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疼不疼 [V]
当辛婵举起手中的剑,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的那双眼睛是如此坦荡清亮,在此刻也无惧于迎上每一人的目光。
谢灵殊只是看着她,没有阻拦,没有说话,他眼底笑痕微漾,仿佛是在赞赏她此刻的勇敢。
有些话,他不必说。
只肖辛婵看他一眼,便该读懂他的目光。
当他站在她的身侧,辛婵握紧手中的那柄剑时,便好像一霎又拥有了更多的勇气。
“辛姐姐……”林丰却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他看着辛婵举起手中剑,也见周遭那些或多或少,不甚明朗的目光,便有些担心。
而此刻正被丹砂观主善微按在身后的聂青遥也是如此紧张地盯着辛婵。
“怕什么,”
谢灵殊轻拍林丰的肩,弯唇笑道,“你辛姐姐……做得很对。”
若她今日不能以绝对的实力让眼前这些人闭嘴,那么她也就不必谈什么以后了,此后漫漫长路,她也许还会遇上比今日还要更加混乱的局面,若她不能在今日证明自己,那么日后等着她的,便更是千难万难。
彼时,一直立在业灵宗小少君赵景颜身后的一名弟子便走到他身前来,拱手道:“少君,可否准我一试?”
赵景颜抬眼瞥他,随后便轻轻颔首:“去罢。”
那名弟子当即走上前去,抽出剑鞘里的那柄长剑,对着辛婵稍稍低首,算作一礼,“请指教。”
随即他便迅速出招,朝着辛婵而去。
辛婵亦迎了上去,两剑相抵,迸溅出的火花又被千叠雪上落下的霜尘消融湮灭,众人只见她招式迅疾凌厉,挽起剑花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令人根本来不及看清。
不消片刻,众人便见她用剑柄撞在那名业灵宗的弟子的胸膛,顿时便将他震飞出去,摔落在地。
那名弟子捂着生疼的胸口,仿佛连呼吸都是疼的,他缓了一下,但仍颇有礼节地拱手道:“受教。”
此后,在场的各大宗门的弟子接二连三,也都有上前领教的,无不是持剑而去,落败而归。
原本众人见赤阳门葛秋嵩的首徒晏重阳早已败在辛婵的手里,便也知她如今的修为应是不俗,但也总有不信邪的,偏要上去领教一番,于是便有了这般局面。
“既然秦阁主一口咬定,烈云秘宝便是当初随着不周山体陷落人间的娑罗星,那么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这娑罗星到底有多玄乎?”
在周遭所有人的议论纷纷中,梵天谷主叶司苍吐掉嘴里的果核,往前走了两步,挽起衣袖时,便见有青黑的刺青从他的手臂蔓延至手背,那该是梵天谷的神秘图腾。
他只略微动了动手指,便有一把森冷的长刀稳稳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当他看向辛婵,似乎是在打量她那看似柔弱的身形,他笑了一声,“小姑娘,我很喜欢你的性子,说再多,倒不如直接提剑来得痛快。”
辛婵迎上他凌厉的目光,却也并未有半分露怯之态。
“请。”
当叶司苍聚气凝神,他手中那把看起来便极重的刀刃上便裹挟了暗色的雷电,并发出滋滋的声响。
辛婵眼见着他举起长刀,快步朝她而来,她便后退两步侧了身,手中剑刃顺势抵住长刀。
雷电缠裹在千叠雪的剑身逐渐蔓延至剑柄,引得她的手被雷电灼烧得有些发痛,于是她连忙翻身往后,再挽袖出剑。
强烈的剑气自她手中剑锋荡开层层剧烈的锋利的冰蓝气流,瞬时便引得周遭花草尽折,其他宗门中人连忙施术遮挡,而站在赵景颜身旁的予明娇正看着辛婵愣神,便一时躲闪不及,便在气流袭来时,被生生削断了鬓前的一缕长发。
“小姐!”她身后的惊春忙扶住她。
赵景颜也担忧地望她,“明娇?”
“我没事……”予明娇回望他,口中喃喃出声。
当她再一次看向那正在和梵天谷主缠斗的少女,她那双眼睛里光影微动,也说不上来心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只是当她这样打量辛婵,看她从容不迫地举起手中的那柄剑,看她招式利落地抵挡住了梵天谷主的每一招,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曾经那个被她当做路边的阿猫阿狗一般,随意救下,又扔在自己院里的贱奴该是什么模样。
如今的辛婵,那双眼睛仿佛比曾经要清亮漂亮许多。
她已经同以前那个卑微地,被按在尘土里,浑身是血,只能勉强抬头仰望她的奴隶不一样了。
彼时,梵天谷主叶司苍一时不察,被辛婵的剑锋挑断了他挂在身上的护心镜的皮带子,他闪身,手中聚起暗色的光芒,那光芒从他手中飞出,便直朝辛婵的后背而去。
“辛婵姐姐小心!”聂青遥想也不想地就高喊了一声。
那一直站在她身旁拉着她不让她乱跑的大师姐瑞玉皱起眉,小声斥她,“青遥,住嘴。”
聂青遥忿忿不平地抿紧嘴唇,也不顾着回眼看身旁的大师姐,目光仍然在紧盯着仍在和梵天谷主过招的辛婵。
辛婵在那如刺的光芒袭来时,便脚尖用力,一跃而起,在半空翻身施术,冰蓝色的光芒在她的周身浸润成更令人无法忽视的莹光,她额间那一抹银蓝双色勾勒的火焰印记也在隐隐泛光。
她打散了从叶司苍手掌中飞出的一簇又一簇如火焰一般的光,千叠雪在她迅疾的招式下,在众人的视线里便只剩模糊的残影。
强大的气流裹挟起残叶沙石,强风吹拂间,叶司苍手中长刀间穿插的金属圆环声声作响,他到底还是没能抵挡得住那冰蓝的气流,整个人被震了出去,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枯黄的叶片飘落在地,沙石也骤然归于尘土,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尤其安静。
叶司苍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少女,他那张皮肤稍黑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
在场的许多人也在此刻不由惊诧失色。
谁都知道,梵天谷虽不是九大宗门之中的翘楚,但到底也算是有些声名,梵天谷的刀,是出了名的冷,也是出了名的快。
梵天谷主叶司苍也并非是碌碌之辈,如今却是在众人的眼前,败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奴婢手里,这当是何等的屈辱。
于是众人便眼见着,叶司苍的脸色变得越发铁青。
“叶谷主,输给娑罗星的主人,不丢人。”
那秦昭烈却在此刻轻摇玉骨扇,笑着说了一句。
这样的风凉话,本就更戳人心窝子。
果然,叶司苍捂着胸口站在那儿,看向秦昭烈时,那张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怒气横生。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娑罗星再厉害,若是它选择的主人是块不开窍的朽木,那么再厉害的上古神物,也不过只是白白地浪费掉罢了,可见啊……”
秦昭烈看向辛婵,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的笑意,“这位姑娘原本便是个厉害的人物,如此才能真正驾驭娑罗星的力量。”
那赤阳门主葛秋嵩冷哼一声,手中的火元杖往地上重重一杵,“我来试试!”
