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傅应呈。”
轻软的嗓音。
像一簇火,轰得一声燃起,震得人耳畔都响起嗡嗡的杂音。
傅应呈在黑暗里怔住,静了很久,一时间听不到周遭的声音,只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说什么?”良久,他难以置信地问。
女孩靠在他怀里,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睡觉。
“季凡灵,你再说一遍。”
傅应呈掌心托着她的脸,捏了捏,试图从她唇间再撬出几个字来。
季凡灵睁开眼,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很不高兴道:“什么话?”
“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哪句。”她困意朦胧,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好像是存心来气人的。
傅应呈闭了闭眼:“关于小年的那句。”
女孩一喝醉就像没骨头似的,浑身上下软得惊人,好像随时都会从他怀里淌到地上。
她耷拉着眼皮:“……你不可以喊。”
“……”
半晌,傅应呈埋着头,认命了似的沉沉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困就睡觉去吧。”
他把人抱进卧室,抱到床上,明明刚刚困得好像已经要睡着的人,现在却不撒手了,好像床铺会烫她屁股一样,一个劲往傅应呈怀里钻:“不行。”
“……”
她在人身上磨蹭,傅应呈不禁头皮紧了紧,声线压着:“你不是困么?床就在这里,睡觉还要人教?”“……洗澡。”
有之前在浴缸里泡晕了的前科, 傅应呈还真不敢让她醉成这样去洗澡:“不用洗。”
“……我不干净,”
季凡灵用全身的力气抱着他,嘴里断断续续地冒字,“傅应呈,洁癖。”
在洁癖家,不可以不洗澡就上床睡觉。
“你哪里不干净了?……”
傅应呈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用袖子糊弄着给她擦了下脸,慢慢道:“你现在干净了,特别干净,行了吗?”
“傅应呈。”她还是说。
“傅应呈同意了,”傅应呈说,“我刚刚给傅应呈打过电话了。”
“真的吗?”女孩慢慢探出一点头。
“真的。”
傅应呈对上她有点怀疑的瞳孔。
他静了两秒,低声说,“……其实,你做什么,傅应呈都同意的。”
季凡灵好像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没再说要洗澡的事情,但还是埋在他怀里不下去。
傅应呈单膝跪在床沿上,一手撑着床头,一手虚搂着她的腰,俯身弓背,把她往下放。
谁知她根本不配合,自己往上爬,傅应呈几次三番都没成功,眼镜都被她弄掉到床上。
动作间,他忍耐的底线被岌岌可危地反复磨蹭。
如果光抱着也就算了。
她还很不老实,不知道在想什么,顺着他的胸口往下乱摸,痒意一阵阵发麻得流窜,指尖游走着,不负责任地到处点火。最后终于,探进他的口袋,捏住了里面的东西。傅应呈一把按住她的手腕,眼睛危险得眯了眯。
都醉成这样了,还想坏心思。
难怪她一会儿试探着靠近他,一会儿又说要睡觉,一会儿又缠着不让他走,原来心思全放在他的口袋里。
季凡灵手腕被按得死死的,明明已经抓住那东西了,却缩不回手,急得一直挠他:“给我。”
“知道那是什么就给你?”傅应呈盯着她,嗓音有点哑。
女孩细软的手指隔着睡衣的布料,跟猫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挠着他的侧腹,坚持说:“送我的。”
人不大,占有欲倒是强得厉害。
听见苏凌青说是给她的就惦记到现在。
男人攥着她的手腕,手背上的青筋都忍得隆起,低声警告地喊她:“季凡灵。”
“……给我用的。”女孩贴在他怀里拱,好像整个人都想钻进他的口袋里去探个究竟。
她可能高估了自己的体型,没能钻进他的口袋,倒是把他的居家服下摆全蹭了起来。
女孩柔软的发稍,微凉的鼻尖,和艳红的唇。
猝不及防地。
在他绷紧的小腹上一路蹭了过去。
像一串火星突突突地跳动起来,血液汹涌,瞬间冲垮了酒意熏染后的理智。
