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机锋
关汀走得突然, 回来比走时更加突然。
又因着这一来一回产生的职务变动,其他人内心颇为疑惑。
中间到底是经历了一些怎样的事情, 才会让关汀走时灰溜溜的,回来时又这样张扬呢。
说是张扬,其实也不算。关汀重新回来上班的第一天,穿着很有精气神,还喷了点香水。
最重要的是,他是坐沈总车来的。两人一同从停车场坐电梯,电梯到一楼时正好遇到打工人们等电梯打卡。
以往这种情况,大家都是往后退一步, 即便冒着迟到的风险,也要看着电梯载着沈康时,一路升到顶楼。
可那天早上, 关汀往后稍稍让了一小步,沈康时随后也站到了角落里。打工人们忐忑地挤了上去,还听见沈康时问关汀, 早上的鸡蛋是不是有点老,他想吃溏心的。
打工人们:……
于是关汀升职的消息, 还伴随着某种桃色八卦,传得更广。
沈康时亲自带着关汀, 去业务部见部长。解释说副部长一直没有人选, 关汀在集团里干了许多年,如何如何熟悉,但也需要在学习,让老部长多带带他云云。
老部长哪能不明白沈康时的意思, 当即笑呵呵地说:“好好好,关部长年轻有为, 要不是看你之前太依赖,我早就开口把人要过来了。”
关汀在两人中间,得体地笑着。但忽然又觉得疲惫。
这些客套,日常协调,部门对接……这些事情他都能做得很好,某种程度上来说,关汀是一个很擅长工作的人。
可问题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热爱工作的人吗?
关汀这次回来,不光业务部,其他部门也都有了不小的震动,公司上下几乎全部都在讨论这件事。
女员工的八卦小群里,甚至还流传着“关贵妃回宫”“往日暗沉不可追”之类的表情包。
人事总监领了个人过来,对关汀说:“恭喜关部长。”
关汀一边收拾办公室,一边跟人事总监说:“这几天您费心了。人事部还忙的?”
人事总监笑着说:“都是为了工作。最近也招到了不少好苗子呢。”
听出话题走向,关汀看向后面那个人,说:“这是?”
“是您前几天推荐过来的实习生,我看简历挺漂亮的,就留下来打算放进软件开发部门来着。前几天陈部长说业务部这边缺个懂电脑的,您看看把他放这边行不行?”
关汀看了一会儿,才看出来这就是剧组那个受伤的实习生。
实习生有点腼腆,也没想到给自己探病那个竟然有这么深的背景,一下子有些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关汀脑子里转过弯来,旋即无所谓地笑了笑。
或许这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随手推荐进来的实习生,都能安排到重要的位置上来。关汀推荐这个实习生过来的时候,可没想着的会有这么一出。
实习生显然将他看作伯乐一类的人物,还想说什么。
但关汀随口说了一句“听人事安排,你们觉得合适就行”,便埋着头继续收拾办公室了。关汀连这个实习生长什么样子都没记住。
十点一刻,高层紧急召开会议,让关汀也参加。
关汀去了,坐在开发部长旁边。
沈康时坐在主位上,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关汀,看见关汀歪了歪身子,倾听开发部长说的悄悄话,他莫名有些不爽。
早知道,就不安排那个位置了……
可安排在哪里呢。
如果沈康时只想让关汀时时刻刻呆在自己身边,那只有助理、秘书一类的岗位合适。可关汀已经在这条道上走到了最顶层,为了哄人回来,必定是要继续加码的。
加到哪里去呢?
沈康时目光渐暗,此刻竟然凭空冒出一个“关汀是不是太贪心”的念头来。
难道想要登堂入室,拿到什么名分吗。
沈康时心中心思甚多,但面上不显。所有人都只能看到,他直勾勾地盯着关汀,但关汀没有注意到。
“人都到齐了吧?那就开始了。”采购部长首先发力:“首先欢迎关秘回到集团中来,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关副部长了。换了个部门,可还适应?”
关汀:“才来了两个小时不到,到卫生间的路目前是熟悉了。”
采购部长:“开发部作为集团重要的前进动力,这个副部长的位置可不好当啊。您过来这边,应该也做好相应的准备了吧。开发部目前的情况,你清楚吗?”
关汀知道这个副部长的位置很麻烦,但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发难。他挑了挑眉,说:“之前董事会上旁听过一些,具体的还不清楚。”
“以关秘的手腕的人脉,肯定不止旁听过一些这么简单。不如就让你说一说,你对开发部目前的了解吧。”
这是要让关汀述职的意思了。
沈康时皱了皱眉头,知道这是采购部长刻意针对。但关汀是他找回来的人,升职加薪的代价一个没少,如果把人给逼走了,难道还要加价?
沈康时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开发部长推了推关汀的胳膊,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然后就见关汀露出略微有些无奈的表情,说:“那好吧。可以等我拿个电脑吗?”
关汀和开发部长一起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沈康时扫视在场众人一眼,慢慢说:“对于开发部副部长的人选,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看沈康时这架势,妥妥的要给关汀撑腰。大家相互之间对视一眼,都没有再说话。
会议室里的氛围沉寂下来。
不一会儿,关汀抱着电脑回来,连接上投影仪之后,打开了一个PPT。
这PPT显然是出自开发部部长的手笔,配色和模版都没怎么改过。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谁做的,也不知道关汀有没有准备过什么。
打开之后,众人才发现PPT只有六页,除了封面和封底,其他4页分别摆了一些数据,讲述开发部的优势、不足、改进方向,和下一步构想。
关汀站起来说:“既然大家想听,那我就随便说一点我对开发部的看法吧。如果有什么不对的,还请各位斧正。”
前面优势和不足,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情况在董事会和高层之间都是透明的,关汀自然娓娓道来,有条不紊。
可到了改进方向这一块,关汀便几乎照着PPT念了——他一个刚来的,连这摊事情到底什么情况也没搞清楚,能有什么改进?真有改进,倒显得他对这个位置是徐徐图之。
这样不深不浅地说了一两句,自然不够堵住其他人的嘴。
“关部长,我对这里有些疑问。你说要引起人才,加强开发部的核心竞争力……这件事情有提前跟人事部沟通过吗?”某个部长说。
关汀静静地看着他。
人事部长连忙说:“每年招聘的高级人才数量,由于薪资占比比较高,所以都是有跟董事会报过目标的,开发部的需求也在其中。如果实操中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可以随时沟通。”
“可我听说,关秘的这次职位调整,就没有在今年年初的计划之中吧。不止职位,还有其他待遇。”
到这里也算是图穷匕见。
恐怕是对关汀待遇调整不满意,才特意在今天发难。
蛋糕总共就这么大,关汀升职加薪,就影响了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不敢冲着沈康时去,只得把这气撒到关汀身上。
关汀静静地看着那个人,脸上虽然带着温柔的笑容,说:“好的,那我继续讲了。”
连对问题半个字的回应都没有。
偏生他的态度自然极了,除了那个高管以外,任何人都没觉得有问题。
这件事情竟然就这样轻巧地揭过去了。
就连那个高管本人,也在关汀徐徐的讲述之中,忘记了再次询问。
人事总监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是最清楚关汀回归始末的人,与其说是关汀在其中动了多少心思,倒不如说沈康时恐怕不计代价,也要把关汀抓回来。
细细想来,关汀在集团里呆了那么多年,只是一直跟在沈康时身边当秘书。虽说距离权力最近,但到底没有真正分享权力。
他经受的工作干净简练,极少出错,即便偶发意外,也都有预案在。这样的工作能力,其实早该触摸到实权了。
回来的第一天,就在莫名其妙的汇报会中度过了。
最后结束的时候,沈康时叫住了关汀:“你留一下。”
关汀动作一顿,说:“好的。”
沈康时坐在原地,看着关汀收拾电脑,与他人微笑,觉得赏心悦目。
之前为何没发现,关汀还有这样的一面呢?
人都走光了,关汀抬起头来,看着沈康时。
沈康时问他:“今天觉得怎么样?”