他根本不给辛婵反应的机会,直接飞身上前,手中的火元杖周身便像是燃烧着火焰一般,往前挥去。
辛婵忙以手中的剑刃抵挡。
冰雪遇火,便开始有些许消融之态。
而雪水滴落,也在慢慢熄灭那火元杖上的寸寸流火。
千叠雪剑气铮然,辛婵适时松开握着剑柄的手,葛秋嵩也及时往后一仰,于是那长剑便绕着火元杖转了几圈,再一次回到了她的手里。
两人一跃而起,在半空中缠斗许久。
葛秋嵩周身都涌动着暗红的光芒,好似火焰般灼灼燃烧着,簇簇流火都向辛婵而去,犹如利箭一般,分毫不留余地。
辛婵迅速闪躲,却仍不妨被流火擦过身体,留下了数道蜿蜒血痕。
她痛得皱起眉,却仍不敢分神,手中长剑划破气流,冰刺在剑锋前寸寸凝结,被冰蓝的气流迅速推向了葛秋嵩。
众人眼见着冰与火两种强烈的气流在半空相撞,而葛秋嵩的脸颊已被冰刺割出一道伤口,他阴沉着脸,手中的火元杖仍有火焰思虑不断地飞作流光铺散开层层的气流。
他应是用上了全力,最终炽烈燃烧的火焰将那冰蓝的光都吞噬,他身如幻影一般骤然出现在辛婵的面前,手中火元杖朝她而去时,辛婵骤然侧身躲开,却仍不防被他周身的火焰灼伤。
他那一掌毫不犹豫地打过来,震得辛婵五脏肺腑都在此刻产生了剧烈的疼痛。
“辛姐姐!”林丰在下面焦急地唤她。
胸口气血翻涌,辛婵强忍下来,在半空之中,她手中长剑凝聚起更为盛大的冰蓝光芒,她紧紧地握着剑柄,再一次躲开葛秋嵩的袭击,翻身跃后,冰蓝的气流弹开,打在了葛秋嵩的后背。
剑气划破长空,纤细如丝的冰蓝光芒荡开,震得葛秋嵩身形不稳,直接从半空掉了下去。
当他稳住身形,落在地面时,便见那柄半透明的长剑已如残影一般从上空朝他飞来,葛秋嵩一惊,忙用火元杖抵挡。
火花迸溅的刹那,长剑上簌簌落下的霜雪几乎要浇熄火元杖上的心火。
明明在这世间,除却炙凃鸟的唾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轻易熄灭这样的心火。
葛秋嵩后退了好几步。
而那长剑也在此刻,重新飞回了那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少女手中。
“葛门主。”
也许是见葛秋嵩仍未有罢休之意,那一直在一旁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正清派掌门程砚亭便出声道:“到此为止罢。”
“这便是娑罗星的力量?”
葛秋嵩回身时,便冷笑了一声,“倒也不过如此。”
“葛门主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秦昭烈适时笑了一声,“娑罗星便是再厉害,它如今与这位姑娘融合也没有多长的时日,可你葛门主修行至今已是多少个年头了?身为长者,这般欺负一个方入仙道的小姑娘,可不是宗门该有的作为。”
“秦昭烈!”葛秋嵩听出他明里暗里的讽刺意味,当即便气得不轻。
“好了,”
程砚亭在此刻道:“葛门主,正如秦阁主所言,这位姑娘额间分明便是娑罗星的印记,而娑罗星作为上古神物,自蕴灵气,谁也无法干预它认何人为主,”
“烈云城私藏娑罗星千年都未能使其认主,而这位姑娘阴差阳错却成了娑罗星的主人,可见许多事,终归是强求不得……”
程砚亭再将目光放在那浑身已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色的姑娘身上。
她立在那儿,纤瘦的身姿仍旧挺拔,她的脊背就如同她此刻握在手中的那柄剑一般,分毫不肯弯折。
他慈和的眉眼里浸润出几分笑意。
“这些本非她所愿的事,你我都不该强加于她。”
他看向在场的众人,“身为宗门之人,各位不应依依不饶。”
“那先城主的死呢?程掌门,此事又当如何?”那梵天谷主叶司苍又开口道。
众人还未见程砚亭开口,便先听那身穿殷红锦袍的年轻公子道:“看来若不将先城主的死因现在就查清,诸位仍是不肯放过我们家小蝉了?”
众人只见他伸手扶住辛婵的肩,殷红的衣袖遮掩了她半边衣衫上的血腥。
此时他也不再笑,那双常盈清辉的眼眸也变得深沉了许多,一如烈云城的极夜一般漆黑。
当着这许多人的目光注视,辛婵明明是想挣脱开他的,可当他凑到她的耳畔,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不要乱动。”
她忽然就真的不再动了。
那只一直被他锁在金光里的炙凃鸟仍在仓皇嘶鸣,众人只见他忽而扯唇笑了一声,“如此也好,以免这真正的凶手,趁着这样热闹的时候,跑得没了踪影。”
当他伸出手指,略微在虚空中描画出一道金光符纹,再瞬间打入那炙凃鸟的身体里。
那炙凃鸟登时便用力地扑扇翅膀,叫声也变得尖锐了许多。
程砚亭在看见他的举动时,便不免露出些惊诧的神色。
彼时,远在主院的灵堂里停放着的灵柩震动,吓得那些正在看管灵堂的奴仆们个个惊叫逃窜,都以为是先城主死而复生了。
细如金线般的痕迹突破予南华的尸身血肉丝丝缕缕地涌现出来,在整个城主府中勾连出天罗地网般交织着的痕迹。
困住那只炙凃鸟的金光陡然钻入了它的鸟喙之中。
众人只见,原本已比乌鸦还要小一些的炙凃鸟在陡然大盛的金光之中幻化成鲲鹏一般巨大的身形,身披炽烈耀目的金光,浑身的羽毛也都寸寸如金。
他们仰头看着它鸣叫着飞过头顶,在金光穿插织就的密网中,盘旋落入城主府西侧的院子里。
随后众人便觉地面震动,当炙凃鸟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所有人稳住身形再抬头,便见那双眼混沌的炙凃鸟的鸟喙间已咬着一个人。
当它展翅而来,张开鸟喙,那人便已摔在了众人的眼前。
而金色的光芒从炙凃鸟身上陨灭,它在转瞬之间便又恢复成原来的大小,也仍是那般灰黑的羽毛,此刻它的眼睛恢复清明,落在地上那一名穿着烈云城内门弟子的檀衣袍的年轻男人身上,发出细小的叫声,同时又不免用脑袋去蹭他的脖颈。
“于绍元?”予明娇惊诧出声。
她已认出那人便是曾受她父亲器重,后来又不知因何而被父亲厌弃的内门弟子于绍元。
那于绍元如今被收拢的金网锁在其中,众人又见他挣扎中,身上泄露出来的丝丝缕缕的黑气,一时间便又是一阵哗然。
他们眼见着那人在金网的灼烧中慢慢褪去了那层血肉皮囊,逐渐成了一团混沌的黑气。
“是魔修夺舍?!”
那幻蟾宫的少宫主姜宜春一见那样一副血肉皮囊逐渐化为一滩烂肉便当即回过身去,干呕了好一阵儿。
与此同时予明娇也软了腿,回身用帕子捂住口鼻,也有些想要呕吐的冲动。
“少宫主怎么跟个娇小姐似的……”
叶司苍看了一眼予明娇,再去看那姜宜春时,便觉得有些好笑。
姜宜春才顾不得同他呛声,他都没再回头去看。
那团血肉里还有一张未曾消融的□□,坐在轮椅上的赵景颜看了一眼,便道:“此人也并非是真正的烈云弟子于绍元。”
看清那残存的皮肉上头还有暗红的火云纹痕迹,他便看向那赤阳门门主葛秋嵩,“世人皆知你赤阳门中所有弟子皆自小养着一只炙凃鸟,而炙凃鸟天性便是忠心爱主,对主人尤其眷恋,方才诸位也都看清这只炙凃鸟对此人的反应了,”
“不知葛门主,如何解释?”
葛秋嵩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里的火元杖,他冷着眉眼,去唤身后的晏重阳,“重阳,这是怎么一回事?”
晏重阳便当着众人的面,走到那团血肉前,看了那金网里仍然束缚着的混沌魔气片刻,他又用匕首在那血肉里翻了翻。
最终从中找出来一枚令牌。
姜宜春回身过来又看见晏重阳用匕首在那血肉里翻找,他就瞬间又立刻背过身去,又呕吐了起来。
“师父,是明淮。”
晏重阳用沾满了血迹的匕首勾起那枚令牌的线绳,走到葛秋嵩的面前。
葛秋嵩被那血腥的味道刺激得脖子往后缩了一下,他凝神去看令牌上的名字时,便蹙起了眉,随后他便转身去看程砚亭,“程掌门,此人确是我门中弟子明淮,但明淮已在半年前便已失踪,这在我门中的卷册上都是有记载的。”
“仅凭你门中的卷册,葛门主便想自证?”
彼时谢灵殊幽幽开口:“这未免也太轻易了些。”
葛秋嵩回身便瞪着那红衣公子,“你!”
谢灵殊瞥见辛婵脖颈间被火焰灼烧过的伤痕,他脸上的笑意便在顷刻间消失殆尽,再与葛秋嵩四目相对之时,他便又道:“葛门主也不必生气,我不过是想借此告诉你,此前仅凭几句谣言,各位便轻信了我们小蝉便是杀人凶手,如今多了一分关于赤阳门的佐证,那么这嫌疑是不是便又到了葛门主的身上?”
“葛门主,”
谢灵殊扯唇,“若你赤阳门是无辜的,那么你现在是否也觉得委屈愤怒?”