傅应呈眼神一沉,动作略显粗|暴地捉住她两只手腕,攥在一起,一边反手抓着他腰上的纤细脚踝,轻而易举地把整个人都捞起来。然后,团进被子里,压严实了。
她还要说话。
男人伸出手指,抵住了她的嘴唇。
傅应呈自上而下地俯身,阴影完全将她笼罩。
离得很近,即便在暗处,眉眼也清晰凌厉,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眼底暗沉的欲色翻涌。
良久,他语速缓慢道:“季凡灵,你也成年了。”
指腹微烫地,警告性地,在她唇上按了下,然后和整个人的气息一起抽离。
男人嗓音低沉,隐在晦暗的夜色里。
“……别这样招我。”
*
第二天清晨。
季凡灵醒来的时候,头晕乎乎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坐起来揉着额头缓了很久。
昨晚喝的酒没有上次度数高,所以她虽然断片,但是断得并不彻底,脑子里断断续续涌上一些碎片。
……
昏暗的房间里,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股脑地往傅应呈怀里钻,男人的睡衣在动作中被蹭起,她的脸好像还贴着他绷紧的……腹肌。
无论多少次,季凡灵都会觉得奇怪,明明看着那样冰冷的人,摸起来却是滚烫的。
甚至嘴唇擦过的时候也是……
触到微烫的皮肤下,微微凸起的,青筋脉络。
……
季凡灵:“……”
女孩眼瞳颤抖,手也颤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然后。
一头撞死在床上。
不是。
她昨晚。
到底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她喝醉了就开始非礼傅应呈吗?
是她在做梦吧, 她喝醉了做春|梦,梦到她发疯了去亲傅应呈的腹肌,好像要更合理一点吧?
说好的满地乱爬呢,她宁可自己满地乱爬。
季凡灵在床上磨蹭了半小时,不想出房间,实在挨不过去了,才下了床,结果遍地找不到拖鞋。
季凡灵:“……”
她昨晚到底怎么进的卧室?骑着傅应呈吗?
女孩长发披散着,赤脚拉开门,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男人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穿的衣服变了,不是昨晚那一套睡衣,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照在眼镜上。
女孩的拖鞋就整齐地摆在他脚边。
像是一种,罪证。
季凡灵别无选择,光着脚走过去,若无其事地穿上鞋,好像自己做的事情非常普通:“你没上班啊?”
傅应呈缓缓掀眼,看着她,没说话。
眼睑处的青黑格外明显。
季凡灵心虚:“怎么,怎么了?”
“你以后,别在外面喝酒。”傅应呈嗓音冷淡中带着一点沙哑。
季凡灵面无表情:“也还好吧,我难道又……”她不动声色地打量傅应呈的神色,“满地乱爬了?”
傅应呈不是很想提她做的那些事,把茶几上的小盒子推了过来:“这是苏凌青送你的。”
季凡灵想起昨晚苏凌青单独往傅应呈口袋里塞了个什么,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细细的,精巧的银色戒指。
“……他送我戒指?”季凡灵感到莫名。
“送你就拿着,”
傅应呈掀起眼睫,意义不明地盯了她一眼,“省得你总惦记。”
季凡灵尝试着戴在自己的手上,套到一半就卡住了。
原本好似毫不关心的男人瞥过来一眼,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度:“什么人送你戒指,你都往无名指上套?”
季凡灵:“啊?”
“……那是尾戒。”昨晚不是还玩得很起劲么?
季凡灵换了手指。
居然尺寸正合适。
她伸着手指看了看,目光下意识往傅应呈的尾戒上瞥了一眼。
乌金和银戒。
就算不是对戒,也未免过于……
女孩有点莫名脸热,慢慢摘下尾戒,连着盒子一起揣进口袋,镇定自若道:“就这事,没了吧?”
“有,”
傅应呈平静道,“我和姜萱没有关系,朋友都算不上,结婚更是无稽之谈。”
季凡灵心里微动,轻轻眨了一下眼。
她面上没什么反应地哦了声,正准备走。
傅应呈又漫不经心地开口:“……对了,还有一件小事。”
季凡灵:“什么?”
