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跳脚将军
张公子一愣,不知戚忠为何突然转移话题。
不过他还是说:“戚将军果然有眼力,这是我在街市上向一位武师买来的。他自称是韩信之后,我花了三百贯才买下这柄剑。”
戚忠笑道:“没想到张观察也喜爱刀剑。”
张公子道:“我平日不舞刀剑,只是不希望宝剑落俗尘罢了。”
“好!好!”戚忠眼里露出欣赏的光芒道:“朝廷的相公里,难得有张观察这样的人物。观察,敢问能否让在下亲自见识一下这口宝剑?”
张公子一愣,心里不免有些犹豫。但他见戚忠的目光牢牢盯在那口宝剑上,眼神中痴迷至极,就拿下宝剑递给他道:“请戚将军品鉴。”
戚忠小心翼翼地接过宝剑,褪下剑套在手掌里抚玩一番,嘴里喃喃赞叹道:”不愧是宝剑!好剑!好剑!”
他把宝剑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翻看。
看着看着,他忽然大叫一声:“好!”然后提起剑往脖子方向刺去。
周围牢房传来一片惊呼。张公子魂飞魄散,立刻扑过去抓戚忠的手臂。幸好他多少有点准备,所以抢在戚忠自刎之前拉住了他的手。
但是戚忠的力气太大,两人争抢过程中一不留神,宝剑反弹出去划破张公子的手臂,鲜血直流。
戚忠见状也面现惊慌之色。张公子气得脸色煞白,指着戚忠骂道:“戚雨臣,你好大的胆子!”
戚忠也吓得不轻,连忙冲上来给张公子止血包扎。
张公子厉声责备道:“戚忠,你个无知武夫,满脑子只知道一个死。既如此,你还千里迢迢回汴京做什么!还不如死在永乐城,至少也能给自己,给家人博个好名声。你如今一死,正好坐实了畏罪自尽的罪名。你是一了百了了,但可曾想过你的妻子,想过你女儿?你女儿一直崇敬你,将你视为楷模。如你一死,千万民众都视你为罪人,你的族人也会因你而获罪。我若是你,就算拼尽一切也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以保全家人!你倒好,遇事便退却,这样算什么英雄豪杰!”
戚忠被张公子训得脸色惨白,哑口无言。张公子趁他慌乱之时又问道:“到底永乐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戚忠垂头不语片刻,终于开口说道:
“前些日子官家下令,派徐相公和李相公去探查筑城一事,又派曲将军和高将军率中军前往屯兵戍守。
彼时鄜延路兵马都总管种相公也在米脂。我与高将军,曲将军刚到那里不久,便听闻军中有传言,说种相公和徐相公因为建城地址一事意见不合,经常发生争吵。”
张公子打断道:“徐相公,就是徐禧?”
“不错。”
张公子点点头。他知道此人是康州太守黄庶的女婿,起居舍人黄庭坚的姐夫,又是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在文官群体中很有声望。
但这样的人带兵打仗,尤其和狡猾凶悍的夏贼开战,张公子也替他捏一把汗。
戚忠又继续说道:“有一日,曲将军从账外回来。我见他愁眉不展,便上前询问他。曲将军跟我说:‘徐相公想在永乐扎营筑城。’
“我当时听了大惊失色。立刻对曲将军道:‘永乐地势孤僻,四面无山无水,离其他城池又远。如果一旦我们被夏贼围困在此,援兵难至,可如何是好'"?
曲将军道:“老种也是这个意思,但徐相公不肯,我有什么办法?”
这时高将军也来到营中。他听说徐相公的作战方案后,也急得跳脚道:“这不是要把我们如蟋蟀般活活困死在城中么?”
曲将军只是一味叹气。我和高将军私下商量后,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如何要劝谏徐相公,不能由着他性子乱来。”
戚忠顿了顿又说道:“我和高将军来到徐相公帐门口时,只见已经有三五个主将和偏将聚集在门口,一个个脸上都焦灼万分。我问了一圈,原来他们都是来劝谏徐相公的。有的人已经在账外等了两三个时辰,当然也有人等不及已经走了。
我和高将军在门口等了多时,见徐相公还是不出来。高将军也是个急脾气,拉着我便冲进徐相公的大帐,准备当面直谏。
我们进去时,徐相公正在和另一位观察下棋。他一见我和高将军二人就须眉倒竖,厉声喝道:“你们没有通报如何进入我的大帐!去外面等着!”
我见他脸色严峻,想说出口的劝谏也缩了回去。
高将军却是直性子,当着徐相公面说道:“徐相公,永乐地处孤绝,水源稀少,不适宜扎城,请徐相公明鉴!”
徐相公怒目而视地骂道:‘你个武夫懂得什么!永乐地势险厄,易守难攻。夏贼若来,我方占据地理优势,何愁对方不败!再说永乐和米脂呈掎角之势,若一方被围,另一方即去救援,有什么难的?”
我见他话说得这么轻易,忍不住劝他:“永乐米脂之间相隔并不近,且此处水源欠缺。万一夏贼将我们围困在城中,救兵一时半会又赶不到,将士们岂非是白白送死?”
谁知这句话一说,徐相公忽然暴怒道:“有谁还没打仗前就说送死?你想扰乱军心吗?再说即使一死又如何,武将当以马革裹尸为荣,我都不怕死,你还怕么!”
我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只能低头不语。
高将军看不下去,和徐相公争吵道:‘我不是怕死,是怕死得不值得!若是死了就能换来一方安宁,那死也值得!但不是像现在这样死得不明不白,白白给敌方助长士气!’”
徐相公听了大怒,大声喝道:“你身为下属竟然藐视上官,胡言乱语以图祸乱军心。来人,将高永亨拖出去立刻斩首!”
戚忠道:“当时军帐里一片大乱。我和另外几个人都跪下来为高将军求情,再加上另外一位相公也出言阻止,最后徐相公才罢手,把两人各自打了一顿。高将军被投入大牢,我也被降级后轰了出去。”
第122章 雨中的告别
霖铃这时也气得脑壳儿疼,忍不住骂道:“这个徐相公怎么这么可恶。”
何净无奈笑笑,继续说道:“戚忠道,那件事后,便没有人再敢去找徐相公献策了。”
“他道:‘这之后不久,夏兵果然前来进犯。本来夏兵远道而来,有人献策徐相公,趁夏兵渡永定河到一半时我方突击,应该可以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那徐相公又说:‘王师不鼓不成列。’你想想看,对方没有准备好时你攻打他,尚且未必有胜利的机会。等夏兵整装待备,一切准备就绪,取胜岂不更加艰难呢?如此简单的道理,这徐相公就是不知,也不信!真是个老天的。
就这样,夏兵与我方交战。夏贼本就悍勇,再加上他们有铁鹞子助阵,愈发所向披靡。”
霖铃插嘴说:“铁鹞子是什么?”
何净解释道:“铁鹞子是西夏王师骑兵,据传说能百里而走,千里而期,最能倏往忽来,若电击云飞。而且他们身披重甲,作战时配以良马,平原作战时常作为先锋军队,在敌营阵脚处横冲直撞,一般人很难抵挡。”
霖铃听得入迷,又接着道:“那然后呢?”
何净叹息一声道:“然后自然是我方大败,众人被迫退回永乐守城。
接下来的事就如高将军预料的那般,永乐城中几无水源,外面援军又被截断,几十万将军们犹如瓮中之鳖。而且夏贼以逸待劳,也不强攻城池,就把城牢牢围住,等城里面的人饿死渴死。
可怜我方几十万将士,不是战死,而是被渴死饿死的!”
何净脸上现出痛心疾首的神情,连连叹息。
霖铃虽然没有何净这么悲愤,但心里也很火大。俗话说将熊熊一窝,这个什么徐相公就是熊得很,简直堪比《熊出没》里的两只蠢货。
何净平复一下心情,继续说道:“戚忠又对张公子说,将士们在永乐城被困了一段时间后已经濒临崩溃。每日都有许多人死去,但即便如此,大家也是每天按时巡逻守城,没有丝毫懈怠。
戚忠道:“终于有一日天降大雨,城东的一角城墙坍塌,夏贼乘机掩杀进来。当时大家都慌了神,被夏贼杀得人仰马翻,纷纷择路逃命。
那时我和百来个兄弟从城北杀开一条血路,和曲将军一起逃出永乐城。不久后我们又遇上夏贼,我和曲将军分兵抵挡,我侥幸得脱,曲将军却至今下落不明。
一路上我们水宿风餐,相互扶持,终于逃到银州。我点了一下人马,刚从永乐出来时尚有百来人,到银州却不足五十人了。
这时又有另一位偏将也逃回银州,身边也带了几十个人。我们两队便合做一处,带足干粮水源后一起回来。
我一路上都在想,这次永乐惨败,大批军士阵亡,连同徐相公在内的几个主将尽皆战死,官家决计是不能轻饶的了。
我活到这把岁数已是知足,妻儿也早已拜托族人照料。如果以我一死能换来兄弟和家人们的平安,我也是死得值得。”
说到这里,戚忠又抬头看着张公子道:“张观察,事已至此,我别的诉求没有,只求你代我向官家求情,饶了这些弟兄们的性命。他们虽然吃了败仗,但都拼生尽死地与夏贼血战过,能在几十万将士中存活下来回到故土,已是上天眷顾。他们中间大多数人尚未娶妻,家中也无族人依靠。若是赐死了,他们的父母也无人赡养。求官家打开天恩,让他们一条生路,所有的罪责我愿一人承担!”
说完,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张公子面前,涕泪四流。
周围牢房里的将士们也都纷纷下跪,哭着求张公子保全戚忠。一时间牢房里到处都是悲戚的哭声。
此时张公子内心如地震山摇一般,眼眶也不自禁地发热。
他上前一步扶起戚忠,搭着他的手臂对他说道:“戚将军,请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天在这个位子上,我便不会让你受任何冤屈。将士们我自然要保住,你我也要保住!”
戚忠感动得眼泪直流,连话也说不出来。”
何净喘一口气,又继续说道:“那天张公子从牢房回来一夜未睡。从第二日起他又多方问询亲自查探,以确定戚忠说得都是真的。
收集好证据后,他将调查结果写好奏折递给官家,要将戚忠和一干将士无罪释放,并给他们发放一定的补偿。
奏折上去后并无音讯。张公子不肯气馁,又继续上了五六个奏折。其中一封奏折是他在朝会上亲自递上去的。”
霖铃急着追问:“那官家怎么说呢?”
何净摇头叹息道:“官家没有明确的指示。倒是朝中的一班人,突然开始群起攻击张公子,有的说他身为御史中丞,竟然轻信罪犯的话;有的说徐禧教训下属并没有错;还有的更加可笑,竟然说张公子和戚忠是姻亲,他是在借机包庇。”
何净一边摇头一边冷笑:“这些人实在是可笑至极。张公子和那个戚忠在这件事之前根本连面也没见过,何来姻亲一说?
也有些与张公子交好的文官私下劝他,说官家也未必不知道戚忠是清白的,只是现在民怨太大,总要推一个人出来祭旗。不杀戚忠就难以平民愤。既然如此,张公子又何必逆着官家的心思行事呢?
