫂子那么怕打针,以后还是要尽量少让他生病。”
梁津川没搭理。
宁向致也知道自己是在强人所难,嫂子生不生病这个事,小叔子能干预得了什么。
“他这次为什么会发烧?”宁向致思索,“晚上睡觉没盖肚子,着凉了?”
梁津川削薄的唇微抿。
“我没问,问了估计也不会说真话。”宁向致一副无奈的架势,“你现在的这个嫂子有时候挺任性的,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梁津川没有露出感同身受的蛛丝马迹,更不会有感而发。
宁向致抹掉身前白衬衫上的水珠:“想必你也看得出来,你嫂子这段时间变了不少,有些变化我觉得蛮可爱的,有些变化会让我头大。”
譬如不喜欢他了这一点。
六月中下旬,寡夫一进卫生所就对他嘘寒问暖,处处事事温柔体贴,既是清新的解语花,也是白腻的肥肉。
突然有天两者全不占了,无法定义了。
七月19号之前,宁向致以为寡夫很快就要假装走不好的扑进他怀里,或者不小心的坐到他腿上,他可以不用负责的解决低俗的生理需求。
七月19号以后,寡夫对他竖起了盾牌,他当成是一场欲擒故纵,是最后的拉扯,后来他低头了,主动了,表白了,屁用没起。
宁向致压下郁闷的情绪:“津川,有些话你嫂子不好说,我想我有必要说一下,我给你嫂子打屁股针的时候,你不适合在旁边看着。”
“虽然你是他小叔子,但你已经十六岁了,而不是六岁或者六个月。”宁向致一派正色,“希望你下次能注意点。”
他态度亲和:“当然,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我只是想把你忽略的部分告诉你,毕竟我年长你快十岁,这是我作为长辈该做的。”
梁津川抬起被攥过的衣袖:“是我要看的吗。”
宁向致的面色发沉,这袖子让他复习打针前的一幕,他按按抽动的太阳穴:“你嫂子把你当作一个小孩子。”
梁津川机不可察地顿了一拍,他放下手臂,唇边没什么意义地扯带了一下。
宁向致看了眼烈日:“你回屋歇着吧,我留下来照顾他。”
梁津川转着轮椅掉头。
宁向致目送小残废支配轮椅进屋,最近让嫂子照顾好了,脸上身上凹陷的皮肉都在逐渐长起来,不那么死气沉沉面无人色。
几年前没残废的时候,他的模样是出了名的好,性格也是出了名的差。
现如今,长开了的模样正在恢复,性格更差了。
从里到外的渗着不定因子。
似乎村里人有体会,就他的嫂子看不出来,感觉不到,把他当个可怜无助离不开人照料的孩子。
宁向致同情却不怜惜小残废的遭遇,根据他的了解,小残废不是话多的性子,不和他的嫂子家长里短,更不会过问他嫂子的情感问题。
因此宁向致根本就不担心自己的假话和假身份被识破。
哪知梁津川竟然提了。
还是第一天提的,如此得快速。
……
陈子轻气冲冲地找宁向致争吵理论:“没有的被你说成有的,你这么能说,撒谎都不打草稿的吗!”
“你胡说八道的本事排第一,没几个敢排第一。”陈子轻围着宁向致转圈,嘴里不客气地批判,“我什么时候跟你睡觉了啊,你什么时候是我情夫了啊?”
宁向致被他转得头晕,叫他别转了。
陈子轻自己也晕,可他偏要转,他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你还要和我一起照顾津川,我们三是相亲相爱相互扶持的一家人,这事你问过我的意思了吗。”
宁向致面部臊红,他难堪气愤,随手就把一盒药丢了出去。
陈子轻抖了抖。
宁向致绕过柜台把药捡回来。
陈子轻两手按着台面:“就因为你乱说,害得我要跟津川解释,我都不知道从哪……”
宁向致不快不慢地打断:“可以是真的。”
他深深地看了寡夫好一会:“只要是真的,你就不用解释了。”
陈子轻觉得宁向致是大尾巴狼:“那我还是解释吧。”
宁向致一口老血冲到了嗓子眼。
陈子轻刚才情绪起伏过大,这会儿发泄了一通,人就疲了,他扶着台面去卫生所门边的长板凳上坐下来。
眼前投下阴影,陈子轻没抬头,宁向致弯腰凑近,判断他喷洒过来的呼吸:“你没退烧,我再给你打一针。”
陈子轻十分嘴硬地说:“我退烧了。”
宁向致哭笑不得:“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陈子轻死不承认:“我体温上去是因为被你气的。”
现在的他是低烧,物理降温就可以了,打什么退烧针,不打。他坐着缓了缓:“你技术不行,戳我那一针害得我坐板凳都疼。”
宁向致先是被怀疑人品和作风,这会儿又被怀疑行医技术。他怒从心起,碍于长期以来的形象说不出脏话:“这片村子,上到百岁高龄,下到刚出生的婴儿,都是我看的病我打的针,我技术不行?”