但见葛秋嵩那张脸一阵红一阵白,谢灵殊也懒得再多看一眼,转而看向予明娇,微微一笑:“予小姐,很抱歉,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我去了主院的灵堂,开了你父亲的灵柩。”
“这都是为了早些找出真正的凶手,也让小蝉,早些摆脱这不白之冤,”
谢灵殊说着抱歉的话,可却又仍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请予小姐见谅。”
在辛婵走下琼楼的时候,他便已在楼上的轩窗外,看见了那只停留在不远处的房檐上的炙凃鸟。
也许是他身上携带的霜露草,吸引了它。
否则谢灵殊也许就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
辛婵还未返回琼楼时,谢灵殊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主院里,他也查探过了灵柩里予南华的尸身,若是常人也许无法发现其身体里残留的魔气,当他察觉到时,便在予南华的尸身里留了一道符纹,用以炼化那团魔气。
方才他算着魔气应该已经被炼化的时间,便将那炙凃鸟控制住,用了召灵术罗织金网,凭着魔气的本源与炙凃鸟对于其主人气息的本能追逐而将那隐藏在这偌大的城主府里的凶手揪了出来。
“程掌门,这明淮当真已经失踪半年,我并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烈云城,此事真的与我赤阳门无关啊!”葛秋嵩不欲再与谢灵素强辩,便回身再对程砚亭道。
“我与南华世兄一向交好,我又怎会害他?!”
程砚亭听了葛秋嵩的话后,神情倒也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伸出手指,淡色的流光飞出便落在那混沌魔气里探寻了一番,随后便道:“此人虽是你赤阳弟子的皮囊,但内里住着的却是这魔修的魂灵……”
“赤阳门属火,而祝火功能够消融烈云城深处的万年冰雪,若是魔域之人存了心,故意夺舍赤阳弟子的躯壳,这也是极有可能的……”赵景颜忽然说道。
在烈云城深处,厚重的冰雪锁着什么,在场的人应该也已经都很清楚。
“若是魔域之人,那么他们该是为了娑罗星而来?”叶司苍接话道。
葛秋嵩当即道:“定是如此!”
“此事尚且有待查证,可不好过早下结论……”秦昭烈轻摇扇子,悠悠地说了一句。
“秦昭烈,你!”
葛秋嵩的脸色骤然一变。
也是此刻,程砚亭见那红衣公子已要带着那身上沾着不少血迹的姑娘转身离开,便出声道:“不知公子同辛姑娘要去何处?”
谢灵殊已握住了辛婵的手腕,听到程砚亭此言,他便回身道:“既然偷盗与杀人的罪名都与我们家小蝉没有任何关系,如今要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是诸位的事情,与我们便再无瓜葛。”
“告辞。”他弯唇笑了笑,只道一句,再回头时,便扶着辛婵往前走去。
也许此刻仍有许多人的目光都还留在她与他的身上,而他含笑回头后,握着辛婵手腕的那只手便忍不住稍稍用了些力气。
辛婵抬眼看他,便见他额角已有了些薄汗。
“谢灵殊?”她明显察觉到他有些许不太对劲。
谢灵殊垂眼看她时,伸手绕到她的肩上,这落在身后那些人眼里,便是他扶着怀中的姑娘在往前走。
可辛婵知道,他已将身体的一半重量依托在她的肩上。
当她看清他嘴角浸出的鲜血,便慌了神,“谢灵殊你怎么了?”
她想要挣脱他另一只攥着她手腕的手,却仍被他紧紧锁在怀里,跟随着他脚步往前走。
“不要回头看,小蝉,”
召灵术并非一般的术法,故而他催动此法时便用了太多的仙灵之气,其他人或许并看不懂这术法的奥秘,但谢灵殊知道,那位正清派的掌门一定看出了端倪。
但这到底也没什么所谓。
只是他仙灵之气一时耗得太过,胸口的伏灵印便又在折磨他。
他用指腹蹭去自己唇上沾染的血迹,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大大小小,浸出血色的伤口,声音有点哑,“你疼不疼?”
见辛婵摇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他的眼睛又弯起来。
望向她的面庞时,也许他的神情多了几分迷离,又好像还夹杂着许多暧昧不清的情绪。
他笑着在她的耳侧,轻轻地说:
“小蝉不疼,我……也不疼。”
作者有话说:
入V啦,爱你们啵啵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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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防患未然(捉虫) [V]
辛婵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她曾经的家。
就在护城河畔的永新巷最里面的那座小院子里,她和弟弟辛黎一同长大。
她的父母只是烈云城中普通的百姓,父亲常去帮人做工,母亲则支了摊子卖豆腐来维持生计。
家道艰难,而父亲与母亲也一直将弟弟辛黎当做唯一的希望,他们理所当然地忽视了辛婵,但那十几年里,他们到底也没有抛弃她。
只是后来为了能凑够辛黎测根骨的银钱,他们还是卖了她。
此时分明已是深夜,但眼前这一片天幕却仍然明亮通透。
这便是烈云城的极昼,白天黑夜从来没有分明的界限。
这里永远不变的,只有常年凛冽的风雪。
院子里枯枝满地,冰凌凝在廊前檐角,所有的一切都被冰雪掩埋更深,看起来萧索又荒凉。
辛婵坐在台阶上,双指并拢,冰蓝的流光便落入了她手里的那只锁魂鼎中。
里头的确锁着三个人的魂魄。
但其中有两人的魂灵已经枯萎消散,只残存了微末的气息。
“辛姐姐,”
林丰在那满是灰尘的厨房里好一顿擦洗忙活,又先烧了热水,忙倒进竹筒做的杯子里,给辛婵送来。
见她愣愣地捧着手里的那只锁魂鼎,他便连忙走过去,“辛姐姐,怎么样了?你爹娘和你弟弟的魂灵在里面吗?”
辛婵的双手不由握紧了那只不过只有一只碗大小的玉鼎,她垂眼时,目光落在那聚集了混沌星云般的玉鼎里,“原本……是在的。”
只是她的爹娘……
也许她终归是回来得太晚了一些,她爹娘的魂魄已经消散,幸而辛黎测过根骨之后,在城主府中作为外门弟子的那些时候,也吃过一些改造体质的灵药,所以他的魂魄还在。
“辛姐姐……”林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辛婵的眼眶有些泛红,她也没来得及多顾其他,吸了吸鼻子,便松手将那玉鼎送至半空,随后她站起来,施术掐诀时,手指间冰蓝的光芒流窜出去,落入玉鼎之中,又漫出来半透明的气流。
不消片刻,便有一抹浑圆如明珠一般的赤金光芒从玉鼎之中飞出来,就悬在半空之中。
辛婵双指并拢,以细如丝线般的冰蓝流光将之牵引过来,封在了她手腕上的那只萤石环内。
“辛姐姐,这是?”林丰望着她,好奇地问。
“他叫辛黎,”
玉鼎重新回到辛婵的手上,她将其收入隐空袋之中,随后又不由伸手摸了摸她手腕上的萤石环,“是我弟弟。”
林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神情,又将手里那杯热水送到她手里,“辛姐姐,你先喝点热水罢,我一会儿便煮些粥,”
他想起来如今尚在休息的谢灵殊,“啊,我还得给谢公子煮茶!”
“煮茶我来罢。”辛婵听他提起谢灵殊,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间房门紧闭的屋子。
自她带着他回来这里之后,他就昏睡了过去。
辛婵用扫帚将院子里厚厚的积雪扫开,堆到院墙旁的时候,她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四周。
然后她忽然伸手,召出千叠雪。
当她衣袂摇曳,手中长剑挑起簇簇冰雪,剑锋擦着凛冽的风,迅速准确地雕出了一个人的轮廓。
那是她记忆里,辛黎最后的模样。
千叠雪在她手中消融不见,她看着那雪人,又忍不住去看自己手腕上的萤石环。
谢灵殊推开房门走出来时,便见辛婵在院子里煮茶。
雪花簌簌落了她满头,而她恍若未觉,站在漫天纷飞的雪色间,守着眼前的那一盏烧红了炭的风炉,上头的茶壶里有阴云热烟不断缭绕而出。
大约那也不是什么好炭,烧红后烟雾便大了些,也十分呛人,他只站在台阶上看了片刻,便听她已经连声咳嗽了许久。
谢灵殊的轻叹声微不可闻,他那张苍白的面容上仍有细密的汗珠隐约可见,嘴唇也失了些血色,如此迎风直立,他却连外头那件殷红的外袍都没穿,只穿着里头单薄的白色长袍。
他步下阶梯,走过去便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但等她回头时,他才见她的一双眼睛已经红了个透,眼眶里还隐约闪烁着浅薄的水光。
谢灵殊一怔,盯着她那张面庞半晌,他才弯唇笑,“你这眼睛看着,倒像只兔子的眼睛似的,”
他伸手替她拂去鬓边的雪花,“小蝉,你偷偷哭鼻子做什么?”