这些话或好或坏,张公子都置之不理。朝中的非议他不在乎,因为他作为御史,每日就是与这些流言蜚语打交道。
但唯一让他害怕的就是官家的态度。因为他看出来官家确实犹豫不决。也许就如那些人说的这样,官家内心不想杀戚忠,却也不得不杀。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的心情越来越焦灼,上的折子也越来越多,有时甚至一天就要上好几本,求官家给戚忠和将士们一个公道。
有一天,宫里的人来传旨,说官家要见他。张公子知道此事要有一个结果了,心中也紧张至极。
见到官家后,张公子叩头行礼。官家让他起来赐茶,又对他说道:‘我听闻说,张卿的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好?’
张公子不知道官家为何突然问这个,便说道:‘多谢皇上关心。拙荆这几日是有些咳嗽,已经遣大夫看过了,料想应无大碍。’
官家点点头道:‘张卿这几日审案辛苦了。我与几位宰执商量过,张卿平日公务繁忙,还要操心戚忠这件案子,未免辛劳太过。我已让别人接手这件案子,张卿先休整几日再行公务。’
张公子一听心就凉了。他知道官家已经在朝中大臣们的压力下产生动摇,再不争取就来不及了。
他立刻躬身说道:‘皇上,臣并不辛劳,真正辛劳的是在前线拼生尽死的将士们。臣以为对这些将士们最好的酬劳,便是待他们公正,切不可因为非议就轻率判断,以免伤了其他将士们的心。’
官家听完后沉默不语,脸色有些不悦。过了片刻他对张公子叹气道:‘张卿,你不懂朕的心。’
张公子到这一刻已经濒临绝望。他跪下来叩头求道:‘皇上,臣无法替皇上分忧,罪孽至深!臣只求皇上念在将士们困战多日,死里逃生,饶恕他们的性命,给他们日后将功赎罪的机会!”
官家听到后突然站起来,对张公子严厉道:“张卿,你口口声声将士们将士们,究竟你是朕的臣子还是将士们的臣子?如今永乐之战败成这样,朕日日寝食难安,你只看到戚忠他们几个的委屈,又何曾看到那些死去将士们的委屈?朕若不给他们家人一个交待,他们又当如何看待朕?”
张公子急道:“可是戚忠是无辜的,真正导致战败的人是徐禧。”
官家冷冷说道:“徐禧已死,难道要把他运回来判刑么?更何况徐禧是朕任命的主帅,若是问责徐禧,岂不直接问责朕更方便一些?”
张公子听了这话心惊胆颤,汗流浃背,伏在地上连连请罪。
官家重新坐回龙椅,疲惫不堪地看着地上的张公子道:‘张卿先回吧,此事我已让别人接手了。’
张公子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挽回,只能先回了家。但他的心,却比亲访戚忠的那一晚还要煎熬。”
何净说到这里,忽然低头不语了。霖铃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官家还是要杀戚忠是么?”
何净点点头,气若游丝地说道:“不过官家开恩,赦免了戚忠的家人。可以说,戚忠所料的一点也不错,反而是张公子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霖铃见他伤感,心里也不好受,过了一会才说:“后来呢?”
何净苦笑道:“后来张公子经历这桩事,以往建功立业的雄心也灰了大半。他不久后便向官家请求致仕,官家挽留了他几次,见他心意已决,便也不再勉强他了。
他和妻子离开汴京那天,正是戚忠行刑之日。本来众人都劝他不要去观刑,但他考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送戚忠最后一程。
他到达行刑地点时,只见戚忠已经戴着死囚枷,被狱子押着往前走,许多人围在街两边观看,一个个都是欢声笑语,许多人尤言朝廷圣明,为军民除去一害。
张公子后来告诉我,戚忠临刑之前,忽然在人群中看见了他。他拱手对张公子行了一礼,张公子想要抬手回礼时,戚忠已经身首异处…”
说到这里,何净声音忽然哽住,眼睛里堕下泪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何净和霖铃都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默默对坐着,气氛十分凝重。
过了一会,霖铃终于打破沉默。
“何兄,”她小心翼翼地说:“你说的这个朋友,该不会是你自己吧?”
第123章 春风化雨
何净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默默叹气。
这一刻他想到了很多事,年少时求学的意气奋发,金榜题名时的雄心万丈,洞房花烛时的欢欣一刻
但这一切如今都化为灰烬,只剩下一天天平静又麻木的岁月…
过了一会他说:“可笑的是,听说不久后曲珍回朝廷赴命。原来他在回京的路上大病一场,因此耽搁了些时日。
曲珍回去后,将与夏贼激战的经过又向官家叙述一遍,所说的一切都和戚忠所说的一模一样!
这样一来,官家才完全信了,还下旨赦免了跟戚忠一起逃回来的将士们。”
霖铃气不过,愤愤不平地说:“这个皇帝就是个马后炮!”
何净听了只是苦笑。霖铃看他可怜,忍不住安慰他道:“不过戚忠的士兵和家人都保下来了,总算也称了他的心。”
何净听了这话,突然抬头呛道:“什么叫称了他的心?难道端叔你也以为戚忠一定要死?就因为他是将军,就要替莫须有的罪名背锅么?凭什么戚忠成为罪人,而真正的罪人却因为死去就成了英雄,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霖铃见何净激动,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说戚忠该死。我的意思是,比起株连所有的将士和戚忠的家人,如今戚忠一人死去当然是更好的,他自己不也是这样想的么?”
何净激动道:“正是因为所有人这样想我才觉得悲哀!像戚忠这样的将军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朝廷吃尽了苦,最后却连一个好名声都得不到,这样又是何苦?也怨不得将士们会说‘宁做小李,不做大李’了。换了是我,我也宁愿做另投他主的李陵!”
霖铃知道何净是在说气话,对他叹口气说:“何兄,你消消气,事已至此了,你再耿耿于怀又有什么用呢?”
何净低头饮了一杯酒,郁郁寡欢地说:“端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就是戚雨臣的忌日。”
霖铃心里一惊。怪不得何净今天反应这么大,原来是想起了故人。
何净又指指墙上的一柄剑道:“你看见了么?那柄宝剑就是当时戚忠从我身上抢去想要自刎的剑。我这些年常想,如果一定要死,死在这把剑下也许还更好些。起码宝剑才配得起英雄。”
霖铃深叹一口气说:“何兄,如果戚忠泉下有知有你这样有情有义的朋友,他也会多一份安慰。”
何净道:“不,我和戚忠并不是朋友,我这么做也不是因为我和他的私交。我只是想给这些真正忠君报国的人还一个公道!我常常在想,为何我堂堂大宋,对待契丹西夏这些蛮夷外族百般忍让,土地岁币一让再让,输了是我们赔钱,赢了还是我们赔钱,似乎大宋的金银都是烂纸糊浆一般。为什么朝廷对外族如此慷慨,偏偏对自己的将士却苛刻至极;不用说金银爵位,就是给他们一个公正的赏罚都做不到!这样下去谁还会给朝廷卖命?端叔你会吗?”
霖铃被何净的气势镇住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何净说到愤慨处,完全停不下来:“还有,我也不知官家为何总要让朝廷的文人相公去统帅三军。这些人吟诗作对可以,真要领兵布阵,他们有这个能力吗?朝廷难道不怕步街亭之后尘?中书那些相公门日日言武人多诈,若非武将们在外抵御外敌,抛洒热血,他们又如何能安安稳稳指点江山,做他们的锦绣文章!”
何净说到激动处,神色激动,慷慨陈词,整个人像要火山爆发一样。
霖铃有点害怕,赶紧给他倒杯酒说:“何兄你别激动,慢慢说,慢慢说。”
何净看着霖铃,忽然接过她的酒深深叹口气,又一饮而尽。
饮完酒他颓丧道:“这件事上我自问问心无愧,除了一个人,便是拙荆。”
霖铃耳朵立刻竖起来了。她从没听何净说过他老婆,甚至不知道他有老婆。他这么一说,霖铃的八卦之心雄雄燃起。
何净叹口气说:“先妇一直劝我从长计议,不要这么刚烈,但我还是一意孤行卸了官。她那时身子本就不好,又替我担忧,在半途中就病情加重离我而去了。”
“哎,”何净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酒菜,痴痴说道:“我想保住的人一个都没保住。也许是我错了,端叔,你觉得是我错了吗?”
霖铃看着何净失落的样子百感交集。为什么何净,戚忠这样正直纯良的人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变态的世道!
何净苦笑一下又说:“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去做教习呢?一来我本就是个失败的人,他们跟我学也学不到什么。二来,我也不觉得应举是什么好事。这些人若是变为我这样的人,将来也要抱憾终身。若是变成徐禧之辈,又是为祸百姓。所以为什么还要引导这些年轻士子去念书应举?”
霖铃有点着急了,站起来道:“话也不是这样说啊。这世上本来就有好官和贪官,明君和昏君。如果你不向朝廷输送好的人才,那将来朝廷里必然充塞着碌碌无为之辈啊。”
何净摇头道:“再好的人才,一旦去了庙堂就要变质。若是坚守本心,那便难以善终。难道端叔忍心看着他们大半辈子寒窗苦读,最后却落得和我一个下场?”
霖铃忍不住想起了子骏。如果他考上进士当了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官?
很显然,以子骏的心性,很有可能会成为和何净一样的人,甚至比他更甚。这对子骏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不过她挣扎片刻还是说道:“何兄,不管怎么讲,特别是对家境贫寒的生员来说,科考也是一条助他们跨越阶层的路不是么?”
何净皱眉道:“什么叫跨越阶层?”
霖铃:“呃就是…就是…助他们摆脱贫困,变为人上人。”
何净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霖铃太过天真。
霖铃对何净说:“何兄,你不能以自己的经历踹度别人不是么。将来的世道怎么变化谁也不知道。也许这个皇上不行,下个皇帝就特别给力呢?”
何净愣愣地看着霖铃,似乎对她很是困惑。
霖铃道:“何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但是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你就算为了你自己也要找点事做,不然你总沉浸在过去的事情,对你身体也不利啊。教书好歹可以调剂下心情不是么?”
何净想了想,漠然道:“端叔,报歉,这件事恕难从命。”说着就要往外走。
霖铃一下子急了,拉住何净的手臂道:“何兄,我…哎我跟你说实话吧。现在岑东山走了,孔寅接替他的位子教我斋里的学生。但这个人脑子不正常,总是打我学生。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何兄,算我求求你,你去顶替教一阵好不好?大不了等找到新的人你再回来。我实在不想看见我的学生被人揍了。何兄我求你了!”
她说到心急处,忍不住要给何净行大礼。何净心里一颤,连忙扶住她道:“端叔,你别这样,你快起来。”
他看着霖铃被烛光染亮的脸庞,一双大眼睛清澈如镜,又透着无比的真诚。
这一刻,何净的心突然跳得咚咚作响,他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端叔,”何净忍着剧烈的心跳,强装镇定道:“你对这些学生的心意,实在叫人感动。不过…哎,你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可以么?”
