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永恒的记忆9

    “情况可能不太好。”

    医生拿着新拍的片子皱眉沉声说。

    然而他口中的情况可能不太好并不是指片子上看到的大脑病变严重,相反,正是因为拍片照出来的大脑没有问题,情况才糟糕。

    一般而言,人体要发生病变,才能针对病变采取治疗,然而像眼前这位病人,什么病变都没有,却出现了病情症状,这几乎不可思议,也就导致想要治疗也无从下手。

    如果不是没人会没事找事花钱拿他们医生做消遣,医生都要怀疑这两人说谎了。

    一次可能是意外,几次可能是单纯记忆不好,可像这位病人这样,忘记许多不相关的过往记忆,从医多年,他从未见过。

    老年痴呆也不是这种症状。

    望着眼前一个懵懂一个冷漠的两个人,他不由苦笑叹息,心中升起一种学艺不精的羞愧感。

    他将自己的想法逐一说出,江遇秋的眼眸不再是懵懂,取而代之变成了茫然和不安。

    倒是郁止的眸光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心中已有预料。

    江遇秋低头看了看医生手里的片子,有些无措地问:“我,真的病了吗?”

    医生轻叹一声,无声胜有声,虽没回答,却已经给了答案。

    “那……”

    “那……”

    江遇秋愣愣询问:“这个治不好吗?”

    郁止平静的眸光仿佛被石子惊落,骤然生出无限波澜,万千情绪如江海波涛,汹涌澎湃,尽数倾注于江遇秋的身上,久久才归于平静。

    医生心中无奈,岂止是治不好,他连可以怎么治都不知道,束手无策的态度,让他连对着眼前两人都有些直不起腰,抬不起头。

    “或许,你们可以去看看其他医生医院,国外的医疗水平比国内高,还有中医,中医跟西医体系很不一样,可能会有办法也说不定。”医生给出建议。

    而说到这里,谁也能听出来,医生自己是没有更好的建议和办法了。

    郁止没再继续耽搁后面病人看病的时间,道谢后便带着江遇秋和刚刚拍好的片子离开了诊室。

    医院走廊来看病的病人和家属行色匆匆,都在为自己或者家人的身体健康而忙碌,而郁止和江遇秋却走得很慢,很慢,大约也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下一个目的地。

    江遇秋腰间搭着一个挎包,他时不时抬头看郁止一眼,很快又重新低下头,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挎包,隔一会儿便要换一只手,换一个动作,不得安宁。

    走到医院外,空气骤然清新开阔不少,但看着往来的车流人群,江遇秋心中却越发忐忑不安。

    他望着眼前沉默的郁止,忍了又忍,终究是忍不住喊道:“郁止。”

    郁止停下脚步,神色自若,语气平静地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他努力放柔了声音,可心中有异的江遇秋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对方的声音语气上。

    “你,你……”

    他想说如果你想走的话,不想被他拖累的话,那就走吧。

    他想说如果他要走,一定要偷偷地,不要告诉他。

    他想说……

    想说……

    想说,不要走。

    他不想郁止走。

    可纠结犹豫片刻,终究是忍住了。

    他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脸上忽然有些凉,但他并未在意,只是双眼贪恋又不舍地看着郁止,不想错过每一分每一秒,似乎此刻的眷恋都有期限,等到时间一到,这种美好就会消失,眼前人也会离他而去,再也找不到踪迹。

    “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许多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只成了这么一句。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他。

    就算……就算这人要走,江遇秋也希望对方是喜欢自己的,他不想被对方讨厌,就算是一点点,也不想要。

    看着眼前的江遇秋不自觉流下泪来,却还一无所觉,只满心满眼看着他,说着让他不要讨厌自己的话,郁止眸中沸腾着许多江遇秋看不清的情绪。

    他缓缓伸出手,在江遇秋的脸上轻抚着,指腹抚摸着他的脸颊,将脸上的泪痕轻轻擦过。

    冷风吹来,只觉得一股凉意侵入肌肤血液,乃至骨髓……

    “哭什么。”

    郁止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哭,为什么想哭,但他还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甚至为此露出一抹笑意,试图安抚江遇秋。

    哭什么。

    是因为在他的态度里,江遇秋不需要哭。

    江遇秋呆了呆,垂眼看了下郁止指腹上的泪痕,不由道:“我没……”

    慌忙擦了下脸和眼睛,才乖乖地说:“我没哭。”

    他可听话可乖了。

    郁止见状莞尔,笑容温和又愉悦,看着似乎很开心。

    江遇秋看着,不知怎的,心就逐渐安定了些许。

    “今天中午回家吃,想吃什么?顺便去市场多买些肉菜。”

    “上回见你喜欢吃大虾,今天我去市场买新鲜的,亲自给你做,你喜欢辣的还是蒜蓉?喜欢清蒸还是红烧?还可以炖上一锅汤,觉得饿了可以随时喝一点,这个天气,山药炖汤就很好,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郁止毫无预兆地开始跟江遇秋拉着家常,一字字一句句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带着岁月平和,心灵宁静的味道。

    令人不自觉沉醉在其中,怎么也不想挣脱,也无力挣脱。

    江遇秋的思想不由自主地顺着郁止的话想下去。

    “嗯,好,我可以今天吃辣的,下次吃蒜蓉的吗?”江遇秋提出小要求,期待地看着郁止,郁止自然不会不答应。

    他认认真真听着江遇秋说话,两人慢慢从医院走到街边,江遇秋本来想要朝着停自行车的方向走去,然而却被郁止抓住了手腕,回头看去,便看见郁止笑了笑道:“不急,在去市场之前,我们还要做一件事。”

    江遇秋不解询问:“做什么?”

    “买药。”郁止淡淡回道,仿佛不过是随口一说,江遇秋却颤抖着嘴唇,愣愣看着郁止。

    许久,才听他开口道:“我,我……不是不能治了吗?”

    是啊,明明医生都没有办法,他虽然迟钝,却又不是真傻,看不出人的态度和表情,医生那意思,明显是他没办法。

    而这已经是本市最好的医院,如果这都没办法,显然他的情况已经没救了。

    “谁说的。”郁止一脸淡定,声音沉着道,“医生只是说他没什么办法,却没说你的病没办法治。”

    这是两个概念,但是他们这种情况,这两个概念之间具有因果关系。

    因为江遇秋的病没办法治,医生才说他没办法。

    但郁止却模糊了这一点,让江遇秋以为他是可以治好的,还有机会的。

    “西医不行,我们可以再看看中医,会有办法的。”郁止温声安抚道。

    他知道,江遇秋心中认为自己没救了,才觉得郁止终有一天会摆脱他,会离开。

    可如果他还有机会,郁止也有了一直留下来的理由,这都是江遇秋心里下意识的想法,或许连他本人都不太清楚,郁止却能从中分析出一二来。

    他目前没什么能够完全彻底安抚住江遇秋的办法,但只要让江遇秋觉得自己还有的治,那一切都会好很多。

    果不其然,江遇秋双眼发亮地看着他,迫不及待地说:“那我们快走吧!”

    这是连去市场的事都放下了。

    郁止却笑着安抚,“不急,我找人问问中医馆在哪里,你在这里等等我好不好?”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江遇秋有些难过道。

    郁止面不改色,“当然不是,不过是因为我不想你累着,你本就身体不舒服,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让病情加重怎么办?”

    江遇秋现在就怕病这个字,他不想自己会加重病情,忘记更多,要是真的治不好了该怎么办?

    他心有余悸地摆摆手,“那我在这里等你!”

    “我,我哪儿也不去!”说着,便一屁股在花坛边坐了下来,大有在这儿安营扎寨,坐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郁止忍俊不禁,微勾的唇角显示着他的好心情,被他这么笑看着,江遇秋也不自觉放松了心情,慢慢露出些许笑容。

    两张不同的面孔,却面对面挂着同款笑容,令人忍不住心头一软。

    郁止克制着,只抬起江遇秋的手,置于唇边落下一个轻吻,“乖乖等我,谁来喊你你也别跑,有事的话,记得向路边那个交警求助。”

    说着,郁止指了指站在路中间的穿着交警制服的人。

    江遇秋乖乖点头应下,握着挎包,坚定保证道:“我会的!”

    郁止稍稍放心,才终于朝着他提前便知道的中医馆方向走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脸上的笑容便骤然消失,闭了闭眼,将心绪压下,克制着努力让他归于平静。

    来到中医馆,他径直上前,对着里面穿着白大褂的一位中年男人道:“医生,我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医生心中谨慎,“年轻人,想看病的话就带病人来,如果是有其他事,我可能爱莫能助。”

    他担心郁止是怀着什么不好的心思,想要用药做点什么事,他可不想成为帮凶,这赔进去的可是一辈子。

    郁止淡淡一笑,“医生可以放心,我不是歹人,也不作奸犯科,只是想请医生帮一点小忙。”

    他想请这位医生在江遇秋面前暗示江遇秋的病有可能治好,然后开一些保养身体的药和药膳方子。

    不需要他明说,只是暗示。

    他知道,就算是一点机会,也足够让江遇秋高兴。

    医生皱眉,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大了说他是弄虚作假的庸医,有心人一查就可能借此针对举报他。

    往小了说,这只是应家属要求,对病人说一点点善意的谎言,甚至连谎言都算不上,不过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几分钟后,医生在郁止的请求的下无奈答应。

    郁止答应他,不会留下任何治疗记录,也不会传出去,不会以任何名义和方式找他麻烦。

    至于他们约定好要买的药,也是郁止自己配的,医生看过,只是调养身体的药方,不过这方子定的实在好,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的最惊艳的药方,弄得他都有些想要问问郁止,是不是出身什么中医世家,又或者祖上有渊源。

    “祖上的一点余荫,医生如果想要,可以自己留用。”他随手写的罢了,有这东西在,这医生也不会轻易反悔,这种“小忙”日后说不定还能继续帮他。

    总不能隔一段时间就换一家药店或者中医馆。

    医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留下了方子,他也知道郁止的意思,这就算是交易达成。

    郁止心满意足地离开,医生却看着他的背影长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虽然郁止说那药方是祖上的,可医生却从郁止能一口气流畅又清晰地把它默写下来,想来在医术上的造诣一定很不错。

    这样,那对方应该不会用药乱来,医生不由放心了不少。

    另一边,郁止回到之前江遇秋留下的地方,还没走近,抬眼一看,霎时间,便觉浑身血液一冷。

    只见原本应该坐着江遇秋的花坛某个位置,此时此刻空无一人。

    江遇秋不见了。

    *

    “炒板栗!烤红薯!煮玉米!”

    “炒板栗!烤红薯!煮玉米!”

    “炒板栗!烤红薯!煮玉米!”

    声音通过喇叭广播外放,严重失真,却依然能听见里面放出来的声音内容。

    随着声音而来的,还有那飘来的阵阵板栗香和烤红薯的香味。

    香味勾得江遇秋肚子开始咕咕叫。

    他痴痴望着郁止离开的方向,肚子却依旧在阵阵轰鸣。

    郁止还没回来。

    那他……要不要先去买一个烤红薯呢?

    他好像很久都没吃过烤红薯了,闻到这个味儿就觉得好香好香。

    也不知道郁止吃过没,如果没吃过,他一定会喜欢上的,毕竟烤红薯那么好吃。

    他咽了咽口水,眼神不自觉移向了烤红薯香味飘来的方向。

    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小推车旁边用铲子翻遍着锅里的板栗,而他手边的烤箱上,正摆着好多看着就又香又软一定也很甜的烤红薯。

    几分钟后,江遇秋调整了了面对的方向。

    十几分钟后,江遇秋站起身。

    又过了一分钟,江遇秋抬步朝着卖烤红薯的方向走去。

    “小哥想买啥?我这儿烤红薯煮玉米炒板栗都有,保证都甜!软和得不得了!”

    江遇秋的眼睛都没落在板栗和玉米上,直接对着那些红薯进行着眼神刺探,似乎想从里面找出最甜最软的那一个。

    然而眼神的作用终究有限,不能代替江遇秋把烤红薯一一品尝过。

    中年男人注意到他只看烤红薯,连忙介绍推销,“小哥我给你拿一个软和的,你看这个怎么样?”

    江遇秋似乎还有些犹豫,“甜不甜啊?”

    “不甜你来找我!”中年男人张口便道。

    他作势就要拿着红薯装口袋,江遇秋却叫住了他,“等,等等!”

    “小哥你要哪个?自己选?”中年男人也不介意,任由江遇秋选。

    江遇秋指了指烤箱里面,“能不能买里面的?”装在里面的比外面更暖和,他想要留得久一点,能等郁止回来吃到。

    中年男人也爽快,直接开箱从里面拿了一个软和的,已经烤熟的红薯。

    装袋称重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付了钱后,江遇秋心里还有些庆幸,还好他只买了一个,不然还要给好多钱。

    因为觉得要治病,现在江遇秋是能省则省。

    要是没钱治病,治不好了,那该怎么办?

    虽然一些记忆的缺失暂时还没对他的日常生活造成多少影响,江遇秋暂时也没想到,以后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但是他心中莫名有种预感,那一定很糟糕,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一定……让他很害怕。

    他抱着烫手的烤红薯,滚烫的温度明明将他的手烫得有些疼,可他依旧不想放手。

    他拉来外套,将装着口袋的烤红薯塞进腹部,再扣好扣子,烤红薯的温度穿进他的腹部,进而传递进他的全身。

    他转身边要往回走,然而刚转动脚步,他便脸上染了几分茫然。

    他刚刚,在哪儿来着?

    这个念头一起,他心中便骤然空落落的,紧张的心情瞬间涌上来,将他的整颗心和整个大脑都填满。

    他刚刚在哪儿?

    郁止让他等着的地方在哪儿?

    江遇秋想不起来了。

    明明刚刚还记得的事,一个转身便忘了。

    出现失忆状况这么久,这还是江遇秋第一次遇到失忆现场,却令他心中惶惶,无措又不安。

    *

    郁止一眼望遍了广场上的所有人,确定自己视线里没有出现江遇秋的身影。

    他在脑海中搜寻着各种找人的办法。

    却发现几乎最有效的一个也用不了。

    他们没有手机,没有电话,联络不到,至于监控,目前也没有普及,就算医院外面有,也不一定能看清人,医院也不会随便把监控给无关人员看,郁止就算能入侵网络,手边也没有手机电脑,根本无法操作。

    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问人。

    但这个办法效率低下,还不一定有用。

    可它是唯一有效的。

    脑海中不过几秒,郁止便开始挨个询问广场上或休息或等待的病人和家属。

    他记忆力好,还记得哪些人是江遇秋在时便在这儿的,重点询问这些人。

    病人平均年龄比较高,大家都很和善,被郁止询问找人也很乐意回答。

    然而这并没有让郁止的找人计划得到好的结果。

    “……大概这么高,穿着灰色外套,黑色裤子,头发比我长一点,微胖,长得很乖很好看……”

    “没看到……”

    “我刚来……”

    “不好意思没注意。”

    “好像有点印象……不过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一连问了几个人,都没得到一个结果。

    郁止不知不觉来到小推车摊主旁,手撑在木板上,平复着心情,克制着自己,让他不要着急。

    人一着急就容易犯错,容易有所疏漏,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郁止闭上眼,默默回想江遇秋有可能回去的地方,正思索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小哥,我刚刚听见你找人,一个穿灰色外套黑色裤子的年轻人?”摊主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甘霖入梦。

    郁止倏然睁开眼,略带灼热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

    摊主点点头,“我见到一个,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他刚刚来我这儿卖烤红薯,卖了也没吃,藏衣服里,我印象深刻。”

    烤红薯,郁止目光微眯,忽然想起江遇秋之前对烤红薯的向往,不是没可能来买,不过买来又不吃,不用想郁止也知道,那人是在等他一起吃。

    他轻出一口气,“老板,他去哪儿?你看到吗?”

    摊主指着医院的方向,“我就看到他往里面去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你可以进去找找。”

    郁止随手放下一张红票子,“多谢!”

    余音散落在风里,连聚集的时间都不给它,郁止便快步朝着医院走去。

    然而即便知道医院,找人也并非那么简单。

    这是市里最大的医院,门诊这边就有五楼,每个楼层又有很多科室,面积不小,人来人往,想要找人虽不说是大海捞针,却也不容易。

    郁止先去他们今早来是看过医生的地方,无功而返后,才开始逐步寻找。

    如果可以,他很想借用医院或者刚才那位摊主的喇叭,可这里是医院,禁止这种喧闹的声音,会影响病人的心情。

    他找过一层后下楼,却没看见,楼梯另一边正有人满心惶然,小心翼翼地上楼。

    江遇秋记得他早上跟郁止来过医院,如果对方要找他,肯定会来这里。

    不久前,他发现自己又忘了一些东西,比如早上来医院去了哪儿,又挂了什么科,医生说了哪些话,他都不记得了。

    在他用自己的症状问了好些人,才找到上午来时的科室位置,望着周围来来往往的陌生人群,江遇秋孤零零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烤红薯温度缓缓流失,他心中的惶惶不安却不减分毫。

    他隔着衣服抱着烤红薯,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几分安全感。

    郁止,什么时候来呢?

    第242章 永恒的记忆10

    秋意渐浓,哪怕是正午的阳光也缺了几分温度,并不烫人,可照在郁止身上,他却仍感觉到了一分热意。

    或许是因为上下寻找的忙碌,又或许是因为那未在脸上表露出一星半点的急切。

    郁止从前从未觉得一个医院也能这么大,大到仿佛几天几夜也看不完,人群来来往往,走来的,离开的,还有跟他一样,为了某些人来来往往忙碌穿梭的。

    然而这么多的人群里,这么多的来往路人里,却怎么也没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位。

    人的身体有极限,运动太过时会感到疲惫,然而当心中忘却一切,只记得一件事,一个人,只为了一个目的奔波时,这种疲惫便是被压在心底,藏在自己的眼睛和心看不见的地方,被人遗忘。

    郁止此刻便是这种状态,他一心只想找到江遇秋,脑海中满是对方的脸,偶尔眼花,甚至会把路过的人看错,好在不过一瞬便彻底清醒。

    但即便他如此努力,即便他如此诚恳,却仍未在人群中寻找到那个人。

    他知道,江遇秋既然答应过他,那他便真的不会乱跑,买烤红薯或许是没忍住,想着就在旁边,很近。

    可现在的消失,却不在任何人的预料中,包括江遇秋本人。

    郁止猜测过许多中可能,或许对方心情不好,又或许是江遇秋暂时不想见他,又或许是他还想找医生问问病情,还可能……

    他又想了片刻,排除掉诸多可能性,最终理智告诉他,情况很有可能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种。

    江遇秋的病情加重了。

    或许……连来路都忘了,进医院大概只是知道他们今天是要来医院看病的。

    江遇秋或许记得他们已经看过,或许不记得,或许记得自己是去中医馆,而他是在等自己,也或许不记得。

    许许多多或许,让郁止想要找到江遇秋的心越发迫切,因为对方很有可能正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无助彷徨,也或许正在被人欺负,无论是什么,都会令他心疼。

    江遇秋……

    江遇秋……

    楼上,江遇秋等在角落,衣服里的烤红薯已经逐渐冷却,摸起来还有些硬,香味也浅了,郁止却还没来。

    “怎么还不来呢?”

    “都已经冷掉了啊……”

    他低声呢喃着。

    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呢?

    江遇秋试图压下满心惶惶,然而却无济于事,该彷徨依旧彷徨,该害怕仍是害怕。

    他像一只迷路的流浪猫,躲在无人的角落紧紧藏住身上的伤痕,舔舔毛,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像是普通的有主的家养猫,企图不引起任何心怀叵测的人觊觎。

    然而却不知,他越是如此,却能让人看出来他身上的不对。

    在不远处观察了他许久的年轻人眸光闪了闪,拉了拉头上的遮阳帽,拿着手上的纸张,仿佛不经意路过一般,走过江遇秋的面前。

    然而他的腿却忽然被江遇秋的脚“绊倒”,一个踉跄,手中的纸张便飘散了一地。

    “哎哟!”

    江遇秋慌忙收回并不靠前的脚,紧张不安地看着“摔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你、你没事吧?!”

    年轻人冲他笑了笑,“没事,就是东西散了,捡起来有些费工夫。”

    江遇秋连忙沉吟片刻后道:“那、我帮你捡。”

    说着,他便动作干脆地蹲下来帮人捡散落在地上的纸张。

    江遇秋从前学习不好,也没读多久书,识字比起许多上过学的人不算多,不过也认得清这纸上印的字。

    “保康神药,一粒见效,效果不好,全额退票!”

    字印得花里胡哨,形状大小各异,这些看着就不乖的字,没被江遇秋放在眼里。

    他收捡好后,便干脆利落地还给年轻人,没有半点想要问的样子。

    年轻人不死心,“小哥,你不问吗?”

    江遇秋莫名其妙,他要问什么?

    好像领会到他意思的,年轻人心头一堵,有点想吐血。

    然而他忍住了,他像寻常一个普通搭话的人一般提起话题,“小哥,我看你来医院这么紧张,是有家人在这里看病吧?”

    江遇秋看了看他,缓缓点了点头,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

    这来医院的人,谁不是因为有病来的?