关汀说不上来,在汇报时化解掉高管的质疑和矛盾,只是他寻常工作的一环罢了,说不上有什么特殊。
沈康时却显然觉得,关汀想要的就是这些。他追问关汀:“你做得不错,如果有什么需要我撑腰的,直接来找我。”
沈康时站起来,走到关汀身边,捏了捏关汀的纤细的脖颈。
肌肤接触,关汀还没有在公司里有过这样的待遇。
他想躲开,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疲惫。
“我觉得好累。”关汀说。
第024章 鲜花饼
身心再累, 这一出“风光回宫”的戏码却由不得关汀不演完。
关汀本人回来得其实算低调,除了把新换的办公室里奄奄一息的绿植汰换成了新的, 几乎没有弄出任何动静。
可其他人却不允许他低调。私底下议论的不算,蹬鼻子上脸的也不少。
——只是今日不同于以往,凑上来的都是些讨好的面孔。
其中业务部的尤其多。这也不算奇怪,毕竟部长沉迷钓鱼,部门以后的实务不出意外将由关汀这个副部长来把控。
对这个从总裁办来的顶头上司——也不知该说是飞升还是下嫁,大家都对关汀的表现抱着隐隐的期待。
毕竟从秘书这个辅助岗位突然转换为实务岗,还是担子最重的业务部,对他能否担负起来有所怀疑也属正常。
虽然都对关大秘书的大名久仰, 但一部分人听说的是他的工作能力,另一部分人听说的却是桃色新闻。
业务部的人数本就不算少,又都暗戳戳地想来探探虚实, 一时间关汀办公室门口可以说得上是络绎不绝。
“关部长,您看看上个季度的绩效报表,下午有空对齐下工作进度?”项目经理讨了个巧, 用工作的名义率先拿到了关汀办公室的入场券。
虽然知道项目经理多少带了些八卦的心思,关汀倒也没有责怪, 只是就事论事地回了句:“报表放在这里,我一会儿看。进度整理一下统一发我邮箱。”
经理碰了个软钉子, 但并没有立刻离开, 还想没话找话说几句:“关部长,之前咱们部门您应该有所耳闻,有几个项目一直卡在申报阶段,您看……”
这说的是部门之间暗流涌动的情况了, 项目经理一句话没说透,关汀却一下就听明白了。
项目要推进, 靠的是几个部门合作。业务部的老部长一天到晚不见人影,虽说不至于得罪了谁,但也有些关系疏于打理了。
斡旋部门关系,这对关汀来说算不上什么麻烦。他略一沉吟,便答过经理:“我知道了。”
都是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经理也是个人精,看出关汀能搞定,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寒暄几句,项目经理离开,门口又来了新的客人。
是孙家父女来那天,会议室堵门不力的刘助理。
那天的闹剧最后以关汀送孙家父女离开、沈康时到处找关大秘书的结尾收场,竟无人追究刘助理的工作不力。
刘助理心里暗暗庆幸,但又生怕啥时候被旧账重翻,思来想去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再一来,就听到了关汀回归的消息。
刘助理知道自己躲过一劫全是托关汀的福,也再不敢怠慢。却不知该怎样和关汀拉近关系,思来想去又是一夜无眠。
关汀看到的正是这样一个眼下乌青、思虑过重的刘助理,一脸谄媚地凑上来。
“关秘,不是,关总……”刘助理带着讨好的笑迎上关汀,猝不及防凑得太近了,热气喷到关汀脸上,关汀不由得皱了眉头。
刘助理虽然心急,但也不是全无分寸的人,见状很识时务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大礼盒。
“关总,这是我老婆去云南旅游,带回来的特产鲜花饼。特意给您带过来点尝尝。”刘助理说完毕恭毕敬地把礼盒推到关汀的办公桌上。
——这哪是“带来点”、“尝尝”,刘助理生怕关汀觉得自己怠慢,恨不得给鲜花饼铺子搬个空,各种口味甜的淡的流心的,一应俱全。
关汀厌烦这种客套,连带着对点心也失去兴趣。一阵甜香涌过来,难受得几欲作呕。
送礼的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继续喋喋不休:“以后还要仰仗关总多多关照……”
关汀不愿听他啰嗦,摆摆手:“特产就不必了,我不爱吃这些,你拿回去给办公室的同事分分吧。”
“又在矫情!”有人出声打断,刘助理悚然一惊:谁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回头见是沈康时。自然,除了他也没人会在如今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关汀面前这么说话。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沈康时大步走过来,像摸什么小动物似的在关汀脸上捏了一把,语言中透着些微的宠溺。
“你看你,这么瘦。就是没好好吃饭。”沈康时今天不知道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乐于在下属面前对关汀做出些宠爱的动作,还想上手亲近一番。
关汀觉得厌恶,微微偏过脸去,让沈康时伸手扑了个空。
沈康时倒也没恼,心情极好的样子。
刘助理在两人中间顿时手脚都不知怎么放,夹起尾巴飞也似的逃离了现场-
下班时分,送走一波又一波各怀心思的访客,关汀的办公室里终于清静了一会儿。
关汀叹了口气,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难受。
好像一切都在向美好的方向狂奔。事业调转方向,稳中向好;沈康时的关注也多了许多。自己会从这些得到快乐吗?
完全没有。关汀轻轻地想。
好像这一切都是没有颜色的——关汀最近时常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缓缓失去色彩。
关汀在办公椅上轻轻缩起了身体,单薄得好像一片落叶,或者羽毛,风一吹就会不知飘往何方。
一片寂静中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关汀猛然回神。
是沈家老爷子。
卸下企业的担子以后,沈老爷子仿佛脱下了原来那个在商场叱咤风云的壳子一样,变得越来越像一个普通老头。
成天种花遛鸟不说,也开始注重和晚辈的情感交流。
比如此时,老爷子就提出了一个关汀没法拒绝的请求:“小关啊,好久没回来看老爷子啦……”
沈老爷子并没有提沈康时,关汀就只当不知道一样,也没叫他一起。
暮色降临,关汀一个人驱车去了老爷子所在的云越山庄。
第一个见到的不是管家,竟然是沈老爷子亲自来迎的门。
沈老爷子眼神了然,丝毫不提其他事情,只出声招呼:“小关,来陪爷爷吃饭。”
老爷子虽然乐得退休当个闲人,但通天手眼又岂会消失。关汀和沈康时近来的事情,他虽大门不出,却全看在眼里。
至于关汀日益濒临崩溃的情绪,他更是比沈康时更早一步发现。
“小关,坐下吃呀。几天不来怎么还生分了。”沈老爷子却一句不提,只乐呵呵地给关汀夹菜。
关汀从善入流,略一欠身,礼貌谢过,主动接过餐盘给老爷子剥虾。
老爷子像个普通人家的长辈一样唠起家常:“小关,你在我们家这么些年,受委屈了。”
关汀又想像往常一样接过话头,说些不委屈、感谢栽培之类的客套话,沈老爷子却没有给他敷衍的机会。
“小关啊,你心里的难受,我是明白的。说起来是我们沈家对不起你,明明答应过你的父母要像亲儿子一样把你养大——”
提到父母,关汀有一瞬间的僵硬。
“康时这孩子对你不住。他感情上不成熟,这点像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说到沈康时的父亲,自己那个无影无踪的儿子,沈老爷子重重叹一口气。
“是我们沈家教子无方!”老爷子越想越烦闷,气血上涌,恨恨地拿手杖敲着地板。
关汀连忙给他拍背缓缓。沈老爷子深吸一口气,讲回关汀。
“你对那混小子的意思我知道。柳家……那家人的亲事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小关你放心,有爷爷为你做主!”
关汀苦笑:“爷爷有心了,但是强扭的瓜不甜,您不必做这些。”
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哪里就是强扭的瓜了!我看你们才是良配……”
老爷子还絮絮叨叨在说些什么,关汀心下又开始涌起一片虚无,白茫茫的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关汀记不得自己是几点回家的,夜已深,屋子里静悄悄的,沈康时竟然不在?
阳台上一个黑影很快闪了进来。是沈康时,虽然看不清,但连呼吸声关汀都很熟悉。
这精壮的人影一把捞过关汀,压在墙壁上:“关汀,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
是个问句,但却不是疑问的语气,反而像是一种威慑。
关汀没有说话,只微微垂着头,由着沈康时胡闹-
时间拉回半小时前。
正是关汀从云越回家的路上,沈康时接到老爷子的电话。
“康时,多说无益,你也听不进。爷爷老了,只想送你几个字。”老爷子不同于对关汀的温言细语,面对沈康时的沈老爷子威严摄人。
沈康时下意识想反驳,却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答案。
“珍惜眼前人。”沈老爷子一字一顿。
不知道被这话戳中了什么开关,沈康时一阵莫名的烦躁。
他知道沈老爷子让他对关汀好,但他对他还不够好吗?物质上,丰厚的报酬、充分的上升通道,各种资源说给就给。
——生理上,他们也足够契合。
还要怎么给,还有什么能给?他关汀还不满意吗?
“别等人走了才追悔莫及。”老爷子意味深长。
“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沈康时回手挂断了电话。
第025章 亲爹来电
虽然对爷爷那么说, 但沈康时心里却隐隐知道,爷爷或许真是在警告什么, 或者说,“预言”什么。
关汀这段时间的变化,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公司里那些风言风语,沈康时也清楚,在董事会上那样表态之后,再加上关汀本人表现得有理有据,沸腾的八卦便平息了不少。
——嚼舌根这种事情,没有什么说头, 自然也就停下来了。
那么关汀呢?
关汀本人到底是怎么样想的呢?