霖铃看他松动,赶紧点头道:“当然可以,你好好考虑,随便考虑!”
何净见霖铃的眼睛因为惊喜闪闪发亮,毫无保留地看着自己,心中又是滚过一阵颤栗。
他将微微发抖的手指藏到背后,对霖铃羞赧一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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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祝山长喜滋滋地跑来告诉霖铃,何净已经同意在书院任教了。
“是吗?”霖铃故意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怎么突然想通了?”
“我也不知道,”祝山长满面笑容:“可能是我常常游说他,他被我说烦了也未可知,哈哈。”
霖铃心里想笑,嘴上只是恭喜祝山长。
这天正好是她上课的日子。她一走进斋舍,子骏便带着学生们站起来向她行礼。
霖铃看看大家。这次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们坐下,而是对众人道:“有件事我跟大家说一下。我和祝山长为大家请了一位新的经义课教习。大家也都认识,就是何净先生。
何先生无论才学还是人品都是万中挑一的人物。希望大家对何先生尊重一点,别把何先生气走了!不然你们也只能跟着孔寅混了。”
说到这里,她朝子骏的方向看了一眼。子骏接收到霖铃的目光,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微微低下了头。
霖铃又说:“明天开始何先生就要为大家上课了,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请教他。何先生学问胜我百倍千倍,希望大家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生员们齐声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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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霖铃赶到闻鹊斋的门口迎接何净。虽然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热情了,但她还是决定来一趟。
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何净面子,让他觉得舒服受尊重,进而套牢这位大牛。
没过多久,何净翩翩而来。霖铃看见他穿了一件白色直裰,头戴青色逍遥巾,整个人看起来儒雅至极,儒雅中又带有一点风流。
霖铃主动对他拱手行礼:“何先生早!”
何净笑道:“端叔你怎么来了?”
霖铃笑着说:“何兄今日第一天执教,我来替何兄庆贺。”
何净看她调皮的样子,忍不住道:“你不是来为我庆贺,是来监督我,怕我教一半跑路吧?”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霖铃说:“我知道何兄不是这样的人。”
何净微微一笑说:“端叔,我先进去了。”
霖铃笑着做个“请”的动作。
何净迈步走进闻鹊斋。
他一进斋舍,便听见后排一位生员叫一声“起”。
随着话音落下,所有学生齐刷刷站起来,对何净躬身行礼道:“拜见何先生!”
何净的目光掠过这些年轻学子的脸庞。迎着他们清澈又恭敬的目光,他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怀念,又令人惆怅。
他收拾心神,对大家微微一笑说:“各位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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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铃在斋舍外面站了一会。没过多久,屋里传出何净温和清朗的声音。
“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霖铃长舒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里。
第124章 严师高徒
何净来书院教书后,霖铃和他的交集更多了。两人总是一起吃饭,一起交流,一起找祝山长聊天,甚至一起在射圃里散步。
这些天已经步入春日。书院里萼软花香,桃红柳绿,一派春光明媚的模样。霖铃时常看见燕子成双结对地飞来飞去,还有两只喜鹊在闻鹊斋门口的树上结巢。
霖铃上课时,经常听见它们叽叽喳喳地叫,把斋舍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闻鹊斋”。
这些日子她发现何净的气色也好了很多,果然人就是应该找点事做。他原来一直嚷嚷着不肯教书,可一旦教起来比谁都认真。
而且他天生就是教书的料,因为他既温和又威严,学生们对他都敬畏至极。就连子骏这种傲气十足的人,在何净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不敢有半点造次。
霖铃心里挺开心的。她觉得自己真是做了件好事,不管是对何净还是对学生们。
有一天,祝山长突然派吕清风来找霖铃。霖铃过去后,祝山长说道:“端叔,再过几日我就要带学生去杭州参加春光诗会了。我想着,你是不是与我们一同去?”
霖铃愣了一下。祝山长忙说:“端叔别误会,我只是问一句,你若不想去就罢了。”
霖铃知道书院这次对春光诗会很重视,派出去的也都是最厉害的学生,子骏当然也在其列。
霖铃这些天对子骏很避嫌,尽量不跟他说话,也不多见面。这样虽然她心里不大好受,但终究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但是去春光诗会一来一去这么多天,又没几个人,她势必要经常见到子骏。这样又会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这些天的克制就白费了。
但话虽这样说,霖铃只要一想到能跟子骏一起去杭州这么多天,她心里就充斥着一种压制不住的喜悦和期盼,甚至一点淡淡的紧张,就像胃痉挛一样。
一面是理智,一面是感情。她纠结片刻后,最终还是对祝山长说:“好啊,祝兄,我跟你们一起去。”
她在心里鄙视自己,但是…
哎没办法。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从洗心斋出来,她心情不算好。这时她看见何净提着一个小水桶往书院门口走,连忙叫住他。
“何兄,你干嘛去呢?”
何净看见她,笑着说:“我去外面小溪里舀点螺蛳。”
原来何净最近迷上了养宠物,除了肉圆之外还养了两只乌龟,经常到山上给他们找吃的。
霖铃抿嘴笑道:“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边说边笑地往外走。霖铃很喜欢跟何净在一起,因为跟他相处心情很放松,从里到外都是那么敞亮,而跟子骏在一起她就很容易东想西想,情绪波动个不停。
到了溪边,何净蹲下来用一个小网在溪边的石头上舀螺狮。这个季节正是螺狮泛滥的时候,何净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了一小桶。
霖铃看了一会,又往上游走了一段路。她发现有一块石头旁边螺狮特别多,就对何净呼唤道:“何兄,这里有很多螺狮!”
何净朝她摆手,意思说不要了。霖铃却不甘心,干脆自己卷起裤腿走到那块石头边上,用手一颗一颗地剥螺狮。
过了一会何净转头一看,发现霖铃竟然站在水里。他心里一惊,赶紧跑过来说:“端叔你在做什么。”
霖铃笑着说:“我在帮你抠螺狮。这里的螺狮好,个头大。”
何净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不喜欢个头大的螺狮,乌龟吃不进去。他赶紧说:“端叔你快上来,河水太凉了。”
霖铃依言走上岸,两只手各自抓着一大捧螺狮。她把螺狮倒进何净的小桶,笑着说:“应该够你家乌龟吃了。”
何净有些愣愣地看着霖铃。只见她裤管挽着,露出两截白嫩嫩的小腿,光光的脚背上挂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刚刚下过水的脚趾看起来亮晶晶的,还因为被冷风吹过,微微有一点发红。
何净突然觉得喉咙有点紧,小腹有一阵阵热流涌过。
他赶紧把目光移开,假装弯下腰拿水桶,一面对霖铃说:“端叔,你把鞋子穿上,小心别着凉。”
霖铃大大咧咧地说:“这里没毛巾,脚湿了不好穿。我回家去穿吧。”
何净有点无语,但也没法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翻江倒海。
他陪着霖铃回到家中。霖铃把脚丫子擦干,重新换了鞋袜出来。何净给霖铃点了杯茶水,两人对坐着吃茶聊天。
聊了一会,霖铃突然看见子骏从外面走进来,心里没来由一颤。
子骏走进屋子。他看见何净也在,不由微微一愣,然后赶紧给两人行礼道:“李先生,何先生。”
何净“嗯”一声,问他:“子骏,你来做什么?”
子骏说:“我给李先生送生员的笔记。”
何净转头看看霖铃。霖铃不想和他多说话,就对旁边的几案一指,淡声说道:“知道了,你放那儿吧。”
霖铃冷淡的表情完全落入子骏的眼中。这些天先生对自己和以前大不一样,连说话语气都是冷若冰霜的,他怎么感觉不出来?
子骏心里其实非常难受。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突然对他冷淡。是因为他做错了事,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些天他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想,连觉也睡不好,但想来想去还是不知所以然。
本来他今天鼓起勇气想找霖铃问清楚。但何净在这里,他的话又说不出口。
子骏把大家的笔记放在桌上,依然磨蹭在原地没有走。何净打量他说:“你还有事么?”
子骏小心翼翼地对霖铃说:“前日先生布置了一道试题,学生昨日又做了一首诗,想请先生指点。”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纸,双手交给霖铃。
霖铃接过来一看。她前几天布置过一道应举诗题,叫《庆丰年》。之前子骏已经交过作业,不知为何又交上来一首。
她读了一遍子骏的诗,犹豫着说:“这首诗…呃…”
何净见她支支吾吾的,便说:“给我看看。”
霖铃把子骏写的诗递给何净。他接过后读了一遍,脸上微微一笑,对子骏说:“子骏,你这首诗写得不错。”
子骏连忙道:“多谢先生鼓励。”
何净又说:“不过你用的一些字词有所不妥。比如这一句:顿忆饥馑苦。这‘饥馑’二字就不大合适。”
子骏有点不解,道:“可是…”
“你等我把话说完,”何净微笑着摆手打断他:“若是平日里作诗,做成什么样都可以。但这是应举诗,犯了皇家忌讳是大忌。纵然你有再好的才华也难入官家青眼。像饥馑之类的字眼,若被有心之人安上一个诽谤夸大的罪名,反而对你不利了。”
子骏点点头,但表情还有点困惑。何净笑道:“不仅如此,你在做应举诗时要多用些歌功颂德的典故,写出花团锦簇的意境来,官家最是喜欢。你这首诗好是好,毕竟调子还是清冷了一些,你回去再琢磨琢磨,然后另写一首给我。”
子骏听完后朝霖铃看了一眼。霖铃吓得一哆嗦,赶紧说:“你就听何先生的。”
“是,”子骏行礼道。
**
接下来的十几天,子骏每天就《庆丰年》这个题目写一首诗,然后拿给何净看。
何净每次都指出他一点问题,一会是用词的问题,一会是格律的问题,一会是这一会是那,指出后就让他重新写。子骏来来回回写了十几首诗,何净还是不满意。
到后来连霖铃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在她看来,何净似乎在故意戏弄子骏。而且肉眼可见子骏的心情也越来越低落,似乎对作诗这件事产生了抵触。
霖铃有点担心这样下去会不会弄巧承诺,把子骏给逼疯了。
有一天,子骏又新写了一首诗,拿去交给何净。
何净读了以后,脸色一沉,对子骏说:“这首诗做得还不如前几首。我已跟你说过,应举诗不宜带出消极的字眼,你怎么又忘了。”
子骏低着头沉默不语。何净看看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一遍遍叫你改诗,你心里不情愿?”
霖铃听何净的语气不好,忍不住有点紧张。她赶紧给子骏使眼色,让他向何净道歉。
子骏却一直不说话。何净看看他,说道:“马子骏,我知道你自视甚高,认为自己写的诗乃是性情流露,无须刻意更改。但是你别忘了,这平日涂抹的诗是写给你自己看,或是身边数个人看。而应举诗却是写给礼部的主考官看,甚至是官家看,是以你的诗不是要投你自己的喜好,而是要投他们的喜好!就好比一件物品要售卖出去,肯定要取悦买主,而不是店主一样。”
子骏听了嘴唇微微一动,却没有作声。
何净又说:“你的诗若是用来自娱或是好友间应和抒情,自是绰绰有余。但要打败无数首诗作,脱颖而出博得皇家的青眼,却是远远不够。我现在教你做的,就是如何做一首能博得朝廷青眼的律诗。
要做出一首那样的诗,并非靠一时之兴,而是要靠极其精致的格律与用典,百般打磨,万无一失,就如一尊精工细琢的雕像一般,方能为朝廷选中。你若一不留神用错一个字或用错一个典,便会遭主考官唾弃,因为他手上有千百首可供挑选的诗,你明白吗?”