    那年轻人却好似没发现江遇秋的排斥,很快便自来熟地开始攀谈。

    “我跟你说,我弟弟前些日子也是身体不好,尤其是心脏和大脑这两个地方,偏偏这又是人体很难治疗的部位,医生都说不行,没办法,我们只好准备离开,结果刚走到医院外面,就有人上来热情地跟我介绍一款药,据说对身体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还能疏通人体经脉,让人的身体运转得更好。”

    “那个医生告诉我,这是万能药,吃了就有效,我家现在每个人都吃,每天不吃都觉得不舒服。”那人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江遇秋听得昏昏欲睡,只觉得这个人好吵。

    他不喜欢听陌生人的话,也不想听这药有多么好,反正他的病……

    他的病怎么来着?

    忘记今早就诊经历的江遇秋现在已经记不得自己的病医生到底怎么说,也不记得医生说过没法治。

    他只记得自己病了,那如果这个人手里的真的是什么万能药,他可以吃吗?

    如果他吃了,病能好吗?

    切身经历过失忆感觉的江遇秋心中一直是不安的,且这不安从来没减少,还在持续增多。

    他迫切希望自己的病可以好,甚至能想起之前忘记的一切。

    想起……郁止在哪里!

    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希冀,年轻人暗中得意,上钩了!

    他像是后知后觉一般,忽然道:“诶,竟然跟你说了这么多,不好意思啊,因为我真的特别感谢这款药,才会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希望你不要见怪。”

    江遇秋摇摇头,他痴痴望着年轻人手里的纸张,抿了抿唇,轻声问:“你知道,哪里能买这种药吗?”

    年轻人故作诧异问:“小哥你也想买啊?你家有谁是什么病啊?”

    江遇秋不想说,他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个病人。

    他闭口不回这件事,只固执地问:“知道哪里能买这种药吗?它真的有用吗?”

    见江遇秋怀疑起药效来,年轻人也顾不得其他,当即肯定道:“那是当然!不然我家怎么可能这些年都没怎么生病?我家就有亲戚是在医院当医生,今天我就是帮他送药的,我家人都吃这款药,还经常推荐给别人吃,我哥在医院的内科坐诊,要是没用怎么可能推荐别人买,这都是会出事的好不好!”

    他说得言辞恳切,仿佛真有这么一回事,江遇秋被他蒙骗住了。

    他想着,一颗药而已,如果没用,不会有太大影响,如果有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世上许多人都有一种逃不开的侥幸心理,他们心中下意识认为自己没有那么倒霉,倒霉地遇上最不好的事,患上很糟糕的病,很容易相信自己就是那么幸运,幸运地被误诊,幸运地遇上能够治好的药。

    这种侥幸心理,没有吃过许多苦,受过许多骗,怎么也改变不了。

    很不巧,江遇秋就是这种人。

    且失忆的他忘记了医生说的治不了,这让他心里的侥幸根本没办法压制减少。

    “我、我可以买一颗吗?”他期待地问。

    年轻人见江遇秋傻乎乎的,不想时间久了节外生枝,只想尽快把钱骗到手。

    “当然可以!”

    江遇秋眼中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溢开,就又见那人皱着眉说:“不过……你只买一颗,很可能不够啊!”

    江遇秋指了指他手上的宣传单,“不是说一颗就见效吗?”

    年轻人暗中轻笑一声:“一颗只是见效,但不是根治啊,一颗那么少的分量,怎么可能根治,当然是要吃得多,才有用,这可是药,又不是什么太上老君的仙丹。”

    江遇秋想了想,竟然觉得这话有道理,“那……我要买多少颗?”

    年轻人从怀里掏出一瓶不透明的药摇了摇,听着里面晃动的声响,笑道:“买一瓶吧,每天吃一粒,吃到觉得病好了,就可以不吃了。”

    “虽然不知道你的病到底有多严重,但是这一瓶能吃两个月,怎么也够了。”

    江遇秋视线盯着那瓶药,眼中满是希望。

    “我想买一瓶!”

    他无比期待地说。

    年轻人摇了摇药瓶,“你能出多少钱?”

    江遇秋一愣,他奇怪地看着年轻人,不明所以地问:“这……难道不是药价多少钱吗?”

    年轻人心头一紧,不好意思笑笑,“哦……我的意思是,我不小心忘了这瓶药买来多少钱,看你着急要,就想着便宜买给你,你愿意出多少钱?”

    江遇秋想了想,到底还是小心翼翼解开衣服扣子,慢吞吞地从内袋里摸出一叠大大小小叠得正好的纸币。

    一块、两块、两块一……

    一共二十七块八毛三分。

    “够了够了!”

    年轻人伸手就从江遇秋手里拿过钱,那双见钱眼开的眼睛几乎藏不住灵光和喜色,若非不想弄得太明显,还没走就引来他人看穿,他早在江遇秋把钱拿出来的那一刻就把钱抢了过来!

    江遇秋一愣,才发现自己数钱的时候没注意把数字说了出来,他看着人拿走他的钱,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想要拿过来,却被对方避开。

    年轻人飞快把钱揣兜里,又随手将那“万能药”的药瓶丢给江遇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两清了!”

    说罢,他也不给江遇秋反应的时间,转身快步离开。

    发财了发财了!

    江遇秋呆呆地抱着药瓶,心中紧张,想要起身去追上那人,不知为何,他迫切想要跟对方把药和钱换回来,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思来想去,只能把它归咎于太贵了,二十多块啊!可以买十多个烤红薯呢!

    他想要去追,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想法莫名其妙,一方面想要留在这儿继续等郁止,于是强压下这种愿望,克制着不去追。

    江遇秋拿着药瓶,在手里晃了晃,听着里面的声音,他打开药瓶,倒了一颗在手心里。

    是白色的,却不是寻常药的圆形,而是有点圆又有点方的形状,看着有些奇怪。

    他试探着把药喂进嘴里,然而当尝到味道的那一刻,他便愣了愣,待舌头将这“药”舔了又舔,他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茫然。

    片刻后,他终是忍不住把这“药”咬碎,当酸酸甜甜的滋味溢满了嘴,江遇秋终于没忍住,潸然落泪!

    他被骗了!

    眼泪不停地从眼中滚落,烫红了他的脸颊,他没有力气擦,也没有心情去擦。

    想着刚才被人抢走的钱,他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他、他不仅生了病,还被人骗走了钱,要是郁止知道了,一定会嫌弃他,笑话他的吧?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难过!

    好想好想见到郁止,好想好想跟他诉说自己的难过和委屈。

    泪水充盈着他的眼眶,令他眼中一片泪影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事物。

    偏偏他因为委屈害怕,也不敢哭出声,只敢默默流泪,却也因此眼泪更为汹涌!

    “同志?这位同志你怎么了?”有护士看见,上前关心询问,平静的语气带着一些职业上的温柔,很容易获得人的好感。

    “我……我被骗了!”江遇秋见到是护士,本能地想要寻求帮助,他把刚才有人怎么骗他钱的经过说了说。

    然而护士也很苦恼,实在是她们对这种事也没办法,现在骗子猖獗,她们医院也提醒过许多病人不要上当受骗,只有医生开的药才有用,只有正规医院的医生才可靠,然而还是有许多人上当受骗,尤其是许多中老年人。

    可遇见年轻人被骗却还是头一回,护士也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会被骗。

    待说了几句后,护士就明白了,这位年轻人被骗不是因为其他,仅仅是因为对方太傻太好骗。

    怪不得骗子不挑人。

    对此她无能为力,只能建议报警,不过对于这点钱,警察也不一定会追,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亏几乎吃定了。

    她的沉默让江遇秋心里明白了什么,眼泪继续掉落,他真的,好想好想郁止啊。

    说话声吸引了不少人围观旁听,听完江遇秋的诉说,众人纷纷对他报以同情,却都和护士一样,对此无能为力,毕竟骗子都跑了,而他们也没看到对方究竟长什么样。

    江遇秋眼泪不要钱似的持续掉落,巨大的恐慌不安袭上他的心头。

    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么轻易就会上当受骗,以后会不会被更多人骗?

    一次偶然的失忆并不可怕,可怕的永久的,持续性的失忆。

    他现在只是忘记原来的路就能跟郁止分开,因为害怕失忆就能上钩被骗,以后呢?

    以后……他忘记得更多呢?

    江遇秋不敢想,他害怕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此时此刻他自己都奇怪,明明他不是心思那么多的人,明明他不是能一心几用的人,明明他没这么聪明,可他却还是想到这么多,为什么呢?

    刚刚高价买下的药瓶滚落在地,再没被他看上一眼。

    江遇秋双手环抱着手臂,试图给自己一点力量,却因为这个动作触碰到了还在他怀里的烤红薯,他微微一愣,摸着怀里已经冰冷的烤红薯,眼泪又开始汹涌澎湃……

    可怜的模样触动了周围人的恻隐之心,不少人纷纷安慰,想要劝他宽心,然而药不对症,他们的话对江遇秋并没有太大用处。

    江遇秋依旧把自己缩成一团,无声落泪。

    他既想要看见郁止,却又害怕看见郁止。

    他忽然,不想去找郁止了。

    *

    郁止几乎把每个科室都找了一遍,包括它们的诊室,也都一一看过,却依旧没看见江遇秋的人影。

    难道他已经离开了?

    郁止不敢去想这个可能,如今在医院里就已经这么难找,若是在外面……那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觉得江遇秋就算不记得了,应该也会乖巧听话,等他找来。

    但是现在他确实没找到对方的身影。

    难道是错过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郁止便心念一动,有了再找一遍的力气。

    从一楼逐渐往上。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郁止没有灰心,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找人的同时还一边在脑海里回忆江遇秋还有可能去的地方。

    不仅仅是医院,还有外面。

    直到他重新踏上早上来看诊的那一楼。

    郁止楼梯还没走完,就听见上面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现在骗子真是越来越猖獗,连年轻人的钱都敢骗,这是就怕人家不去报警吗?”

    “是啊,不过我更奇怪的是哪个年轻人究竟怎么能被骗的?连我都知道在医院要找专业医生,别人什么私下推荐都是骗局好吗。”

    “这也不怪那小哥,我看那小哥这里好像有点问题,被骗子骗了也不是他的错。”那人指了指自己脑袋。

    郁止心中微动,三步并作两步,迅速上楼。

    上去后,视线转了一圈,迅速锁定的一个位置,那里围了一圈人,像是在看戏,又像是在关心谁。

    而被那圈人紧紧包围住的……

    郁止心头一跳,原本强行压抑的平静此刻波涛汹涌,可越是汹涌,他面上便越是镇定。

    郁止脚步不疾不徐地往前走,似乎在犹疑,似乎又有些不敢置信。

    短短的几个小时,却让他仿佛度秒如年,这么久的寻找,现在终于要得偿所愿了吗?

    人都喜欢奢求想要的东西,可当那样东西真正到手时,却又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朝睁开眼便是梦醒。

    郁止不至于把这当成是梦境,他就是……他就是……

    有些惊慌担忧过后的后遗症。

    越是能忍的人,后遗症便越是长久,影响也就越大。

    不等他走近,便有几道声音传入他耳中。

    “小哥别哭了,我们帮你报警,让警察帮你把钱追回来。”

    “是不是没看病的钱了?要不咱们让大家一人凑一点?”

    “同志,你的家属亲人都在哪儿?我们通知他们来接你。”

    前面都好说,后面这句提到家属的,却是刚说完,江遇秋便是一愣,随后眼泪流地更凶了。

    “我、我不要见他……”他抽抽噎噎地说,声音哽咽,悲伤难掩。

    周围人还来不及想更多,便听见一道声音从人群外传出。

    “……真的不想见我?”

    众人一愣,齐齐转身让开。

    失去了人群的阻隔,郁止看见了江遇秋,江遇秋也盯着一双泪眼看见了他。

    心心念念寻找多时的人就在眼前,郁止心中的巨石不知在何时落了地,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他脚步停顿片刻,随后款步上前,在江遇秋眼前站定。

    江遇秋还呆呆地看着他,眼中的泪水依旧让他的视线模糊不清,可无论是身影还是气息和身形,都让他轻易分辨出,眼前的人是郁止。

    那个他既想见,却又害怕见到的郁止。

    原本他觉得自己看见对方时必定是忐忑不安的,可真正看见时,江遇秋却发现自己只有满腔委屈,无数情绪自他心底倾泻而出,令他只想抱着眼前这个人。

    看着眼前哭得满脸通红,双眼发肿的江遇秋,郁止眼底似有光芒闪动,他蹲下身,伸手为江遇秋擦了擦眼泪,也幸好此时的江遇秋忘了哭泣,否则他这眼泪怕是擦不完。

    “哭什么?”郁止语气平静,声音却柔得不像话,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

    他不说还好,一说江遇秋又忍不住哭了,刚刚的眼泪算是白擦。

    江遇秋也不想的,他不想让郁止觉得自己是个爱哭鬼,明明他之前很会笑的,然而此时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看着郁止也笑不出来。

    他一边抹泪一边哽咽着道:“我、我忘记路了……”

    郁止微笑:“没关系,我能找到你。”

    江遇秋:“我……我还买了烤红薯,但是、但是已经冷了。”

    郁止自他怀里拿过,“没关系,回家热一热也能吃,好吃的。”

    江遇秋睁着泪眼看他:“我还被骗了……好多好多钱!”

    郁止笑着安抚:“没关系,钱没了还能赚回来。”

    江遇秋继续想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等他想到,就被郁止抱在怀里,像是珍宝般警惕又小心翼翼。

    “那些都不重要……”

    郁止的声音低沉无比,还带着些许沙哑和得偿所愿后的喟叹和心满意足。

    重要的只有我终于找到你。

    第243章 永恒的记忆11

    郁止的手被泪水晕染,他没带纸巾,温声无奈又宠溺道:“别哭。”

    “我来了。”

    你终于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

    江遇秋心中浮现出这两句,却又没说出口,他咬了咬唇,抬起胳膊抹了抹脸,红红的脸蛋和红肿的双眼还无声诉说着他刚才的痛哭经历。

    明明他不想让郁止担心,也不想被他嫌弃,可在这人面前,他想要克制情绪的想法都成了奢望。

    江遇秋不太明白这些,他只知道不想让郁止看见自己难看的模样和不好的一面,但是都失败了,他根本做不到。

    他小声忐忑地重复:“可我……可我还被骗钱了,骗了好多呢,我很笨的,我……”

    哪怕郁止恨不得立马把那个骗子找回来让江遇秋出气,此时他也只能暂时放下,全心安慰江遇秋。

    “没关系,我把我身上的钱给你。”说着,他便伸手自口袋里摸去。

    江遇秋连忙要阻止,不要!他再丢钱或者被骗怎么办?

    却见郁止从兜里摸出一块……一块钱的硬币,郑重其事地放进江遇秋手心里。

    江遇秋不明所以,郁止却用灌了蜜一样的眼睛看着他,其中流光奕奕,声音温柔中带着一分沙哑,“这是一枚幸运硬币,有了它,就会保佑你平安顺遂,不会再被人骗。”

    江遇秋下意识握紧了手,双眼没忍住又湿润了,却真诚无比地望着郁止,“真的吗?”

    眼中满是希冀可期待,可见他是有多想要得到这种能力。

    又或者,他是有多渴望在郁止眼中变得更好。

    郁止伸手理了理他凌乱的头发,“那当然,我从不骗人。”

    江遇秋满心期望地握着手里的硬币,几乎是显而易见的,想要保住这枚硬币。

    终于不再想着哭泣。

    午后的医院人逐渐少了一些,然而在这楼上,仍有不少人正在无声围观。

    见到有明显是熟人的郁止来到傻傻被骗了的江遇秋身边,不少人这才放下心,悄然离去。

    郁止温声询问:“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本来还要去中医馆,可现在江遇秋恐怕已经不记得中医馆的事,去不去也不是那么必要。

    “可是……”

    江遇秋犹豫着道:“可是……我们不是来看病的吗?”

    郁止闻言无奈一笑,“你说的对,是该看了病再回。”

    原来连同早上一起来看病的经过都给忘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知道他的病情,不知道这病不能治,对江遇秋来说,或许会更好。

    不过早上看过医生,号码已经用了,医院待不下去,郁止解释道:“上午我们来过,医生建议我们去找中医,中医的治疗更有效,刚才就是我去找附近的中医,才会暂时离开。”

    时间事件对得上,江遇秋很容易就信了,他乖乖点头,才又问道:“那我们快去吧!”

    “不过……我的钱没了,也不知道够不够。”他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恼和愧疚。

    “够的,一定够。”为了不让他再一直想起被骗这件事,郁止努力转移话题,“烤红薯是在外面路边买的吗?刚才就是因为那位摊主指路,我才能找到你。”

    江遇秋双眼发亮,“那我们要好好感谢摊主,要不……要不就多买他两个水果吧?”

    郁止含笑答应:“好,就听你的。”

    见没一会儿人就被这位新来的帅哥给哄好,众人一边放心不少,却又有些担心眼前的人也是骗子,不过看江遇秋满心信任的模样,觉得郁止是骗子的可能性不大。

    向周围人道完谢后,郁止便领着郁止从医院离开。

    出了医院,郁止便拉着江遇秋的手,怕他走丢,朝着中医馆而出。

    到时,中医馆的医生差点没想起郁止,明明说待会儿就来的人,竟然迟到了几个小时才来。

    “你怎么现在才来?”医生不解询问。

    “出了点意外。”郁止显然没有想要解释的心思,直接把江遇秋拉到医生面前坐下:“这是病人,症状就是我今早跟你说的那些一样,你帮他看看。”

    医生明白郁止说的并不是症状一样,而是让他说早上他们约定好的那一番说辞,想到郁止给的药方,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对郁止满心依赖,郁止也明显对他关心有加的病人,便也不再纠结,照着郁止之前的话说了。

    听道能治,江遇秋果然高兴,不过没有早上听到可以去找中医时那么高兴,那是因为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其实自己的病几乎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

    他心里还有希望。

    医生按郁止的药方抓了强身健体的保健药,便送走了两人。

    江遇秋抱着药包,双眼亮晶晶,满满都是生机的模样令郁止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这个药好便宜啊!”江遇秋一副捡到宝的模样悄悄说,“比好多西药还便宜!”

    郁止揉了揉他的头,“那就下次再来。”

    江遇秋连连点头,可见他是喜欢那家店,也很想让病快点好。

    只可惜,他的愿望注定无法实现。

    这一耽搁,等郁止又带着人去市场买完菜,便已经到了下午,许多人下班的时候,也是他们该回家的时候。

    郁止骑着自行车,江遇秋坐在后座,手里还提着买的菜和药,另一只手抱着郁止的药,抓紧了他的衣服。

    一路吹着晚风,江遇秋心情也松快不少,他还是觉得自己有些丢脸,却已经敢面对郁止。

    他还是难过,却已经不再一直沉浸在那份难过里。

    看着口袋里活蹦乱跳的大虾,江遇秋忽然道:“郁止,我今天不想吃虾了。”

    说完他都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听郁止说,是因为他说想吃虾,今天郁止才买的,可现在他张口便说不想吃了,瞬间把郁止做的事变成无用功。

    他有些心虚,可他今天真的是没胃口,虽然午饭早饭都还没吃,他却觉得自己已经饱了,没有心情继续吃大虾。

    他垂着脑袋,手不自觉攥紧,忽然,手心里的触感传来。

    那是郁止给他的幸运硬币,有它在,自己一定可以安安稳稳,不会受苦受难。

    郁止说的,一定对的。

    正当江遇秋稍稍安心了些,前面的风声将一道温和的声音清晰地送进江遇秋耳朵里。

    “好。”

    不吃就不吃。

    江遇秋微红着双眼,抱着郁止的那只手更紧了紧。

    真好。

    郁止真好。

    好想好想,就一直这样下去啊。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心里总有一种不长久的感觉呢?

    明明一切都是好的不是吗?

    *

    回去时,天上已经升起了晚霞,漫天的灰红色,漂亮又沉寂。

    小店直接没开门,两人都窝在后院,郁止找了部喜剧片给江遇秋放着看,想要他放松心情。

    不得不说,好的喜剧片确实有让人开心的效果,尤其是江遇秋还喜欢看电视。

    没一会儿,他便只会跟着电视上的剧情哈哈哈了。

    郁止在屋外院子里生火。

    火盆里燃烧起烟雾和大火,等架上干柴,烟雾便少了,火却更大了。

    大虾已经被他放在厨房,现在已经来不及吃午饭,只能吃晚饭。

    “今晚想吃什么?”郁止从屋外探进头来。

    江遇秋的意识虽然还没从电视里抽离,可看到郁止的脸,听着对方的声音,就下意识想到自己今天没做好的那么多事,哭了那么久,丢了那么多脸,忍不住心虚。

    “我、我随便。”

    他把选择权交给了郁止。

    “我这里没有随便这道菜。”郁止一本正经道。

    江遇秋这愣,显然没反应过来,郁止没忍住莞尔一笑,望着江遇秋的方向有些心痒,想要伸手揉了揉他的脸,却因为距离忍住了。

    “那我就自己决定。”郁止安抚道,“累了的话,就睡一觉。”

    睡醒身体和心情就会好很多。

    郁止把那只已经冷掉的红薯放在火盆边缘加热,一边准备晚饭。

    今天经历大喜大悲,江遇秋胃口一般,郁止也没做什么复杂的,只把一只大一点的搪瓷杯加了米和水,架在火上烧煮。

    杯中的水滚开就用筷子搅拌,水从沸腾后便没再下去过,清澈分离的水和米逐渐混合在一起,逐渐变成稀饭,再煮成粘稠的粥,香味四溢,就是屋内的江遇秋也被那味道吸引。

    这是什么?

    郁止在做什么?

    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郁止便端着搪瓷杯和小菜进来了。

    见郁止望着杯子里的粥发呆,一副弄不清状况的模样,郁止轻轻一笑,随后温声解释:“刚刚煮好的罐儿饭,很香的,我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罐儿饭是什么?