陈子轻很坚持自己的看法:“反正你把我屁股打疼了。”被戳的地方是青的。
宁向致的怒气一凝,这是恃宠而骄?还说不喜欢他了。他的唇角难压下去,干脆背身:“你回去休息天把,卫生所这边我替你担着,不会扣你工资。”
陈子轻难以置信:“真的吗?”
宁向致“嗯”了一声。
陈子轻站起来走几步,不确定地回头问:“那我真走啦?”
宁向致摆手。
何止是恃宠而骄,还……
人跑没了。
宁向致大步走到门外,他发现寡夫头也不回,烧没退就撒腿就跑,生怕自己后悔。
一个带着拖油瓶,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寡夫,不值得他投入太多精力,他不捕风,他很现实。
起初只有生理反应,无关感情,那就别牵扯不该牵扯进来的。
宁向致转身回卫生所,他应该不忘初心.
陈子轻回去的半路遇上村里人,搭了趟顺风车。
木头打的板车被壮汉拉着,丝毫不吃力,他身强体壮还会小把戏,采了一把沿途盛开的野花给车上的俏寡夫。
陈子轻稀里糊涂地抱着野花进门。
梁津川在石榴树下,手上一根长竹竿,竹竿另一头用铁丝做了个钩子,他在钩树顶的石榴,地上躺着好几个被他钩下来的石榴,都很大个。
陈子轻来了点精神:“津川,你在钩石榴啊,我来帮你……”
梁津川厌恶地朝他扫了一眼:“什么野花都往家里拿,我家是垃圾场?”
陈子轻默默地掉头出去,他再进来时,手里已经空了。
“我把野花丢门前的沟里了。”陈子轻走到树下,他望着梁津川钩石榴,“不要我帮忙吗?”
没回应,那就是不要。
陈子轻屁股上打过针的位置本来就疼,板车又颠,尽管他特地侧卧了一路没去碰那半个屁股,还是加剧了疼痛,他隔着裤子摸了摸屁股肉:“我之前喜欢宁向致,现在不喜欢了。”
梁津川钩住了石榴,他往下扯,力道漫不经心,却能让破碎的没破碎的叶子都掉下来。
陈子轻把落在脸上的叶子拿掉:“我也没和他睡过觉。”
“咚”
石榴被钩下来,咕噜噜滚到轮椅脚前。
陈子轻两手撑着腿半蹲下来,他凑到梁津川的眼前,认真地说:“津川,我长时间内都是以照顾你为主。”
梁津川似是不屑一顾。
下一秒就听到他说:“将来我要是有了想要结婚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把人介绍给你。”
将来会再婚。
会把人介绍给他这个小叔子。
梁津川弯腰去捡石榴,他重心不稳,上半身要往地上栽去。
陈子轻离得近,完全可以及时伸手拉住,可他一慌,整个人跪趴在轮椅前面,跪趴在残缺的两条腿之间,用身子撑住了前倾的男孩。
有一抹微凉埋进他汗津津的脖子里,他怔在了当场。
下一刻,那微凉就立刻撤离。
陈子轻用手蹭蹭脖子,他回过神来,冲转着轮椅离开树下的人喊:“诶,津川,树上还有石榴没钩下来,你不钩了啊?”
梁津川一语不发地回屋,他拽住挂在墙边的毛巾扯下来,冷漠地擦着嘴唇,擦了十多下。
似乎擦掉了沾到的咸湿。
他伸舌掠过被他擦得生疼的唇,依然吃到了那股味道。
不等他做出排斥反应,那味道就融进他唾液,被他吞咽了下去,他已经不稚嫩的喉结上下攒动。
这算初吻吗。
不算。
男孩弯下腰背,双手扶住额头移下来拢住整个面庞,他深深地喘息,缓慢地吐出来。
梁津川,你把初吻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真够疯的.