男人似乎只是在回忆,语气淡淡:“你昨晚说,我可以喊你小年。”
季凡灵:“?”
“知道你小名的人,除了你妈妈,就是我。”他语速像是刻意拖慢了,生怕她听不清似的,显得格外地,慢条斯理。
季凡灵:“???”
“你还说,”他修长的指尖在腿上敲了敲,忽地扯唇笑了声,“你特别希望,我喊你小年。”
季凡灵的表情逐渐裂开:“你放屁!我没说过。”
傅应呈视线移到她脸上:“那我怎么会知道阿姨的事情?”
季凡灵僵住。
她说了这个话?
她真说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骗你?”
傅应呈目光移过来,审视着她,不紧不慢地分析,“我骗你有什么好处,就为了喊你小年?”
“……”
“我喊你小年,又有什么好处?”
“……”
他说一次小年,季凡灵就抖一下。
肉眼可见的,莹白耳廓愈来愈红。
傅应呈:“再说……”
“特么的别说了!”女孩炸毛地打断,“你平时不要喊,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傅应呈这点倒是很好说话:“行,只在独处的时候喊。”
“?”她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只有我们俩,”季凡灵艰难补充,“也只有特殊的时候,才可以喊。”
停顿了几秒,傅应呈慢慢嗯了声:“那你说说看,什么是‘特殊的时候’?”
季凡灵:“……”女孩转着自己的手串:“这也要我教你吗?你自己看着办……”
“但是,”季凡灵飞快道,“假如你喊错了,我就……”
女孩盯着他的眼睛,威胁地用手指指了一下他,顿了顿,又顿了顿:“我就要喊你……”
傅应呈看着她,耐心等着。
季凡灵闭了下眼:“……你小名叫什么?”
傅应呈:“我没有小名。”
“我就喊你,”季凡灵凶恶地一字一顿吐字,“……应呈。”
“……”
空气凝固了几秒。
傅应呈慢慢地抿了抿唇,唇角肌肉不太自然地跳了下,又压了下去。
她自己的声音,在客厅里绕了几圈,回旋镖一样又落进她自己耳朵里。
女孩宿醉的脑子不太清醒,后知后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迟了几秒,血流上涌,脸颊和耳朵瞬间红成一片。
“……”
傅应呈掀起眼,看着她,轻笑一声:“你的脸,怎么红了?”
季凡灵:“恶心的。”
“……”
季凡灵斩钉截铁:“恶心红的,我现在就要去厕所吐一会。”她仓促丢下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好像想要吓死他,然后趿拉着拖鞋,噔噔噔跑去厕所了。
傅应呈:“……”
男人在原地眨了几下眼,手掌撑着额头,埋着头,实在忍不住,肩膀低低地震了几下。
……
应呈。还, 挺会喊的。
*
过了小年,离除夕也就不远了。
年前,傅应呈还顺利签下了熊家的那块地皮。
季凡灵本来不知道这事儿,还是苏凌青来串门的时候提了一嘴。
“不仅签了,而且,比我们半年前开出的价还要更低!”苏凌青笑眯眯道,“爽了吗?”
爽死了。
季凡灵面上不显,只是奇怪地问:“为什么还更低了?”
“他也不想想,有谁愿意冒着得罪傅应呈的风险,去抢那块地?”