    江遇秋没吃过,就算听完解释,也只觉得这只是粥,但是怎么就不一样?怎么就能这么香呢?

    疑惑在心里没问出来,他听郁止的话,乖乖喝粥吃菜。

    但他觉得,今天的粥就算不用菜也能吃得津津有味,他还能吃更多。

    两人把整个搪瓷杯的饭吃完,郁止才从外面的火盆边拿回那个烤红薯。

    红薯重新加热总是比不上第一次烤的味道,但是也很不错。

    因为火有点旺,红薯周围已经围上了一圈硬硬的黑焦壳,壳子虽然像焦炭一般苦,可那里面紧挨着的一层红薯肉却焦香扑鼻,比其他肉好吃许多倍。

    吃饱喝足后,人总是会从身到心开始懒散许多。

    他们把屋里屋外收拾好,郁止不经意瞧见从药店里买回来的那几包药,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了顿。

    他在火盆上架起锅,开始按照比例烧水熬药。

    一副药的熬成往往需要几个小时,他便把火烧着,自己则进屋陪江遇秋。

    电影已经看完,两人正在看电视节目,现在已经有一些综艺节目出现,虽然内容还青涩,却也有许多人喜欢,尤其是现在的电视节目并不多的情况下。

    看着主持人在舞台上嘻笑打闹,江遇秋也没忍住露出纯粹开心的笑容,虽然比不上平时对郁止的,却也足以看出来心情不错。

    郁止一直看着江遇秋,很久,很久,久到江遇秋想要继续假装没看见都不行。

    他不禁低垂下头,想要藏住心虚的表情。

    他有些怕郁止,怕对方开口问自己今天怎么会那么笨,搞砸了那么多事。

    可一直不说话却又不行,想来想去,他便小心翼翼道:“郁止……”

    郁止:“嗯?”

    “我……”江遇秋声音犹豫中带着忐忑不安,“我把今天很多事给忘了,你能不能重新给我讲一下?”

    郁止微微转头,将眸光从他脸上移开,“哪里开始不记得?”

    江遇秋想了想,说自己大约从来医院后到买红薯那段时间都不记得。

    郁止担心会说漏嘴医生说过这病治不好的事,便只简单按照他之前的说法说了几句。

    江遇秋听着便觉得好简洁,是不是郁止在……在糊弄他?

    心中这么想,却不敢真的问出来。

    咬唇犹豫,最终决定转移话题。

    “我今天真的体会到了上一刻还记得,下一刻就忘了的感觉,这是不是说……是不是说以后还会遇到这种情况?而且越来越严重?”

    会。

    郁止想了想却道:“医生不是已经开了药吗?只要吃药,总会好的。”

    如果是一般的病,郁止当然不会隐瞒,因为无论怎么隐瞒,只要病一直不好,总会有暴露的那天,这样做不过是白白做无用功。

    可江遇秋情况不一样,他出问题的是记忆。

    记忆这个东西,看似不起眼,却有非常非常重要。

    平时如果忘记一件或者几件事,根本不会影响到人的生活,就算忘记一年或者几年事,只要手脚还在,就能养活自己,怎么也能好好活下去。

    即便是从前的记忆全忘,也不过是从头再来。

    都不会对生存造成太大影响。

    可江遇秋失忆,并且还是逐渐忘记,再也找不回来,这也代表着,未来他总会忘记一切,包括自己的病。

    既然如此,郁止暂时的隐瞒也不算什么,还能让他暂时开心,何乐而不为。

    “我会乖乖喝药的,虽然很苦,但我一定好好喝。”江遇秋对着郁止保证道。

    这副模样,显然是在对郁止表示会好好治病的决心。

    他要好起来,不要让郁止一直担心,也不想一直做对方的累赘。

    郁止勾唇弯了弯眉眼,伸手在他脑门上摸了摸,“嗯,我也会监督你好好喝药。”

    深夜,江遇秋已经躺在床上准备入睡,郁止却还在等药熬好。

    熬好后舀了一碗端进来放在床头。

    “剩下的等它们冷了我再用瓶子装起来,平时要喝时再倒出来加热。”郁止说道。

    江遇秋当然无有不应,连连点头,可转头看着床头的那碗热气腾腾的药,便下意识皱了皱眉。

    好苦啊……

    真的好苦。

    吹了吹,药不太烫了后,他便一口猛得灌下,差点呛到。

    郁止端来一碗蜂蜜水,“喝这个甜甜嘴。”

    不说喝蜂蜜会不会影响药效,这药本就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就算削减药效也没什么关系。

    总是不能让他吃苦的。

    然而江遇秋却看了看那碗蜂蜜水后想了想,摆摆手拒绝道:“你喝,我不喝。”

    郁止无奈一笑,“是给你兑的。”

    江遇秋依然拒绝,“我喝药,不能喝。”

    郁止眸光微闪,唇边笑意略有收敛,随后却又重新到达方才的弧度,伸手端起蜂蜜水,“好,我喝。”

    为了喝药治病,江遇秋这样从前嗜甜的人,如今却也连忍耐吃苦了。

    “困了吗?安心睡觉,我装好药就来。”郁止端走药出去,重新回来时,却发现江遇秋依然没睡。

    等两人一同躺在床上,江遇秋才转身抱住郁止的胳膊,紧紧的,不敢松。

    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不安,郁止心中一叹,却也只能回握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别紧张。”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江遇秋心底的情绪更是汹涌而出,漫上心头。

    “我害怕……”江遇秋的声音低低传入郁止耳中,根植在郁止心里。

    灯已灭,唯有窗外朦胧月光,透过浅蓝色的窗帘微微照射进来,浅浅洒在床上,却让黑暗中的人连对方眉眼也看不清。

    但郁止不需要看江遇秋的模样,便能猜到对方是何模样。

    必然是闭着眼睛,想要回避一切,却又毫无办法的无措模样。

    面对危险和令人害怕的东西,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逃避,惊慌到了极致,是连逃走都做不到的,唯有僵硬在原地,等着危险将自己吞没。

    江遇秋比那些情况好不到哪儿去。

    郁止知道,江遇秋怕的不仅仅是今天的经历,不仅仅是见不到他的忐忑恐惧,更不是被骗了钱的悲愤难过。

    而是对未来的恐惧。

    他在想,今天的一切,究竟是意外,还是他未来会遭遇的日常?

    郁止能够找到他一次,今后还能一直守着他,一直找到他,不会厌烦吗?

    他今天能忘记问诊经历,忘记郁止的话,忘记来时的路,明天会不会忘记要做的事,忘记要去的地方,忘记要找的人?

    甚至……

    甚至忘记郁止……忘记自己……

    一切问题,其实答案已经在心里,却又让人不敢去想,不愿意去想。

    江遇秋能做的,只有喝药,祈祷今后会治愈,祈祷黑暗不会来临。

    但即便如此,他心里也还是怕的。

    而他的恐惧只能对郁止一个人诉说。

    口中说着害怕,其实他或许连他害怕的具体内容都搞不清,只是凭借本能,凭借着直觉。

    郁止与他十指交叉握紧,侧身吻了吻他的唇,温声细语,仿佛秋夜里的一阵暖风,又好似寒冬冰雪中的一簇不会熄灭的火焰。

    “我会一直在。”

    “不会离开,不会消失,直到永远。”

    “哪怕你忘记一切。”

    承诺没有人监督,唯一能监督的只有许下承诺之人的本心。

    江遇秋大约也不在意会不会兑现,能够听到便已经很高兴。

    “今天我等了你好久好久。”江遇秋软着声音缓缓说。

    “我坐在那里,等得红薯都冷掉了,明明刚开始买的时候还很烫的。”

    “我还看到好多人路过,每个我都在认真看,但都不是你。”

    “你怎么就没有早点来呢……”江遇秋的声音低低的,像是的抱怨,更像是在委屈。

    “要是早一点,那个骗子就不会得逞了。”江遇秋还是心疼自己被骗的钱。

    他辛辛苦苦赚的钱,明明还可以买好多好多烤红薯的。

    郁止握了握他的手,“是我不好,没想到你一直在楼上等我。”

    他轻声哄道:“没来得及,是因为我一直在医院其他地方找你,找了很久很久,跟你等的一样久。”

    闻言,江遇秋眼中忍不住泛出泪光,微微月色投影,闪烁动人。

    “那你是不是很累啊?”

    他坐了那么久都觉得累,郁止还在一直走,一直找,一定比他累多了。

    “你还骑车,骑了那么久。”江遇秋声音满是掩饰不住,也毫不掩饰的心疼。

    郁止眸色越发温柔,“没事,看到你的时候就不累了。”

    江遇秋有些高兴,也有些害羞,可心里到底是喜欢听这些话的。

    “明天一定要好好休息,要做什么我来,你坐着看我就行。”江遇秋心疼郁止,便暂时忘了害怕,自觉作为比郁止大的哥哥,要照顾郁止。

    “好,我会好好看你,认真看你。”郁止含笑道。

    江遇秋也笑了,“也……也不用那么认真的。”

    无论什么东西看久了,都会审美疲劳,字看久了也会眼晕到不认识那个字。

    他还是希望郁止一直认得他,一直想着他,一直喜欢他的。

    郁止抿唇微笑,“好,都听你的。”

    江遇秋笑意淡了淡,“其实……也不能都听我的。”

    “我会忘的。”

    “很多很多。”

    郁止心中微顿,难以言喻的感觉自心中传来,他忍不住握紧江遇秋的手,“没关系,我都帮你记着。”

    “你忘记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

    “可是……可是万一我连你也忘了呢?”江遇秋茫然无措又忐忑地问。

    郁止似乎笑了一下,“那我就重新认识你。”

    寂静深夜,声音格外清晰,恍若甜蜜中又带着微苦的山泉,悄然流淌入人的心里……梦里……

    “每一天都是一见钟情。”

    第244章 永恒的记忆12

    接下来几天,江遇秋都没能彻底开怀,郁止有时也觉得,失忆若是能让人只忘记不好的事,那或许还是件好事。

    可惜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完美。

    得失二字永远公平。

    生活依旧继续,郁止担心江遇秋一个人忙店里的事会出问题,便招了一个人帮忙。

    经人介绍,对方是个年轻姑娘,因为家里困苦,生计艰难,差点被卖给老鳏夫,这才偷跑出来,背井离乡来城里打工。

    郁止看中对方老实勤恳,便留下了她。

    包住不包吃。

    隔壁江遇秋的院子里有空屋子,让那小姑娘住,至于吃饭,他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便加了工资,让对方自己解决,自己做出去吃都行。

    江遇秋没有反对招工一事,但是有陌生人在,他变得拘谨许多,除非是在屋里,否则不会跟郁止有亲密的举动。

    然而离得这么近,胡同里又有知道许多事的街坊邻居,那姑娘只要有心,便能推测出他们是什么关系。

    她没觉得有什么,乡下地方好多人过都过不下去了,哪能管谁跟谁在一起,在这儿还能赚钱,老板给钱也大方,她才不想因为一些不重要的原因丢了这儿的工作。

    久而久之,江遇秋也就习惯了,相处更加自然起来。

    “郁哥!郁哥!人我们给你抓到了!”门外传来一阵声音。

    江遇秋放好手上的调料袋子,将它们码放整齐,扭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谁啊?喊你的?”

    郁止走出柜台,“没事,可能是我让人买的东西送到了,我去看看,你在这儿看店。”

    江遇秋本来想跟着出去的,听见郁止这话,便停住了脚步,对哦,店里没人,他还要看店呢。

    走出门外,郁止在墙边上看到几个人。

    三个穿着简陋的男人把一个鼻青脸肿的男人压着,抬脚一踹对方腿弯,“见着郁哥还不赶紧跪下!”

    鼻青脸肿的男人大约是被打怕了,反抗都没反抗,直接扑通双膝跪地,口齿不清地求饶:“锅……锅……让命啊!窝、窝带也不敢了!”

    他对自己做过的事心中有数,被打也不敢辩驳,只能求饶。

    郁止一脚踩在他的手上,很重,很痛,男人几乎下意识就要抽出来,然而他的动作除了给他的手增加疼痛外,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这下子他连动作都不敢,只有手指头还能轻微动弹一下,疼痛却毫无保留地传入他的大脑,令他立马要叫出声来。

    后面按住他的几个人眼疾手快,当即有人掐住他的嘴,让他说不出话也发不出声音。

    郁止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在他身上搜出一些钱来,从里面数出二十七块八毛三分,其他重新给人揣了回去。

    又从自己口袋里摸出几张红钞票,给那三人一人发了一张,“这是尾款,麻烦几位把人送去警局,想来警局还会给几位发些奖励。”

    三人摸着到手的红钞票喜笑颜开,“郁哥这是说什么话!你也太见外了,见义勇为是我们应该做的!”

    “以后要是还有这种活,记得还找我们哥儿几个,保证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郁止笑着应道:“那当然。”

    几人都在笑,唯有跪在地上的那个人想哭都哭不出来,听着几人的说话声,他开始拼命挣扎,他不要去警局!

    去了警局他要坐牢不说,恐怕还要骗来的钱全部没收,他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以前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而且现在正在严打期间,他进了警局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出来的那天。

    “饶……饶命!”

    “呜……发了窝……”

    抓住他的人扇了他一巴掌,恶声恶气道:“老实点儿!”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怎么敢招惹我们郁哥?哼!”

    “现在知道求饶了,以前骗人的时候怎么不知道?”

    男人心里大喊冤枉,他敢保证自己从来没骗过这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到底哪里招惹了他,他骗的都是一些老人或者笨蛋,这个男人根本不用看也感觉得到气势十足,他根本不敢招惹啊!

    “郁哥,我们这就带他去警局,你放心,我们肯定说到做到!”

    三人压着男人,拍胸脯保证,郁止点点头,收回踩在男人手上的脚,“谢了。”

    “应该的应该的……”几人压着鼻青脸肿的男人喜笑颜开地走了。

    郁止看着他们离开,这才转身回家。

    “是谁啊?你买了什么?”江遇秋见他回来连忙问。

    郁止勾唇微笑道:“没什么,给你看个东西。”

    江遇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见郁止从怀里取出刚才从外面拿回来的那二十几块钱,郑重地放进江遇秋手心里。

    “哪来的钱?”江遇秋一愣,先是数了数,还没数完,就听见郁止回答的声音传入耳中。

    “找那个骗子要回来的,你看,钱已经要回来,别再难过了,好吗?”郁止轻声哄道。

    江遇秋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做到的?!”

    他记得郁止没见过那个骗子啊,怎么找到了人还把钱要回来的?

    这也太厉害了!

    江遇秋根本不知道,为了这二十几块,郁止付出了比它多十倍的报酬,但那并不重要,毕竟在郁止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报酬比不上这二十几块钱重要,更比不上眼前人重要。

    江遇秋心想难道自己又失忆了?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只好仰头看着郁止。

    那双眼睛里此刻仿佛盛满了星光,煜煜生辉,闪亮无比。

    郁止伸出手,似乎想要触摸那片星光,最后却又回过神,转变方向,揉了揉江遇秋的额头,淡定回道:“我让人每天守在医院附近,等看到有人再次作案骗人,就把钱要回来。”

    “那……那个骗子呢?”江遇秋又问。

    虽然钱找回来了,但他还是讨厌那个骗子,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继续骗人。

    郁止点了点他的额头,温声道:“安心,我让人送他去警局,无论他犯了什么罪,都会被依法处置,以后他不能再骗人了。”

    江遇秋现在看郁止的眼中充满了崇拜和欢喜。

    前段时间的郁闷仿佛一扫而空。

    “真好。”他喃喃道。

    他的钱找回来了,骗子不能再骗人,真好。

    当然,最好的还是郁止。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他的病好了,郁止一直不会离开。

    如果能这样就好了。

    今天一整天,江遇秋都是笑着的,连喝药也喝得开开心心,嘴苦心甜。

    已入深秋,郁止找人弹了厚棉絮,屋里烧了火炕,整天都暖融融的。

    天冷,人人都想整天睡在被窝里,不愿意动弹,江遇秋也不例外。

    起床时间比往常晚了打半个小时。

    郁止先起床做饭,等饭已经煮上,才回屋喊人。

    好在江遇秋很听话,只要郁止喊他,他就不会再睡懒觉,也不会在床上磨蹭。

    隔壁院子的姑娘比他们起得还早,“郁哥,今天要去进货吗?上次说送来的柚子好几天了还没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郁止闻言微微蹙眉,很快又松开。

    现在就是这样,交通和通讯还不太便利,

    “你看好店,这件事我会处理。”

    姑娘应得爽快,“好嘞!”

    不用她跑腿,她当然也高兴。

    她对这地方人生地不熟,如果真让她去办,恐怕会搞砸,她自己心里也忐忑呢。

    郁止正想着中午抽空去贸易市场一趟,然而早饭刚吃完,就有货车来了店门口。

    几人把货放下来,赔笑解释道:“对不住兄弟,前些天有事耽搁了,我多送你两个柚子赔礼。”

    他们刚开展送货上门业务不久,就发生这种事,态度放得很低。

    “没事,下次说一声就好。”郁止见他们态度诚恳,也无意计较,心中却把按电话的事提上日程。

    “唉,我也是没办法,老婆在家摔了一跤,孩子早产,我在医院陪了一个星期,这不就把好些事给耽搁了。”那司机解释道。

    说起老婆孩子,他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担忧。

    郁止也笑,“恭喜添丁!”

    司机笑容更灿烂了,“多谢多谢!”

    寒暄一阵,司机继续开车送往下一个地方。

    姑娘正在打扫店里的卫生,刚才那些话她也听了,不由羡慕地说:“有孩子那可真是喜事,我们老家要是哪家有了儿子,还会请客吃肉呢。”

    她也想多赚些钱,以后找个老实靠谱的男人结婚,生个漂亮的孩子,今后也算有个依靠。

    然而她正想继续说,却又想到郁止和江遇秋不太正常的关系,顿时声音卡住,没能继续说下去。

    自己在跟男人过日子的男人面前提孩子的事,这不是戳人家心窝子吗?两个男人又不能生孩子。

    想到这两人以后可能面对的凄苦晚景,姑娘心里有些不忍,这两个老板都是好人,她不太希望他们将来会落到那种境地。

    可她又算什么,那有资格对他们说三道四,想想便也作罢了。

    *

    几天后,就有通讯公司的工作人员上门安装电话,也是这时,江遇秋才知道这件事。

    “怎么按电话啊?这好贵的。”

    他们这样的小店,完全可以自己进货,按电话在他看来纯属浪费。

    郁止就知道他舍不得,他想了想笑道:“有了它,今后无论你在哪里,只要记得号码就能回家,不好吗?”

    好自然是好的,可是……

    江遇秋歪头看了看郁止,眸光动了动,又仿佛是错觉。

    半晌,他都没有其他动作和反应。

    郁止温声关心道:“怎么了?”

    江遇秋下意识摇摇头,避开郁止的视线,“没什么,我……我要睡午觉了。”

    他回到后院,连家里电话什么号码都忘了问。

    不过,问了又怎么样,他多半还会忘记。

    药喝了这么多天,江遇秋本人是能感觉到它有没有用的。

    虽然这药的效果和他出问题的地方都不太明显,但江遇秋每天都会努力回想过去的事,然而那些忘记的从来没有想起来过,甚至还在继续忘记,逐渐从那些不重要的日场琐碎,转变为一些独特的,拥有纪念意义的事。

    盛夏已经过去许久,而冰柜里的那些糖葫芦,终究是没能买出去。

    江遇秋是真没事还是假装没事,没人比郁止更清楚,可见他不说,郁止也不能逼迫对方。

    只有等人的心理防线薄弱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撬开对方的好时机。

    晚上,江遇秋果不其然又失眠了,郁止假装入睡,后又装作被对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而弄醒。

    “啊,我吵醒你了吗?”江遇秋心虚地说。

    “嗯……”郁止声音慵懒低沉。

    “对不起,你睡吧,我不会再吵你了。”江遇秋说着还伸手拍了拍郁止的背,像是安抚,然而他的力气却没能把握好,郁止没有睡,反而被拍得越发清醒。

    “没事,睡不着我陪你。”郁止睁开眼,握住江遇秋的手哄道。

    江遇秋眸光闪了闪,“我……我没有……”

    他没有睡不着。

    “我知道,你不是睡不着,而是不想睡。”郁止笑道。

    江遇秋脸缓缓便红,热意涌上脸颊,想着还好是晚上,灯已经关了,郁止一定看不见。

    “所以不想睡的你,能陪醒了后却睡不着的我聊聊天吗?”郁止声音带着浅淡却又温暖的笑意。

    江遇秋点点头,“好啊。”

    但是,说什么呢?

    郁止也没想一开始就让江遇秋全盘托出,只是一点点引导。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原本还有些心绪不宁的江遇秋没一会儿就安定下来,听着郁止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现在闭上眼睛一定能秒睡。

    直到郁止提到一件事。

    “要是之前家里有电话,我可以直接回家,等你找电话打给我,你也不用等我那么久。”

    “你觉得呢?”

    江遇秋变得有些沉默,只是在片刻后点点头,却没再开口。

    很好,确实是电话。

    但是,为什么呢?

    郁止眸光微动,思量片刻,终究是问道:“怎么,不高兴我安装电话,觉得我败家吗?”