院里那棵石榴树上的果子都让陈子轻给你钩下来了,他送了街坊四邻一些,没小气到留大的送小的,也没为了面子名声留小的送大的,就随便抓,随便送。
陈子轻感冒一好就对那个有着中等怨气的目标展开行动。
目标是梁津川的一堂叔,他爷爷那辈的兄弟的后代。
一堂叔头顶的色块属于深灰偏黑,背后站了个与他怨气指数不怎么相等的罗刹鬼。
那是个厉鬼。
全身发黑红色长发,一双铜铃大小的绿眼睛,面向凶残至极。
陈子轻帮坐在门前的一堂叔摘花生,这个月是一年最忙的时候,除了割稻插秧,还要收清明种的花生。
原主今年没有种,陈子轻省了这个活。
“南星,不用你帮我摘了,我一个人可以摘完。”一堂叔温吞地说,“你忙你的去吧。”
“我把这一摞给你摘了。”陈子轻踩死一条土蚕,鞋底碾了碾滋出来的液体,他琢磨不出一堂叔的怨气的来源。堂叔堂婶夫妻俩外出干活都在一起,感情挺好的样子。
他们没孩子。
难道跟这个有关系?
陈子轻暗中观察了几天,撞见一堂叔他媳妇去了他大哥的屋子。
一待就是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头发有点乱。
有一腿?
不会吧,陈子轻不太敢信一堂叔被戴绿帽,半个多小时能做什么啊,都不够热身的。
再者说,要真是这回事,那一堂叔的怨气就不该只在中层区域,他必定杀进头部,至少前五。
陈子轻谨慎地从竹林的另一边撤了。
八月初,又让他逮到了那一出,场地依旧是大堂叔的屋子。
一堂叔他媳妇衣衫不整地走出屋子,她抚着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大堂叔从后面抱住她。
两人小心又大胆地腻歪了一会,睡了个回笼觉。
陈子轻这下确定了。
一堂叔戴绿帽了,怨气颜色竟然只是偏黑。
也是个能忍的,神龟吧可能是。
陈子轻不该笑话的,一堂叔都这么惨了,他还笑,他是人吗?
“真惨呐。”陈子轻摇摇头,走了.
查到了一堂叔的怨气源头,陈子轻就针对性地下药,他说自己无意间撞破了一个秘密。
一堂叔听了他所说的秘密,脸上的震惊跟他预想的震惊不是一回事。
“被人发现了,纸包不住火,早晚的事,”一堂叔喃喃,“早晚都会被人发现。”
陈子轻:“……”
他问道:“一堂叔,你担心一堂婶跟大堂叔吗?”
一堂叔只是一遍遍地重复那句话。
陈子轻摸不清他的想法,试探地说:“你能接受啊?”
一堂叔黝黑的面部肌肉抽了抽,他苦笑:“谁能接受,哪个能接受得了。”
陈子轻说:“那你怎么不离呢。”
一堂叔语出惊人:“我想离,我媳妇不肯。”
陈子轻言辞直白:“那你告发啊。”
一堂叔摇头:“不能告发。”
陈子轻一言难尽地瞥他一眼,嘴上理解地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一堂叔没澄清,他不告发是要面子。
陈子轻不解:“一堂婶不是喜欢上大堂叔了吗,怎么还不肯离?大堂叔没成家,她离了不就正好能跟大堂叔在一起吗?”
一堂叔把晒过的花生叶杆捞一些捆起来:“怕丑。”
陈子轻了然地点点头,身为弟弟的媳妇,却跟大哥好上了,离了婚嫁过去,在村里抬不起脸。
晒干脆的花生杆发出劈里啪啦响,陈子轻看过去,一叔憨厚的侧脸上滚着汗珠。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不露齿。
老实巴交的人被欺负狠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可一堂叔遭遇媳妇跟大哥的双重背叛都没发疯,他只是忍着,受着,当个缩头乌龟,还担心他们的事暴露出去。
陈子轻帮一堂叔捆花生杆,全捆成一捆一捆的,堆起来当柴火:“一堂叔,你想离婚的话,我帮你。”
“别,不要。”一堂叔有点慌,“不能说真正原因,要捂着,见不得人。”
“放心吧,对外就是你们感情不和,过不下去了。”.
