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飞驰而来,在空中散开,封死了洛婉清所有去处。
就算洛婉清能逃,但她身后的太子,也绝对逃不过李归玉这全力飞射的五箭。
洛婉清在看见羽箭驰来瞬间门,便打消了躲避打算,她静默守在太子面前,双手持刀,盯准中心一箭,大喝出声!
内力暴涨开来,她一刀朝着箭矢猛力劈下!
箭矢带雷霆万钧之力,如山崩海啸,和刀刃猛地撞上,刀刃应声而断,一箭猛地贯穿洛婉清肩头,将她整个人冲飞开去!
洛婉清一口血呕喷而出,随即便感觉有人从她身后一把揽过,卸了她周身力道,同时将一股暖流灌入她身体,护在她心脉周边。
她一时天旋地转,根本分不清周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砍杀声四起,朱雀似乎也跟来了,在她身侧高喊出声:“太子殿下在这里,护驾!”
洛婉清闻言,下意识睁眼,就见高楼处李归玉足尖一点,长剑横扫而出,一路踏波而去。
洛婉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谢恒一把按住,抬手给她硬塞了几颗药,淡道:“拦不住了。”
以李归玉的身手,监察司入局一乱,谢恒还在这里,谁都拦不住他。
洛婉清急急握住谢恒的袖子,颤抖着唇:“公子……”
“以后杀他。”
谢恒不用她说,就看出了她的意图,抬手握住她的手,冷静道:“你伤势要紧。”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意识逐渐模糊。
她已经无法思考自己的情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她只想到自己家人。
青绿会带他们在渡口等她等到天亮,如果天亮她没到,或许他们就走了。
如果她死了还好,青绿送他们最后一程,他们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走了就走了,应当也不会有人再刻意翻找他们。
但如果她活着,今日青绿知道了他们最后离开的方向,未来就多一分他们被翻找出来成为她要挟人质的威胁。
可如今她被谢恒救下,以她今夜所作所为,怕是不会放她离开。
谁能帮她?谁会帮她?
绝境之下,她猛地想起一个人。
那是她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要见崔恒。”洛婉清拼尽全力,一把抓住谢恒的袖子。
正在为她疗伤的谢恒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洛婉清,就见洛婉清喘息着,带着乞求焦急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并非有意,望公子看在我今夜护住太子……”
“好。”
谢恒听明白她的意思,果断一口应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在绝境中无助的乞求,感觉有一种很陌生的、酸涩的疼在内心蔓延。
他抬手温柔拂过她的鬓角,少有在外人面前温和出声:“你放心休息,他在路上了,你醒了,他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再也没有力气,似乎是药效产生了作用,她眼前慢慢黑下去。
谢恒看着她身上的箭矢和苍白的面容,抿了抿唇。
随后抬眸扫了一眼周遭,周边打杀成一片,太子的人死了个差不多,风雨阁的人基本也都剿灭,只留了些高层还在负隅顽抗。
风雨阁天级杀手一共十组,之前他当秦珏被截杀时杀了天绝四刀和八乐,后来死了赵语嫣,张九然不知去向,今夜风雨阁倾巢而出,数百位顶级杀手都在此处,若是光靠监察司,怕也是要废一番周折,如今能彻底拔了个干净,他倒要谢谢李归玉。
只是可惜让他跑了……
谢恒心中微凛,将洛婉清打横抱起,冷声道:“朱雀,护住太子殿下,继续封锁住芳菲阁,风雨阁剩下的人一个不能跑。”
朱雀闻言立刻应是,赶紧将那个已经完全吓懵了的李尚文拉上,由监察司人开道,一路往外砍杀出去。
谢恒抱着洛婉清走到岸边,便见几艘大船缓慢行驶而来。
一艘小船已经提前到岸,穿着紫色宦官服饰的老者站在船上,看见谢恒,恭敬行了个礼:“谢司主。”
“杨大监。”谢恒颔首,随后立刻道,“方才凶手逃走,今夜监察司会全城搜查,还望公公同陛下说一声,先替太子看诊要紧,明日朝会之后,我再来回复陛下。”
“司主辛苦。”
中御府大监杨淳,乃当今天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大伴,他笑了笑,温和道:“司主有事可以先忙。但今夜全城搜查一事,怕监察司不适合。”
闻言,谢恒冰冷抬眸。
杨淳尴尬一笑,只道:“今夜玄武使进宫时,三殿下那边也同时给了陛下密信,说发现太子殿下在芳菲阁,监察司似乎有不轨之心。陛下拿到两份内容差不多、状告之人却截然相反的密信,陛下也很是苦恼,特意遣咱家来查看一二。但我到了这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乱哄哄打成一片……”杨淳看向早已完全分辨不出谁是谁、砍杀得难舍难分的芳菲阁,语气无奈,“也不好说个结果啊。”
谢恒让玄山去宫中状告李归玉刺杀太子,李归玉同时也让人状告谢恒刺杀太子。
两个人都涉案其中,怎么可能让监察司再去抓人?