沈康时想到了一个人。
……
张助理正在医院里陪老婆,接到沈康时的电话,立刻接通。
“喂, 沈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张助理说话的时候,老婆在一旁张望着,表情有些担忧。
不会又要加班了吧。
不过工资待遇还算不错, 这几天的假期也算是额外得来的。张助理老婆也觉得没办法。
谁知道沈康时在那头问:“关汀平常……都爱吃什么?”
那语气听上去竟然颇为犹豫。
张助理:……?
沈康时说:“他给过你一份,类似于我的忌口和爱好之类的东西吧。那他喜欢什么, 他有没有跟你说?”
张助理回过神来,说:“关秘在这方面比较随意, 没见他挑过什么……哦, 好像不爱吃烘焙类,面包、饼干这些,可能是觉得干。”
沈康时不由得想起,刘助理送的鲜花饼。
刘助理送礼之前, 都不知道查一下对方喜好的吗?沈康时心想,得把刘秘书换个地方了。
沈康时追问:“那他喜欢什么?不是忌口, 是喜欢。”
张助理说:“我……没有统计过,不好意思,沈总。不过我记得,他还挺喜欢公司楼下巷子里的面,我经常早上上班的时候在那儿遇到他。”
收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沈康时便自然挂断了电话。
面……么。
·
上班时,关汀收到沈康时新助理的通知,说晚上有个饭局,要邀请他和开发部的部长一起参加。
开发部部长临近退休,听说最近迷上钓鱼,成宿成宿的钓。一听到这饭局立刻推拒:“关部长,你去吧,你去吧。我就算了。”
关汀:……
关汀便给新助理回话:“部长说他今天不太舒服,我去可以吗?”
新助理接到的任务,本就是一定要邀请到关汀,连连答应:“可以的,那是最好不过了。”
关汀继续问:“那时间地点你发我OA吧。对面的背景也最好发我——你知道对面的忌口么。”
新助理如梦初醒:“哎呀,这个还没来得及。谢谢关秘……关部长提醒。”
张助理不在,这新助理也是个资历不太深的,那刘助理呢?
新助理刚刚上任,有些拘谨,道:“刘助理调到人事去了,沈总说那边有些事情需要他处理。”
听新助理这么说,关汀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刘助理才跟自己示好,自己没接那鲜花饼,转头就被“发配边疆”,看来这笔帐是要算在自己头上了。
其他人的记恨或是什么,关汀倒是不太在意。他只是觉得这一出非常多余。沈康时掌管着一整个集团,自然要挑选好用的助理,能干就行。
人际关系,都是其他人才需要处理的事情。
关汀又跟新助理说了两句,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久了,难免有一些心得和提携后辈的想法。
新助理感恩戴德地记下,最后跟他说:“今晚的时间地点已经发到您OA了,您查收一下。有什么需要忌口的可以跟我说。”
关汀看也没看,直接回复了句:“嗯。”
工作饭局而已,没有什么挑剔的。
等真正到了时间,关汀才发现,这是一家之前从来没有选择过的餐厅。
沈康时跟他一起来的,看到他略微惊讶的眼神,道:“这家餐厅的面条很好吃。”
关汀看他一眼,有些莫名。
客户已经来了,两派人马言笑晏晏,相互聊着工作,再间或聊聊日常。
新助理坐在沈康时右手边,很多时候不太了解沈康时的习惯,不小心打翻了一杯水。
席间人都安慰他:“没事没事,人之常情。”
新助理却已经涨红了脸,对沈康时说对不起。
沈康时皱着眉头,是有些生气的。做助理这种事情,也未见得多难,可这么多年过去,也只有关汀和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张助理勉强能用。
见他气压颇低,新助理更是紧张,差点又摔了个杯子。
关汀忍不住开口:“你先下去吧,剩下的我来处理。”
沈康时心里终于松快了些,说:“嗯。”
新助理退场后,关汀便代劳了助理的一部分工作,一边聊着工作对接的事情,一边还要顾及着嘱咐服务员。
一顿饭下来,关汀自己面前那碗面倒是没怎么吃。
结束之后,司机送沈康时和关汀回家。司机问:“去哪里,沈总。”
沈康时喝了点酒,和关汀坐在后排。
沈康时拉着关汀的手腕,摩挲着,又摸到纤细的骨节。
关汀的手太细了。
“回别墅?”
他们到底合作过这么多年,无论是工作还是身体,都有非同寻常的默契。
沈康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关汀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感受着手指尖传来的触感,一时之间也有一些意动。
沈康时生得高大帅气,又每天保持锻炼,长相身材无不优质。再加上关汀本就喜欢他……
温热的触感钻进了衣服里,关汀喉咙里有细碎的闷哼。
沈康时好整以暇地引诱他:“到我那里去,嗯?说话。”
关汀觉得空调开得有些热,“……嗯。”
……
结束之后,关汀带着一身的痕迹,要去卫生间洗漱。
结果一下床,脚一软,差点儿摔在地毯上。
沈康时把人捞起来,问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关汀这段时间忽然消瘦,之前穿着正好的衣服,现在都显得有些空落落的。
沈康时先前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此刻把人搂到怀里,依旧忍不住怀疑:这样真的能有活力吗?
关汀一顿,飞快地从沈康时臂弯里下来,躲进了卫生间。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之间也有点儿陌生。
好像……是瘦了些?
关汀打开淋浴,洗澡的时候低头看自己,发现肋骨有些明显了,腹部则是平平坦坦,看不出那里曾经有一个小生命。
生命……
在检查出怀孕之前,关汀完全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怀孕。但医生说这是几百万分之一的概率,是很难得的“奇迹”。
奇迹……
但无论是沈康时还是他,都没有做好迎接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而且关汀还因为工作太忙,忽视了身体,造成流产。
仔细说起来,怪不得别人——沈康时连这个孩子的存在都不知道。
关汀站在热水下,只觉得汗水、灰尘、疲惫,和其他的什么东西,都被水流淋漓地带走了。
他甚至想让自己也被带走。
·
沈康时坐在床边,点了一支烟。
于润给他发消息,说某某餐厅很火,想请柳亦久去吃,但排队已经到了半年后,问沈康时有没有办法排队。
沈康时看过之后直接删掉了,或许是那天去席上露了个面,于润就把“能请到柳亦久吃饭”当作是自己的功劳,这几天一直想搭上沈康时的线。
沈康时脑海里,想的是关汀。
关汀那次洗澡,把自己沉入浴缸。要不是沈康时及时去救,恐怕已经出事了。
关汀今天洗澡呢?
沈康时心里突突地跳,站起来走向浴室。可正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一个国外的号码,沈康时没存,应当不是柳亦久。
沈康时心里带着某种隐蔽的期待,接通之后,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喂,儿子。你在国内还好吗?”那个熟悉而嚣张的声音说。
沈康时气压骤降:“沈!宏!恺!”
“真是不礼貌啊,你妈怎么把你教成这样?哦,我忘记了,你妈早死了。”沈宏恺在那头哈哈大笑,“不过你还挺能赚的嘛。我在国外这么多年,就靠着沈氏的股票活着。你一定要好好努力,让我继续吃香喝辣。”
沈康时说:“祝你今天死在国外。”
“不能这么咒自己爸爸吧,再这么说,没有我,就没有你。”
沈老爷子只有沈宏恺这么一个儿子,还是老来得子。或许是因为这样,家中颇为宠溺,小聪明不断,大事干不了一件。
好不容易娶了沈康时的妈妈,沈老爷子还以为他能收心,结果婚后出轨,竟然跟好兄弟的妻子搞到一起。那录像视频在沈老爷子的生日宴上播放,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然后,沈宏恺就带着小三出国鬼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宏恺从来没有管过沈康时,沈康时只当没这个爸爸。对方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通电话,现在是要做什么?
沈宏恺说:“你弟弟马上就要回去了,你不是喜欢他?我祝你们像我一样幸福啊,哈哈哈哈哈哈!”
沈康时的面色更冷一些:“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恶心。”
沈宏恺说:“你是我的种啊。我恶心,你不是一样恶心?我喜欢的,你不也一——”
还没等沈宏恺说完,沈康时就挂断了电话。
他不想再听沈宏恺多说一个字。
第026章 过往
沈康时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过沈宏恺了。
小时候一直是妈妈带着他, 沈宏恺要么长期“出差”,要么有应酬, 在家里呆不了多久,就要吵架,久而久之他妈妈也不欢迎沈宏恺,也就不怎么露面了。
沈康时的妈妈,最开始是沈氏集团的秘书,给沈宏恺干活的。那时候沈老爷子还没完全对沈宏恺失望,还愿意让他参与到公司事务中来。结果沈宏恺干了半年,唯一的成果就是解决了婚姻大事。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他依然在外面出轨, 找小三。
沈老爷子想用婚姻拴住沈宏恺的梦想破灭了——哪有任何一个男人,是可以用所谓的婚姻拴住的呢?