陈子轻找了一婶。
出了门是别人羡慕的恩爱夫妻,关起门都不睡一头的多得是。
所以一婶不奇怪那两人要散伙,她在的人生里没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的条款,兴冲冲地拉着村里几个能说会道的妇人找过去。
女人之间媳妇之间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陈子轻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聊的,总之是让一堂叔如愿以偿地把婚离了。
但是,
一堂叔的怨气没有消降。
陈子轻匪夷所思,敢情他的怨气不是媳妇给自己戴绿帽啊。
那是怎么回事?
陈子轻一揣测,决定把关注点集中在大堂叔跟一堂叔那对兄弟之间,他花时间在村里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番。
哪家有兄弟姐妹,村里人就要把他们放一起比较,非要比出个长短胖瘦。
大堂叔一堂叔也没能逃出那些碎嘴。
老大比老一长得高,比他长得好,长得壮实,比他会做事。
老大什么都比老一强。
陈子轻有理由怀疑,一堂叔的怨气是被大哥压着。
再加上他媳妇又跟他大哥好上,相当于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对一堂叔来说,比起他媳妇给他戴绿帽,他更气的是,自己什么都比不上大哥。
让他赢大哥一次,怨气说不定就能消了?.
陈子轻缺一个机会。
直到八月十一,三年一次的鱼丰节来了,他的机会也来了。
每到这个季节,环抱着几个村子的那条河的水位就会变低,村长们会叫人把河的头跟尾围起来,所有人下河抓鱼。
抓到鱼神的人会出现在各个村子的喇叭里,还会戴上红花到处走动。
而鱼神是一条金色的大鲤鱼,村民们很多年没抓到了,这次大家也没抱多大希望。
陈子轻想让一堂叔抓到鱼神,他找系统打听位置。
系统:“我哪知道。”
陈子轻问道:“那我可以用积分买吗?”
系统:“你现在像什么样,有个事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花积分,十几万的积分被你用成了十几个亿的阔绰感,你对积分的依赖到了瞎子离不开拐杖的地步,积分是万能的?”
陈子轻挨了顿批不敢还嘴:“4哥,我真的想知道大鲤鱼藏在哪,你帮帮我,求你了,拜托拜托。”
系统:“……”
“你的骨气值几斤几两?”
陈子轻毫不犹豫地说:“一文不值。”
系统:“…………”
放眼望去,河里都是捞鱼捉鱼的人。
大概只有不在村里的,走不动的,不会走的,和走不了的没有参与进来。
陈子轻想到了坐轮椅的梁津川,他叹口气,残疾是要比四肢健全的人多一些遗憾的。
脑中响起机械声,陈子轻瞬间放下胡思乱想,他对系统表达了赤诚的谢意以及祝福,通过提示锁定大鲤鱼的方位,带一堂叔去抓。
一堂叔抓到了鱼神,他激动得晕了过去。
鱼神压在他胸口。
要不是陈子轻眼疾手快地把鱼神拖开,一堂叔能被活活压死。
陈子轻掐一堂叔的人中,他悠悠醒来,看一眼鱼神,又晕了,然后就被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叫醒,被几双手捞起来,往上抬。
村长用大喇叭炫耀,十里八村都过来围观一堂叔,他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大哥,终于扬眉吐气。
一堂叔头顶的色块骤降,陈子轻走到坡上,眯起眼睛看下庙村上空的两组数字。
800:5217
……
鱼神是不能吃的,露了个面就放回河里了。
等待下一个三年看有没有厉害的人,能抓住它。
但下庙村抓到了鱼神,这是非常值得庆祝的大喜事,村长招集全村开大会,他把要养到过年的猪宰了,摆流水席。
全村海吃海喝了一天。
陈子轻趁着这股子顺风又搞定了两个中层怨气。
下庙村的总怨气值停在4000左右的时候,梁铮做完活回来了,短发换成寸头,配着小麦色的皮和那身腱子肉,整个就一硬汉。
陈子轻没有立刻处理梁铮的怨气。
因为有个老师样的人找到了他,对方自称是梁津川的高一班主任。他就把心思放在了梁津川的复学上面.