子骏听到这里似有所感,忍不住说道:“可是先生,若是应举作诗还不如平时挥毫抒意来的快活,那为何还要去应举?”
何净眼神一动。霖铃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对子骏说道:“子骏,何先生说什么你就听着就是了,不可忤逆何先生的意思。”
何净摆摆手制止霖铃。
他身子靠着椅背,语气平淡地对子骏说:“快活与功名有时就是不能兼得的。作诗只是第一步。若你真当了官,往后还有无数件违背你心意的事。若你问我问什么一定要考功名,我只说一样事。古往今来你读到的诗,有几首是真正的无名之辈写的?你若是想平日写诗作画,聊以自娱,那也无可厚非。若你想你的诗被千万人读到,甚至流传百代,那你就必须要夺下个功名!”
子骏心里轰然震动,整个人愣着说不出话。
第125章 抠门校长
何净吸一口气,淡淡说道:“当然了,如果你并无这样的志向,那倒也不必勉强,诗做得只要让你自己开心就行了,也不必再拿来给我看。”
子骏心里一惊,立刻跪下说:“请先生息怒。是学生错了,求何先生指点我。”
何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你先回去按我说的改,明天再交一首给我。”
“是。”
子骏走后,何净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笑。
霖铃在旁边却不大舒服。她平时很少训子骏,更不用说像刚才何净那种严厉的方式。看到子骏被何净打击成这样,她心里本能就有点不舒服。
何净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他笑着问她:“怎么端叔,你觉得我教得不对?”
霖铃支支吾吾地说:“何兄,你…你是不是不喜欢子骏?”
何净哭笑不得地说:“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霖铃道:“你刚才那样训他,肯定是对他有意见。”
何净淡淡一笑,抚着手里的茶碗说:“马子骏若不是一块美玉,我也懒得去搓磨他。正因为他有才学有潜能,我才推他一把。”
霖铃眼睛一亮说:“啊?你觉得他考得上吗?”
何净道:“以他的水平,考个进士应当不是难事。不过做不做得成状元,还是不好说。”
“啊?!”霖铃一下子跳起来:“子骏可以当状元?”
哎妈她觉得自己牛逼坏了,竟然教出一个状元,简直是自己学渣生涯的职业巅峰。
何净看她一副窜上跳下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我只是猜测而已。他真的能走到哪一步,还要看他的运气。”
“哦哦,”霖铃又坐回去了。
何净又说:“不过马子骏确实有许多要改进的地方,不管是做诗还是做人。以他现在的性子,若是做了官,反而会害了他。”
霖铃一想,何净说得也对。子骏这个人的情商真的是马里亚纳海沟水平,经常莫名其妙就得罪人。关键是如果他得罪普通人也就算了,万一他得罪皇帝,那就完了。
想到这霖铃就说:“何兄你说的对,是我目光太短浅了。”
何净笑笑说:“以马子骏的水准,平日里一定听惯了夸奖。他即使想要在诗作上精进,也不知如何精进。这样对他不好。他年纪轻轻不宜固步自封。我说他,也是为了让他知道自己的缺点,努力朝前跨一步。”
“不过…”说到这他突然顿了顿,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要是端叔实在心疼他的话,我以后便少说他几句。”
霖铃:?
何净是什么意思???
她脸有点红,故意遮遮掩掩地说:“我哪有心疼他。你随便说他,随便说。”
何净抬头看看她的脸色,语气淡淡地把话题岔开了。
**
第二天,子骏又拿着新做的诗来了。何净看了以后,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温和说道:“子骏,这首做得还好。如果你能每次都做出这个水准的诗作,应举应当不是难事。”
子骏和霖铃都松了一口气。子骏对何净恭敬行礼道:“多谢何先生指点。”
何净笑笑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今日先放你休息一天,明日再给你新的题目。”
子骏愣了一下说:“先生,明日我要去杭州参加春光诗会。”
“春光诗会?”何净一愣。
霖铃连忙把春光诗会的大概情况向何净解释一通。
何净听后沉吟片刻,又对子骏道:“那罢了,你去吧。不过你好不容易有些长进,不要去一趟杭州,又被那些文人诗带偏了。这样吧,我给你几个题目,你在路上琢磨琢磨,回来再交给我。如果你做得不好,我可是要罚你。”
子骏连忙行礼道:“是。”
何净满意地点点头。
子骏又看看霖铃。这些天他和霖铃都没什么交流,现在要去杭州了,他鼓起勇气问霖铃:“先生,明日你也去杭州?”
霖铃愣了一下,淡淡回答道:“是。”
子骏忙道:“我让常安准备了一些干粮。先生若需要,我叫他多准备一些。”
霖铃心里又一阵难过。
子骏对自己的一片心意,她是能感知到的。她觉得子骏确实把自己当成了恩师,一个可以信赖的长辈。
可惜自己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情意,因为自己存了歪心思,唉…
她只能选择这样做。长痛不如短痛…
霖铃对子骏冷冷地说:“不用了,你带好自己的行李就行了,不用操心我的。”
子骏心中一疼。霖铃冷若冰霜的语气像一把刀那样插进他的心脏,令他不知所措,又遍体鳞伤。
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改变这个现状,只能对霖铃行礼说:“是。”
他低着头默默转身出门。霖铃看着子骏清瘦的背影,心里忽然难受得想哭。
何净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他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问霖铃说:“端叔,你与马子骏之间怎么了?”
霖铃有些慌乱地说道:“什…什么怎么了?”
何净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你明明对他很关心,为何在他面前要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方霖铃被戳穿心事,慌乱说道:“我…我没有关心他,没有…没有。”
何净目光深邃地观察霖铃的表情。观察了一会,他有些闷闷地垂下眼睛,说有再说一句话。
**
第二天,霖铃随祝山长和几个学生一起踏上去杭州的路。
因为经费有限,他们这次路程很赶。先从慈溪坐船去余姚,然后转陆路到山阴,再向西去杭州。
头两天他们过得很辛苦。吃就是干粮,睡就是船舱里。再加上霖铃刚过了例假身体比较虚弱,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但她知道祝山长急着赶路,也就撑着不说,想自己扛过去。
到了余姚,几个人再换陆路。霖铃刚坐了一天船人晕乎乎的,有种想吐的感觉。但她不想麻烦别人,就一直死撑着。
到了中午,正好几人走到一个集市上,路边有些脚店集市。祝山长见大家都饿得走路没劲儿,再加上这几天也没吃好,就对众人说过:“我们进去吃个便饭吧。”
大家当然迫不及待地同意。祝山长率众人进去落座,给每个生员点了一碗汤面,又点了一碗辣酱,大家分着吃。
霖铃刚吃了几口,忽然听见外面有个声音呼唤道:“鹤翁!”
话音一落,外面走进来五六个人,大多也和子骏他们一样都是书生打扮。带领他们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身穿一件酱色道衣,头上戴着一顶仙桃冠。
祝山长一见他立刻站起来笑着说:“望达,你怎么在这儿?”
望达笑着说:“我带学生去参加春光诗会。”
“巧了,我也是,”祝山长笑着说:“我们在吃饭,你快跟我们一起吃。”
两人聊了几句后,祝山长为霖铃和望达相互引荐。原来这个望达先生本名姓劳,名叫劳无用,是秀州一家县学的山长。
劳无用听说霖铃是新请的教习,目光在霖铃身上扫视几遍。霖铃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两人相互见过礼,劳无用问祝山长:“这次孝仁怎么没来?”
祝山长说:“我既去杭州,孝仁便代我管理书院的事,不然这么多学生无人管束。”
“哦,”劳无用似乎有些失望,对祝山长说:“他近来可好?”
祝山长说:“他挺好,还是老样子。”
霖铃看劳无用那副样子,似乎还挺牵挂孔寅的。她心里觉得奇怪,为什么孔寅这种人还有朋友?
劳无用和祝山长聊了一会天,转头对身后几个学生说:“还杵着干什么,快来向祝山长见礼。”
他身后的几个学生赶紧走上来,纷纷跪下给祝山长和霖铃磕头。
霖铃吓了一跳。她平时和这些宋朝人打交道,对他们的礼仪也见怪不怪了。但是宋人见面一般很少下跪,就算上下级之间都很少这样,最多就是做个揖唱个诺什么的。
所以这几个学生在大庭广众之下跪拜自己,她面子上有点过不去。
祝山长也赶紧把他们叫起来寒暄几句,又让子骏等人和他们见礼。相比于子骏和江陵这些学生,劳无用的学生比较腼腆,说话行礼都是规规矩矩战战兢兢的,霖铃看着他们都觉得有点可怜。
大家一通忙活后,祝山长请劳无用坐下来一起吃饭。劳无用一开始不怎么想吃,后来祝山长硬是给他点了碗面,又让记在自己账上,劳无用才半推半就地坐下来吃了。
霖铃劳无用的做派很是看不上。她以前也遇到过像劳无用这样的男人追她。
一个字,抠;两个字,贼抠;三个字,死里抠。
和这种男人打交道,就好像屁股上长了个鸡眼,干啥都不舒服。
晦气!
第126章 村路十八弯
霖铃也不想理他,只埋头默默吃面。祝山长只好担起和劳无用聊天的重任。
说了几句,他发现劳无用那几个学生都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衬托得自己这帮人就跟地主老财似的。
他有些尴尬地问劳无用:“望达,他们怎么不坐下来吃饭?”
劳无用头也不回地说:“他们是生员,如何能与尊长一起吃饭?”
祝山长和霖铃面面相觑。霖铃一看好家伙,这人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草。
祝山长的几个学生也有点尴尬。祝山长想缓和气氛,对劳无用笑道:“望达,这是在外面,就不要这么多繁文缛节了。”
劳无用沉吟片刻,对几个站着的学生说:“今日破例让你们同桌,快些吃吧。”
几个生员赶紧向劳无用道谢,又坐下来吃饭。不过他们吃也吃得胆战心惊的,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而且一个个都捧着碗,好像怕有人抢走他们的饭似的。
方霖铃在对面看得冒火。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劳无用会惦记着孔寅,因为这两人就是天生一对——都是那么封建,那么让人恶心!
霖铃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再加上面对着这个道学先生更加没胃口,吃了两口就停下筷子,借口走到外面的屋檐下吹风。
刚站一两刻,子骏也跟了出来。霖铃看见他,情绪更加烦躁。
子骏看霖铃脸色不好,想问又不敢问,只能木木地站着。霖铃实在觉得尴尬,就跟他说:“子骏,你找我有事吗?”
子骏连忙说:“我看先生只吃了一点就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可口?”