“陛下已经任命咱家来处理此事,”杨淳笑了笑,“谢司主不必多加忧心了。”
听明白杨淳的意思,谢恒也并不意外,今夜到此,虽然没有一个最好结果,但能借李归玉的手拔了风雨阁,把风雨阁高层抓到,他们两边都是重创,他也无甚亏损可惜。
谢恒记挂着洛婉清的伤势,不愿多说,颔首点头,轻声道:“大监辛苦。”
说着,两人道别,谢恒护着洛婉清进了小船,他拉上帘子,将洛婉清放下,扯开洛婉清衣衫,一面给她检查伤口,一面隔着帘子同朱雀安排最后的围剿。
“中御府的人来了,但肯定不会为了今夜之事拼命,朱雀不必理会他们,抢在中御府前面把风雨阁的人带回监察司,直接带走,不必过问中御府。青崖准备运输伤员,让人回去传信玄山,准备大夫、药品,保证今夜所有伤员回去就能看诊,不延误一个人。把魏千秋安排在我房间门准备好拔箭,和他说清楚,是李归玉的箭。”
魏千秋是钟老关门弟子,专门负责谢恒一个人。
听到最后一句,青崖便明白这是专门安排给柳惜娘的,提前做好准备,等柳惜娘一回去就能直接拔箭,争取最大可能。
青崖立刻应声:“监察司其他伤员事宜一切早已准备妥当,我这就让人安排魏大夫。”
说着,所有人接到任务分散,等冷静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退去,小船里终于剩下他和洛婉清两个人。
谢恒回眸看向闭眼躺着,被他用内力护着心脉的女子,他目光落在洛婉清肩头。
这一箭,终究是射偏了。
若是再稳当一些,谁都别想把这个人救回来。
不管李归玉承不承认,这张脸,始终是对他产生了影响,哪怕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
可如此深情厚谊,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谢恒垂眸看着她的面容。
她的肤色白得超乎常人,不仅白皙,皮肤还很薄,吹弹可破,五官精致,无一不是天工雕琢。
她静静躺着,看上去宛若一尊瓷器,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生爱怜。
可和她面容截然不同的,是她手上的伤痕和厚茧。
她用的是刀,和用剑不同,用刀之人都是厚茧,她习武不久,但十分努力,每日都在练功,不曾懈怠一日,故而手上的茧子好似学武几年之人。
他忍不住摩挲过她带了茧子指尖,看着她一身重塑的筋骨,想起她塑骨时,坐在他怀里因为疼痛哭得不成样子的模样,不由得想问。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又为何如此?
怎么从一个未学武、长于闺阁指尖的姑娘走到这里?
怎么从一位悬壶济世的大夫手提屠刀?
为什么不肯信他好好去岭南,非要来搏这一条生死路?
他想起他还是秦珏时,看她杀完人连肉都吃不下;
再想起前阵子他逼她刑讯时,她握着钢针不忍下手。
她明明不是这条路上的人,为何还来?
她来这一路,想明白后,其实并不难推测。
他当初在监察司拒绝了她告状,于是她决定自力更生,因为某种原因,她和张九然换了身份,张九然甚至把内力全部给了她,她一路跌跌撞撞来到监察司,或许是为了伪装张九然的身份、又或者是有什么把柄在风雨阁手中,所以被迫听命于风雨阁。
但她并不想真正取他性命,所以又挟持太子回来救他。
她这一路,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
唯一一个可以相信的,或许就是他眼中那个罪大恶极的张九然。
所以她身上矛盾重重,她没有骗他,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洛婉清。
她一个流放犯,顶替死囚,冒名进入监察司,如果他不认识她,或者没有同她东都相伴一路,他若得知……
大约也是拨乱反正,将她送回岭南。
可她冒死来监察司,不就是想自己亲自复仇,不回岭南吗?