九月份,梁津川返校,他是个残疾,上的却不是特殊教育学校,所以他上学期间会有很多不便。
亲人在世的时候,父亲会陪着他读书。
直到他高一下学期,家里接连出变故。现在他的父亲陪不了了。
学校考虑到他的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商量着给他特权,他可以不用每天都坐在教室里,只要考试的时候出现在考场就好。
梁津川的高一上学期比陈子轻想象得要顺利。
他的期末成绩是班主任亲自送上门的,按班主任的原话是——天生就是读书的料。
班主任还说了一句:“津川他嫂子,感谢你为国家栋梁做出的牺牲和付出,我替国家感谢你。”
陈子轻受宠若惊,倒也不必这么说。
班主任是个性情中人,当场哽咽出来:“津川那孩子的亲人接连离世,留下他一个人在世上,幸好有你这个嫂子,你对他的不放弃,照亮他今后的路,你是他人生路上的灯塔,他将来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陈子轻听得人都有点麻,不愧是教语文的。
班主任说:“你就当他是你儿子,”
陈子轻连忙阻止这位班主任往下说:“使不得使不得,乱辈份了。”
“对对对,是我昏了头。”班主任薅了几下头顶可怜兮兮的一点毛,“津川他嫂子,我恳求你再婚了有孩子了也不要丢下津川不管,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了。”
“好的,我会的。”
陈子轻恭恭敬敬地把班主任送出村子,他捧着梁津川的成绩单瞅了瞅,年级第一啊,那难怪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哦,对了,有个金灿灿的奖状,贴起来吧。
陈子轻搬了个板凳放在墙边,他在墙上刷米糊,啪地把奖状拍上去,边边角角地按了按。
天很冷,陈子轻手都冻得发紫了,他把手放在嘴边哈哈气,搓搓,放在咯吱窝底下塞着去上茅房。
四面透风的茅房没有难闻的异味,冷飕飕的。
陈子轻很快上完,他出去前把墙边的一副拐杖摆好,这是梁津川自己做的。
拐杖预示着梁津川对生活有了期待,不再自暴自弃。
陈子轻心血来潮地拄着拐杖走了走,他不自觉地走出茅房,跟院里的梁津川打了个照面。
梁津川冷着脸看他。
“呃,这个,我,”陈子轻结巴,他一不留神冒出夹子音,茶茶地说,“我只是用拐杖走了一小段路,没有把它弄坏,你不会怪我的吧。”
梁津川的眼尾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我为什么不会怪你?不知道自己多讨人嫌?”
陈子轻失落地垂下眼睛:“对不起嘛。”
梁津川的眼尾又跳,他转着轮椅去大门口,身后传来弱弱的声音:“外面好冷的,你没有围围巾,也没带手套,一会就要冻僵了,要不还是在家待着吧,我给你烧个火盆……”
很烦。
想把他的嘴捂住,想把他的脖子掐住。
梁津川听见自己开口,嗓音略微有些失真:“闭嘴。”
吵人的声音没了。
世界静得沉闷,天寒地冻实在没什么逛头.
再就是年底了。
陈子轻到这会都没能解决梁铮的怨气,他太难杀了。
梁铮的怨气组成部分陈子轻调查过,主要占个区域,一部分是父母常年催婚累积起来的,一部分是雄性与生俱来的胜负欲作祟,他想在他嫂子那里争过宁向致宁大夫。
陈子轻都不太想管梁铮了,他多搞定几个处在中层的怨气值,加一块就等于一个梁铮。
路不是只有一条。
就像他不管原主的怨气一样。
原主的怨气是欲求不满,要想减掉怨气只能得到满足,他只能舍去,不应对。
跟原主比起来,梁铮还是有搞定的几率,很小就是了.
梁铮年底不接长活远活了,附近哪家要补个屋顶修个灶台的,他就去赚点小钱,或者拿个人情。
这天晚上飘小雪,梁铮在别村某家干完活回来,他管不住脚的走到嫂子家门前。
嫂子在门口吃烤山芋。
梁铮没走近,他用手挡风点了一支香烟,问他嫂子是不是真的不会再嫁。
陈子轻吃着山芋,他从梁铮身上感受到了被逼到极限的焦躁,估计是大伯大妈眼瞅着今年就要过去了,逼婚的脚步更大更紧凑了。
过年走亲戚的时候,逼婚会上另一个高度。
雪花往陈子轻的脸上飞,他咽下一块甜丝丝的山芋,斟酌着给出一个答案:“有合适的会考虑。”
话音未落,烟草味就扑进他鼻子里。
梁铮站在门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神格外犀利:“什么叫合适的?”