“没有,”霖铃冷冷说:“我不怎么饿,你自己回去吃吧。”
子骏茫然无措地站着,心情如沸汤一般。霖铃狠心让自己不朝他看。子骏没有办法,只能又默默坐了回去。
吃完饭大家结账起身。祝山长提出和劳无用他们一起上路,劳无用也欣然同意了(霖铃:MMP)。
从他们吃饭的市集出发,很快众人就来到较为荒僻的城郊,满眼都是树木,很少见到人家,更别提打更的酒店。
大约在傍晚前,众人终于看到一座挂有酒招子的草桥店,门口有一个破旧的马厩,还有一股马粪味飘来。
祝山长和劳无用,霖铃走进去询价。酒保说一共还有四个房间,房钱若干也和他们说了。
劳无用一听房钱就皱起眉头,对那酒保说:“你这荒郊野外的,为何要收这么高的房钱?”
那酒保白他一眼说:“你若嫌贵就去找便宜的地方,嫌地方偏就去镇中心住,何必要踏我这个门槛?”
祝山长连忙安抚几句。依他的意思,天色已经不早,还是住下来稳妥。
但劳无用却把祝山长拉到一边道:“这个店太贵了,恁地不划算。这块地方我来过,前面两三里地处还有一家乡店,房间又宽敞,钱又便宜。”
祝山长听了有些心动。霖铃对劳无用说:“劳山长,天已经快黑了,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吧。也多不出几个钱。”
劳无用“啧”一声:“我说了这一块地我熟悉,我带你们过去,就多走半个时辰的路,又能省钱又住得舒服,何乐而不为?”
旁边的酒保也光火了,絮絮叨叨地说:“恁地胡说,方圆十里你们要是能找到第二家店,我便把头割下来。”
霖铃狐疑地看着劳无用。劳无用拉着祝山长道:“他要做生意才这样说。放心,这一带我来过,他骗不了我。”
酒保怒道:“懒得跟你们说,不住快滚,别妨碍我做生意。”
霖铃等人只好跟着劳无用继续往前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四周都是山路,哪里有店的影子?
霖铃走得头昏脑花的,问劳无用说:“劳山长,你说的店呢?”
劳无用支支吾吾道:“马上到了,就在前面。”
这“马上”又马了半个小时。正当霖铃快要发飙时,路前面出现了一座破旧不堪的小茅屋,门口挂着半面酒幌子。
劳无用立刻叫道:“到了到了!就是这家!”
大家连忙走过去。到门口一看,一个个都傻眼了。
原来这家客栈早就倒闭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霖铃简直怒火攻心,对劳无用呛道:“劳山长,这就是你说的客栈?里面连个鬼也没有!”
劳无用有点尴尬地嘴硬道:“我怎知他关门了?”
霖铃还要跟他吵,祝山长忙拦住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我们快想想办法,接下来该怎么办。”
几个人一通讨论。霖铃和祝山长的意思是原路返回,劳无用却说可以再往前走走看,说不定能找到其他客栈。
霖铃火都要冒出来了,对劳无用说:“劳山长,这荒郊野岭的,马上就要天黑了。万一我们找不到客栈,这么多人就睡在地上吗?我不管,要找你们去找,我反正要回去了。”
祝山长也劝道:“望达,我看这里附近不会有客栈了。咱们还是回去吧,好歹有个地方住。”
劳无用见霖铃和祝山长都坚持,这才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于是一行人又开始掉头往回走。霖铃本来就累,再加上被劳无用气了一顿,整个人眼冒金星,走路都跌跌撞撞的。
子骏看到她摇摇晃晃的样子,想要过来扶她,又被霖铃断然拒绝。
他们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头顶忽然劈下来一个雷,把众人吓了一大跳。祝山长皱眉道:“大家快些走,不然马上要下雨了。”
众人只好加快脚步。霖铃实在走不动,一个人拖在后面。祝山长时不时呼唤她跟上,她没有办法,只能咬牙硬撑。
子骏走在队伍里,走两步就回头朝霖铃的方向看。他看见霖铃走得很吃力,时不时停下来喘气,劳无用又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嫌霖铃走得太慢。
他心里也着急,走过去对霖铃说:“先生,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来背你。”
“不要,”霖铃一口拒绝。
子骏着急地说:“先生…”
他一面说,一面想来扶霖铃的手。霖铃顿时急了,忍不住对他一通发火道:“你怎么这么烦人?我跟你说了我不用你管,你还缠着我干什么。真是烦死了你!”
子骏被骂得手足无措,心里又急又委屈,差点要哭出来。
霖铃看着子骏无助的神情简直心如刀绞。她实在恨自己,同时又恨子骏。
她恨子骏为什么长得这么帅,对自己又这么体贴。如果他是劳无用那样的油腻男,自己就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活在煎熬中。
两人僵持片刻,祝山长又在前面催霖铃。霖铃咬咬牙,撇下子骏往前面走。
子骏连忙也跟上来。他不敢离霖铃太近怕又惹怒她,只能和她保持一点点距离,但依然紧紧跟在她身边。
他们又默不作声地赶了会路。没过多久,天上果不其然开始下雨,而且是一阵凶猛的瓢泼大雨。
大家纷纷拿出伞来撑着。子骏从也常安背包里拿出一把伞来。他见霖铃又打伞又走路的非常吃力,就主动走到她身边帮她打伞。
霖铃也想拒绝他,但实在是没力气,就默默接受了。
一群人在风里雨里走了大半个时辰,所有人的衣服都湿了,子骏更是湿得像只落汤鸡。霖铃稍微好一点,但衣服也湿了大半,鞋里更是泡着水,冰冰凉凉的十分刺骨。
等这群人终于到达原来那家客栈时,所有人都狼狈到不行。
那酒保一看见他们就阴阳怪气地笑道:“你们怎么不住便宜的客栈,又跑回我这里来了?”
劳无用因为领路失败,整个人吃瘪不说话。祝山长只好出马和那个酒保陪笑,说想要订房间。
那酒保一开始死活说没有房间。祝山长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对方终于松口说有两间客房。
祝山长皱眉道:“我们这么多人,两间客房怕是不够啊。”
酒保又光火了:“就这两间房,你们爱住不住。”
祝山长没法子,只得付了房钱,带领众人上楼。
他和劳山长一人领一间客房。劳山长看了房间很不满意,说房间太小,自己从来没跟学生挤过一间房等等。
霖铃在旁边看得简直想揍他。实际上要不是她身体不舒服,她真的会揍他。
不过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和祝山长一起进了房间。
房间确实有点小,而且只有一张床,自然是要给大领导祝山长睡的。
江陵下楼向店家要了点草席铺在地上,又弄了几个破旧的枕头,就当是大家的铺盖。
这种招待所还不如的条件本来霖铃是无论如何看不上的,但她今天实在太累了,不仅累还全身发冷,所以她二话没说倒在草席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第127章 暖暖的他
第二天清晨霖铃醒过来,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发烫,喉咙处火辣辣地疼,就好像含着一只大辣椒。
她用手掌放在额头上感受了一下,皮肤很烫手,感觉都快烧到四十度了。
她看见江陵等人已经起床开始更衣,便虚弱地喊了一声:“明远,我不太舒服。”
江陵赶紧奔过来替霖铃诊脉。霖铃有气无力地说:“不用把脉,我发烧了。”
这时祝山长和子骏正好走进来。看到江陵正在给霖铃诊脉,两人同时奔过来围在霖铃身边。
子骏摸摸霖铃的额头,满脸焦急地说:“先生烧得很烫,肯定是昨天晚上淋雨染了风寒。常安,快把药箱拿来!”
常安连忙把药箱找出来。子骏从里面倒了两颗药放在手心里,又差常安倒了一碗温水,要喂霖铃服下。
霖铃有些抗拒,偏着头不肯吃。江陵问子骏:“这是什么药?”
子骏抬头看了江陵一眼,有些冷淡地说:“这是我爹请京城名医制的药丸,凡风寒之类的病,服两三丸便能好。”
说着又用无比温柔的语气对霖铃说:“先生,先把药服了可好?”
霖铃其实不想吃什么“灵丹妙药”,但是子骏一直举着药碗哄劝她,她迫不得已只能吞了下去。
这药的味道倒不大苦,只是有一股腥味,有点像放坏了的猪肝。霖铃对这股味道不大适应,胃里一阵翻腾后,哇一声吐了出来。
这下不仅她自己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旁边的子骏和江陵也沾到了呕吐物。
子骏第一反应顾不上擦自己身上的污物,直接抢过一块面巾要帮霖铃清理身上的呕吐物。霖铃却害怕被他靠近,一直用手挡他,把子骏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祝山长看到这个情形也着急了,对众人说:“别再拖了,赶紧去请郎中吧。”
子骏此时也六神无主,听祝山长下命令,立刻对常安说:“常安,你去跑一趟。”
常安不敢怠慢,接到指令就直接奔了出去。江陵在外面打了一盆热水,子骏把面巾弄湿,帮霖铃稍微擦了几下,这才清理自己的衣物。
这几个人正忙做一团,劳无用突然从外面走进来说道:“鹤翁,你怎么还不出发?”
祝山长面带忧色道:“端叔忽感风寒,今日怕是走不了了。”
“这样啊,”劳无用打量一眼霖铃,语气不满地说:“多住一日便要多出许多房费来,唉。”
霖铃虽然昏昏沉沉的,但也听清了劳无用的话,心里气得要命。
昨天要不是这个姓劳的,自己也不会生病发烧,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她正想说两句话回怼劳无用,却听子骏冷冷地开口道:“先生得了病,自然应该以诊治为先,赶路为次。劳山长要是等不急,那就请自便吧。”
劳无用一下子呆在原地。在他的世界观里,从来没有生员敢这么对他说话。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
祝山长这时也是心烦意乱,对劳无用道:“望达这倒是,若你真的等不及,不如就先启程吧。”
劳无用见祝山长也这么说,只能闷闷道:“我也不急,只怕耽误了准时到。”
霖铃在心里冷笑。她这几天冷眼旁观看得很清楚,劳无用是个极度抠门的人,祝山长又有些大大咧咧,一路上吃吃喝喝已经被姓劳的占了不少便宜。
如果两拨人分开走,劳无用上哪儿再找这么一个行走的血包?