沈宏恺出轨,是理所当然到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出轨对象竟然是柳家的儿媳。
沈家和柳家交好,是世代的交情。
沈宏恺竟然还在沈老爷子的生日宴上公开播放那种录像,得意洋洋的样子, 姿态似乎在宣战。
柳亦久的父亲,追了柳亦久妈妈很久, 才顺利结婚,可谓是含在手里怕化了, 捧在手里怕飞了。结果当众出了这种事情, 那天硬是招呼都没打,就带着柳老爷子离开了宴会场地。
不久之后,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件“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豪门密辛之时,沈宏恺又干了件大事。
他带着小情人跑到了国外, 留给两家一地鸡毛。
从那之后,沈家和柳家就算是闹崩了, 公开场合再也没有过合作。
这事说起来,似乎都是沈宏恺错得更多,据说沈老爷子曾经登门道歉许多次,但柳家从不接受。
而沈康时和柳亦久……他们俩童年时期玩得很好,但被各自家长禁止往来。后来柳亦久出国留学,两人更像是被银河隔开的牛郎织女,谁也没法先迈出那一步。
那天事情闹得很大,但又诡异地被众人守口如瓶,至今知道的人都不算多。
沈康时不免想到柳亦久。
他一直不去找柳亦久,正是因为这个。沈老爷子嫌丢脸,不允许沈康时去找柳亦久、去喜欢柳亦久。
沈康时一面恨沈宏恺,一面喜欢柳亦久,一面却又真的受到影响,不去找柳亦久。
沈宏恺在国外逍遥快活的时候,有没有哪怕一秒钟,想到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子呢?
沈宏恺竟然又打了过来。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找人把你的银行卡全给封了。不止国内。”沈康时说。
沈宏恺出国的时候带走了许多东西,通过法律途径,未必不能把他的资金来源封个三年五载。
谁知沈宏恺一点儿也不在乎,说:“经济封锁?哈哈哈,你别忘了,这是国外。我已经不靠沈家,你们不给钱,有的是人给。”
沈康时:“你去卖了?”
沈宏恺说:“对啊,别人睡我要给钱,我还可以挑挑拣拣呢。不像你,喜欢的人睡不到,只能拿钱——”
这一次沈康时没有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还拉黑了他。
沈康时面无表情,直接拨通了关汀的微信。
关汀很快接通:“喂,沈总。”
沈康时说:“沈宏恺的经济状况,有人在关注吗。”
这不属于公司的范围,但关汀也依然上心,有定时向沈家的律师了解情况。
关汀汇报:“经济活动的频率较低,有理由怀疑在国外有别的资金渠道。”
沈康时:“不惜一切代价,把他的所有卡给封锁。”
关汀愣了愣,说:“所有吗?需要顾虑他的人身安全或者自由吗?”
并非没有办法,只是代价或许有些大。
有不合法的办法,合法的办法中比较简单粗暴的,也有把人送进牢里。
这么些年,沈氏对沈宏恺采取了一些措施,但没有到赶尽杀绝的地步——到底是沈老爷子的儿子。
沈康时思考片刻,说:“没死就行。”
关汀立刻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关汀还要说什么的时候,手机里的声音忽然卡了一下。
——沈康时手机震动着,即便正在微信通话中,也显示着有一个国外的来电。
沈康时本以为是沈宏恺换了个别的号码又来骚扰,可仔细一看,竟然是柳亦久。
沈康时几乎没有犹豫,立刻接通了柳亦久的电话。
在系统自动挂断关汀电话的同时,关汀也听到了沈康时那压抑的一声——
“亦久。”
……
沈康时并不知道两个应用切换会出bug,柳亦久在这里,说实话他也并不关心关汀到底怎么想。
电话那头传来柳亦久的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康时——”柳亦久意识到这个称呼可能不太合适,换了另一个:“沈康时?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沈康时说:“可以。”
这是柳亦久第二次给沈康时打电话,沈康时甚至微微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打扰了柳亦久那轻轻柔柔的嗓音。
柳亦久语气有些抱歉,又有些愧疚,说:“刚刚叔叔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对不起……”
沈康时则是有些诧异:“你跟他在一起?”
柳亦久说:“我正在妈妈这里,我妈……”
柳亦久话只说了一半,但沈康时已经完全理解他的意思,非常体贴道:“没事,上一辈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不要自责。”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柳亦久在国内还读了几年书。
由于他妈名声并不好,所以那段时间柳亦久被很多人说闲话,一旦他和沈康时出现在一块,就会有人喊他们兄弟。
那时候沈康时和柳亦久隐约有一点朦胧的暧昧,也都被充满恶意的调侃给扑灭了。
沈康时从回忆里醒过来,听见柳亦久在那头说:“可……她毕竟是我妈妈。”
沈康时不太说话了。
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毫无必要的顾虑。长辈有长辈的恩怨,他有他的喜好。
他不会因为憎恶沈宏凯,就对柳亦久有什么看法。
他也不会因为这些外力,影响他对柳亦久的感情。
他不喜欢爷爷说的那一套,“家族”什么的。
柳亦久说:“对不起,我说这些是不是很讨厌?”
“没有。”
“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来国外之后经常会想,如果我妈妈没有跟叔叔……那我是不是会跟现在变得不一样?”
“这么多年没有联系你,是我没有脸面。我不敢……”
柳亦久说了这些,沈康时的心就柔软下来了。
童年兼青少年时期的记忆全都翻涌上心头,沈康时说:“我会保护你的。”
像小时候那样。
柳亦久说:“谢谢你,康时。我是不是不要回国比较好?”
——“或许我老老实实待在国外,不想着回去,叔叔反而不会对你是这些。”
沈康时皱着眉头,第一次打断了柳亦久:“不要想这些。”
“可……”
“你的专业更适合在国外进修,你去国外也只是为了学习,为了你自己喜欢的事业,不是为了躲谁。你想回来就回来,难道还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
沈康时顿了一下,说:“我们都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电话里沉默了很久。
清晰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柳亦久说:“谢谢你,我听你的,康时。”
又过了一秒钟,柳亦久说:“今天时间太晚了,下次再说。那……回国见。”
“回国见。”
电话挂断之后,沈康时微微发愣。
直到关汀打电话过来,他才如梦初醒。
可是连刚刚自己在想什么,都不能确定。
关汀的声音似乎毫无情绪波动,清冷极了:“沈总,我刚刚跟律师那边沟通过了,有这么几个方案,您要听一下吗?”
沈康时自然是相信关汀的能力,但这么快的速度,还是出乎意料。
“那听听看吧。”沈康时无可无不可地说。
关汀便在电话那头,讲律师的几个方案、每个方案的利弊关系一一分析出来。
在关汀娓娓道来的语调里,沈康时的所有情绪也仿佛被平息了下来似的。
他竟然在这种时候……感受到了一丝困意。
关汀说到后面,没听到沈康时的回应了,但沈康时以往也经常这样,听所有人说完之后,一锤定音。
关汀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然后……
听到了微微的,呼吸声?
如同睡着了似的,平稳而规律的呼吸。
关汀顿了顿,停下了声音。
沈康时果然没醒。
这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关汀知道自己该挂断电话,然后另外找个时间汇报。可不知为何,他就这样停住了。
他被困在沈康时的呼吸里。
沈康时似乎做了个梦,嘴里吐露出几个词语,似乎是房间、花园之类的。
关汀便知道,沈康时梦到了小时候。
沈康时小时候的房间在花园旁,一开窗就能看见花。后来那花随着沈母的去世,而渐渐枯萎了。
关汀那时候经常帮沈母打理花园,一抬头便能看见沈康时在观察自己,一双纯黑的眸子里映着某种程度的善意。
童年那些时刻温暖关汀许久,直到此刻也依然记得仰头看见那少年的样子。
而沈康时在这时梦了一句:“亦久,别走……别离开我……”
关汀心底那条微暖的河流骤然干涸。
第027章 不速之客
张助理和往常一样提前到公司, 干完杂事,去茶水间接杯咖啡。
茶水间似乎比往常热闹。同事们相互挤眉弄眼, 却都不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暗戳戳地交换着心照不宣的表情。
谁来了让全公司都吃瓜吃得这么起劲,张助理也好奇了起来。难道是沈总的什么小情儿找上门来了?
不过张助理很快就自己否认了这个猜测,沈康时虽然彩旗飘飘,但并不会找一些上不来台面的角色,何况全公司都知道他最近和关部长又旧情重燃。
那——难道是关汀出了什么事?张助理的心揪了起来。他是关汀一手提拔起来的,也和关汀走得最近,近来关汀状态不佳他都看在眼里。
沈康时自以为给了关汀足够多, 却没有一样是关汀想要的,这连张助理都早已看清的事情,沈康时为何迟迟无法领悟?