所以她隐瞒身份,又有什么错?
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甚至在知道监察司放弃她后,她还是选择维护监察司。
是他一次一次放弃她。
在扬州时,他放弃她,让她去岭南。
在今夜,他放弃她,等待她被围攻、死于李归玉兵刃之下。
想起他那一句““三姓家臣尚有人敢用,一条狗而已,我有何不敢?”
那一句“她性格温和软弱,心地纯良,宁愿去岭南流放熬到死,也不会到监察司杀人。她是一个大夫,你算什么东西?”
谢恒忍不住心弦一颤。
他怎能如此刻薄于她?
他怎能在她明明经历这一切后,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他是谢恒,她自然不怨。
她一贯理智清醒,爱憎分明。谢恒有谢恒的立场,她无所谓谢恒。
可崔观澜呢?
想到她昏迷前,她最后托付的是崔观澜,他又有几分隐秘的庆幸,又愧疚难堪。
他清楚知道,若她知道他是崔观澜,她或许不会憎怨,但是,她会伤心。
她永远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对崔观澜,崔观澜,也永远会失去那个带着洛婉清影子的柳惜娘。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轻叹出声,靠在船上,闭上眼睛。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也不舍得,承认他崔观澜。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靠在船上,感觉船身摇摇晃晃靠岸。
洛婉清被谢恒的内力护着心脉,又吃了各种保命的药,整个人仿佛是被浸在温水,暖洋洋的,意识有些模糊。
她隐约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要赶紧醒过来,却又不记得到底是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复低唤着她意识里唯一残留的记忆。
“崔观澜……我要见崔观澜……”
她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一路被人抱着,不停变化着地方,最后那些人似乎给她灌了麻沸散,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有意识,她立刻猛地睁眼起身,还没动作,就被人一把按住:“等等!”
熟悉的音色传来,洛婉清喘息着抬眸。
就面前青年带着鎏金面具,穿着一身白衣,唇边似笑非笑,正用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拿着药碗。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对方温和一笑:“许久未见,不识得我了?”
“崔……崔恒?”
洛婉清沙哑出声,崔恒见她稳定下来,垂下眼眸,遮着眼里的情绪,笑着给她吹药,温和道:“我还没入东都就听司主叫人来通知,说你可是唤了我一夜,害得我呀,是马不停蹄,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了看天色,随后立刻询问:“几时了?”
“寅时过半。”崔恒试了试药的温度,喂到她唇边,“先喝药。”
寅时过半……
来得及,还来得及!
洛婉清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就要下床,崔恒早已预料她的反应,赶忙放了药碗,扶住她道:“你刚受过重伤,有什么事是现在非做不可吗?”
“有。”
洛婉清抬起头来,认真又急切道:“崔恒,帮我个忙好不好?我现在得离开一会儿,马上走,不然我来不及了。”
洛婉清说着,她知道崔恒现下未必会同意。
她昨夜刚刚给谢恒设局,谢恒眼中她虽然以监察司名义保护太子立功,但大约也是将她当做叛徒。
谢恒眼中,她就是一次次背叛的张九然,不可饶恕,他让崔恒在这里,也不过是他一点怜悯之心。
只是崔恒是如今她在监察司唯一能乞求之人,她急急到:“我求……”
“好。”
崔恒一口应下,洛婉清一愣,就看崔恒拿起早就准备在旁边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之后,给她系上绳子,温和道:“但得我送你。”
他不能让她走丢,监视着她带她离开,确认她不会对监察司造成威胁,应当是他的底线。
洛婉清不想为难他,应声道:“好。”
话音刚落,崔恒便笑起来,将她突然打横抱起,洛婉清一愣,他便带她跃窗而出,踩着屋檐一路朝外疾行而去。
“去哪儿?”
崔恒说着,朝着城门奔去。
“五里外,青云渡渡口。”
洛婉清立刻给出目的地,崔恒没有多问,只抱着她,一路跃过屋顶,攀过城墙,疾驰于旷野。
他似乎是知道她去得急,一路连马都不用,一面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一面用轻功急奔。
洛婉清在他怀里,感觉清晨冷风从周边而过,但周身却很温暖。
她忍不住仰头看他。
清晨无星无月,黑压压一片,她却能清晰看见这个人面容,他的下颌很漂亮,唇看上去又薄又软。
她突然忍不住想,若是昨夜他在会怎样?