苏凌青吊儿郎当道,“他都放出姿态说非拿不可,谁还敢跟他抬价?别人也要考虑性价比的嘛。”
况且。
上次牌局上熊庄逼季凡灵下注那事,好像彻底触到了傅应呈的底线。
原本傅应呈觉得那块地可拿可不拿,北宛又不是只有一块地,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开价也是双赢的局面。
自那天开始,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手段狠辣冷血,对其他竞争者同时施压迫使他们在同一天集体放弃报价,并轻飘飘地给熊家下了最后通牒。
要么,把地低价给他傅应呈。
要么,就等着这块地烂在他们自己手里。
熊家根本就别无选择,他们其实底蕴远不算深,全靠这块地乘着政策东风飞升北宛顶流圈子,这下算是彻底除名了。
苏凌青目睹一切以后啧啧叹息。
你说他好好地非要惹灵妹妹干什么,还不如直接惹傅应呈, 后果绝对没这么严重。
季凡灵不知道这么多细节,只觉得打心眼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喜欢看,傅应呈得到所有他想要的东西。
*
季凡灵没有过年走亲戚这一项活动,傅应呈则说他除夕上午要回一趟奶奶家,看望一下老人。
季凡灵知道傅致远入狱后,他妈也人间失踪,高中时家长会都没人给他开,可能奶奶就是他当时唯一相依为命的亲人了。
“你要跟我一起去么?”大年二十九的晚饭桌上,傅应呈还问了她一嘴。
季凡灵吃着饭,差点呛到:“啊……啊?”
“这么激动?”傅应呈好笑似的,慢悠悠道。
“我去干什么,”
季凡灵眨了下眼,“……正好周穗约我见面,到时候我能让她上楼么?她想看加勒比,不会让她乱动东西的。”
“都住这么久了,这点事还问我?”傅应呈淡淡道。
“这不是你家么。”
傅应呈忽地轻笑了声,瞥了她一眼,季凡灵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不明所以地看回去,傅应呈却没有解释。
*
除夕一早,傅应呈离开家去看望老人,季凡灵在家写了一会卷子,九点的时候,听到敲门声。
门外,周穗拎着旺旺大礼包笑道:“凡灵,除夕快乐。”
“同乐同乐。”
“本来想明天来的,但是明天早上要去老何亲戚家拜年,所以只好今天来找你玩了。” 周穗抱歉道。
“正好,傅应呈也不在。”
周穗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他已经走过了?我直接进吗?这地我能踩吗?”
季凡灵一边给她拿拖鞋,一边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进,怕什么!”
周穗迈入傅应呈家,忍不住四周打量。
拜托,这可是傅神的家,谁能不好奇啊?
没想到总裁家还挺接地气的,没有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玄关处放着一个装钥匙和杂物的托盘,周穗探头看去,托盘上雕着“季凡灵”三个字。
茶几上还摆着一只素雅的花瓶,花瓶里插着新鲜的小雏菊。
周穗弯腰定睛一看,花瓶胚子上刻着“季凡灵”。
抬头,沙发上还坐着一只巨大醒目的垂耳兔玩偶。
她凑过去,不出所料,耳朵的标签上写着“季凡灵”。
……不是,怎么到处都是季凡灵?!
这到底是谁家!!!
周穗知道季凡灵喜欢在自己的所有物上写名字,但没想到已经被傅应呈纵容到在家里到处写名字的程度了。
周穗大受震撼,刚想开口问问,就听到季凡灵在厨房问她喝什么果汁,她循声走进厨房,迎面就看到中岛的架子上,扣着一黑一白两个水杯。
侧面设计凹凸不平,但彼此之间能无缝吻合。
周穗沉默了,指着白杯子问:“这是你的?”
季凡灵回头瞥了一眼:“嗯,你就用那个。”
周穗又指着黑杯子问:“所以这是傅神的?”
季凡灵觉得好笑:“不然呢,难道这里还住着第三个人?”
周穗:“……”
这是情侣马克杯吧。
这绝对是情侣马克杯吧!
她跟老何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也没用这么腻歪的东西啊!!
季凡灵看了眼冰箱里的存货:“……芒果橙子椰子车厘子还是猕猴桃?”
周穗愣了下,才想起她问自己喝什么果汁:“橙汁就行。”
端着橙汁,周穗亦步亦趋地跟着宛如女主人一样的女孩走出厨房。
她欲言又止,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该让季凡灵在快高考的时候分心,于是只问:“你过年期间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计划,就是傅应呈说初一想去趟灵安寺,然后还有部贺岁片想去看一下。”
……一起守岁,一起拜佛,一起看电影。
周穗这回是真的欲言止不住了:“……我说,你俩真不是谈了吗?”