可旁人无从置喙沈康时的决定, 张助理也只能悄悄叹一口气。
上午的工作很多,张助理挠挠头不再想这些。端起咖啡走到茶水间门口,消息最灵通的前台妹妹终于按捺不住, 用手肘戳了他一下,努努嘴:“看看谁来了?”
张助理正巧迈出茶水间, 没走几步一抬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下事情大了!
这总裁办门口,莫不是沈老爷子?
沈老爷子说放手就放手, 自从集团交给了沈康时, 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众眼前,更何况亲自来公司。
老爷子也没避着人,稳稳当当地立在门口。一部分人心里已经开始悄悄打鼓:沈总这是做了什么?
沈康时关汀两人还没来,至于沈老爷子在公司里的旧部下们, 一部分已倒向沈康时,另一些还在观望的则是明哲保身, 怕被有心之人抓到把柄打成旧党余孽,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沈老爷子出门只带了个贴身管家,竟然没人敢上去招呼。
张助理见状赶紧迎上去,给老爷子倒了杯热茶,扶到贵宾室坐下-
关汀和沈康时接到消息,直奔贵宾室而去。老爷子气场不减当年,一只手撑着手杖,面色平静地稳稳坐在沙发上。
一言未发,面前的人已隐隐散发出威慑力来。关沈二人立在他面前,倒似犯了错的小学生一般。
关汀突然想起当年老爷子叱咤商场的时候,他和沈康时还是小孩。一次无意撞见关老爷子训斥沈宏恺,便是这样的神色。
沈老爷子真正生气的时候,怒气不显于面上。虽然没说重话,却一字千钧,直说得沈宏恺抬不起头来。
时间过去太久,关汀已不记得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一天过后,沈宏恺就从这个家里消失了。
关汀暗暗抬头瞥向沈康时,沈康时脸上竟也有一丝少见的慌张。但很快就掩饰于无形。
但这哪能逃过沈老爷子的眼睛?沈老爷子冷哼一声,看也不看沈康时一眼,只问到:“你心里应该都有数?”
沈康时答:“什么?我没做错任何事。”
沈老爷子:“荒唐。这么大的集团交到你手里,你除了不务正业还做了什么?”
这是气话,其实有失偏颇。沈康时一手把集团发扬光大,属实不能算作“不务正业”。
但老爷子怀着兴师问罪的心思来的,这罪名不想认也得认。
“你看不上你父亲,可你现在做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区别?给老相好办聚会,给小情儿拍电影?”
这样被居高临下地教训,沈康时的逆反心理也被激了起来:“你还想怎样?”
“说着放手,却到处安插着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被汇报给你——这就是你说的把集团‘交给我’?”
“更别说——”沈康时正想说,更别说还在自己身边安插了一个关汀,话到嘴边紧急刹住了。
饶是在气头,他也知道这不是现在该翻的帐。
“哼,我不盯着,还不知你怎么闹到翻天!”老爷子越说越生气,拿着手杖将地板敲得咚咚响。
“听说你给那个姓柳的,专门投资了一个学会迎接他回来?”
等不及会话,老爷子连珠炮发问:“还有上次带回家那个小徐,你花巨资给他拍了电影?”
“不省心呐,你身边这些人,哪有一个省油的灯,你也由着他们胡闹!”
沈老爷子倒是都说得没错,面对自己的“丰功伟绩”,沈康时一时语塞。
关汀听得心中暗暗冷笑。老爷子说的固然没错,但不省心的哪是那些身边人?沈康时捉摸不透的心思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及时止损。”沈老爷子发号施令的样子,恍然与沈康时别无二致。
虽然惜字如金,但关汀明白沈老爷子的意思,是叫沈康时该收心,不该在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上再费心思和金钱。
已经投入的就算了,也不好闹得过于难看,但学会与电影之类的都该及时撤走。
沈康时与爷爷唇枪舌战那么多年,岂会听不懂言外之意,但自然是半点不愿接受的。
人在沈康时地盘,外面一公司的人都等着看热闹呢,沈康时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怎样兵来将挡。
倒是关汀很快反应过来了:“沈爷爷,您的心情能理解,但项目之中涉及太多人的心血,也不好说停就停的。”
关汀又想包庇沈康时!沈老爷子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不带什么怒气地用眼神剜了关汀一眼。
关汀恍若不闻,自顾自介绍:“沈总之前投资的这个电影,虽然不是商业性特别强的题材,但导演演员都是投注了心血的,这片子势头良好,有望在类型片里杀出来。”
这也是关汀的肺腑之言,虽然是第一次当制片,团队也不算特别成熟,但大家对这部电影都投入了十足的热情和努力。
“小徐虽然年轻,但演技可不稚嫩,最近成天钻在剧本里,指望着靠这部电影冲奖呢。”说起徐应,关汀没什么芥蒂地笑起来。
沈老爷子不以为然地哼一声:“他是演技不错,在康时面前演得好,这回报不就马上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关汀一番话下来,有理有据地说了电影并不是烧钱的瞎胡闹,而是前景不错的投资,沈老爷子态度明显和缓了许多。
“小关,你干的不错,总由着康时胡闹,也该为自己多打算了。”老爷子对其他人有多严厉,对关汀就有多和蔼。
关汀不置可否,只对老爷子浅浅一颔首。
沈康时听这话倒是不耐烦了起来,什么叫让关汀多为自己打算?合着他沈康时亏待他了呗。
老爷子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专程来公司一趟想达成的威慑作用也已完成,缓缓起身准备告辞。
关汀赶紧上去搀住送客,沈康时拦了一下,叫来了张助理。
张助理一进贵宾室看到三人不尴不尬的对峙,只能假装镇定:“……”。和管家一起送走沈老爷子这尊大佛-
房间里只留下沈康时和关汀二人,沈康时不让关汀去送客,摆明是有话要说,关汀也就好脾气地等着。但沈康时貌似并不打算心平气和地交谈。
“找到人撑腰了,用老爷子压我一头?”
话说得带着气,但这罪名莫须有,关汀并未存着这份心思。
关汀说:“我没有。”
但他也没想着继续辩解,由着沈康时自说自话。
“不要以为有爷爷在,你就能翻天。”沈康时狠狠掐住关汀的下巴,掰起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
关汀无惧这目光,坦然迎了上去。对视三秒,倒是沈康时有些气息不稳。
沈康时松开手去,冷哼一声转过身,背对关汀站在落地窗远眺。
集团大楼坐落在城市最繁华的地段,贵宾室在顶层,俯瞰地面的车水马龙显得那么遥远,如观镜花水月。
关汀和老爷子走得近一直是沈康时心中的一根刺。他和爷爷关系并不算差,相反,这么多年可以算是祖孙两人相互扶持一路走来的。
但关汀呢?
沈康时难免觉得,关汀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爷爷授意、让他在自己身上报沈家的恩。
更何况,沈老爷子对关汀总不吝于温情,对沈康时却常常疾言厉色。
沈康时联系到关汀近期对自己懈怠的态度,在心中冷笑:关汀就是爷爷的狗罢了,自己再怎么养也养不熟。
这一切所思所想沈康时并未说出一个字,但以关汀对他的熟稔程度,便是从眼神也能猜出他的想法。
关汀心中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哪会有人愿意一仆侍二主。
老爷子看似为关汀撑腰,实际却也只是为了敲打沈康时罢了,并未真正体恤关汀的立场,这突然的来访不啻于将关汀架在火上烤。
老爷子和沈康时之间是,沈康时和柳亦久之间亦是。
年少时,关汀在被欺负时能够在沈康时身后躲一躲,这份感激日渐变成了不一样的情愫。
但自沈康时痴迷于柳亦久之后,这关系却不知不觉变味。
关汀好像一直都是三个人的关系中多出来的那个,让原本清晰明了的棋局变得一团乱麻。
沉溺于思绪中,关汀没注意沈康时不知何时已从窗边走开,好似在端详着自己。
发现关汀回神过来,沈康时冷冷丢下最后一句话:“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想取代任何人。好自为之。”
说完开门离去。
关汀何曾想过取代任何人?但他不想剖心证明自己。即使午夜梦回他也会想——
沈康时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什么时候可以不再包含其他人呢?
第028章 狗
到第二天一早, 沈康时又打个电话过来,说先留沈宏恺一命。
关汀轻轻地答“好”。
沈康时停顿了一会儿, 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
关汀估计他想问昨晚的事情,但没追问,道:“那我先去跟律师沟通了,沈总。”
其实哪有什么可沟通的呢。
关汀早已预计到沈康时不会当真那么绝情,即便他想,沈老爷子也不会同意,那毕竟是沈老爷子从小宠到大的儿子, 调皮是一回事,命又是另一回事。
——挂掉电话之后,关汀忽然发现沈康时没说错。
他的确更像是沈老爷子的“狗”,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如果沈康时真的跟沈老爷子有矛盾,他会听沈老爷子的。
认识到这一点, 关汀忽然感觉心里的某些东西轻了一些。
就是那种,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无力感。
正在这时, 关汀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以为是沈康时,一看才知道是徐应。
徐应在电话那头有点为难地说:“哥, 我能不能把小贝托付给你一周?我要去外地拍戏。”
关汀疑惑道:“为什么叫我哥了?”