    江遇秋摇头,“没有……”

    他自己节省,却没让郁止也跟着一起节省,在每次对方买一些昂贵的东西时,也就是在心里念叨几句这些要花多少钱。

    而他自己,被骗二十几块都能哭很久。

    “那是为什么?”郁止追问道。

    沉默良久,江遇秋咬了咬唇,才小心翼翼,不敢置信般问道:“郁止……”

    “……其实我记不起来了,是吗?”

    郁止握着江遇秋的手倏然冰凉。

    便是身下的火炕再温暖,也仿佛与他身处在不同的时空。

    空气都仿佛凝固,沉默迅速在屋内蔓延。

    郁止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其实他有很多话可以说。

    正如之前他所想,江遇秋终究是会继续忘记的。

    现在说一些谎又如何?以后他还是会忘,这样能让现在的他开心一点,那就足够了。

    只要这样就够了。

    然而真的要继续骗人吗?

    那个骗子说谎骗了江遇秋的钱,让江遇秋好长时间都不高兴,自己也要欺骗对方,就为了那注定也会被遗忘的高兴吗?

    无论是金钱还是感情,都不应该掺杂欺骗的元素。

    郁止心中思绪乱飞,却终究没想到一个最好的万全之策。

    或许,世上从来没有万全之策。

    他没有回答,但他这长久的沉默便已经是回答。

    黑暗中,有人轻叹一声,似无奈,也似放下。

    “我知道了……”

    江遇秋心中有了答案,却是笑了,他弯了弯唇角,伸手抱住郁止。

    深秋的被窝里,两个人拥抱取暖。

    真的很暖。

    “郁止,我忽然不那么害怕了。”江遇秋软糯的声音缓缓响起。

    “我之前很害怕,真的。”

    他害怕很多。

    害怕失去记忆后不会生活,害怕被郁止抛弃,害怕自己被丢下,一无所知地被丢下。

    可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不怕了。

    能够愿意用谎言骗他这么久,就为了让他高兴地、怀抱着希望过完每一天,这样的郁止,还会丢下他吗?

    江遇秋不知道,但他愿意相信,他总是愿意信这个人的。

    “你放心,我会像你希望的那样,好好生活,开开心心过完每一天,那你告诉我,每天都会有一个你陪着我,对吗?”

    郁止不想笑的,却还是弯了弯眉眼,哪怕江遇秋在夜里根本看不到,但他一定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愉悦和欣慰,“对。”

    江遇秋心满意足地低头凑进郁止怀里,呼吸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那是一股淡淡的暖意,仿佛春日的阳光,明媚又温暖。

    此时是晚秋深夜,没有灯光,他却仿佛看到了光明。

    “那我不怕了……”

    “真的。”

    “你也不用再骗我,我会不高兴的。”

    郁止这回是真的笑了,笑容中还带了几分轻松和惬意,“好,不骗你。”

    “那……你给我喝的,是什么药啊?”既然没用,那药想来也不是治脑子的,江遇秋心中有些好奇。

    “调养身体的,能让你身体更健康。”郁止解释道。

    江遇秋心中了然,他就知道,郁止不会给他乱喝药的,虽然之前他也没担心过,但总是要知道才更好。

    “那我以后继续喝吧。”上回喝完又去买了几包,还有不少呢。

    郁止猜到他的想法,不由觉得失笑,“好,只要你不觉得苦。”

    江遇秋:“……”

    想到喝药那么苦,他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不由苦着脸,想问能不能反悔,却被郁止先一步断了退路。

    “自己说好的事,可不能出尔反尔。”郁止唇边含笑,好整以暇地看他,虽然很黑,但他能想到江遇秋的表情。

    江遇秋是个老实孩子,听见这话当即把想要反悔的话给憋了回去,犹豫半晌,他才试探着说:“那我……那我能不能在喝完药后喝蜂蜜水?”

    之前被他拒绝的蜂蜜水,竟被他重新作为条件提起。

    郁止轻笑出声,“当然可以。”

    江遇秋险险松了口气。

    “也不要兑太多啦,只要,只要一小勺就好。”

    “嗯。”

    “你上次拆的那一罐应该没喝完吧?不要拆新的了。”

    “好。”

    “我一个人也喝不完,你跟我一起喝。”

    “盛情难却。”

    两人一问一答,心情在这黑夜里变得格外安宁。

    哪怕他们知道未来仍有坎坷,哪怕他们知道这样的安宁和幸福并不能持续很久,终有失去的那一天。

    但无论未来如何,都不必丢下现在的快乐。

    说着说着,江遇秋有些困了,在他越来越微弱的声音里,两人逐渐安然睡去。

    第二天,郁止果然在江遇秋喝药的时候给他兑了一杯蜂蜜水,本是要给两个人一起喝的,然而江遇秋在喝完药后,便抱着杯子一个人把蜂蜜水喝完了。

    郁止看着他手里杯子的时间有点久,久到江遇秋不由摸了摸脑袋,觉得心里在打鼓。

    “怎么了?”他不解询问。

    郁止轻轻摇头,只转而看向他,轻叹一声说:“你说要跟我一起喝的。”

    江遇秋面上一愣,半晌无言。

    郁止心下了然,伸手抚上江遇秋被冻得冰凉的脸颊,“又忘了吗?”

    江遇秋难过地垂眸,小心翼翼点点头。

    他半点没想起来要跟郁止一起喝这件事,就连蜂蜜水的由来也记不大清。

    “没关系。”

    郁止没生气也没难过,方才的一声叹息,便道尽了他心里的所有情绪。

    “小事而已。”

    两人一时沉默,一顿饭吃下来,江遇秋一句话也没说。

    等到饭后收拾碗筷,郁止将它们放在洗碗池里,开着水龙头冲洗着。

    身后忽然被人抱住。

    腰间环住了一双手臂。

    水龙头开着,已经把最上面的碗冲得干净了许多,郁止却还是没开始动作。

    良久,大概也没人知道过了多久。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低哑的声音。

    “郁止……”

    “我、我就是有点难过……”

    不用看,听这声音,郁止便知道对方必然已经红了眼睛,甚至已经落泪。

    “要是我忘了你,你要怎么办呢?”

    面对忘记你的我,你会不会失落?

    面对丢了你的我,你会不会难过?

    面对陌生的,忘了爱你的我,你会不会……会不会想我呢?

    可再想,也不会再有了。

    第245章 永恒的记忆13

    失忆这种事,影响的不仅仅是当事人,还有他身边的人。

    若是只有一个人,那无论江遇秋是生是死,是贫穷或者困苦,是被世界遗忘在某个角落,那都与人无关。

    可他不是。

    尽管想不到太细致,想不到那么多,但江遇秋就是能有意识地想到,如果自己不记得郁止,对方要怎么办呢?

    每次对方喊他时,吻他时,与他同床共枕的时候,面对一无所知的自己,他会怎么样呢?

    如果可以,江遇秋是怎么都不愿意忘记郁止的,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去记住对方,记住他们之间的每一件事,每一句话。

    然而老天爷就是那么无情,根本不会因为人的意志改变任何事。

    该忘的继续忘,想不起来的也永远想不起来。

    若是江遇秋只忘记郁止,那或许还有可怨可不甘心的地方,可他不是。

    不仅仅是郁止,还有江遇秋有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记忆。

    可他总觉得,郁止应该是不一样的。

    在他心里,总该是不一样的。

    他迫切想要找到不一样的地方,似乎只要这样,就能向那股逐渐让他失忆的力量证明,郁止不该和其他的一切一样,被他毫不留情地遗忘。

    然而他想不到,也找不到那股力量所在。

    明明他就是他,世界就是世界,可为什么,他觉得它应该是有意识,有思想的呢?

    如果真的有,那它看到自己多么努力地把郁止放在心里时,便应该手下留情,放他们一马吧?

    至少……至少让郁止在他心里不要消失地那么彻底,总要留下点什么,让自己日后看到对方,也能轻易信任,轻易爱上。

    郁止不知江遇秋所想,也不知他简单的脑袋在这时想了许多许多,可即便如此,在听见“你该怎么办”那句话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传来一阵酸软。

    仿佛还未成熟的青梅,看着漂亮诱人,咬下一口却只有满口酸涩青苦,仅有的那丝丝缕缕的浅淡甜意也只有在酸苦消失后,被心血浸染后,才能品尝出一星半点,稍纵即逝,却余韵悠长。

    他想笑着安抚,说他没事,说他不会疲惫,说他不会觉得江遇秋的遗忘会对他造成任何生活上、心理上的影响。

    但……假的就是假的。

    郁止不是草木山石没有感情,自己在意的人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别人对他好,他也会高兴,不好时也会冷淡。

    作为唯一能够牵动他心绪的那个人,江遇秋能造成的影响很大。

    因此他也无法保证,在被对方多次遗忘后,还能彻底保持心态,半点波动也没有。

    说好的不会骗他,那这种所谓善意的谎言似乎也不应该存在。

    “别担心。”

    水龙头里的水流声,水流冲刷着碗筷的声音,都成了此时的背景音乐,影响着人的声音传入耳中,却又衬托着,将人声显得格外宁静祥和。

    “我会努力克制,保持心态,只要知道你是爱我的,在没有外力的作用下,也依然永永远远爱着我,那就会很高兴。”

    他声音里似乎还带着几分平静和轻松,不知是真心还是伪装。

    他不说自己不会难过,不会失落,只说他会努力克服那一切。

    郁止有把握做到,不过是数十年而已,江遇秋可以一直遗忘,他们也可以再次“重逢”,遗忘的背后是无数次的一见钟情。

    没了记忆,他们可以把从前做过的事再做一遍,获得多次的快乐,这是其他人所无法拥有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不是吗?

    记忆这种东西,就是人为制造的,你做了什么,就会记住什么,郁止做不到把它留在江遇秋的脑子里,却能一直创造更多的记忆。

    一直遗忘,便一直创造。

    短短数十年而已,这并不难。

    “真的吗?”江遇秋不敢置信地问。

    他似乎不相信,又或者因为担心,不敢轻易相信。

    郁止轻笑一声,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一下手,又把水龙头关上,这才转身低头浅笑温柔地看着江遇秋,“真的,只要你心里很爱我,一直爱我,我就会很高兴。”

    他的声音温软极了,也梦幻极了,像是在哄小孩子,江遇秋本来不那么轻易相信,然而在听着对方的声音后,他便觉得是能信的。

    郁止说好了,不会骗他的。

    他呆愣愣地想了一会儿,才傻傻地问:“那……我要是多喜欢你一点,你就会更高兴一点吗?”

    郁止伸手轻抚过他的眼睫,将那附着在睫毛上,却又没掉下去的泪珠给抹去,像是想要抚平江遇秋的一切不安和阴霾,让他的眼睛永远保持澄澈纯净,永远快乐,不染尘埃。

    “对。”

    他说不出证明的话,他不能说如果不信你就xxx,只能说这么一句对,但仅仅这一个字,便足够代表他的态度,对。

    “那我会每天努力多喜欢你一点,多对你好一点,你要多高兴一点。”江遇秋想了想诚恳道。

    或许他想说的想要的不是一点,是亿点。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总归是想让郁止更开心的,正如郁止也不希望他继续难过一样。

    情绪能够传染,一人高兴,另一人也会受到影响,一人难过,同样也会影响到他人。

    因此郁止总是笑着的。

    只要他多笑几回,江遇秋的笑容便也会多一点。

    “好,都听你的。”

    江遇秋唇角忍不住勾起弧度,望着江遇秋的眼眸中仿佛雨后青山,风雨洗净了烟尘独留一片清新自然,澄澈明媚。

    “那……要是有哪一天,我不记得你了,忘记怎么爱你,你也不要生我的气……唔,生气也不要气太久,你要想想现在的我,把现在爱意分以后一点,你不要……不要难过。”

    郁止轻轻拥住他,将他的直白的,却能直戳人内心的言语藏在怀里,记在心里。

    “好,我记住了。”

    江遇秋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被郁止抱着,便也忘了其他。

    只想享受此刻的安宁的愉悦。

    他喜欢郁止,未来还会更喜欢对方。

    如果爱意有声音,那请风将它吹入郁止耳朵里。

    如果爱意有气味,那请花香将它飘进郁止肺腑里。

    如果爱意有形状,那请青山绿水、日月星辰将它映入郁止眼睛里。

    如果爱意有名字,那请神灵将我的姓名镌刻在郁止心里。

    我叫江遇秋,我爱郁止。

    请为他见证的世间万物,以及他深深记挂在心里的那个人,不要忘记他的姓名。

    *

    正是经济发展的高峰期,城市里日新月异,每天都有人主动或者被动地辞工,去找新的出路,胡同里长久居住的住户也有些许变动,经常有陌生面孔出现在附近。

    这让江遇秋有些苦恼,每当他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时,心里就要咯噔一下,以为自己是又忘了什么人和事。

    幸好有郁止在一旁提醒,才不至于让他认错。

    这日,店里来了个新客人,一个年轻男人,据说也是个大学生,背着一个旅行背包,手里还扛着一台照相机。

    他从胡同口进来时,就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江遇秋看着新奇,好奇询问他那是什么。

    年轻男人笑着说,“这是照相机,国外的牌子,质量很好,款式也是市面上最新颖的,拍出来的照片很清晰。”

    说着,他还调出之前拍摄的照片给江遇秋看。

    江遇秋看着上面和现实一模一样的图片,心中一动,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一台照相机。

    如果他也有一台这个,就能给他和郁止拍许多照片,记住很多事,今后就算是忘了,看见照片也能想起来。

    然而他打听了一下价格,顿时就被那高昂的价格给吓得打消了这个主意。

    “太贵了!”他长叹一声遗憾道。

    回忆虽然重要,但他们还是需要生活,现在看着还好,可要是以后他们的店不能开下去,那他们怎么办?现在花的每一笔冤枉钱,可能都是以后要流的泪,江遇秋放弃了。

    那拍照的年轻人似乎看出他十分喜爱自己的照相机,不由有些心软,便开口道:“要不我帮你拍一张照片吧?”

    “待会儿洗出来给你。”

    江遇秋眉眼一下子飞扬了起来,有些兴奋道:“真的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拍照的年轻人摆摆手,“我本来也是来这儿拍照取景的,给你们拍一张也是顺便,你把地址留一下,等到我把照片洗好就给你寄过来。”

    江遇秋几乎是毫不犹豫去隔壁找了郁止。

    “那个小哥人很好,说可以给我们拍照……”江遇秋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郁止不由失笑,他轻笑一声道:“到底是给你拍还是给我们拍?”

    江遇秋眼珠转了转,犹豫道:“那……只拍一张我们的合照的话……给我还是给我们也没区别吧?”

    郁止在他额头上点了点,“就你聪明。”

    江遇秋红着脸低下头。

    “是我疏忽了,你要是喜欢照相,我们买一台照相机就好了,不用去蹭别人的。”

    江遇秋微微垂眸,“可是……那个好贵啊。”

    虽然是在拒绝,可犹豫的语气表示他已经心动。

    他很难拒绝郁止,即便在他心里,郁止做的事很浪费钱。

    “嗯……我们可以买便宜一点的。”郁止提议道。

    他口中那些便宜一点的,便是二手或者淘汰的旧款。

    虽然他其实能买最新款,但如果江遇秋太心疼,他也只能想别的办法。

    至于买最好的骗他说是淘汰品这种事就算了,说好的不骗他,总不能才这么久就食言而肥。

    江遇秋高兴了。

    但他仍没有拒绝那位拍照小哥的好意,因为大概答应拍照对方会更高兴。

    郁止也依着他,带着江遇秋来到胡同巷子里,两人站在一棵青松下,肩并肩,手牵手,唇角都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纯澈的笑意,画面在此时定格。

    江遇秋给那位拍照小哥打了五折,有时不经意看见对方的背影融入胡同外的梧桐树背景中,冬意渐浓。

    郁止的动作很快,没过几天照相机便到了手里。

    现在的技术还很落后,但应该足够满足江遇秋的要求。

    他试着给江遇秋拍了两张,拍出来的效果让江遇秋很是惊喜。

    不知道是不是滤镜,他总觉得郁止拍的比那位据说是半个专业的拍照小哥还好。

    “好漂亮啊!”

    画面里的江遇秋穿着一件浅蓝色的棉袄,站在红砖墙边,脑袋上戴着连衣帽,边缘的白毛领被风吹拂着,将那张圆润可爱的脸衬得更加唇红齿白,是很漂亮。

    江遇秋没想到,竟然还能看见这样的自己,他只觉得一定是郁止的能力,毕竟平时他也照镜子洗脸,怎么就没觉得自己那么好看呢?

    看见郁止的结果,他对自己给郁止拍照这件事也开始跃跃欲试,在被郁止简单教过怎么拍之后,便抱着照相机四处走,想要找个好角度好位置,给郁止拍出一张最好看的照片。

    然而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一连好几张,他拍出来的图片要么花了要么角度不好。

    现在教他什么是构图什么是打光那还太远,可紧紧是这几点不好,就足以让江遇秋拍不出好看的照片。

    他看着照片,有些无措和难过,“我……我拍不好。”

    郁止走过来,看了看他拍的照片,忍俊不禁,“没关系,多拍几回就会好的。”

    江遇秋讷讷说:“我还以为很简单的……”

    他看郁止随手一拍便能那么好看,还以为这件事很简单。

    然而自己上手才知道,怎么打开镜头,怎么按快门他都知道,但即便知道,即便会做也拍不好,这根本一点也不简单。

    “世上没那么多天才,你要相信熟能生巧。”郁止笑着安抚。

    所幸江遇秋不是喜欢抱怨的人,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想要“熟能生巧”。

    他很想快点学会拍照,快点学会怎么给郁止拍出好看的照片,这样就能给郁止拍很多照片,以后再看了。

    就在郁止教江遇秋怎么拍照的日子里,有信送到了郁止这里,是他们之前拍过的那张照片到了。

    照片里的江遇秋和郁止举止算不上太过亲密,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们之间的般配和默契。

    “这张好看!”江遇秋喜滋滋地拿着,还特地买了相框把它装起来。

    虽然郁止拍的单人照更好看,但他更喜欢这张两人合照。

    照片被摆在两人床头,仿佛是寻常情侣或者夫妻。

    在江遇秋店里干活的姑娘看见江遇秋喜欢合照,便自告奋勇说帮他们拍。

    郁止便简单教了一下她,一段时间过后,她也能拍出一些寻常的照片。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过着,冬天很冷,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十几度,郁止几乎不带江遇秋出门,当然,他自己也是除非有事否则不出去。

    冬天就仿佛把整个城市冰封了一般,人们三三两两走在路上,更多的人却都窝在室内。

    “幸好附近开了一家卖菜的店,不然买菜还要走好远,我不想出门。”一边烤着火盆,江遇秋一边一脸庆幸地对郁止说。

    郁止笑了笑,用火钳夹着柴火放进盆里,盆里的火燃的更旺了一些。火光映在他脸上,将那抹低头浅笑照得格外漂亮。

    “那你以前怎么买菜的?”郁止看了他一眼问。

    江遇秋哑言,不由小脸微红,觉得郁止是觉得他变懒了,但是……但是他真的不想出去啊。

    “以前,又没有你。”

    以前没有郁止,他当然觉得一个人出门无所谓。

    而且一个人的时候,没菜没饭就得饿死,虽然他也可以吃水果填肚子,但那也不等长久。

    现在有了郁止,他又怎么舍得让郁止饿肚子。

    如果没有附近那家卖菜的店,他大约还是要跟郁止一起去市场买菜的,可现在有了更方便的地方,他当让高兴。

    郁止只笑了笑,没再追问,只不经意间对江遇秋投过去的视线带着些许不带任何情绪和意义的笑容。

    人类是个复杂的生物,即便是一个笑,也能分很多种。

    嘲笑,苦笑,微笑,谄媚讨好的笑,讥讽的笑,讪笑,怀着恶意的笑……

    这些笑容都只存在于一些场景中,而有一种无法定义的,不存在任何意义的笑容,能出现在任何时候,却又很难出现在任何时候。

    江遇秋被这抹笑容晃了眼,他愣愣看着郁止,呆呆地说:“我,我真笨,我该把照相练好的。”

    要是练好,他就能拍下刚才那个笑容了。

    郁止微微挑眉,弯了弯唇角,“没关系,以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他们还有很久,很久。

    这个世界走完,还有下一个世界,下下个世界……

    直到时光尽头。

    “可我要是一直学不会怎么办?”江遇秋对自己的能力和智商不抱有信心,有些丧气地问。

    郁止忍俊不禁,“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拍你,至于你……多看看我就好了。”

    江遇秋觉得自己有点亏,他也是想要记住郁止每一个时刻的模样的。

    但学不会这种事,还真没人能帮自己。

    “那……那好吧。”江遇秋唉声叹气道。

    风声呼啸,一阵猛烈的寒风吹来,通过衣服缝隙钻进身体,紧贴着肌肤,风刀霜剑,割得人肌肤生疼。

    郁止握住他的手,带着人往火盆旁靠了靠,“离我近一点。”

    寒风声音的影响,江遇秋没听清楚,这句话到底是离火近一点,还是离我近一点。

    但那都没关系,无论是什么,他都想离得更近一点。

    郁止把火搅得更旺,隔壁干活的姑娘这会儿也搬着小板凳凑到火盆旁,一边织毛衣一边烤火。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对这两位老板的亲密行为免疫了,相处起来也越来越自然,江遇秋原先还有些避讳,现在却除了没做更亲密的动作,其他都已经适应。

    至少拥抱牵手都是可以的。

    听着小姑娘口中不经意抱怨着天气太冷,同情那些还没放假的小孩子,也不知道这么冷的天,他们每天早上是怎么从床上爬起来的。

    不过话语间虽然有同情,却更有着不难察觉的厌恶。

    乡下地方上学比较难,至少她只读了小学就没读了,听说郁止是大学生,眼中当即充满了崇拜。

    一盆火烧完,大家也各回各屋睡觉。

    郁止关心地问了问江遇秋:“想去上学?”