“是炭火的烟熏的。”辛婵躲开他的手,解释着说。
谢灵殊挑了挑眉,仍然在笑,“是吗?”
只两个字,他却说得轻缓,好似还带着几分别样的意味。
辛婵躲着他的目光注视,偏过脸不想看他,却忽然被他伸出的双手捧住了脸。
他手掌的温度很热,不像她在这雪地里站了太久,如今早已是手脚冰凉。
此刻他稍稍低首,靠近她,似乎是在认真打量她那双泛红的眼睛,在辛婵想要挣脱他的手的时候,他却又忽然松开手,指腹骤然轻轻地抹了一下她的眼尾。
她听见他忽然说,“小蝉,你若是想哭,也不要偷偷地哭。”
他那双眼睛里仿佛溢满柔情,“这样,旁人才能哄你。”
他的声音里仍藏着几分笑意,好像他也从来如此温柔。
至于他口中的那个“旁人”到底是谁,这便足够引人遐思了。
辛婵胸口里的那颗心脏不听话地跳得很快,她慌忙后退两步,差点撞上身后桌上的风炉,幸而谢灵殊拉了她一把。
“看来小蝉已经将锁魂鼎里的魂灵取出来了?”他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那枚萤石环上。
辛婵摸着萤石环,应了一声,“嗯。”
“你父母是凡身,经受不住这锁魂鼎的炼化,”
他早在拿到锁魂鼎的那时便知其中三个人的魂灵已只剩下一个,此刻他看着面前这个沉默的姑娘,声音也不由放缓,“小蝉,你已经尽力了。”
辛婵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摸手上的萤石环,半晌,她才又终于望向他,“那,我弟弟呢?我弟弟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你弟弟的躯壳早已被焚化,他能保住魂灵便已是万幸,按理来说,你我都该将他送入黄泉之境,依照他如今残破的魂体,能否再入轮回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见面前的女孩儿那双眼睛里的光亮慢慢黯淡下去,他便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想留住他,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们必须要替他重新铸造一副新的躯壳,这并不是一件易事,他的魂灵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吸收天地灵气以弥补被锁魂鼎蚕食的精气。”
辛婵终于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她只能在他的眼睛里,看见属于自己的模糊影子,却始终没有办法读懂他那温柔清亮的眼瞳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谢谢。”她垂首,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
谢灵殊曾说,有一件事,在这天下间,唯有她才能够帮他。
所以他才会不辞辛苦,孤身潜入烈云城,又苦心谋算着将她从城主府里救了出来。
他为的,从来都不是娑罗星。
此刻辛婵沉默着将风炉上的茶倒入一旁的玉壶里,又倒了一杯在玉盏里,这些都是谢灵殊一直要她带着的器具。
她将玉盏递到他眼前,“谢灵殊,”
她很少这样认真地唤他的名字,“我以为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我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究竟能够帮你什么,才值得你这一年来如此相待。”
“但是你放心,你的恩情我都记得很清楚,不论以后任何时候,只要你开口,我就一定会去做。”
纵然辛婵时常讨厌他的轻佻浪荡,但她也同样很清楚,如果没有他,她也许早就已经成了予明娇的替死鬼,同那许多奴隶一样,死在那幽深的城主府中,或许连尸骨都不会剩下。
辛婵不想死。
当初她拼尽全力逃出地宫,是为了想要活着,即便是死,她也不想屈从于予南华的桎梏,成为他血祭的引子。
后来被予明娇捆起来,她也同样还是不愿意做个听话的替死鬼,宁愿从高楼一跃而下,坠入冰湖,
那样才死得干净。
或许在予南华和予明娇那些贵人们的眼里,她所谓的尊严,不过只是微末蝼蚁在临死前的可笑挣扎。
她从来如此渴望活着,若非是上位者权势倾轧,若非是她只是城主府里一个连生死都掌握不了的奴婢……
束缚着她的烈云城,从来都不给她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不是娑罗星,不是谢灵殊,辛婵又怎么可能出得了城主府,又怎么能离开烈云城,去到千里之外的禹州?
在禹州的那一年,是谢灵殊给她的。
“小蝉记得就好,”
谢灵殊将她手中的玉盏接过来,喝了一口,看她时,仍然是笑意盈盈的,“到时,我便等着小蝉,助我达成所愿。”
他的声音轻缓温柔,却又仿佛隐含深意。
也许是在看向不远处的院墙时,他望见了那个轮廓清晰的雪人,于是他来了些兴致,“这是谁?”
辛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我弟弟。”
他“啊”了一声,也许是有些失望,他将玉盏塞回她的手里,又用指节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那么我呢?”
“小蝉啊,”
他忽然轻叹一声,没有再看她,反是在认真地打量那个眉眼都被镌刻得很清晰的雪人,“你可千万也要记着我的样子。”
辛婵疑惑地看着他。
他回头再望她,弯起眼睛笑,“这样日后若小蝉见不到我了,也能借以冰雪,聊慰相思。”
“……”辛婵有点想把手里的玉盏往他身上扔。
但见他忽然有些身形不稳,脖颈间青筋微鼓,她又忙放下手里的玉盏,走上前去扶住他,“你怎么了?”
谢灵殊稳住心神,垂眼看她时,笑了笑,“无碍。”
他不愿说的事,辛婵也都问不出来,于是她索性也不说话了,只是见他衣衫单薄,她到底还是解下来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踮脚想要披在他的身上。
奈何他太高,她就只能小声唤他,“谢灵殊,你低下来一点。”
谢灵殊看着她,果然依言俯身。
辛婵终于将那件足够宽大的厚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又将带子替他系好,这时她并没有在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你伤还没好,就不要只穿着一件单袍就跑出来了……”
言语中不自禁流露出的关切,却几乎令他眼睫颤动时,眼眶有了些泛红的迹象。
他忽然仰头,去望那仍在落雪的天幕。
他想要触碰她的手伸出却又落下,宽大的衣袖遮掩住了他慢慢收紧的指节。
当林丰从厨房里走出来,三人便一同坐在房中的炭火前喝粥。
夜越深,林丰瞧着那样明亮的天色,总有一种仍是青天白日的错觉。
等他回过头,便见辛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趴在桌前睡着了,他端着一杯茶喝了一口,又见从内室里走出来的谢灵殊解下身上的那件厚披风,动作小心地披在了辛婵的身上。
林丰默默地看着他。
“看什么?”谢灵殊一撩衣袍,又在他身旁坐下来。
林丰方才化形为妖,也不算经历过太多的事情,有些事他或许还不懂,但他也分明能够察觉得到,谢灵殊对待辛婵,是绝不一样的。
“公子,你对辛姐姐真好。”于是他小声地说。
谢灵殊闻言便扯了一下唇角,再看向那个熟睡的姑娘时,他冷白的面庞上也不由流露出几分柔色。
“林丰,”
谢灵殊忽然唤了一声身旁的少年。
“啊?”林丰望着他。
谢灵殊回头对上他懵懂的目光,一伸手便有几卷玉简出现在他的手里,他将那些玉简都递到林丰的眼前,“这些都是适合你修炼的功法。”
林丰惊喜地接过来,“多谢公子!”
“我有一事,想请你帮我。”谢灵殊收回手,略微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皱的袖袍,再看向林丰时,笑意便已收敛许多,神情也越发认真严肃起来。
“公子你说,我一定照做。”林丰没有丝毫犹豫。
谢灵殊看着眼前这一盆烧红的炭火,那样呛人的烟令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手指轻抵在鼻间,又去看那厚披风里裹着的那个纤瘦的姑娘,“若我不在时,也请你替我,好好守着她。”
林丰不解,眼睛里满是迷茫之色,“公子……你是要去哪儿吗?你要离开我们吗?”