“……哥, 你重点是不是错了。”徐应弱弱地说:“因为听说你升职了,但不知道该叫关总还是关部长。还是哥好,亲近,而且我这是在拜托你办事, 叫哥亲近点。”
关汀没说话,徐应有时候说话挺没谱, 但能在娱乐圈混下来,看来还是有自己的门道,挺有意思的。
徐应战战兢兢说:“……你觉得亲近吗,哥。”
关汀回过神来,依旧问:“你没有助理吗?或者找人帮忙照顾。”
“上门的那种肯定不行,”徐应语气很纠结:“我家里都是自己周边,还有很多很贵的高定,一看就是我本人。至于我助理么,跟我一块儿去了,公司里其他的助理我都不放心,属于一些职场斗争……我思来想去,只能拜托关秘,哦不、关部长,哦不,关哥你了。”
徐应的一连串称呼,令人有些哭笑不得。
但被他这么一闹腾,关汀心头关于柳亦久的那些情绪反而淡了许多。
关汀道:“你什么时候去外地?我去找你。”
徐应高兴极了,连忙把自己的住址告诉关汀。
关汀开车过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挺劳碌命的。不光要给沈康时当助理,还要在徐应那儿也兼职。
关汀到了徐应那儿,敲门之后,等了一会儿,徐应才来开门。
“哥,你来啦。快进来。”
徐应小心翼翼把关汀迎了进来,还探头探脑看了几眼才关上。
“你这小区很高档,应该不会有私生吧。”
“是同事……公司里有人知道我傍金主了,也想找个金主,正跟我不对付。”徐应忧愁地说。
这其实是徐应找的第一个金主,要不沈康时也不会要了。
关汀问:“谁。”
徐应警觉:“你不会要介绍给沈总吧。”
“……我有那么无聊?”
无不无聊不知道,反正自己跟沈康时的合同,就是关汀来谈的。
想到这里,徐应道:“哥,等柳亦久回来,你还在沈总这里干吗?”
关汀看他一眼。
“那个姓柳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要和我联手对付他吗?”
关汀:“……”
“或者你要是不想在沈总那干了,来娱乐圈也行。明星,统筹,制片……这些工作你都能干,不怕吃不饱饭!”
徐应可真是嘴上不把门,关汀没告诉他自己现在年薪多少,而是若有所思,问:“助理呢?”明星的助理,未必有沈康时的累。
徐应:“……?啊?”
也太屈才了吧.
关汀把狗带回家里。
小贝现在还是一只小奶狗,汪呜汪呜的,一直围着关汀的脚旁边打转。
关汀给小贝喂了很多狗粮,是从徐应那里带过来的,徐应说小贝比较馋嘴,一直很爱吃。可关汀喂了之后,小贝竟然也不怎么贪吃,还是围着关汀打转,用手扒拉着关汀的膝盖。
关汀问:“你要上来吗?”
关汀:“可是你的爪子很脏。”
望着小狗水汪汪的眼睛,和那仿佛螺旋桨一般的尾巴,关汀心软了,不顾自己身上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衣,把小狗放在了膝盖上。
阳台上阳光正好,虽然这间屋子已经很难找到自己从小生活的痕迹,但温热的小身体在膝盖上趴着,关汀的心情还是变得柔软而平静。
关汀捧着一本书,在阳台上睡着了。
今天周末,沈康时有个会议要开,本想叫关汀陪着,可关汀现在已经不是秘书,只好叫张助理带着司机过来接。
沈康时走的时候,关汀还在睡觉。开会的时候,他一直想着关汀睡觉时紧紧皱着的眉头,走神地想:关汀最近好像总是睡不好,常常失眠,他在担忧什么吗?
他有什么可担忧的呢?难道是因为柳亦久要回来了?
沈康时又出神地想:关汀睡觉总是缩成一团,还喜欢背对着自己,把脑袋埋进被子里。这个睡眠习惯真的太差劲了,应该找个机会跟关汀说一下。
因着这些纷繁杂乱的思绪,沈康时并没有留在会场吃午饭,而是让张助理将自己送回了家中——关汀的家中。
于是沈康时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关汀坐在阳台的沙发上,阳光从外边投进来,让关汀整个人都发着淡淡的光。
那小狗伏在关汀膝盖上,看起来笨笨的。
沈康时走近半步,那狗立刻醒了过来,冲着沈康时叫。
这叫声把关汀也吵醒了,关汀迷蒙着睁开眼,还有睡意。
“小贝,你叫什么?”关汀带着一点儿鼻音,显得各位温柔,甚至还有一点儿……可爱。
关汀后来才注意到沈康时,然后说:“沈总,你回来了。”又教训小狗:“这是沈总,小时候还抱过你。”
沈康时:“……”
不知为何,看着关汀对一只狗这样和颜悦色的样子,沈康时竟然会觉得恼怒:凭什么?
关汀还未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沈康时皱着眉头,一脸嫌弃,说:“这就是老爷子家的狗?你要了一只?”
关汀摸着小狗的脑袋,低着头的样子格外慈爱:“是徐应的。我带过来养几天。”
见关汀没看自己,沈康时说:“徐应?他自己养不好,要你来养?那他把狗要走干嘛?”
连只狗都搞不定,徐应到底还有什么用。
关汀解释道:“徐应外出拍戏,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养狗,正好我跟狗妈妈很熟,帮着照顾一下,也没有什么的。”
跟狗妈妈很熟,这话的措辞完全出乎沈康时的意料。
关汀这是把自己跟狗妈妈放到一辈了吗?
但,又有些童趣。
沈康时想了想,没说话,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小狗面前。
他学着关汀的样子,把手放到狗的脑门上,就要去摸。
但小贝对沈康时没什么好印象,做出戒备的样子,继续威胁地低吼。
小贝甚至还龇牙咧嘴,一副“你继续靠近我就咬上去”的样子。
沈康时:“……”
沈康时说:“再凶,就把你炖了。”
关汀抬头,有点埋怨地看沈康时一眼,说:“不要在小狗面前说这种话,它听得懂。”
“……”
这还是第一次,关汀对沈康时露出类似于训斥的表情。
沈康时一边觉得被冒犯,一边觉得挺有意思。
他伸出手,抓住了小贝的爪子,说:“爪子这么脏,把你爸爸的衣服都弄脏了。把你卖了你赔得起妈。”
话一出口,沈康时和关汀都是一愣。
这话太亲昵了,像是某种特定场合下才能说出来的。沈康时有些后悔,他听老爷子总是对狗自称“爷爷”,有时候还指着沈康时让狗叫爸爸,沈康时就先入为主,也使用了这样的称呼。
而关汀则是一瞬间,想到了自己肚子里未成型的孩子。
一阵反胃。
关汀猛地把小贝塞到沈康时怀里,然后跑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沈康时心中泛起一些疑虑,关汀这阵子,身体是不是太差了些?
休息不够,还是?
沈康时抬脚,正要去找关汀。可小贝又叼着沈康时的裤脚,阻止他去打扰“爸爸”。
沈康时有些不耐烦,轻轻踹了小贝一脚。这一脚没用力,但小贝还是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
关汀捂着嘴,眼角微红,走了出来。
“你对小贝干什么?”关汀用一种质问的语气,不可置信地说:“你踢了它?!”
沈康时竟然有一种有口说不清的冤屈感:“我没用力!”
“没用力也是踢了!”关汀强忍着不适,快速走到小贝 身边,把小贝抱了起来,“你对它道歉!”
沈康时没想到,小贝看起来憨憨傻傻的,竟然这么会使坏。
这小狗崽子竟然还冲着沈康时笑!
沈康时强压着怒火,对小贝说:“对不起,我不该踢你。”
小贝呜咽了一声。
关汀摸着小贝的脑袋,看起来毛茸茸的,很好摸,沈康时竟然很心动。
沈康时也伸出手,想要摸他一下。
可手才刚伸出去,就被小贝一爪子给抓流血了。
沈康时:“……它抓我。”
关汀却看都不看沈康时的手背,而是把小贝往怀里掩了掩:“你刚踢了人家,现在还对人家动手,活该。”
“……”
沈康时彻底被关汀那句活该给气到了,再加上呼吸急促了些,鼻子里好像吸进了狗毛还是什么的东西——
“阿嚏!”
沈康时沉声说:“我狗毛过敏。”
关汀还在摸狗,没理他。
沈康时说:“我搬走了。”
沈康时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关汀的挽留,转身直接离开了屋子。
等大门在身后关上,他给张助理打了个电话之后,心里又升起一种很荒谬的挫败感。
在关汀眼里,他竟然比不过一只狗?!