    江遇秋一愣,随后摇摇头,“没有。”

    他这么笨,学也学不到什么,干嘛浪费钱还浪费时间精力?

    “那你怎么听人家说孩子读书听得津津有味?”郁止好奇问。

    江遇秋垂了垂眉眼,“我就是……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郁止不由挑眉,心中想着江遇秋要是想学,他可以自己教。

    “就是,以前太笨了,没学到多少字,现在好多都想不起来了。”

    郁止失笑,伸手轻抚过他的脸庞,“你要是有什么想写的就告诉我,我帮你写。”

    江遇秋摇摇头,坚定道:“我要自己写,我会写的!”

    他只是记得的字少,不是不会写。

    郁止忍俊不禁地抱着他安抚,“好好,你会,我不帮你。”

    “那个……还是要帮的。”江遇秋犹豫着,低头搅动着手指,支支吾吾道,“我想要好看的,有各种颜色的纸笔。”

    郁止店里就有纸笔,但他觉得江遇秋说的应该是书笺那种,有花样的彩色纸笔。

    “好,我去给你找。”

    郁止店里没有花笺,到市场上有,不过现在没有后世那么花哨,却也够江遇秋用了。

    两人是一起去的市场,除了这些,江遇秋还买了其他的,一些玻璃珠子还有贝壳这种东西。

    接下来几天,他都神神秘秘地在屋里不知道做什么,每当郁止进来,他就会把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显然是不想让郁止看到。

    郁止也尊重他的要求,从没试图去看过,只等着对方做好,再拿到他面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来的很突然,郁止一点防备也没有。

    在他踏入房门的那一刻,脚步便瞬间顿住。

    只见不大不小的屋子里,挂上了一面珠帘,窗边还有一串贝壳风铃。

    无论是珠帘还是风铃底部,都挂着一张张随风飞扬的书笺。

    漂亮的印花书笺上,是某人用各种颜色,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写下的一行字,字体稚嫩,没有成形,却能看出写字人的真诚心意。

    【我叫江遇秋,我爱郁止。】

    第246章 永恒的记忆14

    郁止踏步进屋,他的脚步很轻,却依然有风随着他的进来而吹动。

    贝壳轻轻摇晃,悬着的书笺随风翻飞,上面的字若隐若现。

    关上门,打开灯,郁止解开围巾,悠然坐下,将风铃和珠帘拿在手中仔细把玩。

    做工不算精致,却十分用心。

    郁止看得最认真,最仔细的,还是书笺上的字。

    他知道江遇秋前些日子买了字典,正在一个人复习和学习自己曾经会写的,和不会写的字,看来效果喜人。

    他是真的很想很想学写很多东西。

    除了照片外,文字大概是最好的记录方式,若是那天忘记一切,或许有些文字能比语言更令人信任回味。

    可若是哪一天,连文字也忘了呢?

    郁止不知道未来江遇秋到底会记得多少,忘记多少,但他会珍惜对方写的每一个字,说的每一句话。

    今后再细细讲给对方听。

    风铃随风飞扬,轻轻撞击的声音又通过风声吹入郁止耳朵里,郁止微微闭目,唇边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他听见了。

    听见了这场风吹送给他的,爱情的声音。

    *

    “我喜欢红色白色蓝色黑色。”

    “喜欢看春天的太阳,盛夏的夜晚,秋天的梧桐,冬天的篝火。”

    “喜欢吃烤红薯,糖葫芦,冰淇淋,还有你做的每一道菜。”

    “喜欢看武侠片,搞笑综艺,新春晚会。”

    “还喜欢……”

    江遇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根据自己的自言自语,一字一句写着他刚才的话。

    他要把自己喜欢的人事物全都记录下来,免得以后给忘了。

    当然,一些很不喜欢的也要记住。

    不过在最后的最后,他郑重地写下那一句:“当然,我最最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叫郁止的人。”

    千万不要忘了。

    郁止来到他身后,看着他笔记本上的字已经越写越好看,不由有些欣慰,视线落在最后那行字上,温声道:“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记在脑子里。”

    江遇秋被他从身后吓了一跳,赶忙扑在笔记本上,试图遮挡住上面的内容。

    见到是他,不由有些脸红,“我还没写完,等写完再给你。”

    这个写完是直到什么时候,两人都心知肚明。

    郁止揉了揉他的头,蓬松的头发很软很好摸,手感舒服得让人舍不得移开。

    江遇秋被揉得舒服地眯起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睁开眼看着他道:“对了,还有你的,你的也要记下来,我多看看,肯定就有印象了。”

    他口中的你的,自然是指郁止的喜好和习惯等。

    然而郁止在这些方面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偏向。

    他想了想道:“不如写你吧。”

    江遇秋有些脸红,听着郁止说这种无异于告白的话,他是既喜悦又不舍的,喜悦自是不必说,而不舍,则是因为今后这些话他什么也听不到的。

    就算郁止说了,那也不是现在的他。

    有一点点难过,但他很快克制住了这种情绪,自然固执道:“我要更详细的,除了我,其他也要写出来。”

    郁止无法,只好拿起笔,照着刚才看到的江遇秋写的内容,写了个七七八八,高度重合。

    然而江遇秋却并没有起疑,只是高兴地想,原来他们这么多地方都一样,难怪能这么喜欢对方。

    他们不仅仅是一见钟情,还是天生一对啊。

    郁止将他偷笑的表情尽收眼底,眼底也泛出了浅浅的笑意。

    他倒也不算骗人,其他事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唯有江遇秋本人。

    喜欢你所喜欢的,讨厌你所讨厌的,这是他的爱意准则。

    *

    冬意渐深,郁止在保暖方面做得很好,这种很好便导致了江遇秋也比往年更肆意一些。

    他要在院子里堆雪人。

    “先堆一个你,再堆一个我,它们在这个冬天里会一直在一起,不分开,也不消失,这样好不好?”江遇秋抱着郁止的胳膊,柔声哀求道。

    郁止倒是想说不好,然而看着江遇秋那充满期待和笑意的眼睛,这话便说不出口了。

    罢了,纵容一回又如何。

    “我不仅答应你,还可以帮你一起堆,不过我也有个要求。”

    “什么?”江遇秋赶忙激动问。

    “堆雪人之前和之后都要喝药,而且是中药。”自然是预防感冒的药,至于为什么是中药……好吧,那就是故意的,谁让中药苦呢,多让这家伙吃点苦,就知道这事有多严重了。

    然而即便如此,在几番纠结后,江遇秋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好,我喝!”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没让郁止失望,倒是有些想笑。

    喝了药,郁止的承诺也要兑现。

    院子里多了两道身影,在皑皑白雪中十分明显。

    隔壁小姑娘偶尔过来干活时瞧见,不由纳罕,这俩老板还是孩子吗?她从七岁起就没兴趣玩雪了。

    那么冷,有时间不如在屋里烤火,那多暖和。

    郁止动手很快,他的大球身子已经滚好了,而江遇秋的脑袋都还没成型。

    看得他不禁轻笑摇头,到底是谁想要堆雪人的?

    江遇秋有些不好意思,额头都开始冒起了汗,“我……我很快就好了,你再等我一下。”

    然而最终还是郁止看不下去帮了忙。

    将脑袋放在身子上,一个雪人就此成型。

    再装上眼睛鼻子嘴巴,戴上围巾和帽子,至于手臂,用扫帚凑了个数,一个不那么完美,却也憨态可掬的雪人就此形成。

    有了第一个,第二个就好堆多了,只花了第一个的一半时间。

    两只雪人紧挨在一起,身影被定格进了相机里,永远留下了痕迹。

    江遇秋满足了,晚上睡觉之前,还不忘从窗户看外面的雪人怎么样,会不会倒,会不会歪。

    郁止安抚道:“不用紧张,如果哪里不好,再重新堆一个就是了。”

    江遇秋却摇摇头,“那也不是他们了。”

    郁止安抚他的动作一顿。

    眸光微动,似有星光不经意散落。

    他知道,在江遇秋心里,这不仅仅是两个雪人,还是他和自己。

    再堆多少个,那也不是现在这两个。

    入睡时,江遇秋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有些遗憾道:“也不知道明早醒来后还在不在。”

    也不知道它们能存在多久。

    但毋庸置疑的是,终有一日,这两个雪人最终会消失在阳光下,怎么也留不住。

    郁止握住他的手,低头轻轻吻了吻,安抚道:“别担心,就算它们不在了,那也是融化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

    江遇秋双眼微亮,像黑夜里的星星,“好像是诶!”

    郁止替他盖了盖被子,笑道:“所以睡吧。”

    他不知道雪人能留多久,但他能肯定,只要江遇秋睁开眼,便能一眼看见他。

    雪人留不住,他本人却会一直在。

    *

    新年将至,胡同里比平时热闹许多,随处可见的红灯笼红对联,还有福字门神等庆贺新春的物品。

    房东还给每家住户都送了一些糖当做新年礼物。

    除夕这一天,不少人来超市里观看春节联欢晚会,看着台上主持人说着串词,节目一个接一个的上,年味十足,胡同里一起看的人们也纷纷叫好。

    郁止和江遇秋我搬着板凳坐在外面看。

    他们倒是可以进屋看,但是屋里没外面热闹,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总是要人多一点才有味道。

    人们一边看节目一边聊天,郁止不经意间听到房东和人的谈话。

    “那小子现在在国外,说习惯了外面,不想回来了,嘿,我说他这是数典忘祖,他说我老顽固,你说气不气人?”

    “你儿子在国外读书?那可真厉害了!”那人恭维了一句,等房东脸上露出笑容,随后才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跟他说再多也没用。”

    “是啊!”房东感叹一声,“他说在国外找到了对象,要结婚,让我们两口子也跟着他们移民享福,我和他妈怎么也没拿定主意,在国内待得好好的,眼看着人们生活也好起来了,干啥非要去国外?”

    到底是故土难离,然而再难离的故土,有自己儿子重要吗?

    答案都在人的心里,大家心知肚明。

    郁止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微微挑眉,心中一动。

    春节过后,郁止观察了一阵房东夫妻,发现他们终于在联系人,准备找人代管这里的房子时,便知道机会来了。

    “小郁是你啊?怎么有空过来玩?吃饭没有?我们马上要煮饭了。”房东太太热情招呼着。

    郁止却笑了笑道:“姐,我吃过了,今天找你们其实是有事想要商量。”

    听完郁止的来意,房东夫妻都有些惊讶,既惊讶于郁止消息灵通,他们刚打算去国外没几天,对方就找了上来。

    也是惊讶于郁止的大手笔,这年轻人哪来的这么多钱买这里的房子?

    没错,郁止是来买房的。

    如果可以,他想把这胡同里一片都买下来。

    当然,如果房东不想卖,或者不想卖那么多,那他也争取把自己和江遇秋那两间买下来。

    房东原本就想卖房子,但是房子这东西不好轻易脱手,他又不愿意降价,事情耽搁了下来,现在郁止的到来却正合他心意。

    郁止没要求降价,甚至连那些家具也愿意一起买了。

    房东也乐意省事,手续办下来也快。

    等到房款真的进账,房东才松了口气,心中的疑问却更大了。

    郁止有这么多钱,看他出手阔绰干脆的模样,显然手里不止这么多,那他当初来这里租房子做什么?

    超市开着没赚多少钱,也没做什么稳定的大事业,要不是他主动提出,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对方竟然这么有钱。

    所以为什么呢?

    “将来你要是不想要这房子,可以再联系我,我可以买回来。”房东对这里还有些感情,不介意买回来,虽然他们不住,但放着当个纪念也行。

    郁止笑了笑,“多谢,不过应该不用,我挺喜欢这里,遇秋也喜欢,如果可以,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听着被郁止轻松又自然地说出口的遇秋两个字,房东眼皮跳了跳。

    他活了这么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对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点事也有一点了解,虽然不知道郁止和江遇秋是到什么程度,但看样子绝对不简单。

    再回想从前的事,便发现种种迹象。

    从前没怀疑也就罢了,这一怀疑才发现全都是证据。

    他不由皱了皱眉,长叹道:“小郁啊……”

    郁止抬眼看向他。

    房东嘴里的话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难道要说他不应该误入歧途?他又不是郁止的谁,哪有劝诫管教的资格?

    难道说不要祸害江遇秋?

    可这两人到底什么情况,又是谁起的头,他一无所知。

    思来想去,也只有一声叹息,拍了拍郁止的间,“好好的。”

    都要好好的。

    只要好好的。

    郁止他是不太了解,不明白对方身揣巨款却愿意来这胡同蹉跎时光的原因,却知道江遇秋一直是个老实孩子,他有点笨,为人却老实真诚。

    如果真的要……

    那他还是希望这两人好好的。

    总归是要走了,也不知道今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郁止闻言勾唇笑了笑,“多谢,我们会的。”

    望着郁止的背影,房东忽然想起一年前郁止来到胡同时的模样,那时他第一眼看到郁止,只觉得这年轻人好看是好看,待人接物言谈举止也彬彬有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股冷漠疏离的感觉。

    这不是眼睛看到的,而是凭借经年累月的本能而感觉到的。

    勉强也算个第六感吧。

    而这种感觉,直到在见到江遇秋时便消失了,也是那时,原本想要再看看的郁止,突然直接定下,还签了租赁合同。

    一切的变化似乎都发生在对方看到江遇秋的时候。

    不知怎的,明明他也算看着江遇秋长大,明确知道对方绝对没有认识一个叫郁止的人,却隐约有种感觉。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两人根本不像是初次见面,反而像是无人知晓的久别重逢。

    *

    房子易主的消息在第二天便通知了胡同里的住户,众人也跟房东一样,感叹郁止出手阔绰,却也对房东改变有些忐忑,他们在这儿住久了,不愿意离开,可如果合同到期后,房东的新合同太苛刻,他们只怕也不得不离开。

    为此,有好几家住户找上郁止,郁止给的答案都是维持原样,不变。

    他买这里的房子,主要是因为他和江遇秋会在这里住很久,而他们的关系总有一天也会被其他人慢慢知晓,难免会引起人非议。

    可如果是房东,其他人就算在背后嘀咕,估计也不会闹倒他面前来,这样的话,不会有人给他们脸色看。

    那些脑子不清楚的也住不进来。

    他要打造一个安乐窝,将一切流言蜚语和风刀霜剑都阻挡在外,牢不可破。

    而这一切,江遇秋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郁止买了这里的房子,现在他们自己是这里的主人,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江遇秋还有些高兴。

    他首先兴冲冲地对郁止说:“郁止,我想打掉这面墙。”他指着两间院子之间的那堵墙说。

    郁止无奈道:“你要想清楚,如果这面墙没了,那两间院子变成一间,也就是说,我们要和小燕住一个院子,你愿意?”

    如果是以前,打掉这面墙当然是好的,可现在家里有其他人,这面墙便正好隔开,既是不让人打扰,也是避嫌。

    江遇秋呆了呆,认真想了想后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对哦,现在好像不应该打这面墙。

    可他刚才为什么说想打掉这面墙?

    思来想去,他只觉得这是因为在很久之前,他是真心实意,且惦记了许久,想要打墙吧。

    新年过完,热闹退去,房东夫妻也顺利离开,胡同换了主人,却还是和以前一样,对大家来说,这没什么区别。

    不过很快,这种平静就被打破,胡同里一些没有人租的房子开始动工装修,每天白天都有装修的声音吵闹耳朵。

    也幸好装修规定了时间,晚上睡觉时没有噪音。

    不过这么大的动作,到底吸引了胡同里住户们的注意。

    他们不明白新房东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这些房子都租出去了吗?

    并不是。

    江遇秋也拿这个猜测问过郁止,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再问他是要做什么,郁止却又装神秘,说他以后就知道了。

    这个以后并没有霍多久。

    当装修到了最后,各家房子都完善,众人看着那一间间明显是要开成店铺的房子,只觉得惊讶又莫名。

    惊讶于这么多间房子都要开成店铺。

    莫名于新房东开这么多店铺做什么?

    江遇秋同样这么问郁止,后者的回答十分简单:“你不是觉得买东西不方便吗?如果这胡同里有日常需求的东西卖,岂不是更方便?”

    当然,这里人口就这么多,或许以后会增加,可至少现在这里还没有这么多需求,这些服装店饭点烧烤等等开起来,注定会亏钱。

    可郁止还是这么做了,他从来没想过要这些店赚钱,开着不过是为了自己方便而已。

    江遇秋听完却有些呆住,怔愣半晌,他才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地问:“那……这得花多少钱?”

    第一反应竟然是这里会花多少钱,而不是郁止有多用心,郁止不由挑眉,原来自己还没钱重要吗?

    他沉默片刻,“真想知道?”

    江遇秋连连点头。

    “我告诉你,你别担心着急。”郁止提出要求。

    江遇秋想也不想就点头。

    然而等听完郁止小声凑到自己耳边说的数字,他还是呼吸一滞,差点没喘不过气来!

    江遇秋差点哭了,卖了他也拿不到那么多钱啊!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要节省,以后他们老了,难道要去喝西北风吗?!

    他想骂郁止,却又觉得郁止是因为自己的话才会这么败家的,自己也有责任,一时也不知道骂谁。

    憋闷半晌,才委委屈屈说:“以后你要是没钱了,就把我卖了吧。”

    反正,反正他也不记得这人了,被卖了也不会难过。

    郁止哭笑不得,“卖你做什么?”

    “卖钱啊。”江遇秋咬唇说。

    郁止抱着他,故意道:“那你觉得,你能卖到多少钱?”

    江遇秋卡住了,他想了想,却还是想不到。

    嗫嚅半晌,才泄气道:“反正……反正肯定有,肯定比没钱好!”

    说他不值钱,这人好坏!

    郁止忍住笑意,“哦,你在别人那里不值钱,可在我这里却是无价之宝,这么算下来,你觉得我是卖了你划算,还是养着你划算呢?”

    这个账太好算了,哪怕江遇秋脑子一般,也知道肯定是无价之宝划算。

    “可是……你要是没钱没饭吃,得去乞讨怎么办?”

    郁止不知道在江遇秋心里,自己到底是有多败家废柴,这家超市虽然没赚多少钱,可那也是赚,其他店现在不能赚,以后他也能让它们扭亏为盈,真就至于去乞讨吗?

    且不说这人从来没看过家里的存折,从没问过他到底有多少钱。

    只凭借他花钱很多,便认定家里没钱,有朝一日一定会坐吃山空,郁止也是颇为无奈又好笑。

    他眸光微动,故意道:“那你就多帮我讨一点,一个人总比两个人强,你觉得呢?”郁止逗他。

    江遇秋却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要求,“那好吧,我会的!”

    虽然要乞讨,但郁止没有想卖他,他还是高兴的,乞讨而已,他很拿手的。

    以前没遇到奶奶的时候,还有最开始跟着奶奶的日子里,乞讨不过是他们的日常。

    至今他也没忘过,甚至愿意把秘诀传给郁止。

    然而他有些苦恼,乞讨需要老弱病残,才能多讨一点,他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真的还能做吗?恐怕也只有等他们老了才行吧?

    看着江遇秋脸上跃跃欲试,并且成竹在胸的模样,郁止不由想到他从前的经历,心中一软。

    轻笑道:“逗你的,不会让你乞讨。”

    “你只需要乖乖在家里,做我的无价之宝就好。”

    第247章 永恒的记忆15

    从发现自己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且越来越明显起,江遇秋便开始用笔记。

    记录他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不过他不太想让郁止知道,在他心里,如果对方知道他忘记了那么多事,忘记了他们那些重要的、开心的记忆,恐怕会很难过吧。

    江遇秋不想让郁止难过。

    哪怕明知道或许哪一日会彻底忘记,他也盼着那一天来的晚一点,更晚一点。

    两个人住在一起,很少能有事瞒着对方,尤其是现在不像以后,许多东西都通过手机网络操作,一些东西想要隐藏都没地方。

    郁止能发现不了江遇秋的行为吗?他连那本日记在哪里都知道。

    不过,有时明知道前面有盲盒,却不去探究,也是一种默契和乐趣。

    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许多人不喜欢平庸的生活,但郁止却对此适应良好,甚至心里对这种生活还有些几分满足。

    如果只有一世性命,要让他选的话,或许他更乐意选择这样平静又安宁的生活。

    这个世界没有家国天下,没有喋血战争,没有忙碌又紧张的职场竞争,有的只是生活的本质。

    衣食住行,柴米油盐。

    没有诗酒赋风雅,没有镜头后的万人崇拜,但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他,相视而笑,便觉得雪也暖了,风也香了。

    “这个好看!”

    “这个帽子暖和!”

    “这个颜色好漂亮!”