如果崔观澜在,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船头那么静静看着她吗?
这个问题她一想,就觉得庆幸,还好昨夜他不在。
不然,他若上前,她会心生愧意。
他不上前……虽然能够理解,但终究,会有那么一点点,或许是还挺多的伤心。
但还好,他不在。
想到这里,洛婉清忍不住将头轻轻挪了挪,靠在他胸口。
崔恒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看她一眼,见她放松戒备,温柔靠在他胸口,他心头又涩又暖。
两人疾行不到半个时辰,天逐渐亮起来,到了渡口时,天色已变成清濛濛的一片。
洛婉清老远看见青绿带着她家人站在渡口,她在崔恒怀中,忍不住轻颤起来。
谢恒老远看见站在那里的人,一瞬便明白了洛婉清的来意,以及这些时日,风雨阁到底在要挟什么。
洛家一家遇难,既然洛婉清没死,那能够要挟洛婉清的……
谢恒睫毛一颤。
他抱着洛婉清停在几个人面前,洛婉清落地时,洛家人猛地睁大了眼。
洛尚春激动出声:“小妹?!”
“公子认错了。”洛婉清不敢看洛尚春,敷衍一句后,便转头看向一旁等着青绿,从青绿手中拿了文书,感激道,“多谢。”
“船到了,你们自己走吧。”青绿摆手,“我得回去了。”
“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洛婉清担心,青绿笑了笑:“监察司把人杀得差不多就被你们的信号弹召回了,剩下的我都清理干净了,而且,现下风雨阁也是一盘散沙,我回去把母蛊找出来,也该走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放心不少,她抬手行礼,拱手道:“青山绿水,来日相逢。”
青绿颔首行礼:“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说着,青绿转身离开。
洛婉清目送他们离去,立刻转头同一直愣愣看着她的洛家人,将文书递给洛尚春,平静道:“这是你们日后的身份文书,你们都是从各小国过来,路上被人拐卖进入东都,你们拿着这些通关文书和路引,今日从这里出发,你们随水而下,找一个地方定居,随后去官府改名换姓,从此好好生活吧。”
洛尚春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女子,她和洛婉清很像,但仔细看,眼睛似乎也不太一样。
“小妹?”
洛尚春不敢相信,再唤了一次。
洛婉清感觉心上涌起酸楚,但她不想让家里人再挂念了。
她未来生死难知,倒不如让他们痛快痛一次就够了。
她压着情绪,歉意一笑,只道:“抱歉,我乃监察司司使,因办案接近三殿下李归玉,也就是洛小姐前任未婚夫婿江少言,故而特意找人模仿洛小姐换了这张脸,特意学习了洛小姐的声音习惯,以用作迷惑三殿下。”
听到这话,洛家人面露震惊,嫂嫂苏慧迟疑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奇妙之事?”
“借用洛小姐的脸,实在抱歉。”
洛婉清颔首,洛尚春反应过来,红了眼眶。
颠沛流离这些时日,他听了不少传言,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无事,你是找李归玉办案是吧?只要能让他罪有应得,你们尽可去做!我小妹……”洛尚春说着,哽咽起来,“我小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不会介意!”
洛婉清笑着不说话,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幼最疼爱自己的大哥,不敢出声。
因为她怕一出声,喑哑的嗓音会暴露她的情绪。
这一路她学太多了,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自控,学会了用平静遮掩惊涛骇浪,用沉默表达百转柔肠。
旁边崔恒看出她不敢开口,走上前来,温和道:“时间门不早,各位还是早些出发吧。这里有一些银两,各位带着,以作盘缠。”
说着,崔恒拿出三袋金珠递了过去。
寻常人家,这些金珠已经足够过上一辈子。
洛尚春睁大了眼,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洛婉清也诧异回头,想说些什么,便被崔恒阻止:“日后你们就得靠自己,多拿一些总是好的。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
说着,崔恒看了一眼洛问水,神色温和:“她还在长高呢。”
听到这话,洛尚春看了一眼旁边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洛问水,咬了咬牙,终于接过金珠,倒头便要跪。
洛婉清和崔恒赶忙扶住洛尚春,洛婉清不敢再和他们交谈,低声道:“走吧,免得来不及了,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洛尚春含泪点头,领着妻儿和姚泽兰上船。
姚泽兰一直没说话,她就一直红着眼看着洛婉清,等洛尚春伸手拉她时,她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洛婉清手腕。
“大人,”姚泽兰盯着她,眼里蓄了眼泪,“日后若家里出事,可否找大人帮忙?”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随后喃喃:“你们到东都来……先打听柳惜娘如何,若她好好当着官,你们就可以到监察司找她。若她出事,就速速离去。”
“柳惜娘是么?”