第029章 苦主
沈康时搬回自家大别墅, 一时间竟然有点不习惯。
和关汀“同居”的这些天,习惯了一睁眼就是那张熟悉的脸打点好一切, 骤然竟觉得自己家空空荡荡的。
可是沈总的字典里没有出尔反尔,再觉得寂寞,回头也是绝不可能的。
再说了,这一回头,岂不是要向关汀低头?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康时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儿,想找人来解闷儿。通讯录来来回回翻了几遍。都不满意。有的嫌吵,有的嫌蠢。
沈康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翻到每一个名字时, 心里都在暗暗和那个最熟悉的人作比较。因为过于熟悉而成了一个标尺一样的存在。
翻倒最后,沈康时顿了一下,是一个在他周围消失了有一阵子的名字——徐应。
起初看上徐应, 是因为那张和柳亦久神似的脸,沈康时图谋这心上人就在身边的“氛围感”,徐应要什么都能给。
没想到这一给, 竟把徐应的事业心给出来了,徐大明星近来一心扑在他那个电影上, 不是去荒郊野外拍戏,就是到处跑宣传通告, 竟是冷落了他这个金主爸爸。
这怎么行?沈康时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
音乐声响了好一阵子, 徐应才接起,显然是经纪人匆匆递过来的。
“沈总……?”徐应可能是刚拍了什么耗体力的戏,说话有点气喘吁吁。
沈康时没什么耐心,但听到话筒里熟悉的声音带着深深浅浅的喘气, 一时间又有些心猿意马。
“还记得我是你沈总那就赶紧过来。”简单撂下一句,沈康时就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
徐应愣愣看着通话结束的提示, 挠挠头完全不明所以。
听语气实在不像有什么大事,但沈总有令却绝不能怠慢。更何况,整个剧组都还仰赖着沈康时的钱在运作——徐应还能有什么选择?-
徐应到沈家门口时已是深夜,他赶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到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还穿着戏里那套休闲服。
由于人设定位,徐应平日里都以矜贵公子的形象示人,多是穿着正经妥帖。偶有些花心思的打扮,也只是在配饰或妆容上下功夫。
这次为了贴合角色,选的是一身休闲装。徐应本就大学毕业没多久,年龄不大,宽松的毛衣和随性的牛仔裤又显得他整个人年轻了不少,竟显出一些学生时代的清澈来。
这电影源自沈康时的异想天开,想将柳亦久的形象搬上大荧幕。因此徐应这“贴合角色”贴的是谁不言自明。沈康时来开门,直接愣住了好几秒。
深夜相见,加之许久没有面对过沈康时,徐应有些风尘仆仆,心下也颇有些忐忑。
“沈总。”徐应扯出一个阳光开朗的表情,用上了十三分的演技。“突然出现,不冒昧吧?”
这表情实在是不像觉得冒昧的样子,但这是徐应精心设计的动作。徐应近来常常揣摩角色,时不时拿正主的视频揣摩一番,对自己的表演颇有信心。
柳亦久进来作为学者出席各大活动,常常是低调严谨的样子,可他实际上却并不算是个严肃的人。
在更久以前,两家人尚在交好的时候——沈康时记忆中的少年时代的柳亦久,正是一个明媚阳光的男孩子。
沈康时果然有些恍惚。但紧接着皱了皱眉:“从容一点。冒冒失失的不像样子。”
自己演的明明是原汁原味的白月光少年柳亦久……从容?徐应愣愣地想。
淡定从容那是关汀的样子。徐应隐隐约约觉得哪里不对,但一言未发,乖乖进了门-
一夜无话。
晨起。窗帘还未拉开,房间里光线昏暗, 徐应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沈康时轻声嘟囔:想吃笋烧肉。
时值初春,确实是鲜笋上市的时节,沈康时怕不是想起了儿时的家常味道。但徐应心里直嘀咕:想吃什么,报给家庭厨师不就好了,在床上说是几个意思?
没理解错的话,那就是想要徐应下厨——徐应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这个。
嘀咕归嘀咕,但金主爸爸说什么也不能忤逆。徐应见沈康时还没有起床的意思,侧身摸过手机偷偷下载了个做饭软件,打算现学现卖。
徐应自以为的小动作并未逃过沈康时的眼睛。沈好脾气地一笑,宠溺地捞过人来拉近自己怀里:“等会一起去买菜,嗯?”
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鼻音,平添了一丝旖旎。
徐应忙不迭地应声答应,心中的疑云更重了: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起买菜又是个什么新路数?-
晨起换衣服时,徐应犹豫片刻装扮风格:应该延续之前的休闲减龄少年气打扮,抑或是照抄柳亦久近期出席活动简单精致的学者风。
回忆起沈康时深夜开门时晃神的那几秒,徐应决定兵行险着,就按“记忆中的白月光”来打扮。
但早上沈康时看过,对这身行装却毫无置喙,只留得徐应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是那里做对了,又是哪里做错了?
简单用过早饭,两人一齐去采购食材。去的是这片高级住宅区里面的进口超市,少有外来人光顾。
住在这里的比徐应更大牌的明星名人并不鲜见,安保足够严密,二人不担心被跟踪或偷拍,大大方方逛起了超市。
沈康时稳稳推着购物车,徐应则好奇宝宝似的在货架间翩飞,往购物车里满满当当地塞狗粮罐头。
“这个牌子怎么不联系我。他们对手产品前一阵子来谈商务代言,我让红姐给拒了,那个牌子原料表不好,小贝不爱吃。”徐应做出一个摇头摆脑的表情,余光却在瞥沈康时的脸色。
“这个小贝爱吃?让关汀联系一下看能不能给你一个短期大使的名头。”沈康时果然准确地听懂暗示。
“嘿嘿……”徐应得寸进尺:“还有那个酸奶啊,之前就签了三个月……”
沈康时:“找关汀。”
话一出口两人都稍稍有些愣住。两人的交谈中,这个名字是否出现了太多次?
徐应假装牙酸地皱起脸:“关秘书——现在是关部长?忙得很,这些小事就不用麻烦他了吧。”
话一出口徐应就自知失言,说这话,倒好像他在吃关汀的醋。这绝非他本意,虽然他想为自己能多挣一点就多挣一点,但也没想砸关汀的饭碗。
沈康时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哼……他是忙。忙得不见人影。”
徐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沈关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怪徐应迟钝,他本是人精一样的人物,不然也没法在娱乐圈这个风云诡谲的地方混得如鱼得水。只是外出拍戏太久,好些八卦都没跟上趟。
如今他一听立刻就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对这几人的爱恨情仇,不掺和才是上上策。
徐应眼珠一转,开始转移话题:“沈总早上说想吃笋烧肉,去生鲜那边看看鲜笋?”
二人正要转身,后面一个陌生的苍老男声,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亦久,康时?”
沈康时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倒是徐应无甚芥蒂地转过身去。
眼前的中年男人徐应未曾见过,但眉眼中颇有些隐约的熟悉感。没等他在心中试图解码,沈康时先一步出声:“柳叔。”
是柳亦久的亲生父亲,也是沈宏恺和柳母私奔的苦主柳永宽。
柳永宽兀自喃喃自语:“真像啊……亦久出国前夕,就是这样的一个半大男孩子,转眼已经这么多年……”
猛然一回神,柳永宽怒气冲冲瞪了沈康时一眼,大声嚷嚷道:“谁是你叔?贱/人的儿子,也不是好货。”
柳亦久妈妈婚内私奔,后来柳亦久又出国念书,柳永宽的至亲一个个抛下了他离开,他在痛苦万分中不知何时染上了酗酒的毛病,事业则是完全不管,到现在说话都有些疯疯癫癫。
此时柳永宽在超市发疯,安保人员已经开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着双方都衣着体面像是高级住宅区的原住民,暂且按兵未动。
沈康时自觉沈家有愧于他,也从不和他计较,只好言好语地说:“柳叔,公共场合不方便,我们借一步说话?”
柳永宽的面子早在十几年前就丢得一干二净,哪里还在乎方不方便。他根本不理会沈康时,自顾自打量起了徐应:“哟,这哪里找来的小伙子,照着亦久以前的样子打扮的?”
柳永宽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唯有对沈家的恨意始终没减一分:“呵呵。你们姓沈的没一个好东西,你这是想舔亦久舔不到,找一个假的?”
沈康时怒火几乎已经压抑不住,咬着后牙低声说:“柳叔,我敬你是长辈,适可而止。”
柳永宽毫不在意:“哈哈,长辈……你心里认的长辈里有我?恐怕只有你那贱/人亲爹,还有那贱/人后妈吧……哈哈哈哈哈!”