    江遇秋对着床上的几件衣服比划来比划去,双眼亮晶晶,一副显然挑不出到底要穿哪件的模样。

    郁止看着他纠结的模样,最终给他挑了一件保暖样式又新颖的。

    不知为何,最近江遇秋很注重外出的形象,每次出门都要选好久,过年时买的几件新衣服都被他拿出来摆成排排坐,最后都要郁止来做决定。

    不过江遇秋很听郁止的话,对方让穿什么他就乖乖穿上了,不过最让他的笑意加深的,还是从郁止口中说出的那一句:“你穿这个好看。”

    为悦己者容,乃人之本性。

    哪怕是江遇秋也避免不了。

    两人今天是去离江亭游玩,家里的店交给别人看着,他们轻装上阵,坐着自行车出门。

    时代发展很快,街上车水马龙,现在郁止便察觉到,街上的车辆比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多了不少,人们的生活在逐渐变好,他们正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往上冲。

    没人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国家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他们不过是正做着自己的事。

    郁止知道,但他不在乎,历史有着自己的轨迹,和平时代,他不愿意过多插手,也不想在这种时候成为追赶时代的人。

    忙忙碌碌数十年,又能得到什么呢?

    不如像山石草木,日月星辰一样,成为历史中一个不起眼的见证者。

    隆冬刚过,春意未来,外面的气温依旧很低,郁止给江遇秋戴好了围巾和口罩帽子,确保对方只有一双眼睛露出,并且不影响视物,这才带着人在附近转了起来。

    厚重的鞋子踩在满是积雪的地面上,郁止握紧了江遇秋的手,“冷吗?”

    江遇秋被裹得很严实,闻言忙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冷。

    冬天在家里憋坏了,好不容易求到对方答应,才有了现在这个机会,他可不想因为太冷而让郁止打退堂鼓,把他重新送回去。

    郁止勾唇笑了笑,“我还说你如果觉得冷,我们想在可以去亭子里,那里地上没有雪。”

    江遇秋:“……”

    他懵逼地挠挠头,像是不明白为什么郁止会这么说,然而不等他明白,郁止便拉着他的手去了亭子的方向。

    这里的离江亭还有些来历,据说已经有上百年历史,过去皇宫的贵人还来过这儿游玩。

    这地方把这当噱头,至于是不是真的,那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相信来这里玩的人,看中的也不是这个噱头,而是这儿的风景。

    不过到底是冬天,能够观赏的地方不多,走进亭子,郁止便拉着江遇秋看着结了冰的湖面上有着一些大人孩子正在欢笑打闹。

    江遇秋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小孩子,眼中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不由感叹但:“真好啊……”

    没有烦恼,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真好。

    看到有老人和小孩儿互相搀扶着行走。

    江遇秋忽然便问:“郁止。”

    郁止低头看他,等看清了他视线所在方向上的内容,眉心不由微动。

    “我想到我奶奶了。”江遇秋双眼失去焦距,仿佛陷入了不知名的回忆中。

    “其实,我现在已经想不起来她的模样。”江遇秋语气有些难过和惭愧,“但我还记得,在她最后那一年,躺在床上起不来,什么都要人帮忙的日子。”

    “我……我有些难过,还有些……担心。”江遇秋是见过老人无助的时候的,虽然郁止还年轻,他却忍不住想起了许多年后,如果对方依旧只守着他,那郁止该怎么办呢?

    郁止听见这话便知道江遇秋心里在想什么。

    他伸手理了理江遇秋被飘雪散落的眉眼,柔声道:“世上那么多人,有人双亲疼爱儿孙满堂,有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怎么样不是生活呢?”

    “真要到了那时候,总也会有办法,就像你当初流落街头,不得不做小乞丐一样。”

    郁止不在意这些,但他知道江遇秋在意。

    于是在接下来十几分钟内,他帮对方分析了一下,今后老无所依的生活方式。

    他并没有敷衍地用完全美好如梦幻的生活来蒙蔽他,而是实事求是,根据世情分析现实。

    虽然并没有那么美好,却也没那么难过,且还很踏实,江遇秋轻易便能感受到,郁止口中的未来是有可能的。

    郁止心中对未来是有规划的,不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伤。

    “真好。”

    “如果我能看到就好了。”

    听着前面孩童传来的欢声笑语,郁止勾唇,抱住他的手臂,隔着厚重的衣服传递着他想要表达的安抚。

    “会的。”

    “你会一直看着。”

    冰天雪地里,仍有为了家计而忙碌的小摊贩,家长们往往经不住孩子们的哀求,总会买上一点,给孩子们尝尝。

    也是巧,不远处正有人推着小车,卖着熟悉的烤红薯。

    这么冷的天,有这烤红薯吃,身体也能很快暖起来。

    江遇秋瞧见了烤红薯,却已经不记得当初自己买了一个烤红薯,还固执地要留给郁止,结果却放了几个小时,冷透了这件事。

    他闻着味道,下意识道:“好香啊!”

    一定很好吃。

    心里接了一句。

    不过他现在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言行,有些想要的东西,会克制着不要表现出来,只要不表现出来,郁止就不会为了给他弄来而乱花钱了。

    但郁止又如何能不知道呢。

    他安抚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买来给你。”

    不让他跟着,实在是走在路上也有风,风吹在人身上宛如刀割般疼痛。

    江遇秋想说不要麻烦了,然而郁止一句话却让他没再坚持。

    “我也觉得冷,想跟你一起吃。”郁止拿自己来说事。

    江遇秋再无法拒绝。

    看着对方前去买烤红薯的身影,江遇秋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背着身子坐在亭子边缘,后背便正对着那群孩子玩闹的地方。

    有几个一起玩小皮球的孩子因为太兴奋,把小皮球甩得老远,好巧不巧,正砸向了江遇秋的方向。

    江遇秋只觉得脑袋仿佛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

    不重也不硬,感觉也不深,但他仍是下意识回头,便对上一群小孩儿凑上来的身影。

    小孩子们仿佛知道自己犯错了,纷纷乖乖巧巧地站在江遇秋面前:“叔叔对不起!我们的小皮球砸到你了。”

    江遇秋觉得自己脑袋不对,明明那小皮球那么轻,他的头根本不痛,就连感觉也不重,可他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经常忘记吗?

    几个小孩儿见他久久不说话,心中更加忐忑,生怕被骂,那些大人们好像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赶紧快步走上来,“这位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小孩儿顽皮,不小心打到你了。”

    大人都来了,江遇秋也终于回过神来,连忙笑着道:“没事,又不痛。”

    而且这几个小孩儿也道歉了。

    见他好说话,大人们这才松口气,脸上的表情更真诚了几分。

    有人甚至还抓出一把瓜子糖塞给江遇秋。

    正是年节,各家各户多多少少都备了一些瓜子糖果,大家也都拿的出来。

    郁止过来时,看到的便是几个大人要塞给江遇秋糖,江遇秋推辞拒绝的画面。

    “怎么了?”

    “几个婶子太热情了,那个小皮球真的不硬,我都没什么感觉,真的不用的。”江遇秋笑着推拒,听见声音下意识回答。

    转头却看见了郁止。

    熟悉的面容,让江遇秋很容易就想了起来,眼前这人是他隔壁的邻居。

    人很好,还给他买过包子。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的人,他的心便忍不住乱跳,之前还不那么明显,可是现在,他却觉得这颗心乱跳得比从前还严重。

    这是怎么了?

    他病了吗?

    江遇秋心中想了许多,面上却只是呆呆地看着郁止,没什么反应,就连刚刚还在跟婶子们争执的糖,也在他走神的时候,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手里。

    人已经走了,他想还都不行。

    郁止见他面上茫然,便将他手里的糖果接过来,放进自己口袋里。

    江遇秋愣愣地看着他,眼前的邻居怎么了?

    别人的东西也能随便拿的吗?

    江遇秋实在想不明白,只好支支吾吾地开口道:“那个……好像是……”我的糖。

    最后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一只热乎乎的烤红薯便被放进了他手心。

    手上戴着手套,很厚,一点也不怕烫。

    烤红薯的温度从手套传递至皮肤,将他的手也弄得暖暖的,令他瞬间便不想松开。

    “我的糖”三个字便被他咽了回去。

    或许是这人想用烤红薯换他的糖吧,他喜欢。

    郁止挽着他的手臂,拉着他重新坐下。

    “外面冷,烤红薯放不了太久,不如快点吃了。”

    郁止将袋子打开,又把勺子放进江遇秋手里,“把它吃完,咱们再出去逛。”

    很好,这下就算江遇秋脑子再迟钝,也察觉到不对来了。

    为什么郁止的动作那么自然?

    为什么他的语气那么温柔?

    还有那理所应当的态度,仿佛他们是一起的。

    对啊,他怎么会在这儿?怎么是和这位不熟的邻居?还有对方奇怪的态度,怎么好像全都不记得了?

    一股恐慌袭上心头,他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下意识开始回忆。

    然而这不回忆还好,一回忆则不得了。

    他发现,自己很多记忆都不全,比如从前怎么走丢的,怎么遇到奶奶的,还有这些年里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有的记得,有的明显缺失。

    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恐惧和茫然。

    他好像,真的忘记了什么。

    而且不是一些事,是很多事。

    那么眼前的人呢?

    是不是也被他忘了?

    不对,他还记得自己跟他认识,记得对方是谁,也不算彻底忘记。

    所以在他不记得的那些记忆里,他们还发生过什么呢?

    现在又是为什么会这么亲密?

    这些疑惑藏在心里,江遇秋心中忐忑,面上却假装平静,只是脸色发白,帽子盖住的额头在轻轻冒着细汗,只是被遮挡着无人发现。

    郁止见他没有动作,笑着询问:“怎么了?难道今天是想尝一尝冷掉的烤红薯吗?”

    江遇秋垂眸不抬头,怕被郁止发现什么,举着塑料小勺,“吃的!”

    “可是……可是只有一只。”

    只有一只勺子,他吃了,对方吃什么呢?

    东西是从对方手里接过来的,江遇秋没想着吃独食。

    闻言,郁止却不由挑眉看了他一眼,触及的确实对方下意识回避的视线。

    “没关系,我可以跟你一起吃。”郁止笑眯眯地拿过江遇秋的勺子,舀了一勺红薯肉递到江遇秋面前。

    江遇秋下意识张开嘴,让勺子顺利进入了他的嘴里,吃下了那一口烤红薯。

    一勺喂完,郁止便拿着勺子,自然而然地给自己吃了一口。

    江遇秋:“!!!???”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人,仿佛对方刚才做了什么难以理解的大事。

    郁止询问的目光看过来,并且开口问了句:“怎么了?”

    那副模样,似乎刚才他们用一个勺子吃饭是天经地义。

    听见问话,江遇秋下意识摇头,“没!没什么!”

    他心跳有些乱,面上也逐渐发红,垂下眉眼,不好意思看郁止。

    所以他跟郁止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么亲密?

    而且他好像也不反感这种亲密。

    不,不仅仅是不反感,还有喜欢。

    他能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心跳正在为此剧烈地跳动着,如果可以,那颗心或许还在闪闪发光,表达着他欢呼雀跃的心情。

    郁止低头瞧见他垂下的眉眼,和那面颊上露出来的些许绯红,不由勾唇,却又在唇角勾起时顿住,不着痕迹收敛起来。

    一个红薯便在这一人一口中,沉默地吃完。

    郁止将它丢去垃圾桶,这才拉着江遇秋,继续在附近逛了起来。

    “这棵树这么粗,大约已经有上百年的寿命。”

    郁止摸着一颗梧桐树转了一圈。

    “好老啊。”江遇秋感叹,一百年,都要有四个他这么久了。

    这是江遇秋想象不到的时间。

    现实中的百岁老人他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树,当然,就算见过数,他不知道,那也是没见过。

    “也就百年。”郁止轻叹道。

    “我们或许还活不到它这么久。”

    江遇秋心中忽然一疼,下意识便想要安慰郁止,想要告诉郁止,他们会的。

    然而话刚要出口时,江遇秋又愣住了。

    他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心中的紧张和惶恐逐渐加深,江遇秋走神的时间越来越多。

    郁止将其看在眼里,也只好想了个理由,拉着江遇秋回去了。

    一路上,江遇秋都在沉默,也只有郁止主动问话时,他会有一些反应,不过也多是用嗯啊哦这种话回答。

    久而久之,郁止便也不问了。

    江遇秋坐在后座,没敢把郁止抓地太紧,没感觉到腰上的几道,郁止眸光微微一眯,不着痕迹地让自行车行驶过一道地上有裂痕的地方,凹凸不平的裂痕让自行车颠簸了一下。

    差点掉下去的江遇秋再不敢敷衍,赶紧紧紧抱住郁止的腰,生怕后面会再来一下,而这回则没那么好的运气。

    郁止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感受着腰上被人抱着的力道,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没人查觉的弧度。

    回到熟悉的胡同,江遇秋明显松了口气,虽然他认得郁止,也记得对方是邻居,可在他仅存的记忆里,自己跟对方的关系并没有这么亲密,这让他差点怀疑对方是把他拐去某个地方卖掉。

    不久前还求着郁止卖掉自己的人,现在却害怕自己被卖。

    记忆这东西,实在影响太大了。

    然而不等他放松没多久,就看到自己店里有个年轻小姑娘,江遇秋差点怀疑这里是不是他家,他有没有走错门。

    “郁哥,江哥,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姑娘热情招呼,请两人进来。

    郁止余光扫了走神的江遇秋一眼,“出了点意外,就提前回来了,店里不忙的话,我们就先回屋,下午再出来。”

    小姑娘答应得很干脆,“好,我会好好看店的!”

    郁止微笑点头,拉着江遇秋就进了后院。

    这里,好像,是我的……后院?

    江遇秋满眼都写满了茫然。

    到底怎么回事呢?

    怎么郁止可以进来?

    怎么店里有个陌生女孩儿?

    怎么对方对于他跟郁止一起进后院甚至进卧室这件事接受良好?!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江遇秋垂着头,被郁止握住的那只手掌心充满了汗水。

    不过因为他们戴着手套,才没有被郁止发现。

    心里有着许多疑问,江遇秋反而不着急问了。

    他决定暗中观察,要是这些人发现他失忆,就说谎骗他怎么办?

    要是真的是骗子……那他……那他怎么办呢?

    短短片刻工夫,江遇秋便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正胡思乱想着,也没太休息郁止拉着他去了哪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被郁止带进了郁止后院里的屋子。

    江遇秋:“???”

    回到屋里,郁止自然而然地给他解开帽子和围巾口罩,自然而然看到了他那张略有些发白的脸,和冒汗的额头。

    挑眉伸手探了探,“没发烧,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江遇秋握着手,“我……我就是有点热。”

    郁止微微一笑,“外面冷,不能任性。”

    “现在回来才能脱一些,不过冷了还是要告诉我,我去把火盆端来。”

    “不,不用麻烦。”

    江遇秋心还乱着,他不想去想自己被郁止拉进一间屋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因为一个人太冷,两个人睡才能互相取暖吗?

    想想都有些可笑,反正他是不信的。

    他只是有些迟钝,其实没有那么傻。

    趁着郁止出去烧火,江遇秋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了许多东西。

    他有印象,觉得自己看过的影碟,床头熟悉的杯子,熟悉的台灯,床上明显属于自己的衣服,还有眼熟的风铃和珠帘……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里并不简单,也并不仅仅是郁止的屋。

    在他忘记的记忆里,这里一定有着许多内容。

    江遇秋开始在屋里小心找了起来。

    他想找到一些有没有有用的东西,可以直接向他说明的。

    在把床头衣柜和书桌都找了一遍却一无所获后,江遇秋终于摸到了枕头里。

    一个小笔记本被他摸了出来。

    他的心跳得有点快,却没有半点影响翻开它的动作。

    【冬天好冷,可以晚一点,八点半吃饭,这样他就可以多睡一会儿了。】

    【明天有人送货,早上七点要开门。】

    【下次吃糖要在他面前吃,这样他会很开心。】

    【明年过年不要买对联,可以买没有写字的,回来让他写,他的字比外面买的还好看。】

    【他问什么的时候,要多想一想,有可能他在诈我,算了,反正我也分辨不出来,就算分辨出来,不记得的也回答不出来。】

    江遇秋心头一跳。

    他略过中间,跳到后面最醒目的那一行。

    【每天记一遍,我叫江遇秋,我爱郁止。】

    第248章 永恒的记忆16

    雪白的纸张上,落下黑色的墨迹,字迹有些熟悉,跟自己的很像,但是江遇秋又觉得,自己写的应该没有这么认真。

    对,认真,是一笔一划都慎重的认真。

    原来在自己不记得的这些时间里,他的字有了这么大的长进吗?

    不过,重点不是字好不好,而是字的内容。

    江遇秋手指在字迹上抚过,双唇颤了颤,到底没说出什么来。

    他的表情茫然又忐忑。

    茫然是因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写这些,又是在什么时候写了这些,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忐忑则是因为,这笔记本上的内容,郁止知道吗?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病?男人……怎么能喜欢男人呢?

    然而他又看了看这间屋子,看着明显是两个人同住的环境,一个令人心跳紊乱的猜测浮上心头。

    江遇秋赶紧拍了拍自己脸,又认真告诫,不可以乱想。

    他重新藏好笔记本,赶在郁止回来前,平复好心绪。

    他觉得自己应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可江遇秋不会,心里着急,他面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心绪和忐忑。

    郁止进来时,假装没发现他的异样,一杯糖水被他放在床头,这是江遇秋喜欢喝的东西。

    而江遇秋将那杯糖水捧在手里时,却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不记得跟郁止的事,他却还记得这杯糖水,记得自己很喜欢喝,记得他从前没有这个习惯,也不舍得喝。

    眼珠转了转,比平时多了些灵动,少了几分木呆呆的感觉,像是心里在打着什么小算盘。

    “你要喝吗?”他举着杯子问。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要跟郁止亲密一点,不然会被对方怀疑,但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接受。

    就像有些孩子吃糖时会礼貌询问大人要吗,大人们也会笑着说他们不要,让孩子自己吃。

    在江遇秋心里,郁止应该也是不要的。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道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郁止握着他的手,就着他的动作喂了自己一口,将那股甜蜜的滋味吞入腹中,才眯了眯眼,浅浅笑道:“嗯,很甜。”

    江遇秋抱着杯子有些愣神。

    眼神不定,又羞又心虚,这人怎么……怎么……

    到底怎么没说出来,江遇秋只垂了垂眸,将眼中的那抹无措藏住。

    郁止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无聊了就看电视,我去前面店里看看。”

    郁止把电视打开,电视声音驱散了空中的那抹甜意和暧昧,听着声音,江遇秋迟迟没抬头,等他抬起头时,便发现郁止已经不见了。

    郁止来前院,看似在收钱,实际在回想今天跟江遇秋的经历,从哪一刻起,感觉就不对了呢?

    “找您的钱,拿好。”将零钱找给对方,送走目前店里最后一名客人,郁止便坐在柜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郁哥,刚才王哥打电话说一车草莓坏了,价格要涨一点,问我们还要吗?”隔壁的小姑娘走过来问。

    郁止放下水杯,“要,量不变。”

    小姑娘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从来这儿后,她就发现这位老板不差钱,很多东西都是想买就买,虽然她早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却还是要问一下,不然会让对方觉得自己逾越,这里待遇这么好,还有单人间,她才不想丢了这份工作。

    “今天可以早点收工,早点睡觉。”郁止对她道。

    小姑娘连忙笑着应下。

    能早点下班,她今晚还打算去夜市里逛逛。

    过年太忙,她还没怎么游玩过这里,打算找个机会逛一逛,她现在有钱,也能给自己东西了!

    收工关门后,郁止看着那小姑娘出门跟一个胡同里的年轻姑娘结伴同行,这才回了后院。

    进屋一抬头,脚下的步子便下意识放轻了许多,电视还在响着,而床上的人却已经手握着遥控器,躺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胸口微微起伏,在衣服和被子的掩藏下看不出来,那双眼睛却十分安宁,双唇微微张开,呼吸着微冷的空气,唇瓣有些干涩。

    郁止坐在床边看了许久,直到看见床上的人把脑袋转了个方向,眼皮下的眼珠微微转动,才轻轻笑出声。

    江遇秋刚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自然醒来,便听见了这笑声,面色不由一红。

    “该起来了,还没吃完饭,不饿吗?”郁止态度自然地喊人起床。

    江遇秋接了台阶,缓缓睁开眼。

    “几点了?”

    “八点。”这个点,吃晚饭都有些晚了。

    江遇秋摸了摸肚子,“我想吃牛肉面。”

    说完他便是一愣,总觉得刚才那句话有些指使人的味道,可他说起来又是那么自然,仿佛……本该如此,这是他们的日常。

    郁止果然没说什么,只问道:“没有牛肉,只有上回做的牛肉酱,这个点,也懒得再去市场买,你觉得呢?”

    江遇秋忐忑地点点头。

    他有些心虚,自己使唤对方做事,对方非但不生气,还很干脆答应,这……江遇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还有种……仿佛偷了别人东西的不安。

    虽然被偷的那个也是他自己。

    晚饭很好吃,饭桌上江遇秋还感受到了郁止对他的照顾。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又陌生,在他的记忆力,从他懂事后,就没再让人照顾,后来自己逐渐长大,也是照顾奶奶居多。

    突然有人照顾自己,他自然有些不习惯。

    可又不知为何,他对这种情况感觉有些熟悉。

    想来想去,多半还是因为在没有失忆之前,他们本来就是这么相处的吧?

    这顿饭江遇秋吃得欢喜又不安,仿佛甜蜜的折磨。

    饭后,郁止又给江遇秋放好水,等江遇秋被他送进去时,发现浴室里衣服都准备好了,其中自然包括最里面的私密衣服。

    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简直恨不得把这内裤塞进哪个看不见的洞里。

    然而找来找去,转来转去,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最终只能红着脸作罢。

    但是,一个念头克制不住地涌上心头,既然他们在生活中这么亲密,是不是说……连更亲密的事也做过呢?