陈子轻边吃边说话,声音模糊不清:“我只嫁有钱人。”
梁铮被他提出来的要求给整笑了,懒洋洋地说:“只要有钱?”
陈子轻非常的坚定:“那不是,还要长得帅。”
梁铮不给面子地嘲他异想天开:“你不如做梦,那还实际点。”
陈子轻撕下沾着锅洞柴火灰的山芋皮,撇撇嘴:“做不做梦的,我都要住楼房开汽车,嫁给长得帅的有钱人。”
嫂子再婚的要求更详细了,也更高了,喜马拉雅山那么高。
梁铮痞气地咧咧嘴:“行,我明白了。”
瓦匠工梁帅哥死心了。
梁铮弹掉烟灰:“嫂子目标明确令我佩服,年三十我来你这跟你喝一杯,祝你梦想成真。”
似乎不巴望着这碗饭了,吃不起。
陈子轻咬着山芋瞅转身走进风雪里的梁铮,那家伙的怨气……更重了.
临近过年,外出搞副业的人都回村了,他们带回来的不光是在大城市打拼的收获,还有牛皮。
一时间,村里人总能看到牛皮在天上飞,太多人吹了。
有个村民拎回来了一麻袋香蕉,这可把村里的小孩馋哭了,那水果不但小孩没见过,很多大人也没见过。
好像说是什么进口货,死贵死贵的。
那村民阔气得很,他直接拎着麻袋,挨家挨户发香蕉。
陈子轻分到了三根,有一根挤烂了,他吃掉能吃的地方,把剩下的扔了。
还是偷摸扔的。
这要是被人看见了,十里八村都能知道。
烂了就烂了,有什么不能吃的,不干不净吃着没病。
……
陈子轻把两根好香蕉放在堂屋,一天过去,一根没少,两天过去,一根没少。他终于忍不住问梁津川:“你不吃啊?”
梁津川在做寒假作业,没有理他。
“香蕉很糯很软,也很甜。”陈子轻分享口感,“而且还通便,真的,这个我有经验,我有一回……”
梁津川不耐烦了,冷冷地开口:“你爱吃你吃,别烦我。”
“噢,那我都吃了。”陈子轻说了句,犹豫着说,“那你便秘吗?你长时间坐着,会不会……”
“不会。”
“明白,明白明白。”陈子轻说走到屋门口的时候,回头去把小屋的窗户关紧,他嘴里嘀咕,“我就说怎么突然这么冷,原来是窗户没关好。”.
小年前一天,陈子轻从米缸里掏出个软了的柿子,边吃边进小屋:“津川,春联你写好不好,我就不买了,我们明天到集市上挑点年货……”
手里的半个柿子掉了下来糊在脚边地上,后面的话也没了声音。
梁津川靠坐在床头,后脑勺抵着土墙,眼眸半阖半睁,泄出的那似暗光盯着身前偏下。
傻站在屋门口的人直愣愣地看过来,像不小心闯入豺狼虎豹栖息地的羚羊。
梁津川脖颈后仰,眉间微拢。
仅有这个细微的神态变化暴露出情绪,别的就没了。
在旁观者呆滞的注视下,他气息如常,动作不变,脸孔没有表情,丝毫不见受到突发情况带来的影响从而终止的征兆。
他坦然,直白,从容,散漫,一刻不停。
陈子轻的脑中被一个信息疯狂刷屏,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的同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梁津川没了两条小腿,可他大啊。
陈子轻偷瞄一眼情绪激动青筋暴跳的长粉条,又偷瞄一眼,他不假思索:“我在这里看着,你还继续啊,不会不好意思吗?”
梁津川说:“你一个不打招呼就进来的人都不难为情,我在自己的小屋,自己的床上,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陈子轻木木地点点头:“……好,好像也是。”
冬夜,空气里却离奇地窜着火星子,它们蹦跳四溅,它们无恶不作。
梁津川半阖的眼完全阖上,艺术品般的手扼住丑陋扭曲的青涩欲望,他低喘,气息里带出厌冷的轻哧。
“还不走,是要留下来帮我吗,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