越说越疯狂,柳永宽怪笑起来:“你和你爸一样……你们都喜欢这贱/人的基因……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变成嚎啕大哭,柳永宽发出不似人能发出的嚎叫声,鼻涕眼泪糊了满满一脸。
超市训练有素的安保大哥往闻讯赶来,迅速把疯癫大叔架走了。
徐应目睹一切,担忧地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为零,今天他无意中得知了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东西,不符合他明哲保身的原则。
但沈康时一反常态地没有勃然大怒,只是简单说:“回家。”
第030章 扫墓
徐应眼观鼻鼻观心, 一路跟个鹌鹑似的,跟在沈康时身后。
这种豪门密辛, 知道之后真的不会被杀人灭口吗?
退一万步说,不会被封杀吧?
等到了家,关了门,徐应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动作期期艾艾的。
沈康时一回头,看见徐应还穿着外出的大衣,说:“站在那里做什么,会做饭吗?”
徐应甚至愣了一下, 说:“啊?我做饭?”
沈康时:“那我做。”
“……”徐应灰溜溜地说:“不好意思,沈总。我以为你要赶我走了。”
徐应有时候显得愚笨,但唯独一点好, 在沈康时面前没脸没皮的,有什么就直说了。想要什么、担心什么、在想什么……
这个性格倒是不错,如果关汀也这样就好了。
沈康时反应过来自己在想着谁, 脸又黑了下来:“去厨房。”
“好,来了。”徐应换上围裙, 立刻脚步不停,往厨房去了。
刚进厨房, 忽而听到沈康时问:“你跟爸妈关系怎么样?”
徐应不确定自己听对了:“嗯?沈总你问我什么?”
“没什么。”沈康时转身朝书房去了。
沈康时要工作, 徐应自然不敢打扰。
可对着面前这顿食材,又愁上眉梢。
这,怎么做啊?
徐应在小红书上搜了一些攻略,可那些做法有的矛盾甚至截然相反。
徐应烧个热水, 结果水灌得太满,烧着烧着水溢出来, 吓得徐应立刻断了电。
做饭该怎么做?
徐应这时候竟然没有想到经纪人,也没有想到问助理,而是直接拨通了关汀的电话。
“哥,关哥,哥哥,紧急求助!”
关汀那边有很嘈杂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外面。
“怎么了?”关汀语气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波动的样子,像是所有情绪都被封存了。
徐应怕声音太大,被书房里的沈康时听到了,先是苟苟祟祟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上之后,才对关汀说:“我现在在沈总这里,沈总让我做饭,可是我不会做……哥,干煸四季豆怎么做啊?”
关汀:“……”
徐应没办法了,在电话里耍赖:“哥,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不会做饭。沈总把我从外地薅回来,我也没想到是要做饭,我要是早知道我就在村里学几个拿手菜再过来了。”
徐应苦苦哀求,听在关汀耳朵里,有种莫名熟悉又荒谬的感觉。
手下人每次出了什么事情,要找他来兜底的时候,都这样一副语气 。
这徐应大小也是个明星,怎么说话跟打工人一样。
于是,徐应就听见关汀在电话那头幽幽地叹了口气,然后把做法娓娓道来。
徐应在电话这头忙不迭地记下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沈康时是什么时候进到厨房里来的。
“……嗯嗯,我记下来了,哥,谢谢你。没有你我可怎么伺候沈总啊……”徐应快感动哭了。
下一秒,沈康时的声音从背后传出来。
“我让你做点事情,你就是这样做的?”
徐应回头看见沈康时脸黑得要命。
沈康时也没有想到,这俩人背地里竟然会有这么多沟通。虽说都是围绕着他来的,但是……关汀难道就不吃醋吗?
徐应猜不出来沈康时心里到底怎么想,只觉得自己大难临头。
沈康时拿走手机,徐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他竟然认为对方会砸自己。
但沈康时没有,沈康时只是拿过电话,对关汀说:“这阵子都是你在教徐应?”
等把徐应教好,关汀自己又打算怎么样?
沈康时说:“该说你们聪明还是什么?这是中间商赚差价吗?”
关汀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甚至感到莫名其妙。
说到底,沈康时也不是非他关汀不可,有小徐陪着,只要小徐能把人哄好,沈康时又在不高兴些什么呢?
沈康时撇头看向徐应,只说了一个字:“滚。”
徐应顿时顾不上手机,灰溜溜缩着脖子跑了。
对不起啊哥,我实在不敢当着沈总的面把手机抢过来。
沈康时对关汀说:“既然徐应做不好,就把人换掉。你过来。”
关汀那头沉默了好久,说:“沈总,今天不行。今天有点事。”
沈康时:“你还在躲我?”
“不是,”关汀的声音听起来很远:“今天是我爸妈祭日,我得去看看他们。”
这一瞬间沈康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知道关汀每年都要去看父母,但他竟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对不起。”沈康时这么说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汀已经挂断电话了。
·
关汀开车去公墓。
他父母为沈老爷子效力良久,出意外之后,沈老爷子给他们挑了最贵的公墓,葬礼也算是风光。
可那些跟关汀关系不大,就好比他只想要父母留下来的小房子,而不想要别墅一样,关汀也只想要一个简单的,能够缅怀父母的地方就好。
他仔仔细细给父母扫墓,把墓碑擦得干净极了,然后坐在墓碑前,想说说一年的变化。
可坐下来之后,他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往年的变化也不多,但关汀会说一说自己涨工资了,会说一说健身成果,还有最新的项目,这些都是发生在他身上的变化,他想要让父母知道。
可今年……他怀孕了,流产了。这些真的要告诉父母吗?
父母留下来的房子,被装修成了完全陌生的样子,真的要告诉他们吗?
关汀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倾诉欲望,只是呆呆地坐在坟墓前,看着爸妈年轻时的样子。
“妈妈,我好想你们……我想要一家人在一起……”
·
沈康时行色匆匆赶到时,便看到关汀坐在墓碑前,脑袋靠在墓碑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通电话之后,沈康时的心脏完全揪了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关汀并不了解,甚至十分亏欠。
沈康时对关汀父母的感情,也有一些不同。作为沈老爷子身边的红人,关汀父母常年在祖宅出入,会给沈康时带点糖果和垃圾食品,被沈宏恺看见自然免不了一顿训,关汀父母嘴上说着知错就改,下次还是会偷偷带过来。
沈宏恺是个不着调的东西,但偏偏对教育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
有沈宏恺的童年回忆,并不是很愉快。
后来有一次沈康时遇到意外,还是关汀父母救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关汀的父母是沈康时的救命恩人。
可,沈康时这么多年,竟然没怎么去扫过墓。
沈康时心里有许多复杂的情绪,既是对自己,也对关汀父母,对着关汀 。
看见关汀这样脆弱的样子,沈康时既愧疚,又心疼。
他静静地走到关汀面前,看着关汀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即便到了父母墓前,关汀也依然藏着内心的伤痕。
沈康时伸出手,把关汀眉头给按平。
关汀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叫他:“沈康时。”
沈康时这个称呼,关汀少年时就这样叫他。那时候关汀爸爸也说过不能这么叫,但沈老爷子笑着说:孩子们交朋友呢,随便他们。
沈康时,沈康时。关汀少年时被大院里那群人作弄的时候,就会一直叫沈康时的名字。
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汀遇到困难已经不再来找自己了呢?
好像是,进入公司之后。
就只有沈总了。
关汀显然做了噩梦,还沉浸在情绪之中,看见沈康时的第一反应,是红了眼角。
关汀说:“沈康时,我是喜欢你,这很可耻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沈康时愣住了。
这句话,关汀曾对他说过。那时候所有人都看出关汀喜欢他,所以时刻打趣,有时候话说的过分了,沈康时还会帮忙挡回去。
有一天于润拉扯着关汀,非要关汀打扮成女孩子,说只有女生才能喜欢男生。
关汀被迫戴上假发,第一时间要摘下来。可那时候的沈康时掏出手机,轻轻巧巧地把照片拍了下来,然后说:“摘什么,挺好看。难道你不喜欢吗?”
假发、女装,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于润他们用那样的态度去做,就是把关汀当成什么“不是男人”的东西,排除在了他们那个集体之外,仿佛永远跟他们不同,永远低人一等。
柳亦久也在,看了沈康时一眼。
沈康时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反正我不喜欢。”
然后关汀就说了那句话。
关汀是梦到那一天了吗?
沈康时的心脏猛地揪了起来,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他下意识抱着关汀,亲了亲关汀的唇。
柔软极了,正如关汀本人一样。
关汀反应过来,想要推开沈康时。可腰腹传来熟悉的触感,关汀的声音一下子软了。
沈康时说:“对不起。”
关汀一愣。
迟到了那么多年的对不起,他收到了。但梦里那种被遗弃的情绪,却永远也不可能消除。
沈康时看着墓碑上,关汀父母的照片。他们笑得温柔,仿佛正看着沈康时。
沈康时说:“对不起。你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会对你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