    奇怪……明明自己不知道该怎么亲密的,但是怎么脑袋里一想,就会理所应当地想到具体步骤?

    *

    郁止拿起床头的书,翻了几页后又重新放下,听着电视里的声音,脑海里想着某人,眸色渐深,听着浴室里没了声音,一眨眼,眼中的神色便又恢复正常。

    几分钟后,江遇秋穿着保暖衣走出来,头发还湿淋淋的,看得出,虽然擦过,却没有擦干净。

    “我、我洗好了。”

    江遇秋还想问你要洗吗,还没说出口,便又咽了回去。

    还是少说话吧,要是说多了,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露馅儿。

    “水壶里有热水,白天喝了糖,今天不能再喝了,晚上喝茶也会影响睡眠。”言下之意,只能喝白开水。

    江遇秋乖巧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郁止这才起身去浴室。

    坐在床边,江遇秋回想着郁止刚才说的话,嘴里没甜味,心里却泛起了些许甜意。

    然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那抹笑意又消失了。

    晚上九点四十,两人准时上床休息。

    天冷,晚上睡得也比较早,郁止看着江遇秋小心翼翼刻意保持着距离,却又因为两人之间离得有点远,中间留的缝隙太大,冷风灌进来,令人冷得缩了缩。

    唇边微微勾起一抹弧度,郁止凑过去靠近江遇秋,“离那么远做什么?不冷吗?”

    江遇秋感受到身后凑过来的身体,对方身上还散发着洗发水和肥皂的香味,明明跟自己用的一模一样,他却总有种对对方身上的味道过敏的感觉,不能嗅闻不能触碰,否则心里和接触的地方就会发痒。

    他又往里面缩了缩,没有转身,依旧用后背面对着郁止,“没关系,我,我不冷。”

    像是怕他不信,又强调了一句,“真的不冷。”

    郁止忍着笑意,“哦。”

    正当江遇秋悄悄松了口气时,却又听见身后之人的声音,“可是我冷。”

    “怎么办?”

    “没有你在怀里,真的很冷。”

    江遇秋的脸迅速爬上热度,他更不敢转身了,就怕自己一转过去,就会被郁止看见他这张猴子脸。

    不应该……不应该的。

    如果真按他想的那样,他们应该更亲密,自己要是这样,肯定会被发现。

    不能……不能被看见。

    他悄悄把被子往头上拉了拉,当它遮住他大半张脸时,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但是身后还有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没有他会冷的人,这心也没能放松多少。

    江遇秋想了想,试探道:“屋里还有被子吗?要不……我们再拿一床被子来,分开盖好吗?”

    他说话小心翼翼,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讨好的语调,是真的既忐忑又心虚,让人看不出来才怪。

    郁止心中轻叹,面上却不显,反而有着不高兴地说:“不好。”

    江遇秋心一紧,下一刻,便感觉一只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江遇秋的身体瞬间僵硬,动也不敢动。

    “你对我,好像有些冷淡,是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郁止声音带了几分委屈。

    那恰到好处的委屈,瞬间戳中了江遇秋的心。

    头一次,江遇秋明明白白感觉到,自己好像真的很喜欢身后这个人。

    喜欢到听到对方有点不高兴,便心中一疼,拼命想要安抚,想要说好听的话。

    他努力克制了又克制,却始终收效甚微,他若真是那种能够随意控制情绪的人,也就不会现在都不敢转身了。

    “没有!”他连忙道,然而话音刚落,却又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太着急了,声音有点大,会不会把对方给吓到?

    一时间,他甚至顾不得脸上还没褪去的红晕,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郁止,“没有,你、你很好。”

    好到他都心虚又不舍。

    好到他现在已经不敢告诉对方,自己记不得他们之间的事了,他不想看到对方冷漠生气的表情。

    还没看到,仅仅是这么想,他就觉得心在疼了。

    笔记本或许能造假,环境也能伪装,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怎么也做不了假。

    他这具身体,真的喜欢着眼前这个人呢。

    “那你为什么不想看我,还不想跟我说话?离我这么远,是想跟我分开了吗?”郁止表情淡然,可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眼中的不高兴和难过。

    他让这人难过了。

    想到这件事,江遇秋便觉得心慌又心疼。

    刚才还泛着红晕的脸颊上,取而代之的是苍白。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郁止,却又在距离对方还有几厘米时停住。

    “别难过,我就是……我就是……刚才在想事,给忘了。”

    难为他在那么多的理由中,选出这么没用,也这么无法令人信服的一个。

    郁止垂了垂眼睫,似要遮住眼底的难过,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漠。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答应我不过是因为我的死缠烂打。”

    江遇秋心中一紧,心脏极速跳动着,紧张的情绪瞬间充斥着他的心脏。

    不喜欢?死缠烂打?

    怎么可能呢!

    江遇秋心慌地想,一定是哪里错了,虽然他不记得,但他可以肯定,自己一定喜欢着郁止,从来没有不喜欢。

    至于郁止对他死缠烂打,江遇秋也觉得不可能,他喜欢郁止,哪里需要对方死缠烂打,一定是只要他开口,自己便会同意。

    到底哪里错了?怎么会误会呢?

    江遇秋急得额头都冒汗了,而郁止还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似乎被他伤透了心。

    “既然你真的无法接受,那我们……”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瞬,随后似要继续说下去,而江遇秋心慌地凑了上去,对着郁止的唇便是一个亲吻!

    他的动作有些鲁莽,力道也有些重,两人的牙齿磕了一下,声音响在了他们耳朵里。

    江遇秋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对,我就是故意的……不对!”

    他张着嘴开合几次,急得额头冒汗,却还是没说出完整正确的意思。

    他想说自己是故意亲郁止,却不是故意让郁止疼的。

    正当他心中焦急得不知道怎么才好时,便感受到了唇上一片温软。

    与自己同款牙膏的清香在唇齿间流转,寂静的夜里声音很细很小,唯有两人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声音大到仿佛在人的整个身体中回荡。

    郁止慢慢收紧江遇秋腰间的那只手,使两人的距离一短再短,直到没有距离。

    肌肤相贴,唇齿相依,呼吸逐渐加重,胸膛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在江遇秋脑袋昏沉间,衣服也不知去了哪里,屋里的灯也暗了下去。

    一阵冷风吹来,将身上泛起的些许热意降下去,江遇秋的脑袋略微清醒了一些。

    他慌忙按住郁止的手,“等、等等……”

    郁止并未听他的,反而问道:“等什么?”

    “为什么要等?”

    “你刚刚难道不是愿意接受我的意思吗?”声音里又带上了委屈。

    江遇秋无措,他确实是那个意思,但是……但是他还没准备好这么快……

    虽然好像他们也已经那个过……但是这个不一样。

    然而百般心绪涌上心头,他笨嘴拙舌,根本理不清也说不明。

    瞧着郁止一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确定自己喜欢他的模样,江遇秋是心慌忐忑的。

    “我……我其实……”

    郁止静静等着,屋里的大灯关了,床头的台灯却还亮着,看着江遇秋额头的汗不断冒出,脸上红白交加的焦急模样,他面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好笑不已。

    “对不起……”

    思虑半天,最终江遇秋放弃了,垂下头来,长长叹息一声,像是罪犯自首一般。

    “其实……我不记得了。”

    郁止微微皱眉,像是不信,又仿佛在打量。

    “不记得了?什么意思?不记得什么?”

    最难说的那句话说出口,江遇秋心里也大松一口气,不再如刚才那么紧张,反而冷静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也忘了我们的关系,我真的不是不喜欢你,不愿意接受你。”

    他小心翼翼道。

    郁止双唇动了动,沉默半晌,好像在消化江遇秋说的话,又好像不太相信。

    “那……你现在都记得什么?”

    江遇秋面色愧疚,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是忘了两人之间的事,确实是他的不对。

    “我只记得你来这里租房子,我们是邻居。”江遇秋迟疑着说出这句话。

    他心里又紧张起来,担心郁止觉得他随便,在认为他们只是邻居时,便轻而易举地跟郁止同床共枕,亲吻爱抚。

    “我看了自己写的笔迹,还有风铃挂的书笺,还有屋里的布置摆设,还小心跟隔壁的小姑娘打探了一下,才肯定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我不是……”

    他咬了咬唇,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

    郁止眉目一软,再不掩饰自己的怜惜,只可惜江遇秋低着头,没能看到。

    久久没人说话,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而江遇秋的心也随着沉默的时间的增加而越沉入谷底。

    他的手还抓着郁止的衣服,而在他这会儿,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抓得更紧了不少。

    “很不安吧?”

    不知过了多久,江遇秋才听见郁止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

    他小心抬起头,台灯的投映下,郁止清隽的眉眼仿佛染了一层冬日的晨霜,轻雾朦胧,却又温柔不已。

    “不知道我是不是骗子,不知道我会不会发现的时候,很害怕吧?”

    如果说郁止的眉眼如晨霜,温柔朦胧间还有些许的冷,那他的声音便如积雪化成的春水,流水潺潺,带着万物复苏的生机。

    “……没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郁止最先问的是这个,但江遇秋想了想还是迟疑着说。

    好像有点违心,但他现在想要说的,就是这种违心的话。

    “嗯,真勇敢。”郁止笑着说了一句。

    江遇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除了害羞,还有无尽的喜悦。

    从郁止的声音和话里,他感受到了郁止并没有生气。

    所以他真的没有生气吗?就算自己忘了他们曾经的过往,他也没有真的生气对吗?

    虽然拥有的记忆还太少,但江遇秋发自内心地觉得,郁止真好啊,对他好,脾气好,性格好,还有很多很多的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好吧,现在他好像知道的也不多。

    他懊恼地叹息一声。

    怎么就失忆了呢?

    自己怎么就会失忆呢?

    想到自己和郁止的过往被他给忘了,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江遇秋就觉得懊恼又后悔,如果当初他再小心一点就好了。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就好了。

    如果能回到他失忆之前,他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失忆。

    然而这一切,现在都是奢望。

    想得再多,也半点用也没有。

    “失忆后,发觉情况不对,你没有直接暴露,这一点做得很好,是我那无所谓,可如果是别人,只怕会哄骗你,把你卖了,你还给他们数钱。”刚刚还哄骗了江遇秋一回的郁止面不改色地说。

    “不过,既然是我,那就不必隐瞒了。”郁止又笑了。

    “直接告诉我就好,别害怕,别担心,也别一个人偷偷胡思乱想,我会把你丢失的记忆都告诉你。”

    江遇秋双眼亮晶晶,十分信任地看着他,“好。”

    郁止勾唇笑了笑,“那你记一下,要是觉得自己忘了很多,就来找我,告诉我,我会帮你。”

    江遇秋老实点头,他想了想又道:“可是……我要是找不到你该怎么办?”

    郁止想了想,“那你就等我来找你。”

    “胡同口的那棵大梧桐树记得吗?想找我又找不到,就在那里等我,我会去接你。”

    江遇秋认真点头答应,并且在心里默默记了好几遍,还打算以后每天都要反复记忆,忽然想起笔记本里反复写,每天写的那句话,难道也是因为这样?

    “你不生气吗?我忘了好多啊。”还忘了你。

    他没穿衣服,郁止给他盖了盖被子,两人紧紧依偎着,让冷风无处入侵,“想要我不生气吗?”

    江遇秋点头。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郁止抿了抿唇。

    “什么呀?”江遇秋歪头问。

    郁止面不改色道:“刚刚我说谎了,没有死缠烂打,没有不喜欢,我知道你非常……非常喜欢我。”

    “你不生气,我就不生气。”他理直气壮地说。

    江遇秋:“……”

    第249章 永恒的记忆17

    最终,江遇秋是憋着气睡过去的。

    望着他的睡颜,郁止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他低头在睡着人的唇上亲了亲,江遇秋无意识地砸吧两下嘴,往郁止怀里凑了凑,安然睡去。

    卸下重担,倾吐出秘密,江遇秋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虽然还是不记得跟郁止之间的事,但他却更自然地跟郁止相处,最直观的,便是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

    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美滋滋地想,自己真的好厉害,竟然能跟郁止处对象。

    这让他心中忍不住想,到底是谁追的谁?

    不对啊,他们都是男人,男人能追求男人吗?

    这个问题让江遇秋脑袋有点懵,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只好摇摇头,干脆将它抛诸脑后,反正好像……也不重要。

    上午罕见升起了太阳,虽然不热,但是很明亮,站在阳光下,也能感受到一点温暖。

    江遇秋一早就端了大木盆,在院子里洗衣服,郁止怕他手冻着,在锅里烧了很多热水,这让江遇秋洗衣服时手都是热的。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今年的手没生冻疮,以前都会生的,难道是因为今年没怎么冻着?那一定是郁止的缘故。

    江遇秋心中越发甜滋滋的,好像他小时候很想吃,却很少吃到的糖葫芦。

    其实糖葫芦是外甜内酸,可大概是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也太美好,江遇秋心里,糖葫芦就是甜的。

    像郁止。

    “今天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好。”郁止瞧见店里没人,便过来跟江遇秋说话,连通店里和后院的门开着,一眼便能看到店里有没有人。

    江遇秋想了想,“你准备就好了。”他也不知道郁止喜欢吃什么,要是自己想吃的对方不喜欢怎么办?

    干脆交给对方,他们平时怎么吃,郁止一定知道,肯定会安排好的。

    郁止一眼便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笑了笑,也不推辞,直接说:“好。”

    他依然不会准备江遇秋不喜欢吃的,就是不知道这人没了那些记忆,喜欢吃的变了没有。

    接下来几天,江遇秋逐渐适应跟郁止的生活,不过有件事他却一直奇怪。

    等到又一天结束,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郁止:“你就不着急吗?”

    郁止挑眉询问:“着急什么?”

    江遇秋歪头奇怪道:“我忘了好多记忆啊,不生气也就算了,你都不想让我想起来吗?”

    就连生活得很自然的他自己,都会经常想要恢复记忆,希望哪一天记忆能够重新想起来,可郁止没有,非但没有,连提都没提一句,就好像……好像那些记忆丢了也不重要。

    这让江遇秋有一点点不高兴。

    “你,你都不跟我讲以前的事……”

    “都不想办法让我想起来……”

    江遇秋一字一句地说,声音中还带了一丝委屈。

    郁止没想到江遇秋是在想着这个,他不提,是因为早知道江遇秋不会想起来,为了不让对方沉浸在寻找回忆里,也不让他去胡思乱想类似于“你到底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有记忆的我”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因此他并没有在江遇秋面前提以前的事。

    他希望给江遇秋的每个相遇都是新的开始。

    他眉眼微弯,伸手理了理江遇秋的额发,“我不想给你压力,有没有过去的记忆,都不重要,因为未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我们创造新的记忆。”

    如果忘记的过去成了压力,那不要也罢。

    江遇秋没忍住露出略带傻气的窃喜。

    他觉得郁止这话的意思是,现在的他比过去的他更重要。

    原本就很高兴的他现在更觉得心中欢快。

    他仿佛在天上飞,想飞到高空就飞到高空,想睡在云里就睡在云里。

    他抱着郁止的胳膊轻轻摇晃,“我好开心啊……”

    郁止望着他的眉眼,怎么也垂不下去的唇角,还有那舒展的眉心,无一不在显示着江遇秋的愉悦心情。

    他的开心不用说,看也看得出来。

    郁止笑道:“我看见了。”

    江遇秋趁机红着脸小声道:“那、那我们今晚能睡吗?”

    不用说也知道,这个睡是动词。

    江遇秋现在对这回事格外好奇,他明明忘了跟郁止的经历,脑子里却还记得男人之间的亲热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仿佛蒙住一层薄雾,看得不是那么清晰。

    然而朦胧才更令人好奇。

    他喜欢一切跟郁止有关联的事物,包括那一知半解的床上运动,在忘记了其他的情况下,时刻勾动着他的心。

    郁止忍俊不禁,低头吻上他的耳垂,声音温柔细腻,“好。”

    他总是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回味过从前做过的事,江遇秋依旧没有想起什么,但这不妨碍他针对这件事进行新的认知。

    过程很快乐,却也很梦幻,仿佛他之前曾幻想过的,自己睡在云里。

    云很柔软,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送他去各种各样美妙的环境。

    今夜的他睡得很好。

    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然而当晨曦的光芒出现在天际,他睁开眼时,梦中的一切便全都忘了。

    江遇秋从床上睁开眼,原本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蹙起的眉头。

    他在床上呆了一会儿,下意识想要翻身,却感觉到身体的异样。

    好……奇怪的感觉。

    他怎么了?

    迟钝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他心中猛跳,恐惧和紧张充斥着内心,他被吓得不好泄露出半点声音。

    紧张地抱紧了被子,想要穿衣服,却又因为怕把身边这个不认识的人给惊醒。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

    江遇秋急促地呼吸着,他开始回想过去的一切,却只记得自己好像原本有个奶奶,后来没了,其他一概没记住,就连自己住在哪儿,家里有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他更是满心无措。

    “还早。”郁止眯眼看了一下窗外的天色,“再睡会儿。”

    说着,便伸手揽住江遇秋的腰,将人带到自己身边。

    然而江遇秋却被他的动作给吓得浑身僵硬。

    那股奇怪的感觉让他有点不舒服,可他此刻却动也不敢动,整个人都还在掉线的状态中。

    许是怀里的身体太过僵硬,令郁止有些奇怪,睁开眼关心询问:“怎么了?还难受?”

    一边说着,手开始帮江遇秋揉起了腰,然而他越揉,江遇秋的身体越是僵硬,半点缓和的感觉都没有。

    郁止察觉到不对,窗外朦胧的天色根本不足以让人看清身边人的表情,他伸手打开床头的灯,亮光笼罩在床头,照见了江遇秋的满脸紧张和懵逼,也照亮了他漂亮纯澈的双眼中……陌生的神情。

    郁止心头一顿,一股不妙的预感袭上心头,令他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显而易见,江遇秋不记得了。

    他不记得郁止,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这个陌生的男人睡在一起,更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怎么回事。

    或许是察觉到郁止没有恶意,他的紧张和害怕稍稍褪去些许,可心中的无措和懵逼却半点没有减少。

    他讷讷地问:“这里……是哪儿?”

    郁止就看着他,沉默不说话,一双眼睛却静静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他吞吃入腹,深深印刻在心里。

    江遇秋心中越发忐忑,他默默抱紧了被子,自以为悄悄往后挪了挪,然而冷风灌进被子里,令他又迅速往郁止的方向移动。

    郁止抓住他的手,江遇秋又被吓得往后退。

    “你、你……”他不安地要抽回手,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要做什么。

    虽然他长得好像很好看,但是……但是他们又不认识,怎么能……怎么能……

    江遇秋快要急哭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而身边这个男人,好像也没穿。

    他们……他们……

    望着江遇秋迅速溢满晶莹泪水的眼睛,郁止心中苦笑,昨晚还是甜蜜情侣,一觉醒来就成了斯文恶霸,这差别待遇,上下起伏的波动谁受谁知道。

    郁止无奈地松开江遇秋的手腕,又抹了把脸,让自己更清醒了些。

    “那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他语气十分无奈,却又带着江遇秋不懂的纵容和安抚。

    “我当然知道啦,我、我叫江遇秋,我家……我家……”江遇秋茫然地挠挠头,十分不解地想,他家在哪儿来着?

    很好,还记得自己名字。

    但是除了名字呢?

    “嗯,江遇秋,还有其他呢?”郁止耐心询问。

    江遇秋心中紧张,也不知道眼前人究竟是好还是坏,他们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也不知道是意外还是其他原因,要是这个人,想要用这件事来威胁自己怎么办?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不能。

    江遇秋想了想,眼珠转动几下,暗暗给自己打气加油,才勇敢地扬起小脑袋,“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跟你说,我要回家了,奶奶在家,要是找不到我,她肯定会来找我,说不定、说不定还会报警!”

    郁止:“……”

    他额角抽了抽,既哭笑不得又松了口气。

    面对自己江遇秋尚且还有这么强的戒心,面对其他人肯定也不会轻易相信他人。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眸光微动,双眼一眯,锐利的目光射向江遇秋。

    江遇秋正想说他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回家,啊不对,谁知道这里是不是他家,而眼前这个人才是外来的?

    然而不等他酝酿好怎么说话,郁止的后一句又来了,要不是这会儿是躺着,江遇秋觉得自己肯定会惊得摔倒在地!

    “难道你睡完不想认?”郁止微沉的声音说出这么一句话,着实让江遇秋瞪圆了双眼!

    “你!你……”

    他这是什么话?好、好奇怪?!

    自己难道真的乱搞男男关系?不、不可能!虽然不记得,但他觉得自己不是哪种人!

    然而看着郁止用看负心汉的冷冽目光看着自己,江遇秋莫名觉得心虚。

    不能吧……

    是因为自己忘了对方,才会心虚的吧?

    所以……所以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江遇秋满心无措,恨不得自己再睡过去没醒来过!

    “我、我不认识你!”他决定老实回答,要是乱说话,对方肯定会拆穿的。

    他只能实话实说了。

    “我也不记得我们为什么会在一张床上。”

    他心慌地抱过塞在墙边的衣服,“反正、反正我要回家了!我们根本没关系!”

    说着,他便顾不得遮挡,赶紧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想要尽快离开,宛如一个吃了不认的渣男。

    郁止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胸膛的斑驳吻痕,直接闹了江遇秋一个大红脸!

    “你!你穿上衣服!”这人怎么这么不知羞,竟然在别人面前露出胸膛,胸膛上还有那么多印子!

    江遇秋双颊发烫,垂下眼根本不敢看郁止。

    郁止却淡定道:“连自己的杰作都不敢看吗?”