祝山长倒不介意,对劳无用说:“望达要是不急,就在这里再等一天如何?一会郎中来了开好药,估摸着明日就能起程了。”
劳无用说:“我都行,我都行。”
没过多久郎中来了。他给霖铃诊脉后,说霖铃感染了急性风寒,需要卧床休息,又给霖铃开了方子。
江陵又走了很多路去配药,拿回来以后由常安煎好,再由子骏服侍霖铃喝下。大家忙活一天都累得不行,天一黑就纷纷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霖铃昏昏沉沉地烧了一整天。
第三天,霖铃的烧终于稍稍有些起色,但人还是半昏迷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两天子骏一直衣不解带地在旁边服侍她,常安和江陵也交替着帮忙,几个人都弄得蓬头垢面,一个个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到了第三日下午,劳无用又来找祝山长,拐弯抹角地表达了急于上路的意思。祝山长也有点着急,因为他们的行程已经落下了两天。
虽说离春光诗会正式举办的日子还有好几天,但他也想早点到,以便和众人交流交流,再拜拜码头。不过从目前这个状况来看,这个目标是很难实现了。
霖铃见祝山长为难,就强撑着说:“祝兄没关系,我可以走的,我们明日就启程吧。”
她声音还是沙哑得要命。祝山长一听就说:“端叔你别着急,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等你身子完全康复了再说。”
众人又陷入痛苦的沉默。这时子骏忽然对祝山长说道:“祝山长,要不您带大家先启程,我留在这里照顾先生。过一两天等先生康复了,我们再追上来。”
祝山长一听,这个提议倒是可以。他正要说话,霖铃却在旁边说:“不好,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
子骏听霖铃的意思,分明是不想和自己单独相处。他心如刀绞,眼泪差点要流下来。
祝山长皱眉道:“端叔,你身子刚刚有点起色,再路途劳顿的确实不合适。不如听子骏说的,先在此地修养一两天,再图后计。”
霖铃没力气抗议,只能蔫蔫地不说话。祝山长便对子骏道:“子骏,那你就留下来照顾端叔,一切衣食料理务必要尽心。等明后日端叔身子好些,你们再赶上来。”
子骏想也不想就应道:“是。”
这时常安在旁边犹豫地说:“要不我也留下来吧?”
子骏立刻道:“不用了常安,你跟大家一起动身吧。横竖一两天我们就赶上来了。”
常安嘟嘟嘴。他实在不知道子骏这套安排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本来跟出来就是照顾郎主的。现在郎主竟然要抛下自己去伺候别人?这是个什么操作?
不过他见子骏意志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祝山长招呼大家收拾好行李,把房费和盘缠给子骏,然后与劳无用会和后便急匆匆地上路了。
**
祝山长等人走后,房间里只剩下霖铃和子骏两人。子骏也不大会照顾人,只知道守坐在霖铃身边,替霖铃端茶送水,或是把面巾弄湿放在霖铃的额头上。
霖铃现在大病初愈,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听子骏摆布。
她清醒一阵睡一阵,喝了几口水,又沉沉地睡过去。子骏见她睡着了,便走下楼梯去煎药。
但这几天药都是常安煎的,他连炉子在哪里都不知道。他看见那个酒保在睡觉,只能摇醒他问他炉子在哪儿。
酒保睡觉被打扰很不高兴,不耐烦地说:“你腿长得这样长是摆设用的,不会到屋外面去找?”
子骏也没工夫和他争闲气,一个人忍气吞声地走到院子里。原来院子的西北角有一间屋子,里面有一只砖石砌成的灶台,还有些柴火之类的东西。
子骏那装了草药的药吊子放在灶上,生了火,然后用旁边的一把破蒲扇对着灶火扇风。
但是他扇得不得要领,柴火怎么也扇不旺,反而满屋子都是烟尘,呛得他不断咳嗽,脸上也都是烟灰。
他弄了一会儿,那个酒保突然冲进来骂道:“你在做什么!”
子骏连忙站起来说:“小哥,我在生火煎药,劳驾你帮忙…”
酒保被子骏气得要死,夺下他手里的蒲扇破口大骂道:“你是想把我们都熏死还是怎的?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怎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果然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没用的烂骨头,死挫大,还不如别人家一只狗干活利落。”
子骏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但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能苦着脸求道:“小哥,我确实平日里家务做得少。求你帮个忙,替我把药煎了,我把酬谢给你。”
说着,他从衣服里拿出几个铜板,用黝黑的手递给酒保。
酒保看到钱,脸色稍稍缓和,但还是用不屑的声音道:“果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也罢了,算我今日倒霉,让你差遣一回。”
酒保拿了钱,替子骏草草煎好药就扬长而去。子骏捧着滚烫的药吊子回到房中,把煎好的药倒在碗里,然后轻轻推霖铃起来吃药。
霖铃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就看见子骏一张黑漆漆的脸和两只明亮的眼睛。她吓了一跳道:“子骏你……”
子骏顾不上擦脸,对霖铃柔声道:“先生,药已经煎好了。先生先喝了吧?”
霖铃挣扎着爬起来。子骏上前来扶霖铃的肩膀,霖铃虚弱地推开他,说:“我自己来。”
子骏只好把碗递给她。霖铃喝完药,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子骏捧着碗呆呆地看着霖铃。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霖铃问道:“先生,你晚饭想吃点什么?”
第128章 心事向谁说
霖铃闭着眼睛,鼻尖是子骏身上淡淡的烟灰味,闻着竟然让人很有安全感。
她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我不想吃。”
子骏为难地说:“还是吃一些吧?不吃身子康复得慢。”
霖铃不说话。子骏只好自己走出去,又死活央求酒保小哥弄了点粥,然后端回来给霖铃吃。霖铃本来不肯,子骏求了半天,她才勉强吃了几口。
子骏见霖铃实在没胃口,只好自己把剩下的大半碗粥吃了。粥已经快要凉掉,吃到嘴里一点滋味也无,但子骏还是飞快扒完一碗,然后又守在霖铃身边。
霖铃吃完粥又睡了一会。等她再次醒来时,一眼就看见子骏坐在床边,低着头貌似在打盹。她一动,子骏也立刻醒过来了。
“先生,”子骏见霖铃醒了,立刻挪到她身边道:“你感觉如何,可有好些?”
“好些了,”霖铃道:“子骏,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不用管我。”
子骏立刻说:“我不困。先生,我给你屑了个梨。”
说着他从旁边拿过来一只梨。霖铃咬了一口,汁水凉凉甜甜的,咽下去很舒服。
子骏见霖铃精神恢复,心里也稍稍安定一些。他对霖铃道:“先生,我去给你打水擦身吧。”
霖铃还没来得及阻止,子骏已经拿着盆奔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洗脚水。他把盆放在霖铃的床边,对霖铃轻声道:“先生,我替你宽衣擦身。”
霖铃吓得半死,立刻说道:“不要!不用!”一边说一边用手推子骏,想把他推开。
子骏见霖铃这么抗拒不由一愣。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强撑着难受对霖铃说:“先生,你已经两天没洗漱了,学生帮你稍微擦一擦身子,你也能睡得舒服些。”
霖铃有点急了,提高一点声音对子骏说:“我不用你擦,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子骏看霖铃意志坚决,只好妥协道:“那我替先生洗脚。”
说完他就蹲下去。霖铃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轻轻捏住。紧接着便是一股热热的触感贴上皮肤。
子骏把霖铃的脚放到自己膝盖上,帮她脱了一只袜子。当他看见霖铃的脚背时,不由愣了一下。
只见先生的脚长得特别白,就像用冰雪雕出来的一样,脚背的皮肤上透着淡淡的青色血管。五只圆圆的脚趾头很紧张地聚拢在一起,脚趾甲上面还有五个半月形的图案,就像五片粉嫩娇美的花瓣。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脏似乎受到了剧烈的冲击,一个念头直接蹦进他大脑:
先生的脚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他神经错落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荒谬,赶紧整理好心思,把霖铃的脚放进洗脚桶里。
他在神经错乱时,霖铃的脑子比他更加错乱一千倍。
她这段日子来一直在压抑自己,逼迫自己疏远子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误以为自己成功了。
但这一刻,也许是因为生病神智不清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子骏太过温柔,她一时间忘了所有的条条框框,呆呆地任凭自己的脚被子骏揉捏,擦洗。
但下一刻霖铃反应过来时,她忽然浑身燥热,心口狂跳,慌乱之下一面挣扎一面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放开我…不用你帮我…”
子骏本来正握着霖铃的脚腕。霖铃一挣,他下意识就捏得更紧了。
这下霖铃更慌了。她不管不顾地用力一踢,整盆水被她踢翻在地上,水流了一地,子骏的下半身也完全变湿了。
两个人顿时都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半晌也没人说话。
此时子骏的心中就如轰雷一般。霖铃突如其来的发飙让他手脚冰凉,整个人就像堕进一口黑暗的深井,一丝光明都看不到。
其实长久以来,他一直觉得先生待自己很好,甚至好得过了头,比自己的亲人还要好。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爱护,以至于霖铃突然撤回关爱时,他一下子觉得不知所措,还一个劲地骗自己是自己想得太多,先生并没有和从前不同。
但此时时刻,他再也没办法骗自己了。而令他更加害怕的是,他发现先生非但在疏远他,而且还开始讨厌他!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他脑子里有一万种念头飘过,种种情绪都纷至沓来,委屈,害怕,痛苦,担忧…
他一时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霖铃哀求道:“先生,全是学生的错,惹得先生生气,请先生责罚我,请先生责罚我…”
他说到第二个“责罚”,一时没有忍住,眼泪“哗”地涌了出来。
这一哭就再也止不住,这些天来的疲惫,被酒保奚落受的气,最重要的——被霖铃冷落的痛苦,都化作连绵不绝的眼泪,像决堤春水一样迸发出来,怎么挡也挡不住。
他不想让霖铃看见自己哭,只能把额头抵在地板上试图遮掩自己的哭泣。但眼泪实在来得太凶,他怎么控制也制止不了颤抖的肩膀和喉咙里的呜咽声。
霖铃见到子骏哭,脑子“嗡”一声炸开了。她急得从床上跳起来想去扶他,但稍微一动,她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子骏见她咳得这么厉害也慌了,赶紧膝行到她身边给霖铃拍背。霖铃顾不上自己,拉着子骏的手臂焦急道:“子骏你别这样,你快起来!”
子骏脸上都是泪痕。他抓着霖铃的手臂不肯松开,一面喃喃道:“是学生的错,是学生的错。”
霖铃看见他伤心的样子,顿觉万箭钻心,不顾一切地拉住他手臂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统统是我的错!”
“是学生的错!”
“是我的错!”
“先生…”
“子骏你不要说了!是我的错,是我有不可告人的原因!子骏,我不该这样对你,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你…”
子骏愣愣地看着霖铃。他现在已经完全糊涂了,不知道先生到底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他小心翼翼地说:“先生,我知道自己性格怪异,也不讨人喜欢。但只要先生肯教导我,我便什么都听先生的。求先生不要生我的气。”说着,他又要伏身叩下头去。
霖铃已经快崩溃了。她拉着子骏说:“子骏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是我不能回报你对我的好。子骏,我…我不配做你的老师,你知道么?”
“先生为何这样说,”子骏又着急了:“子骏今日的才学,做人的道理,一切的一切都是先生教会我的。先生为何要说不配这样的话?”
“子骏,”霖铃叹口气说:“你不懂。”
子骏呆呆地看着霖铃,霖铃也看着他。四目相对,子骏的眼睛就像两潭清澈见底的泉水,翻涌的感情如此一目了然。
在这一刻,霖铃忽然好想抱他,投入他的怀中,或者把他揽进自己的怀抱,都可以。
但是她不能。有很多事一旦开了头就没办法结束,她只能强迫自己压抑自己,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两人默默无言地对视着。过了一会子骏问霖铃:“先生,你想不想喝水?”