谢灵殊垂下眼帘,轻笑一声。
炭火的焰芒照着他的侧脸,平添几分暖色。
“你无须担心,我不过防患未然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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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掌门相邀 [V]
辛婵醒来时,她身上便裹着厚厚的披风。
屋子里炭火烧得绯红,却没有了那种呛人的烟。
辛婵裹着披风坐起来,用手揉了揉眼睛。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靠着床柱坐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辛婵才穿了鞋,走出屋外去。
林丰正在院子里修习功法,他一手拿着一卷玉简,另一只手还在小幅度地比划着。
也许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林丰回头便见辛婵已站在台阶上。
于是他忙收起玉简,迎上前去,“辛姐姐你醒啦!”
辛婵“嗯”了一声,又望了望四周,“谢灵殊呢?”
“公子他有事出去了。”林丰飞快地答了一句,然后又连忙道,“辛姐姐,我灶上温着粥呢,我这就去给你盛一碗来!”
说罢他就即刻往厨房里跑。
辛婵走下台阶,就听到院门被人叩响。
她以为是谢灵殊回来了,可当她走过去打开门,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是穿着灰扑扑的道袍的卷毛小道姑聂青遥。
“辛婵姐姐……”聂青遥一见她,那双眼睛就亮了起来。
“青遥?”辛婵见她鬓边,肩上都是雪花,便伸手替她拂去,又将她迎进门,“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在馥玉楼遇上谢公子了,他告诉我的。”聂青遥跟着辛婵走进院子里,一双手早已冻得通红,连指节都有些不大灵活了。
聂青遥只知道他们来时住过的馥玉楼,可她今晨在那儿等了许久,便只见楼门紧闭,也没什么人出现。
幸而后来谢灵殊来了,否则聂青遥也许就要失望而归。
“对不起辛婵姐姐,我师父和大师姐看我看得严,今天早上我趁着她们睡着我才跑出来的……”聂青遥抱着辛婵的手臂,说道。
话音方落,她便见林丰从那边的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端了一碗热粥。
聂青遥的神情变得有点奇怪。
“你怎么来了?”林丰一见她,也有些惊诧。
“我不能来吗?”聂青遥哼了一声,反驳他道。
林丰摸了摸鼻子,也懒得同她呛声,只是将手里那碗粥递到辛婵手里,却又转而问她,“你……要喝粥吗?”
若是平日里,聂青遥定然是脖子一梗,扬起下巴,果断拒绝。
用她的话来说,这是丹砂观弟子的风骨。
绝不与妖为伍。
但这会儿,她动了动嘴唇,有点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嗯。”
等到聂青遥跟着辛婵去屋里烤火,她看着辛婵低头喝粥,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辛婵姐姐,那个……嗯,林丰的伤没事罢?”
“这个,你应该问他罢?”辛婵抬首看向聂青遥。
聂青遥揪紧了衣角,有点扭捏,“那,那我不是和他不对付嘛?”
“青遥,难道你到现在还觉得,是妖就一定是坏的吗?”
辛婵将手里的小碗放在桌上,“林丰虽然是妖,可你见他害过人吗?他有做过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是这样没错……但是,”聂青遥几乎要把自己的发髻抓散了,她皱着眉,“我师父说,妖就是妖,即便如今没有作恶,也难保以后……”
“难道你要为了根本没有发生的那些虚无缥缈的猜测,而伤害你的朋友?”辛婵反问她。
朋友?
聂青遥的第一反应是,她怎么可能会跟一只妖做朋友?
可是……
昨日在城主府中,的确是他为了护她而受了伤。
往日里在丹砂观中所听过的师父的那些教诲犹在耳畔,但昨日林丰替她荡剑的身影又在她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聂青遥抬首就见林丰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
他是个爱笑的少年,眼睛弯起来的时候,就像月亮的弧度。
聂青遥见他递过来的那碗里哪里是什么粥,分明是一碗热汤面,里头淋着不少辣油,还撒了葱花,上头还有一个荷包蛋。
“我记得你不喜欢喝粥,干脆做了碗面。”林丰将筷子塞到她的手里。
聂青遥垂眼看着这碗面,里头好像还有好几块肉,她手指收紧,捏着筷子,半晌都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吃啊?”林丰特地离炭火盆远了一些,毕竟他原身是干枯的稻草,理所当然地会怕火,但这寒冷的天气,又让他不舍得离火盆太远。
“我……”聂青遥抿了一下嘴唇,随后她就见辛婵用她喝粥的勺子探到她的碗里来,舀走了两块肉。
辛婵一见肉就动了手,聂青遥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辛姐姐,我还蒸了肉包子,等会儿就给你拿来!”林丰记得辛婵爱吃肉,连忙说道。
“谢谢小丰。”辛婵咬着牛肉,冲他笑。
聂青遥吃面的时候,只用筷子一根一根地夹,跟数面条似的,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你做什么呢?是不好吃吗?”林丰从厨房拿了包子回来递给辛婵,就看见聂青遥那副食不下咽的模样。
“……没有。”
聂青遥回过神,见辛婵和林丰都在看她,她摇了摇头,连忙吃了一大口面。
磨蹭纠结了好久,聂青遥到底还是开了口,“那个……你的伤没事罢?”
她的语气有点不大自然。
林丰方才咬了一口包子,听见她的这话,还有点惊诧,但他还是答道:“没事啊,就皮外伤。”
聂青遥闻言,她抿唇“嗯”了一声,最后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小瓷瓶扔到他的怀里,也不看他,“这药是我们丹砂观特制的,疗效好。”
林丰也许是根本没有想到聂青遥还会给他送药,他捏着那只瓷瓶,疑惑地望着她,“小卷毛你吃错药了?”
只这么一句话,就令聂青遥神情一僵,然后她狠狠地瞪了林丰一眼,“臭稻草你不要就还我!”
林丰顿时嬉笑着收起那只小瓷瓶,站起来就往外头跑。
聂青遥面也不吃了,直接就追了出去。
辛婵吃着包子,看着大开的门外,那两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吵闹不休。
这才是熟悉又安宁的生活啊。
谢灵殊回来时,便见那小道姑脚下不稳摔在了雪地里,她身旁的少年正笑得开怀。
“公子!”林丰一见谢灵殊,就连忙迎上去,“公子你回来啦!”
“嗯。”
谢灵殊笑应一声,抬步走下阶梯。
“公子你是喝酒了吗?”林丰嗅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喝了一些。”
谢灵殊随口答了一声,便往屋里走。
他绛紫的衣袍上用银丝线绣着繁复的纹饰,衣袂被风吹得摇曳荡漾,连他乌黑长发间的绛紫发带也在随风舞动。
鬓前的两缕龙须发微湿,也许是雪花消融后留下的湿润。
那样一张冷白的面容仍是好看得令人心惊。
“你又喝酒了?”当他在她身旁坐下,辛婵也嗅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道。
“这烈云城虽有千般不是,”
谢灵殊一手撑着下巴,坐在桌前喝了一杯她递过来的热茶,“但酒却是不错的。”
“小蝉不是尝过吗?”他挑眉看她。
辛婵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见他那双含笑的眼,她忽然就想起来她被他从冰冷湖水里抓出来的那个夜。
船上渔火都照不清他的身影。
她在混沌迷茫中,被他扣着下巴,硬生生地灌了小半壶酒。
那种烧心灼喉的滋味,实在不是什么畅快的感受。
辛婵索性不理他了,低头继续吃包子。
“小蝉可有打算?”也是此刻,他理了理衣袍,唤问道。
辛婵顿了一下,又摇头,“我不知道。”
谢灵殊揉了揉眉心,缓缓说道,“如今天下人皆知你是娑罗星的主人,想请你去宗门做客的人定然不在少数,想来在等些时候,便会有人上门了。”
“他们请我做什么?”辛婵不解。
“娑罗星的力量神秘,若是能与你交好,那么于宗门而言也是百利无害。”谢灵殊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垂眼在看那杯壁间缭绕而出的热烟,“但是小蝉,如今你也是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的眼前了,明里暗里,总有人不会放过你,毕竟只要你一死,他们仍有得到娑罗星的可能。”
他抬眼看她,“小蝉,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知道,”
辛婵也不啃包子了,她迎上他的目光,“我会让这些人死心的。”
他眼前这少女的一双眸子里光影清澈,好像她从来如此倔强,更不缺勇敢。
这一点,好像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谢灵殊弯起唇角,静默无声。
正如他所料,午后便有人敲响了院门。
待林丰打开门,便见是穿着青白衣袍的正清弟子,来人一踏进小院里,便对辛婵拱手道:“辛姑娘,我派掌门想请你茶楼一叙。”
辛婵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靠在门框的谢灵殊。
“小蝉,去罢。”谢灵殊笑着说。
辛婵回头,便对那人点了点头,“好。”
在护城河畔茶楼之上的雅室中,辛婵再次见到了那位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
“辛姑娘,坐罢。”程砚亭一见她,便笑道。
辛婵颔首,然后便在桌前坐了下来。
一旁有弟子立即上前添茶,送至辛婵的眼前。
程砚亭一眼便看见她侧脸上的一道伤痕,如今已经结了痂,“昨日之事,是我们这些宗门人太过咄咄相逼了。”
也许是见辛婵并不说话,他便又道:“如今业已查清,这烈云城先城主之死,乃是魔域之人所为,与姑娘无关。”
辛婵捧着茶盏,静静地听他说罢,才道:“不知程掌门今日请我来,是为了什么?”