姚泽兰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她笑了笑,沙哑道:“那,柳大人,日后每月初十,记得服药。人生路长,”姚泽兰抬手,拍在洛婉清手上,“总有阿娘等你回来。”
说完,姚泽兰掩面转身上船。
洛婉清愣愣看着小船荡入青烟,看着洛尚春站在船头和她道别,她双唇轻颤,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腕。
谢恒静静看着她,他知道她用尽全力,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
因为她要保护这些最重要的人,让他们有最好的生活。
然而看着他们远走,听着那句“阿娘等你回来”,她还是感觉胸堵得喘不上来。
“她是个大夫……”
洛婉清喃喃。
她抬起自己被姚泽兰握过的手,突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娘是个大夫,每一日都在为她问诊。
什么都可以变,但有些小小的旧疾变不了。
她只要摸一把她的脉搏,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或许还知道她塑过骨,知道她强行被人灌注内力,知道她刚受过伤,知道她刚从鬼门关捞回来。
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什么都不说。
她只问了她的名字,告诉她在她月事前记得服药,说,总有阿娘等她回来。
洛婉清有些控制不住,她看着远去的小船,抬手捂在胸口,急促喘息起来,过了许久,她轻轻出声:“啊……”
第一声出来,哭声便一声接一声,倾斜而出。
崔恒抬手扶住她,看着她痛哭出声。
他从未见到她在清醒时如此失态,这一刻,他才终于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
她今年十九岁,半年前,她还是个说话大声些,就会羞怯的姑娘。
他静静握着她的肩,听着她一声一声哭在他心上,他很少有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也不知当做些什么,最后见船走远了,他终于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哑着声道:“没事,以后你报了仇,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身份,你武艺高,又有能力,到时候我给你好多金珠,你带回去,就可以和他们好好生活。”
洛婉清听着这安慰的话,被他一声一声安抚着,哭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停下来。
等天光大亮,洛婉清神智才回来几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花了崔恒的衣服。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低声道:“抱歉……”
“有美人怀中落泪,当是我高兴之事,你有何抱歉?”
崔恒笑起来,看了看她的脸色,收了几分笑容,温和道:“还有他事吗?”
洛婉清摇头,沙哑道:“回去吧。”
“回哪里?”崔恒笑眯眯询问。
洛婉清一愣,茫然抬头:“你不是来监视我的吗?自然是回监察司。”
听到这话,崔恒似是语塞,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我若是监视你,我带这么多金珠做什么?”
洛婉清一想,才发现,日常带三袋金珠,似乎的确太多了些。
“那你是来……”
洛婉清没想明白,崔恒面露无奈:“我还以为你是邀我私奔呢,害我带了不少东西。”
这么不着调的答案,让洛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忍不住道:“若我当真要你同我走,你跟我走吗?”
“唔……”面前青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看着问她,温柔道,“崔观澜会跟你走。”
崔观澜会跟他走。
但面具之下那个人呢?
洛婉清不愿多想,今日这个人,说随她私奔必定是玩笑话,但他应当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的。
所以想得如此周到,连金珠都带了三袋。
凭借这点,她就已很是感激。
她笑了笑,温和道:“回去吧。”
崔恒没说话,过了片刻后,他似乎是迟疑着,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短笛。
“上次同你置气,把那短笛弄坏了,我重新赔你一支。”
他说着,将短笛递给洛婉清,温和道:“下一次,我一定来。”
洛婉清听着这话,便知他是说昨夜之事。
她突然觉得心满了起来,其实她不在意,但是他愿意对她,她亦很开心。
她抬眼看他,郑重道:“放心,这次我不会把笛子送人了。”
这话让崔恒愕然,片刻后,他似是想了想,点头道:“得姑娘此诺,在下放心不少。若姑娘愿意,”他伸出手,明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容在下抱您回去?”
洛婉清明白他是不想让她伤势因为奔波加剧,她也没有多说,只垂眸张手,轻轻应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