霖铃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子骏立刻跳起来去拿水,亲自递到霖铃的嘴边。
霖铃就着他的水喝了几口水。子骏又问她:“先生饿不饿?我再去弄点吃的。”
霖铃呆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她叹口气说:“子骏,我又不是你父母,你也不必对我这么好。”
子骏回盯着霖铃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先生对我的恩情,和父母并无二致。若不是先生救我,今日我不知流落在哪个荒蛮之地服刑,也许连命都没了。先生的恩情,就算我服侍先生一辈子,也难以报答。”
霖铃心里轰然一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会愣愣地看着子骏。
子骏说出心里一直想说的话,反而觉得舒畅,但舒畅之余也有点害羞,因为他以前很少说这种直接表达感情的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轻声问霖铃说:“先生,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霖铃笑着摇摇头说:“我不饿。”
“哦。”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子骏的袖子说:“要不你去搬张椅子到我旁边,我们说说话吧。”
子骏从地上爬起来,拿了张小凳子坐在霖铃床头。霖铃见他脸上还有泪痕,又跟他说:“你去把脸擦一擦吧。”
子骏直接用袖子在脸上擦了一把,然后对着霖铃傻笑。
霖铃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样擦不干净的。”一边说,一边用袖子帮子骏抹去脸上的脏污。
子骏乖乖地坐着任霖铃摆布。霖铃把子骏的脸擦干净了,又对他说:“子骏,你会讲故事么?”
第129章 偷心
子骏一愣:“讲故事?”
“嗯。”
子骏为难地说:“我不会讲故事。要不…我给先生背诗吧?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他一首一首地背下去,一口气背了十几首,就像个诗词机器人一样。霖铃有点哭笑不得,但她也没打断他,就一首首地听他念。
大概念到第二十首左右,霖铃便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过来时,也不知道时间是几点。她看见子骏伏在床边,也正睡得香。
淡薄的月光从外面纱窗里透进来,伴着时轻时响的虫鸣。子骏的半边脸埋在臂弯里,另半边脸被月光照亮。
因为一天的劳累和情绪波动,他睡得很沉,漆黑的睫毛在月光里清晰可见。他的脸看起来很光洁,还有几根碎头发戳在鼻梁旁边。他身子随着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连带着那几根头发也微微颤动。
霖铃忘情地看着他的脸。在这样的时刻,她不用掩藏自己眼神里的爱意,也不用刻意伪装自己。
她可以用一种情人的眼光打量子骏,尽情畅想着如果子骏是自己的爱人,那该有多好。
她想着想着,忽然开始鄙视自己。为什么自己要像个小三一样偷偷摸摸的,不能正大光明地表露身份,向子骏表达自己的爱意?
是因为子骏有未婚妻吗?那又怎么样!子骏并不喜欢她,而且他们也没有成亲,自己喜欢子骏并没什么错。
但是她转念一想,心里又泄了气。横在她和子骏中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石娇,而是自己穿越女的身份。
她心里很清楚,总有一天自己是要回现代的。事实上她已经在古代逗留了太长时间,远远超过她原本的计划。
之所以这样,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子骏,胡文柔她们,让她在古代有了牵挂。
但她心里清楚,这种牵挂是不可持续的。总有一天子骏会忘了她,而自己也会离开这个意外闯入的时代。
她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伤感:明明子骏现在就在她面前,她却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等这些胡思乱想积攒到某种程度,她忽然胆子大起来,屏住呼吸伸过手去,用指腹在子骏耳朵边上一块稍稍凸起的骨头上面轻柔地摸了几下,又帮他把碎发别到耳朵后面。
她的手指拂过子骏的颧骨,有一种特别异样的触感。子骏的脸凉凉滑滑的,皮肤特别细腻,摸上去让人很舒服。
霖铃想起以前潘粤明那版的许仙,就像子骏这样呆呆的白面书生。当时她还和宿舍舍友花痴了一顿。
现在想来,也许自己就喜欢这款的男生,嘿嘿。
她还冷不丁想起了自己从前的相亲对象陈路波。那哥们脸上皮肤坑坑洼洼就像月球表面似的。
以前两人关系好时,她还给陈路波起了个外号叫橘子哥,现在想起来真是晦气。
子骏跟陈路波比起来何止好千倍万倍。子骏就像是天上的神仙,陈路波就是地上的大丑蛙。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想到陈路波那张丑脸,再看看眼前子骏冰雕玉琢一般的五官,霖铃甚至怀疑子骏会不会是那只穿越神器给自己送的Buff。
霖铃叹口气,心说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起码自己能完全掌控子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偷偷摸摸地亲近他。
她眼睛舍不得离开子骏,看着看着心又痒起来,忍不住想去碰碰他。
她用手放在子骏的头顶轻轻按了一下,感受着子骏的发髻在手心摩擦的感觉。
子骏似乎感受到她的抚摸,眼皮轻轻动了一下。霖铃吓得立刻把手撤回来。
过了一会她见子骏没有反应,又大着胆子继续抚摸他的额头和鼻梁。子骏的鼻梁长得特别好看,又高又挺,显得非常尊贵。
霖铃着迷地观赏他的鼻子曲线,一边观赏一边轻轻说:“子骏,你为什么这么笨,都看不出我喜欢你。唉,你是一个大傻瓜,大傻瓜,你是一个大傻瓜…”
她喃喃自语一阵。这时窗外吹进来一股凉风,把子骏的头发吹得飘起来几根。
霖铃怕子骏着凉,挣扎着爬起来,在旁边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这家客栈的毯子很薄很破,但有总好过没有。
盖完以后,霖铃不小心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副笔墨,可能是子骏刚刚放在那里的。
霖铃看看子骏,忽然心念一动。她拿起那支毛笔舔饱墨,然后对着子骏的脸,在纸上一笔一笔画出他的小像。
她本来就有素描功底,子骏又在眼前,很快三笔两笔就勾勒出子骏的线条。
画完她拿起纸看看,眼前有一个真实的子骏,纸上有一个虚构的子骏,两个有一点轻微的不同,但都那么可爱,那么让她心动…
霖铃把子骏看了又看,看得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才把这张画像叠好,再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口袋。
这样保存好子骏的小像,她的心才暂时安定下来,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
第二天早上霖铃醒来时,子骏已经醒了。他一看见霖铃眼睛睁开就倾身问她:“先生,你今日感觉如何?”
子骏急切的眼神让霖铃心里很温暖。她笑着说:“今日好些了。”
子骏这才放下心来,说:“我去外面给先生买早点,先生想吃什么?”
霖铃烧了几天没认真吃过东西,现在确实是有点饿了。她想了想说:“随便吃点,包子,稀饭都行。”
子骏二话不说冲出屋子去给霖铃买早点。霖铃趁他出去时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她几天没好好清理身体,浑身都觉得粘糊糊的,恨不得马上洗个澡。但她病还没完全好,只能先忍一忍。
没过多久子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包——里面有两只包子。
“先生,”他对霖铃歉意地说:“我身上钱不够,只能买两只包子,都给先生吃罢。”
霖铃一愣,问他:“你付了多少钱?”
“五十文一只。”
霖铃简直哭笑不得。子骏真的是何不食肉糜,走到哪里都被人当冤大头,唉…
子骏看她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了先生?”
霖铃轻叹口气:“没什么子骏。要不我们一人一个吧,我也不是很饿。”
子骏眨巴着眼睛不敢回答,过了一会才说:“那我吃素的这个,先生吃这个有肉馅的。”
他把一只小包子递给霖铃。霖铃拿在手里没吃,只是留心观察着子骏。只见他一口把那只素包子吞进嘴巴里,吞得两颊都鼓出来,看上去像一只小饿狼一样。
霖铃看他那副饿相又好笑又心疼。这几天子骏忙于照顾自己,连好好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也怪不得他会饿成这样。
霖铃想了想,忽然心生一计。她在包子上咬了一小口,故意皱眉道:“这个肉好像是酸的。”
子骏立刻说:“不会啊,我是亲眼看着那人蒸出来的,怎么会酸呢?”
霖铃只觉得好笑,怎么子骏这么好骗啊啊啊啊。
“真的,”她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道:“真的是酸的,不信你咬一口尝尝。”
子骏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把包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一点也不酸啊,”他满脸疑惑。
霖铃看着子骏的傻样,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子骏表情很囧地看着霖铃。过了一会他也反应过来了,对霖铃轻声说:“先生你骗我。”
霖铃笑得停不下来,边笑边对子骏说:“没事儿子骏你吃吧,我是说认真的,我真的不饿。”
子骏见包子已经被啃了大半,只能把整个包子吞下去,然后倒水服侍霖铃喝药。
霖铃喝完药后越发觉得精神恢复过来,也能下床在子骏的搀扶下稍微走动一二。
到了下午,霖铃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全好了,就提出和子骏一起启程。
子骏有些为难地说:“先生的身子刚有气色,还是不宜太过劳累。依学生之见,不如再休息一天,等明儿再启程。”
霖铃一想,这样也可以。她私心也想和子骏多多待在一起,享受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她正要说话,门一推,江陵忽然走了进来。
“明远?”霖铃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江陵说:“祝山长不放心先生的身体,派学生回来照顾先生。”
霖铃心里觉得挺温暖的,嘴上还是道:“我就感染几天风寒,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
江陵问霖铃:“先生可觉得好些?”
“好多了谢谢,”霖铃说。
江陵又走到子骏面前,递给他一吊钱,边说道:“祝山长怕你们钱用光了,又让我送些盘缠过来。”
子骏如今对江陵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横眉冷对”,但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霖铃在旁边笑着说:“祝山长真是及时雨,明远你就是大好人。”
明远笑笑不说话。子骏对霖铃说:“现在有了钱,我们就不必如此困窘了。住到明日再说吧。”
“嗯,”霖铃点点头,又对江陵说:“明远,你去另开一间房,和子骏一起住吧。”
子骏:???
其实霖铃怎会不清楚,子骏想和自己住。但是她实在太想有个私密空间,舒舒服服洗一次澡了啊啊啊。
但最后看着子骏小狗般的眼神,她还是放弃了。最后她与子骏住一间,江陵单独开了一间房。
到晚饭时候,子骏又说要去外面买饭。江陵拦住他说:“不用买饭了,我去厨房做点吧。”
霖铃问他:“明远,你会做饭?”
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此一举。像江陵这种苦出身的孩子必然会练就一身技能,不管是什么方面。
江陵也不多说什么,就一个人跑去厨房向酒保买了些菜蔬——那酒保在子骏面前吆五喝六的,却不知为何在江陵面前变成了一只乖宝宝。
没过多久菜做好端上来了。霖铃一看,每人一碗香油猪肝青菜面,一盘酱油花生,半斤酸醋牛肉,几盘菜做得红红绿绿,香气四溢。
这下连子骏也控制不住了,端着碗把一碗面呼噜呼噜全吸进去,吸完了又开始喝汤。
霖铃也是完全吃得停不下:等她和子骏把空碗放下来,才发现江陵已经没主食了,顿时都有些尴尬。
江陵却大度道:“没事,一会我再去做一碗。”
霖铃对江陵的大气也很感动。两人聊了会天,到天色暗下来时,霖铃借用江陵房间洗了个澡,然后继续回自己房间准备睡觉。
子骏当然不能再靠床边睡一晚。霖铃给他弄了张小地铺,枕头被子找酒保小哥拿。
因为是江陵出马,这些东西很快就拿来了。
子骏有点不服气,问江陵:“那个小哥没骂你吗?”