程砚亭一手撑在桌面上,看着辛婵时,仍是那般慈眉善目,“姑娘是娑罗星选中的主人,原本也是天资不凡,只是姑娘应该也很清楚,这娑罗星与你融合的时间并不久,而想要得到娑罗星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在暗,你在明,如此虎视眈眈,你又该如何自保?”
昨日的比试,让程砚亭看清了这个看似柔弱,却又很是坚韧的姑娘,她提着手中的那柄剑时,便是眉目凛冽,自有意气。
“姑娘大可以考虑去我正清派住上一段时日,如今姑娘融合未稳,我派中有一银泉池,可助姑娘修行,”
程砚亭笑着看她,“姑娘放心,我绝不强留姑娘做我正清弟子,以客礼相待,这天下之大,日后姑娘要去往何处,也都是你的自由。”
辛婵却不解,“程掌门为什么要帮我?”
“这个嘛,原因有二,”程砚亭捋了捋胡须,“一则是因姑娘作为娑罗星的主人,如今更是备受关注,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使九宗安稳下来,少些纷争。”
如今许多宗门都想与辛婵交好,为此,他们之间也少不得弄出些争端来。
正清派作为宗门之首,有责任维护宗门安宁。
“这二则……”
程砚亭看向坐在对面的辛婵,“是因我看出姑娘赤诚,且是个有大勇的人。”
忽然听到这样的夸赞,辛婵一怔,随后就有些无措,“程掌门,我……”
“辛姑娘好好考虑,这烈云城啊,有些冷得过分了,”
他笑起来,“我这老头子,畏寒得很,还是得赶紧回去才是。”
“对了,与你同行的那位公子,若他愿意来我正清派做客,那便是再好不过。”末了,程砚亭又添一句。
他并未忘记昨日那位红衣公子所使用的召灵术。
一般的仙门子弟,可学不会那样强大的秘术。
辛婵走出茶楼,便见林丰早已等在楼下,这会儿正在吃糖葫芦,他一见辛婵走出来,就连忙迎上去,“辛姐姐,公子让我来接你,咱们回馥玉楼!”
他还将另一只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辛婵,“辛姐姐,这给你吃。”
“谢谢。”辛婵接过来就咬了一口,然后又问,“青遥呢?”
林丰跟着她一边走,一边答:“小卷毛被她师父抓回去了。”
“辛姐姐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就有好多宗门的人找上门来了,他们黑压压的在院子里站了一片,都是来请你去他们宗门里小住的。”
林丰说着就开始摇头晃脑,“好奇怪哦,明明他们之前一个个地还把姐姐你当做仇人似的,这会儿又像是要把你供起来……”
他大约是觉得好笑,“他们这些人可真善变。”
辛婵咬着糖葫芦,没有说话。
回到馥玉楼之后,她便看见谢灵殊躺在楼上内室里的软榻上,正在看书。
“回来了?”隔着珠帘,谢灵殊望见了外头的辛婵,于是他便放下了手里的那卷书。
屋内烧着炭火,暖烘烘的,替辛婵驱散了许多从外头带来的寒气。
“谢灵殊,”
辛婵掀了帘子走进去,站在他的面前,“程掌门说,想让我去正清派。”
谢灵殊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他懒懒地“嗯”了一声,后脑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只是问她,“那小蝉是怎么想的?你想去吗?”
辛婵其实也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如今许多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无论她走到哪里,都逃脱不了这些人的目光注视。
她索性在他的软榻边坐下来,就只坐在地毯上,手里的那串糖葫芦还没有被她吃完,她咬了一口,闷闷地说,“我不知道,”
“我都不知道我到底该去哪儿。”她的声音里藏着迷茫。
谢灵殊看着她的背影,缩在他的榻旁,看起来就那么小小的一团,他的那双眼睛里光影越发温柔,“正清门是如今的天下第一仙宗,那位程掌门也是声名赫赫,小蝉去他那儿住着,倒也是不错的。”
“如今你的修为虽已比过许多人,但到底还是欠缺了一些,正清派的功法精纯,也能助你好好提升内力,你在那儿住着,也好过在外头一个人漂泊,至少不会有那么多别有用心之人打扰到你。”
谢灵殊忽然直起身来,俯身靠过去时,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小蝉可要好好修炼,如此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辛婵早在他靠过来,下巴抵在她肩上的时候就已经浑身僵硬了,何况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也喷洒在她的耳侧。
她的脸颊莫名有些发烫,连忙往旁边侧了一下身体,躲开他。
“你能不能,能不能……”
她一紧张起来,说话也都说不清楚了。
“我怎么了?”谢灵殊一手搭在软榻的扶手上,含笑看她。
她鼓着脸颊,“不要这么……”
谢灵殊挑眉,“什么?”
“不要这么随便接近我,”辛婵的脸已经泛红,她的眼睫眨啊眨,像是有点生气,又有些窘迫,“男女有别。”
辛婵原有更过分的话想脱口而出,因为她仍记得他在禹州那一年里去过明巷里那座临月楼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他总是在那里看舞听曲,时常喝得烂醉,还是辛婵去将他扶回来的。
他早已是明巷里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因着他那副惊艳动人的皮囊,有关于他的多少“风流韵事”都被人传得有板有眼。
即便辛婵清楚,他至多也不过是在那儿喝酒听琴,看那些舞姬跳舞,到也没有外头传得那么过分多情。
但他很多时候也的确浪荡轻佻,连说话也总是不好好说,专来逗她,戏耍她。
只有在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他方肯罢休,然后笑出声来。
但此刻,当她看着他那双明净漂亮的眼睛时,她又都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心有一瞬混乱,她也不同他说话了,转身就跑。
谢灵殊看着晃动的珠帘后她跑远的身影,弯起眼睛,笑得开怀。
可是笑着笑着,他却又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腥甜涌上喉头,胸口的伏灵印仿佛还要比这房内燃着的炭火还要灼人,他宽袖一挥,炭火尽灭,然后他整个人躺倒在软榻上,喘息了半晌。
乌浓的发铺散在圆枕上,他指腹擦去唇角溢出的鲜血,那双眼睛里神情飘忽,稍显空洞苍凉。
听到她下楼去唤林丰的声音,他闭上眼睛,认真地想要听清她所说的每一句话,他该是如此留恋她的声音。
“谢灵殊!”他忽然又听见她在唤他。
伴随着她踩着木制楼梯往上跑的脚步声。
他忽然睁开双眼,目光再一次落在那珠帘后。
“我忘记跟你说了,程掌门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去正清派做客?”她站在珠帘后头问他。
她不愿意走进去,倒也方便了谢灵殊不必再费神在她面前隐藏些什么。
“小蝉觉得呢?”
他开口时,嗓音仍旧维持着平稳清淡,还带着些许的漫不经心。
辛婵抿了一下嘴唇,小声说,“我怎么知道……”
她垂着眼睛,并不知道此刻晃荡的珠帘内,那躺在软榻上的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屋内没了炭火,便迅速被寒冷的空气包裹。
可他却依赖着这样的冷,才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彼时,
辛婵忽然听见他清冽稍低的嗓音传来:“小蝉在哪儿,我自然……便去哪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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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初入正清 [V]
“公子,您为何要让辛姑娘去正清山,您难道就不怕,掌门他看出些什么吗?”