季凡灵顿了片刻,笑了声,“想什么呢?他要谈也是谈跟他门当户对的。”
“……”
“我们就是,”女孩顿了顿,移开视线,“住在一起,难免一起做点事。”
周穗:“……”
你们除了那件事,情侣能做的好像全都做尽了,都没留下多少更进一步的空间了!
她突然有点钦佩傅应呈了。
季凡灵一旦感到自己无法回应别人的喜欢, 就会下意识躲开。
结果硬是被他耐着性子温水煮青蛙,煮到现在这种,无论傅应呈对她怎么好,她都觉得还挺合理的程度。
周穗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季凡灵:“怎么了?”
“没什么……”周穗视线落在旁处,注意到她桌上摊开的卷子,“我来之前你在写作业?”
“嗯。”
“除夕还在写?”周穗有点惊讶她会这么努力。
“随便写写。”季凡灵瞥了一眼,“正好,你帮我看下最后一题。”
“没问题。”
周穗好歹也是211大学毕业的,自信满满地坐过去。
季凡灵去卧室换了身外出的衣服,出来的时候,周穗还在盯着那道题发呆。
季凡灵走过去问:“怎么写?”
周穗双手抱着额头,痛不欲生:“不好意思,毕业太多年,现在已经考不上大学了……我连求导公式是什么都忘了。”
季凡灵:“……”
季凡灵叹气:“算了,走吧。”
*
大年初一早上。
傅应呈开车带着季凡灵去了北宛市南的落霞山,灵安寺就在罗霞山顶,因为格外灵验,所以远近闻名,香火旺盛。
江婉确诊胃癌以后,季凡灵自己也来过几次灵安寺,江婉死后,她就再也没来过。
没想到傅应呈也会拜佛。
季凡灵明明记得他从前是最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转念一想,做生意的人都挺信佛的,兴许是他毕业以后就慢慢转变了思路。
大年初一,上山的人是最多的,狭长的山道上挤摩肩接踵,每一处能稍平坦的地方都挤满歇脚的人。
还有格外虔诚的信徒,顺着山道,从山底到山顶,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一路向上,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季凡灵跟着傅应呈,一口气爬到半山,实在是累得不行。
她本来想等傅应呈休息的时候再休息,结果发现这人跟铁打的似的,面色矜冷,汗都不流一滴。
如果不是等她,季凡灵觉得他一小时就登顶了。
女孩实在是服了,垮着脸,也顾不上今天第一次穿的新衣服,一屁股就坐在转角处的台阶上。
傅应呈去买了瓶水给她,站在她身前,把她和人群隔开,蹙眉看了会,见她喘得厉害,拎起她背后的包:“包给我。”
“不、不用,”季凡灵摆手,“没带什么东西。”
掂了掂包,发现确实很轻,傅应呈眉心更紧了:“那怎么累成这样?”
季凡灵咽了咽口水,艰难喘着气:“我,我累了吗……我没,没累啊。”
傅应呈:“……”
后半程,男人让她走在前面掌控速度。
等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
气温回升,山顶落满了正午的晴光,金顶红柱宝殿,在阳光的折射下巍峨伫立,法相庄严。
领香处的僧人给了她和傅应呈一人三支香,而后双手合十,对着男人微微低头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傅施主别来无恙。”
季凡灵:“?”
傅应呈已经这么有名了吗。
往里走,更是时不时就有穿着黄色僧衣的僧人遥遥向傅应呈行礼。
季凡灵左顾右盼:“他们怎么认识你的?”
“每年捐钱。”傅应呈淡淡道,“自然就记住了。”
季凡灵:“……”好现实。
大雄宝殿内实在拥挤,跪蒲团都得靠抢,他俩都不喜欢和陌生人肢体接触,所以不约而同地止步殿外的香炉。
周围的香客都在举香向四方遥拜,傅应呈刚点燃香,就被远方小门处立着的人吸引了注意。
季凡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个身材宽大却温和的僧人,他跟别人不同,身上半披着红色的袈裟,眉目含笑,冲傅应呈点了点头,转身远去,身影融入了寺后的小径。
季凡灵:“那个唐僧也认识你?”