江陵一脸困惑:“没有啊,为什么要骂我?”
子骏“哦”一声,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劲。
霖铃笑着说:“子骏,明远,你们快睡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第130章 星语心愿
第二天结完账,霖铃三人背着包袱出发。
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临时决定改走水路,到了会稽再换陆路。
几个人赶到码头,正赶上一只快要出发的客船。这船看起来很破,船舱内外都脏兮兮的,而且船舱里挤了很多人,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子骏有点不想坐,但是霖铃考虑时间关系,而且他们手头的钱也不算宽裕,最后还是上船了。
进了船舱后,他们发现大多数好的位置都被占了,剩下的要么比较脏,要么挤在两个陌生人之间。
霖铃也不讲究了,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江陵拿出一张纸垫在都上,让霖铃坐在中间,他和子骏一左一右护在两旁。
他们刚坐下,旁边有一个瘸腿的老头一拐一拐地走过来,满脸堆笑着问:“几位小哥儿好,你们是从哪里来?”
子骏看看他,正要开口回答,旁边江陵忽然开口道:“我们是从附近来,多谢阿伯关心。”
他语气冷淡淡的,那老头一看没办法搭讪,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霖铃心里感叹:江陵虽然年纪轻轻的,但是在江湖上行走的警惕心很足,应付各色人等也有一套,子骏和他相比就像个傻白甜。
不过自己就喜欢傻白甜,嘎嘎。
很快船就开了起来。霖铃他们坐的位置背后船板上正好有条缝,可以偷窥船舱外的风景。她透过缝隙看舱外,只见两岸绿树葱茏,山清水秀,让人看着心情很舒畅。
没过多久到了中午,船在一个小镇边停靠,船家给客商小半个时辰上岸买饭。
霖铃透过船板缝隙往外一瞧。咦,这个小镇怎么这么眼熟?
可不就是曹娥镇吗。
自从李之仪一家走后,她就再也没有回过曹娥镇。如今乍一见到,竟然还怪亲切的。
子骏见同船的人纷纷上岸买吃的,就对霖铃说:“先生,要不学生去岸上买些吃食吧。”
霖铃说:“我跟你一起去。”
子骏一愣:“可是先生…”
“没事我已经全好了,”霖铃生龙活虎地说:“我知道哪家卖的饭食好吃,走我带你们去。”
三个人结伴上岸。霖铃带着三人杀到离岸不远的一个市集上,那里有家卖小吃的铺子。
霖铃买了三分肝脏夹子,三块拍花糕,揣在怀里回了船舱。
一到船舱她就把食物拿出来分给子骏和江陵吃。这家铺子的肝脏夹子做得特别好吃,在整个曹娥镇都赫赫有名。以前胡文柔还在的时候也经常买给她和肉哥儿吃,所以霖铃的印象很深。
子骏也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说:“这夹子做得地道,比七柳镇的好吃。”
霖铃肚子里好笑。子骏饿了这几天竟然也饿成了一个吃货,往日优雅的形象荡然无存。
霖铃笑着对子骏说:“这是曹娥镇最有名的小吃,外面都买不到的呢。”
江陵听闻后忍不住抬起头问:“先生,你怎么对曹娥镇的情况这么清楚?”
“这个么…”霖铃眼珠一转:“我有朋友之前在曹娥镇待过,是他告诉我的。”
江陵听后也没说什么,继续埋头吃饭。吃完了他们三个在船舱里休息一会,霖铃靠在舱板上睡午觉。等她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头竟然枕在子骏的肩膀上。
她有点不好意思,赶紧对子骏道歉说:“抱歉啊子骏…”
子骏被她枕得动也不敢动,怕弄醒了她。两个时辰下来神经都麻了,跟个偏瘫病人似的歪着脖子。
霖铃又想笑又不好意思,赶紧让子骏到船头活动活动,以免血液流动不畅。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下午倏忽而过。晚上船没有靠岸,霖铃几个就啃了几口干粮就准备休息了。
不过船舱里一时半会还有人没睡,不时有讲话声传过来,再加上霖铃下午睡过午觉也不困,她想了想,干脆走到船头去清净一会儿。
和船舱里闹哄哄,充满“人”味的环境相比,这里的空气很清新,气氛也宁静,让人心情舒畅。
霖铃搬了把小杌子坐在船头,仰着头看星星。也许是因为古代环境污染比较少的缘故,天上的星星看起来特别清晰,就像一把钻石洒在漆黑的夜幕上。
霖铃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身边有动静。她回头一看,子骏不知道何时也来到了她的身边。
“子骏,”她笑着说:“你怎么也来了?”
子骏道:“我在里面睡不着,出来坐一会。”
“干嘛睡不着?”
子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里面太臭了。”
霖铃差点没笑出来,子骏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果然受不了底层人的生活。不过他也没发脾气也没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也算是二代中的一股清流了。
霖铃和子骏两人并肩坐在甲板上仰头看星星。霖铃看见天上有无数颗星星,有的亮有的暗,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霖铃忍不住问他:“子骏你认识这些星星么?”
子骏回答:“我只认识其中一些。”
霖铃激动道:“那你快教我。”
子骏立刻道:“学生不敢。”
霖铃有点哭笑不得,道:“这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又不会吃了你。在这方面你就是我老师,快告诉我。”
子骏笑着说:“我也只知一二而已。那一堆,”他指着夜空中西方的一堆群星说:“叫做参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也是西方七宿的其中之一。”
“而那一块,”他又指指东边的一块夜空说:“那是东方七宿,包括商,角,亢,氏,房,尾,箕七个星宿。一般东方星宿和西方星宿很难同时出现,今天既然参宿亮了,商宿便看不到了。”
霖铃立刻插嘴说:“我知道了,这就叫‘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不错,”子骏笑着说。
霖铃心里好笑,自己也是能拽几句古诗的文艺女青年了。不过有一句连子骏都不知道的,叫做东方不亮西方亮,比那句参商什么的好理解多了。
“你继续说,”她对子骏道。
子骏点点头,又道:“参宿里还有很多个星官。那一堆耀眼的叫做参,接下来叫做伐,接下来是玉井,屏,军井,下面那几颗叫厕。”
“厕!?”
“嗯,”子骏道:“先生你把那几颗星连起来,下平上空,像不像一个茅厕?”
“呃。”
古人的趣味真的有待提升啊阿啊!
子骏忍着笑说:“厕星居中,上面两颗屏星就像遮挡茅厕臭味的屏障,所以叫屏星。厕星下面那颗孤零零的星,经过厕星而下,名字就叫‘屎’星。”
霖铃:…
子骏笑着说:“再下面那颗…”
“我知道,”霖铃赶紧道:“再下面那颗叫尿星,是不是?”
子骏憋不住笑了出来。霖铃又说:“那不然就是叫屁星。”
反正屎尿屁吉祥三宝,肯定能中一个。
子骏忍俊不禁道:“和屎尿没关系,那是另一个星宿的星星了。”
“哦哦,”霖铃见子骏被逗笑,心里也挺开心的。
她和子骏一起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她是一千年以后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如果说现代社会和宋代有什么相似,可能也就是这一片星空了。
她看着看着,忽听子骏问她:“先生,你觉得一千年以后,这天地会变成什么样子?”
霖铃一愣,没想到子骏竟然会琢磨这个问题。
她问子骏:“你觉得呢?”
子骏道:“我想那时,也许世上人人都骑马,锦衣玉食,亦无高低贵贱之分。就如陶渊明写的那样:阡陌相交,鸡犬相闻。”
霖铃:你想多了…
一千年后确实有人骑马,骑的那叫“宝马”。
也确实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却有高帅富和屌丝的区别。
霖铃叹口气道:“陶渊明写的那是古代,而且也是他幻想出来的,不是真实的世界。”
子骏想了想说:“那先生以为呢?一千年后天地将会如何?”
霖铃听到“一千年”三个字,嘴里突然自动蹦出来一段旋律:
“只是在一千年以后….世界早已没有我…”
子骏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霖铃淡淡一笑。自从她从现代穿越到宋朝,唯独此刻有种难言的感触。
一千年是多么漫长,但在人类历史上看,又像是眨眼睛那么短暂。在这一千年里,有多少悲欢离合在上演。
每次时代的更替就像一场沙尘暴,在彻底掩埋上个时代罪恶的同时,也会无情消灭上个时代的一些美好。
就像子骏这样的人,终究也会被时间淘汰,变成一粒籍籍无名的灰尘。
唉…
子骏听她叹气,又见霖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忍不住问她:“先生你在想什么呢?”
霖铃笑着说:“我在想人死后会变成什么。”
子骏愣一下道:“先生为什么想这个?”
“没什么,”霖铃说:“我随便想想。”
子骏道:“我听我娘说,人死后会有几种结局。好的便是成仙,万世不死。坏的便下十八层地狱,不好不坏的就是投胎,继续下一世做凡人。”
霖铃对这几种结局都不大满意。她说:“要不我们变成星星好不好,我是商,你是参。”
子骏立刻急了,脱口而出道:“那不好。参商不相见,我要和先生日日相见!”
霖铃心里一颤,一股热热的感觉在她心底流动。她看着星光下子骏的脸庞,不无怅然地说:“子骏,那不可能,你要长大去做官,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
子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内心深处他知道霖铃说得是对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母亲和大哥都说过一样的话。
但是年少如他,最恨的就是离别,更何况霖铃曾经不告而别过一次。他恨恨地说:“我不想做官。我以后也回桃源精舍教书,与先生一起。”
霖铃又感动又觉得好笑。她抚着子骏的背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子骏正要说话,霖铃这时忽然看见天际闪过一道亮光,一颗星星从天上划过,背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光焰。
“流星!”霖铃激动大叫:“子骏,快许愿!”
“什么?”子骏摸不着头脑。
“对流星许愿可以心想事成,快许愿!”
子骏还在懵圈。但他看霖铃闭着眼睛双手十指交叉,一副很虔诚的样子,也忍不住学着霖铃的样子一起许愿。
霖铃双目紧闭,在心里默默祈祷:祝愿子骏能金榜题名,心想事成,以后找到一个爱他的娘子…
她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又在心里默念:老天爷,刚才最后一个愿望不要了…
与此同时,子骏也在心里默念:愿父母兄长平健安康,愿先生长命百岁,福至心灵。
默念完,他还虔诚地对着天空磕了一个头。
霖铃忍俊不禁,偷偷问他说:“子骏,你许的什么愿?”
子骏刚要说,看到霖铃狡黠的眼神,临时刹车问道:“先生先说。”
霖铃:…
子骏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霖铃说:“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求上天保佑你金榜题名,考上进士,对不对?”
子骏笑而不语,过会子才说:“那先生一定是求上天要健康长寿,心想事成,是不是?”
两人同时大笑,各自保留各自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