船舱内立着一人,原是之前便受程砚亭之命等在禹州的少陵长老,他此刻正望着那坐在桌前,手中正握了一卷书的年轻公子。
他穿着如雪般莹润的锦缎裁成的衣袍,一半的乌黑长发由玉冠束起,剩下的都披散在他的身后与肩头,鬓前两缕龙须发也散落下来,他的那双眼睛仿佛从来都在盯着手里的那本书。
“有娑罗星在,他一时也看不出什么。”他的嗓音慵懒,轻缓动人。
“再者,小蝉也的确需要借你们正清派的银泉池一用。”
他垂着眼帘,唇畔含笑,“她想看看这天下第一仙宗,那便让她看,这是她的意愿,我不能阻止。”
说着这样的话,他的语气里好像还带着几分纵容。
“……公子,”
少陵那张早已被岁月刻下不少褶痕的面庞上流露出几分无奈,“您啊,向来不知道为自己打算。”
“我该为自己打算什么?”谢灵殊大约是觉得这话听来好笑,他扬起眉眼,“我来此,从来都只是为了一件事,一个人。”
“这便是我的打算。”
这数千年来,他始终囿于此般执念,一心奔赴,不知悔改。
少陵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那您为何不告诉辛姑娘?”
“告诉她做什么?”
谢灵殊坐在那儿,手里的书早已被他搁下,如今他方才倒了一杯茶听见少陵此言,便放下杯盏,“无论是过去,亦或是现在,她受的苦都太多太多。”
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消退殆尽,仿佛隐藏在清澈柔波之下的,原是如荒漠一般的苍凉,“我告诉她,便是将她扔进曾经的那些痛苦里再煎熬一次。”
“何不让她活得简单一些?哪怕……只是一时也好。”他的声音越□□缈起来,像是喃喃自语一般。
少陵静默无声,他只是认真打量着这位坐在桌前的年轻公子。
仿佛数千年过去,他的容颜也仍然青春未改。
可他少陵,虽得了冗长的寿命,却也没有办法抵挡得了这岁月的侵蚀,如今已是这般老态。
可犹记当年,他与谢灵殊初相遇时,他还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散修道人,还未曾入得正清,成为派中长老。
也亏得是谢灵殊,他才有幸从当初那场神魔之战中,逃出生天,并因此多了更长久的寿命。
敲门声忽然传来,打断了少陵的思绪。
“谢灵殊。”门外传来少女柔软的嗓音。
谢灵殊一手撑着下巴,正在打量手里的茶盏,听见她的声音,便轻抬眼帘,“小蝉,进来罢。”
话音方落,少陵便见那房门被人推开一些来,少女最先探头进来望了望,在对上他的目光时,她才走进来,对他颔首,道了一声,“少陵长老。”
少陵即刻回以一笑,“辛姑娘。”
或是见辛婵在偷瞥谢灵殊,少陵便十分知趣地说了一句“告辞”,随后便走了出去,还带上了房门。
谢灵殊仍旧坐在那儿,撑着下巴望她,也见她在少陵往外走的时候便在瞧着他的背影,于是他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
“小蝉做什么防贼似的看少陵长老?”他语带戏谑。
辛婵听见他这话,回身便走到他的面前,那张漂亮明净的面庞上的神情十分认真,“他们仙门里的人大都心细如尘。”
“你……”
辛婵抿了一下嘴唇,在他身旁坐下来,“你不知避讳,还与他独处,若是被他发现,你便是之前的简夫人,该如何是好?”
谢灵殊挑了一下眉,故作恍然,“小蝉说得是啊,若是被他发现了,那我可该如何是好?”
也许看出他有存心调笑的心思,辛婵皱起眉,瞪他一眼。
“小蝉原来这么担心我啊,”
谢灵殊却仍旧笑意盈盈的,当他的那双眼睛凝望她时,便好像这世间风月都在他的眼瞳里,化作了最多情的柔波,“我可真高兴。”
又是如此暧昧轻柔的言语,令辛婵一僵,她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有点不想理他了。
“小蝉若是以后都不放心,大可以日日与我待在一起。”他伸出手,想去摸她的头发,却又被她躲开。
她总是躲得很快,他倒也从不在意。
“你早些睡罢。”
辛婵站起来,也不愿再同他多说些什么了,转身就往外走。
乘着玄鹤船,遇海渡水,遇山腾云,从遥远冰冷的烈云城,到风轻日暖的正清山,便也不过只消两日的光景。
正清山是矗立在延州上川之间的一座蓊郁苍翠的大山,非仙门子弟不得入内。
林丰是妖,即便谢灵殊在他的身上施了术法,可以暂时蒙蔽宗门人的视听,但那到底也不是长久之法,何况正清山乃是仙山福地,他生而为妖,在其中更是不好掩藏。
于是辛婵和谢灵殊便将他安顿在了正清山下的望仙镇上。
“辛姐姐,公子,你们什么时候才会下山啊?”林丰知道自己一个人在镇上住着,他就有些不大开心,但也没有办法,他是妖,是去不得正清山的。
“我们不会待很久的,”
辛婵将自己买给他的许多糕点吃食都交到他手里,又对他笑,“我也会经常下来看你的。”
“好……”
林丰抱着那一堆的东西,点了点头。
辛婵决意来到正清山,实则也不过是因为她早已认真考虑过了谢灵殊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因为娑罗星,她才能活下来,才能借以娑罗星的力量,成为现在的自己。
但同样的,也因为娑罗星,她就注定会活在那许多人的目光里,总有人不会放过她。
而为了自保,也为了能够报答谢灵殊,她必须要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为此,她甘愿付出一切,努力修行。
正清派的功法能够助她修行,既然如此,她也愿意走这一遭。
当辛婵和谢灵殊抵达正清山的山门之下时,便早有正清弟子等在那里。
一见她额间那一抹银蓝双色的印记,那两名弟子便立即迎上来,手中抱剑,仍拱手行礼,“辛姑娘,谢公子,请随我们来。”
待辛婵与谢灵殊顺着山门之上冗长蜿蜒的阶梯走上山去,又绕过山石栈道,直至前方豁然开朗,露出白玉圆台。
那宽阔圆台之后,便有诸峰直插入天,其间殿宇在山林间影影绰绰。
周遭云雾缭绕,那主殿便赫然矗立在五峰之间的半空之中,浑然天成的石阶自上而下,大气磅礴。
诸多穿着青白颜色的衣袍的正清弟子此刻正在那圆台之上练剑,气势十足。
或是见了两个穿着不同的外人,便有人停下来在打量他们。
谢灵殊天生一副毓秀风流之姿,如此霞姿月韵一般的人物甫一出现,便令在场的女弟子顿时便有些移不开眼。
诸多少女心思浮动,议论之声渐起。
而在他身旁的辛婵也引来诸多打量,也许他们都已听过了娑罗星之主的传闻,一见她银蓝双色的印记,便已觉得好奇。
何况她看起来又是如此清澈秀逸的一副模样,身形纤瘦,看似弱不禁风,却又身姿挺拔,柔韧脱俗。
谢灵殊面对着那么多女弟子的目光注视,面上仍是一派温柔笑意,竟还朝圆台上的她们招了招手。
顿时人群里便有一阵惊喜的欢呼。
辛婵望见他那副模样,干脆撇过头,懒得看他。
谢灵殊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弯起唇角,伸手去摸她的发顶。
辛婵就像是被触碰之后,炸毛的小动物似的,小幅度地挥开他的手,还刻意离他远了一点。
跟随着两名引路的弟子踏上主殿的长阶,便又有殿中的弟子迎上来,“辛姑娘,谢公子,掌门已在殿中等候两位多时。”
辛婵颔首,然后便跟着谢灵殊一同踏进了殿门之中。
程砚亭坐在几级阶梯上的宽阔木椅上,瞧着他们走进来,便露出慈和的笑容。
站在阶梯下的,除却少陵和其他四位长老之外,便还有一男一女,两位年轻弟子。
男子的一张面庞轮廓硬朗,生得俊美非常,一身青白衣袍穿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身姿如松一般俊逸。
而那女子亦穿着青白两色的衣裙,明明是一张春水芙蓉面,那双眼睛里却偏生多了几分英气飒爽,气质冷清。
“辛姑娘,谢公子,两位可将你们那位朋友安顿好了?”程砚亭站起身,走下阶梯来。
“具已妥当。”辛婵稍稍颔首,答得简短。
谢灵殊只对程砚亭说林丰只是普通凡人,不通仙术,也不愿修行,便在下了玄鹤船后,与辛婵一同将他安顿在望仙镇上。
“好好好,”
程砚亭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看向谢灵殊,“谢公子能来我正清山,实属我山门之幸啊。”
“程掌门言重,我也不过是沾我们家小蝉的光,才能来这天下第一仙宗拜会。”谢灵殊轻笑一声,又去看身侧的辛婵。
程砚亭听罢,那双眼睛便在谢灵殊与辛婵之间来回游移了片刻,随后便笑道:“看来辛姑娘与谢公子,原是一对有情人啊?”