傅应呈笑了下:“什么唐僧……人家是灵安寺的住持。”
……
十年前的今日。
九州刚刚起步,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成员,一切都欣欣向荣,还没有遇到后面近乎绝境的毁灭性打击。
大年初一,苏凌青拉着傅应呈上山,说是要给九州烧香,求菩萨保佑顺风顺水。
“你是创始人,你不烧难道我还能替你烧?”苏凌青说。
傅应呈冷冷:“假如烧香有用的话,世界上就不会有破产的公司。”
“慰藉懂么?心灵的慰藉, ”
苏凌青觉得他简直铁石心肠,拽着他上山,“你到时候进寺里可别乱说,我怕你被乱棍赶出来。”
傅应呈肯定不会在别人祈福的时候说什么,但也没有兴趣,插着兜站在一边。
袅袅香火中,年轻气盛的少年漠不关心地立着,格格不入。
苏凌青拜完佛,又领着他去抽签,说是请到了灵安寺住持亲自替他俩解签。
他说这可是拖了他发小的表舅的挚交好友的关系,才能见到一面的大师,还得是人家觉得跟他俩有缘才同意见一面。
方丈室远离人群,踏进室内,阴凉僻静的空气让人瞬间静了下来。
面对住持,傅应呈递上自己的签文。
住持微微一笑:“你求的是什么?”
傅应呈原本心里没什么想问的,对上住持宽容的双眼,开口的却神使鬼差:“……平安。”
“你平安得很。”苏凌青在他身后小声纠正,“事业!财运!青云直上!”
傅应呈:“……”
傅应呈静静重复:“平安。”
僧人了然:“施主抽到的是一枚上上签,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否极泰来,绝处逢生。未来必定有贵人相助,平安顺遂,圆满光明。”
周遭安静,只余啁啾的鸟鸣声。
昏暗的殿内,仿佛连尘埃都在静静漂浮。
停了几秒,仿佛被一种莫大的荒谬和讽刺意味攥住,傅应呈实在顾不上礼节,冷笑出声,转身就走。人都死了,还上上签。
滑天下之大稽。
他早知道这些东西是骗人的,还求什么平安,浪费时间,回去算了。
苏凌青无措地看着两人,不解他为什么脸色骤变,明明解出来的签文听着还挺好的啊。
“施主请留步。”
住持并没有不悦,他端坐位上,捻着佛珠,幽幽道:
“……你求平安,求的不是自己。”
“而是一个……滞留在凡间的灵魂。”
凡灵。
恰巧寺里古钟撞响,厚重悠远。
钟声里,青年背脊僵硬,缓缓回头,室外明亮的日光里大片的鸟群被钟声惊起,哗啦啦向上翻飞。
“你和她尘缘未了,缘分未尽,功德有余,”住持微微颔首,“重逢可期。”
那一刻的钟声好像被困在身体里反复震荡,让人耳鸣目眩。
铁石心肠的人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慰藉。
因为那一句虚无缥缈的话。
他又独自强撑了许多年。
……
拜完四方神明,季凡灵睁眼,上前一步,把香插在了香炉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一回头,傅应呈竟然依旧合着眼。
男人立在高山古庙之前,身姿挺拔,高举香火。
缭绕的白雾里,清冷的面容若隐若现,长睫低垂。
那一瞬间,季凡灵竟忽然觉得,傅应呈身上很有几分虔诚。
傅应呈这样应有尽有的人, 竟也会有,想向神佛祈求的东西么。
等男人睁开眼,插了香,季凡灵犹豫了,还是忍不住好奇:“傅应呈,你求了什么?”
天地高远,山林之间。
傅应呈望着缭绕的轻烟,目光深黑宁静:“……我没有求什么。”他别无所求。
“那你为什么要来?”
他停顿了下,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
山风掠过殿前,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吹散两人中隔着的缭绕香火。
人潮汹涌,他眼里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傅应呈说:“——我来还愿。”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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