作者有话说:
辛婵:不,他只是我的恩人,别的纯属谣言:)
——
第20章 烛明殿中 [V]
在听见程砚亭的这句话时,辛婵便下意识地反驳道:“程掌门误会了。”
“是吗?”程砚亭又看谢灵殊一眼,再对辛婵笑道:“那看来是我想差了……”
谢灵殊什么也没说,他脸上仍然带笑,仿佛对于辛婵的此刻的反驳并无甚异议,也没多少兴趣去多作解释。
“辛姑娘,谢公子,这是我门中长老少陵。”
程砚亭回身看向那身着墨绿衣袍的老者,“辛姑娘,谢公子,这是我门中长老少陵,主理逐月峰,想必两位在路上便已识得他了”
少陵拱手行礼,对两人笑了笑。
随后程砚亭又道,“那位便是我门中另一位长老云霁,他啊,主理青樊峰,是我正清门内最精通药理之人,我看谢公子好像还受着伤,回头便让云霁替你瞧一瞧。”
程砚亭口中的云霁便是另一位中年男人,他脸上皱纹极少,却在眼尾留有不少痕迹,想来是这岁月仍未饶过他。
他看起来气度温和,穿着一身浅色衣袍,也并不束发,倒显出几分潇洒落拓。
“谢公子,辛姑娘。”他亦拱手。
除却少陵与云霁,原本还有第三位长老藏红,是这正清派里唯一的一位女长老,听说是脾气古怪得很,并不喜见生人,因而大殿之上也没有她的踪影。
“月臣,非蕴。”程砚亭又扬声唤道。
随后辛婵便见那一男一女走上前来,两人都在程砚亭身后几步外站定,颔首应声。
“这是我门下首徒封月臣。”程砚亭先伸手指向那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向他们介绍道。
随后又去看那名姿容惹眼的少女,眼底慈爱更甚,“这是我女儿程非蕴。”
“封公子,程姑娘。”辛婵稍稍颔首,唤了一声。
两人也相继对她与谢灵殊回以一礼。
程非蕴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辛婵额间的那枚印记,她摸着手里的那柄剑,似乎总有些不大相信,眼前这位看起来纤纤弱质的姑娘,便是如今那沸沸传闻中的娑罗星主。
“谢公子看起来年纪尚轻,可我在烈云城时便见你修为不浅,真可谓是少年英才,只是不知谢公子是师从何处啊?”
彼时,程砚亭看着谢灵殊,笑着问道。
谢灵殊弯了弯唇角,“我师父不过是一散修道人,早已仙逝。”
他这是不愿明说,程砚亭自然也不可能刨根问底,于是他只能笑着点头,“谢公子能有今日这般的修为,想来你的师父定然也是一位世外高人。”
如果谢灵殊真是九大宗门任意一个宗门里的人,以他这般天资修为,不可能这些年来都是如此藉藉无名。
可谢灵殊不肯说他师从何处,程砚亭倒也不便再问。
“月臣,你和非蕴便代我将谢公子和辛姑娘安顿在玄女峰,可不许怠慢。”程砚亭随后便对一旁的两人说道。
“是。”封月臣低首应声。
玄女峰上多年已多年来未曾有人住过,但因平日里总有人打扫,故而这玄女峰上的殿宇里,也并非是灰尘满覆之态。
殿前繁花,殿后翠竹。
这烛明殿显得格外清幽雅致。
“辛姑娘,谢公子,”封月臣领着他们走进殿中,便回转过身对他们道,“若是在此有什么不满意的,便都告诉我,或是我师妹非蕴。”
他应是个凡尘里那种看起来清逸干净的年轻公子,有些书卷气,却又有着一种超脱世外的冰雪般的气质。
“多谢封公子,”
辛婵应了一声,再看向那靠在门框上,抱着手中剑的少女,“也谢谢程姑娘。”
谢灵殊早已坐在内殿里的桌边,一手撑着下巴,回眼在看辛婵,“小蝉,我想喝茶。”
“……知道了。”
辛婵见他半点儿没有在一个陌生地界的拘谨,仿佛到哪儿都如他在自己家一般自在,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一个人,让人琢磨不透。
程非蕴也在看那位红衣公子,他一副容颜实在生得殊色无双,她从未听过他的名号,可听随她父亲回来的弟子说,这位谢公子,修为高深莫测,并非池中之物。
“非蕴。”
直到封月臣的声音传来,她方才回神,看向他。
“辛姑娘与谢公子今日想必也已经乏累,我们便先离开罢。”封月臣温声说道。
程非蕴敛神站直身体,当封月臣走到她身边时,她便听到他低声说,“非蕴,这两位都是我正清山的贵客,你不可冒犯。”
封月臣同程非蕴是多年的师兄妹,两人一同长大,他又如何不知她的脾性。
程非蕴却只是垂着眼帘,同他一起离开,并未多说一句。
辛婵将煮好的茶端至谢灵殊的面前,又将杯盏翻过来,倒了一杯递给他。
谢灵殊从头至尾都在看她,此刻伸手接过茶盏来,便轻叹一声,“小蝉,怎的不用我让你带着的那套青玉的茶具?”
辛婵原本就已经有些疲惫,这会儿见他这般挑挑拣拣,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小蝉现在胆子是越发地大了。”谢灵殊伸手,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捏了她的脸蛋一下,又迅速松开。
辛婵摸着自己的脸,更不想搭理他了。
当有正清弟子将晚膳送来时,辛婵迫不及待地打开那食盒,却发现里头不过是一碟清炒时蔬,再一碟清水豆腐,再有便是两小碗米饭。
除此之外,便什么也不剩下。
而那盛饭的小碗,也远比她在禹州时吃饭用的碗要小上许多,也就仅仅只比谢灵殊喝茶的杯盏要大上一圈罢了。
谢灵殊眼见她满眼的欢欣在打开食盒的盖子后便又神光黯淡下去,他便从书案后走过来,他只略微瞧了一眼食盒里的饭菜,便不禁笑了一声。
他这一笑,那如画的眉眼便更添几分别样的风情。
“小蝉,不是所有人都能如你这般,做得这娑罗星的主人,也不必清心寡欲,修行便也能事半功倍……这修仙宗门里的饭菜啊,大抵如此,他们一向食素,没有荤腥。”
辛婵手里还拿着食盒的盖子,站在那儿盯着食盒里的饭菜半晌,神情萎顿。
这一顿饭,谢灵殊只随意吃了两筷,面前的一小碗饭也都给了辛婵,即便如此,这一顿饭吃完,辛婵却还没觉得有多少饱腹感。
夜里她坐在烛明殿外的阶梯上,下巴抵着双膝,在无边的寂静中,她更显沉默。
谢灵殊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从晚饭后她便没见着人。
随手在阶前摘了一根杂草,她在手指上绕啊绕,夜风拂过她的衣袂,吹起些许摇曳的弧度。
直到她忽然看见从繁花灯影里慢慢显现的一抹身影,他似闲庭信步般朝着殿前而来,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衣袖的红,便沉湎成更加炽烈莹润的光泽。
他手里提着一个牛皮纸包,在看见坐在石阶上的姑娘时,便弯起眼眸,其中光影便清亮如此夜天星一般,皎洁流光。
辛婵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才又忽然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了?”她抿了一下嘴唇,像是仍然没有办法习惯他那样温柔含笑的目光,她垂下眼帘,又看清他手里提着的用线绳绑好的纸包,“这是什么?”
谢灵殊垂眸瞥了自己手上提着的东西一眼,便笑着将其塞入她的手中。
隔着牛皮纸,辛婵尚能感受大那种微烫的温度。
她甚至嗅到了那种香味。
这是……
辛婵打开纸包,便见里头裹着的,是已经片好的烤鸭。
外面的表皮焦黄,好似还裹着一层蜂蜜似的糖浆,看起来便更如琥珀一般,令她只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仰头望向他,满眼惊愕。
年轻的公子衣袍红得灼人眼,他那张冷白的面庞上仍未减半分笑意,鬓边的两缕龙须发随着这夜风轻轻晃动,而他那双眼睛始终在瞧着她。
“我们小蝉向来是不可食无肉,”
他伸手轻抚她的鬓发,替她拂去那几片粉白的花瓣。
“我自然要为你多考虑一些。”
作者有话说:
谢灵殊:小蝉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点个外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