    江遇秋脸色更红,他想说不可能,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更不用说郁止还是一个男人,男人怎么可能跟男人……

    他想反驳,然而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床上也只有他们两人,赤着身子,他低头用余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结果发现了比郁止身上更多的红印。

    江遇秋:“!!!”

    他惊慌失措地往后退,直接靠在墙上,却又碰到了更为不适的屁股。

    江遇秋要哭了,眼泪在眼里要掉不掉。

    此时此刻,他只想闹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

    郁止看见他受惊的小模样,想笑,却又怎么也勾不动唇角。

    只这么看着无措的江遇秋,半晌,才轻叹一声,“算了,你走吧。”

    江遇秋听见他的叹息,心中一顿,仿佛有一块石头砸了下来,微微有些钝痛,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半晌,他才低声说了句:“对、对不起!”

    他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现在不觉得郁止是坏人,自己的心会被对方牵动,至少,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可是自己却忘了。

    “没关系。”郁止淡淡回了句,却是起身穿上衣服,他毫不避讳地将身体袒露,江遇秋却又惊又羞得低下头去,丝毫不敢看。

    他这么淡定,江遇秋却仿佛从那句没关系中听出了一些失落。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江遇秋想了想,决定坦白,“我们认识吗?”

    郁止挑眉看向他,半晌,才回了一句,“你答应跟我处对象,昨晚我们还同床共枕做夫妻,你说我们认识吗?”

    他没问江遇秋为什么会不记得这种问题,只是默默解答。

    江遇秋又羞得脸红了,他不明白为什么郁止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坦然,自己真的会喜欢这种人吗?中间会不会有误会什么的?

    但是他感受了下自己身体的不适,回想两人身上的模样,这种话就没敢说出来。

    什么误会不误会,都真的睡过了还有什么误会?

    可是……可是他怎么会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呢?

    找对象不应该是女人吗?

    江遇秋挠挠头,对过去的自己十分好奇。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喜欢男人啊。

    好奇怪哦。

    难道是因为郁止长得太好看了?悄悄瞅一瞅郁止的容貌,想了想自己的模样,江遇秋觉得这个理由很有可能。

    这个人配自己,好像亏了啊?

    江遇秋莫名心虚。

    *

    早饭后,郁止按部就班地开门营业,他简单告诉了江遇秋他现在的状况。

    所说的内容没有作假。

    江遇秋确实住在这里,他们也确实是处对象。

    只是对于感情,不知道为什么,江遇秋不怎么相信他所说的他们互相喜欢。

    上次他玩笑说江遇秋不喜欢自己,这回江遇秋竟真的不信他喜欢自己,这就是孽力反馈吗?

    郁止无奈摇头,假装没看到江遇秋时不时偷看他的表情。

    比起郁止的淡定,江遇秋就不淡定多了,早上一通混乱,就连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撑过来的。

    他忘了很多事,一个跟他睡过的男人说他们是对象,且互相喜欢,但郁止心中却下意识怀疑。

    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就算这个人好像是个好人,而且自己有些心虚,那也不行。

    要怀疑的。

    江遇秋决定先观察观察,反正……反正郁止说了,他就住这儿,隔壁水果店就是他的,也跑不了啊。

    中午郁止提前问江遇秋想吃什么,江遇秋一愣,“我们,一起吃吗?”

    为什么呀?他有家啊。

    “那个……我有自己家,就、就不麻烦你了。”江遇秋硬着头皮道。

    他觉得还是自己家更放心。

    郁止抬头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随你。”说罢,转身去厨房。

    江遇秋看着他失落的背影,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郁止喜不喜欢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郁止他也不知道,但直到此刻,江遇秋可以肯定的是,郁止确实是他在意的人,否则怎么会连望着他的背影,都会失落呢。

    午饭江遇秋坚强地回了隔壁院子,小姑娘见到郁止进厨房,愣了愣才道,“江哥做饭啊?隔壁锅不够用吗?”

    江遇秋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娘是他店里的帮工,很勤快,现在住这儿。

    啊,江遇秋忽然想起来,他好像占了对方做饭的地方。

    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够的……够的……”

    说罢,讪讪出门,回了隔壁。

    小姑娘也不是很明白,想了想嘀咕道:“难道郁哥和江哥吵架了?”

    *

    江遇秋讪讪回了郁止的后院,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做饭声,他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

    算了,不记得就不记得吧,那也不是郁止的错啊,他跟对方闹别扭干什么?

    对于郁止来说,自己对象一觉醒来不认人,还说失忆不喜欢他,肯定很难过吧?

    江遇秋觉得自己虽然还不确定两人是不是真的在搞对象,也暂时还不喜欢这个人,但是郁止应该不是坏人,自己应该对他好点,算作补偿才对。

    这么一想,江遇秋便鼓起勇气进了厨房,来到郁止身后,半晌,才张口道:“我、我能帮忙吗?”

    郁止切菜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顿,很快又重新恢复过来。

    他没搭理江遇秋的话,就算听见了,他也好像没听见。

    江遇秋愣住,难道是没听到吗?

    他又大声重复了两遍,然而郁止依然没有反应。

    很好,这下江遇秋可以肯定,郁止听见了,就是不想理他。

    这个念头一起,江遇秋心里便有些堵。

    郁止生他气了吧?

    可是……可是也不是他想的啊。

    失忆不是他想要的,而没有记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人啊。

    郁止听着身后安静的出奇,半晌过后,似乎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

    没一会儿,脚步声由近到远,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关门声。

    郁止微叹口气,却是一早上都没能笑的脸上,终于浅浅勾起一抹弧度。

    虽然早知道有这一天,但到底有些不高兴。

    想想未来还有不知道多少回这种情况,他便更不高兴。

    可那又能如何。

    总归无法割舍,便只能接受。

    做好后,在郁止给出的台阶下,江遇秋到底坐了下来,厚着脸皮吃了。

    为了回报,江遇秋晚上出门想买些东西回礼给郁止。

    胡同里有日常用的所有店面,很是方便,江遇秋想了想,走进了一家甜品店,在里面逛了一圈,出来时,提着一袋子小蛋糕。

    “给你。”

    “谢谢你中午的饭。”

    “你要是不喜欢,那就……就送给别人吧。”

    郁止回到后院,就看到江遇秋正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着像是演练的话。

    他伸手拍了一下江遇秋的肩,后者瞬间吓得转身,并且连忙后退两步。

    待看清是他,江遇秋才松口气。

    “你吓我一跳!”他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郁止却淡声道:“做贼心虚?”

    “才不是!”江遇秋咬了咬唇道,他伸手一把将装着小蛋糕的袋子交给郁止,“给你的,不想要的话,就给别人吧!”

    郁止听着这熟悉的话,瞬间明白江遇秋刚才在做什么,忍不住勾唇轻笑,眉眼都随着这个笑容温和明媚起来,像是春日的阳光,漂亮却不刺眼。

    江遇秋看得呆了呆,心上似有一股熟悉的甜意蔓延开来,记忆不在,感觉却很难消除,他能感觉到,这颗心是欢喜的,仅仅因为对方一个笑容。

    “那个……郁止是吧?”

    “我好像……真的……喜欢过你。”

    第250章 永恒的记忆18

    自醒来后,江遇秋一直明里暗里观察郁止,却也只在这时看见对方明显又毫不掩饰的笑容,他这才发现,或许郁止说的是真的,他真的喜欢过眼前这个男人,否则他的心怎么会随着对方的愉快而喜悦呢?

    江遇秋静静看着眼前人,不自觉露出一个个郁止相似的笑容,不过这个笑容带了几分郁止所没有的傻气,还有毫不掩饰的真诚。

    “我好像,真的喜欢你。”

    这回不是喜欢过,而是喜欢,一个是过去,一个是现在进行时,小傻子虽有点傻,却也知道诉说自己的心情。

    先前的纠结怀疑一扫而空,此时此刻的他脑子里想的只有郁止真的好,还这么好看,自己不喜欢才不正常。

    察觉到心中的变化,江遇秋并没有迟疑,而是直接坦白,这份没有掩饰更没有打折的真诚热烈而赤诚,在郁止心上落下一击。

    郁止打开袋子,蛋糕的香味扑鼻而来,取出一块蛋糕,分给江遇秋一半,“一起。”

    江遇秋看了看他手里的蛋糕,笑着接过,“你也,吃!”

    同一块蛋糕,进了两个人的肚子,郁止视线一直在江遇秋身上,没有移开,此时看见,便只觉得嘴里蛋糕的甜意更增加了几分。

    像是眼前这个人。

    江遇秋则是吃完便看着郁止傻笑,回忆着刚才郁止那个击中他的心,并且让他回忆起喜欢着对方的笑容。

    模样太过乖巧可爱,郁止没忍住伸手揉了揉江遇秋的头,“很甜,谢谢。”

    说的也不知道是人还是蛋糕。

    江遇秋乖顺地任由他摸头,没有想着躲开,嘴里却道:“为什么说谢谢?”

    他觉得不应该谢,他喜欢郁止嘛,那当然应该对他好啊。

    郁止却笑着反驳,“要的。”

    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心存感激,江遇秋可以不在意,自己却不能不记在心里。

    如果有朝一日,将对方的付出当成了习惯,那就离失去也不远了。

    江遇秋似懂非懂,但不懂也没关系,反正,他觉得自己是喜欢郁止的,这就够了。

    “可是我不记得你了,这要怎么办?我忘了你是谁,忘了我们发生过什么,忘了……忘了你为什么喜欢我……”

    他心中忐忑,手指忍不住摩挲着裤子口袋,终是问出了那一句:“你……还会喜欢我吗?”

    郁止表情未变,伸手擦了擦江遇秋鼻尖,掠去初春里的一抹凉意。

    温热的掌心将温度传递,即便没有紧挨着,江遇秋也好似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安心的温暖。

    “为什么不喜欢?”郁止淡声询问。

    “你是你,我喜欢的是你,不是拥有记忆的那个人。”

    记忆可以创造,可以伪装,可以替代,可灵魂却是唯一,二者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比较的必要,因为无论如何,他的选择都只有一个。

    就像这么多世界,对方没有其他世界的记忆,他却依然认定了对方,并且想要长久地相伴下去一样。

    江遇秋傻傻笑了,穿着厚实的衣服,黑白相间,像一只憨憨熊,一只拥有着世界上最愉快,也最漂亮笑容的熊。

    日子依旧平静,仿佛没失忆一般,两人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

    江遇秋还记得自己醒来时的情况,知道两人之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因而除了睡觉时有些害羞外,倒是并没有排斥这种关系。

    他喜欢郁止,也觉得郁止喜欢自己。

    而且在后面的时间里,他还找到了不少能证明自己跟郁止感情很好的证据。

    所以,另一个疑惑爬上了他的心头。

    他为什么会失忆呢?

    不是只忘了郁止,是把所有东西几乎都忘了,唯一清楚的,也只有他的名字。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从失忆后,郁止也从没有提过有关于失忆或者找回记忆的话题。

    奇怪……

    郁止见他又陷入了思索中,只觉得对方每忘记一回,他都得跟人解释一遍,他不在乎失忆,也没想着非要找回记忆。

    虽然解释起来有些麻烦,但这似乎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他正等着江遇秋追问,谁知江遇秋一直没有问。

    直到有一天,郁止主动提起,“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忆吗?”

    江遇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郁止越发好奇,这人到底都在想什么。

    “怎么了?难道是我问错了什么吗?”

    江遇秋努了努嘴,表情奇怪,半晌,才纠结着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不高兴。”

    “为什么会不高兴?”郁止挑眉,眸中闪过一道光芒。

    支支吾吾半晌,才听见江遇秋小声地说:“郁止,你不用试探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被你睡失忆的。”

    郁止:“…………”

    他额角猛抽,深吸一口气,才艰难地问:“你到底,哪里来的这种想法?”

    江遇秋一愣,呆呆地问:“难道不是吗?”

    可是他醒来的时候,正是他们前一晚刚上过床啊,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郁止啼笑皆非,面对江遇秋,他着实感到了一种好笑又无奈的感觉。

    “当然不是。”他否认道。

    “那是为什么?”江遇秋歪头好奇问,既然不是这个原因,那总有一种原因啊。

    郁止嘴唇动了动,轻叹一声道:“因为你病了。”

    “生病导致的失忆。”

    江遇秋没觉得自己哪里有病,除了失忆,但是郁止又不像是在撒谎,他挠挠头问:“那、那我好了吗?”

    “还会生病吗?”江遇秋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忘记的了,也就没有说什么还会失忆吗,觉得没必要。

    郁止揉揉他的脑袋,却是没说话。

    他不知道下一次失忆会在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现在告诉对方,还会继续忘记,反复忘记有没有必要,但他本能地没有继续深谈。

    “会治的。”

    听见这么句话,江遇秋也总算放下心来。

    对啊,有病就去治嘛,只是失忆,就算找不回以前的记忆,也不会对他现在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

    这么一想,江遇秋便彻底放心了。

    反正只要有郁止在,他总是放心的。

    失忆后的江遇秋,比拥有记忆的江遇秋更单纯,更容易得到快乐。

    现在的他没有幼年时爸妈不疼不爱冷暴力的记忆,没有被恶意拐卖被遗弃以至于不得不乞讨的记忆,也没有多年跟唯一的奶奶努力生活,才终于有容身之地,却又孤身一人的记忆。

    失忆让他忘记了幸福,却也让他遗忘了痛苦。

    有郁止时时刻刻在身边,让他逐渐找回幸福和快乐的感觉,可那些无人提及的痛苦,却永远被埋葬在过往里,无处找寻。

    “郁止,郁止,有虫子!有虫子!”江遇秋飞快地从卫生间冲出来,两手还提着裤子,脸上满是受惊的模样。

    郁止抱着他安抚,“在哪里?别害怕。”

    他用拖把将卫生间里的蜥蜴收拾干净,这才转身继续安抚人,“已经没了。”

    江遇秋脸色还有些虚弱,战战兢兢说:“为什么会有虫子啊?好大的虫子啊!”

    惊蛰起,万物生。

    “因为春天来了,你不喜欢吗?”郁止带着他往外面走,想来江遇秋这会儿是怎么也不想靠近卫生间了。

    “喜欢啊……可是……”可是为什么春天来了就会有虫子?他很苦恼,如果春天来了也没有虫子就好了。

    没了记忆,他的许多常识也在消失。

    现在是忘了惊蛰,忘了春天的到来也会带来许多蛇虫鼠蚁的醒来。

    未来他或许还会忘了日升月落,白昼黑夜,忘了洗漱沐浴,吃饭穿衣。

    唯有本能不会被遗忘。

    江遇秋不知道这些,他现在想的只有虫子好吓人,郁止好厉害,一点都不怕虫子,烦恼下次还会不会遇到虫子,今晚要吃什么,他下午吃了新鲜的草莓,现在不是很饿,想问郁止能不能把晚饭留着当宵夜。

    想着晚上要不要运动,现在好像暖和了一点,他觉得自己可以多来两回,不冷的。

    一切都那么平静,就连烦恼都充满了甜蜜,无忧无虑。

    草莓很甜,江遇秋很喜欢吃,郁止特地制作了草莓酱,让它可以储存得久一点,偶尔想吃了随时都能吃到。

    随着气候变暖,两人的衣服也在逐渐减少,江遇秋包揽了洗衣服的工作,还有换床上四件套,而这,也让他轻而易举发现了一直被放在枕头里的那本笔记。

    笔记本很新,看起来保存得很好,主人很爱惜,上面的字迹虽然没见过,但他觉得那是自己的,写了两个字,果然很像。

    翻遍笔记,江遇秋终于得到了失忆的真相。

    原来是这样啊……

    江遇秋有些茫然地想。

    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有什么反应,没了从前的记忆,那些曾经令他心痛难过的纠结也被遗忘了。

    他只觉得自己真倒霉,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可是,现在他都忘了那么多,应该不会有事了吧?

    唯有对于郁止,他有些无措。

    他既愧疚自己的忘记,却又觉得自己也没办法,对此无能为力。

    “郁止,我忘了一切,你很难过吗?想要我记起来吗?”江遇秋找了个机会问对方。

    很耳熟的问题,郁止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他态度自然,“难过,如果可以的话。”

    对于他的遗忘,他心中是有难过的,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江遇秋能记起来,可是……

    江遇秋愣了愣,有些无措地问:“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郁止勾唇轻笑看着他道:“如果你只是问我真实怎么想的话,就是这个回答。”

    “那……不真实的呢?”江遇秋傻傻问。

    郁止沉默片刻,“也不算不真实,只不过是妥协后的想法。”

    不介意记忆找不回来,是因为他知道,这确实找不回来。

    如果可以,谁不想要更好呢?

    没有要,不是因为知足常乐,而是知道不得不知足。

    人皆有贪念,唯有贪念无法满足时,才能不得不遏制。

    江遇秋沉默了,许久没说话。

    晚上九点,关了店门,江遇秋低着头,踢踢踏踏地走回他和郁止的院子,走神的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踢到了什么,“哎呀!”

    他恍然醒神,抬头看去,便正对上坐在躺椅里,目光盯着他的郁止。

    “你,你怎么不回屋里?”江遇秋声音很软,明明是问话,却又仿佛在撒娇关心。

    “在看你是不是迷路了。”郁止淡淡道。

    江遇秋脸一红,他是走神,不是迷路。

    听得出郁止在调侃他,江遇秋忍不住咬了咬唇,反驳道:“我没有迷路。”

    郁止勾唇轻笑,握住他的手起身,“嗯,是我迷路了,正需要小江哥哥带路呢。”

    小江哥哥,陌生的称呼,却令江遇秋心里生出一股发自内心的喜悦。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陌生又熟悉。

    “你以前,是不是也这么喊我?”他问。

    郁止看了他一眼,玩笑道:“你是问在哪里?平时还是床上?”

    江遇秋脸瞬间涨红,故作严肃道:“不要嬉皮笑脸,要认真回答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认真?”郁止淡笑看他。

    江遇秋支支吾吾,最终才红着脸小声说了句,“你骗我,你在床上没这么喊过……”

    他还记得最近的几次经历,还认真想了想,确定真的没有。

    看着他这么较真的模样,郁止终于忍俊不禁,伸手揽住他的腰,“嗯,你说得对。”

    “真聪明!”

    江遇秋哼哼两声,脸上不乏得意之色。

    他当然聪明,他才不笨。

    “所以,聪明的你刚才在烦恼什么?”郁止进而问。

    江遇秋顿了顿,半晌,声音才有些低落地问:“郁止……”

    郁止:“嗯?”

    “你……”

    “你……”

    “你……”江遇秋犹豫半晌,“其实,你很想我想起来,是吗?”

    “那些记忆很珍贵,也很重要,是吗?”

    “看着什么都不记得的我,你其实心里也难过,是吗?”

    江遇秋的声音柔柔软软,在风里飘飘荡荡,却都完整地进入了郁止的耳朵里。

    仿佛有什么地方软了下来,可能是这份柔软真的能感染人。

    情绪和声音,真是种可怕的东西。

    郁止没有说话,他只是这么静静看着江遇秋,双眸深邃又温柔,像天上的云朵,又像寂静的深海。

    他伸出手,轻抚过江遇秋的脸颊,将眼角那抹尚未成型的泪珠抹去,再也消失不见。

    “别多想。”

    他确实想要更好,可当一切摆在眼前,他唯一想要的,也不过是江遇秋好好的。

    至于其他,任何时候都可以排在后面。

    “对不起啊。”江遇秋低着头,他觉得自己好像一回说这一句话,也只能说这一句。

    “我也想努力记住的。”

    “我也会努力记住的。”

    “但是……但是它好像,是会一直忘记,一直忘记的,是吗?”江遇秋不记得病情到底怎么回事,可看日记多少页知道一点。

    “我们现在经历的,也会在某一天被忘记,是吗?”江遇秋问郁止。

    郁止心中微叹,“我会帮你记得。”

    那也不是他啊。

    不是他的记忆,没有他的感情,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江遇秋含泪望着他,“可是……可是我每忘记一次,你又会难过一次,是吗?”

    “不会。”郁止含笑摸出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

    江遇秋不信,但他不说。

    “那……如果我哪一次不在你身边,失忆后丢了,该怎么办呀?”江遇秋担心地问。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回答。

    “我会去找你。”郁止擦去他又流出的眼泪,“记得胡同口的那棵梧桐树吗?去那里等我,我总会来接你。”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即便是失忆,也不会被影响。

    江遇秋连连点头,“我记住了。”

    “那、你一定要来啊。”

    “嗯。”

    “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你。”

    “嗯。”

    “你要找到我,接我回家。”

    “嗯。”

    春夜星辰,照亮这场注定只有一人记得的约定。

    风声徐徐,似在为这份不知能持续多久的记忆提前呜咽哀颂。

    唯有明月高悬,提前照归人。

    命运始终突如其来,又仿佛早已命中注定。

    房东在这个春天移民去了国外,胡同里来来往往,新人换旧人,郁止却数着日子,在某日清晨提前起床准备早饭。

    去年的今天,他刚来到这个胡同,第一次见到了他要找的人,他决定今天关门一天,带着江遇秋去外面逛逛。

    然而当他将早饭备好,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

    “郁哥,你在找什么?”小姑娘起来看见郁止前前后后寻找,不由问道。

    “看见你江哥了吗?”郁止问。

    “江哥起来了吗?没看到啊。”小姑娘看了看没人,奇怪道,“可能是去外面买包子了,我记得他喜欢吃那个。”

    “嗯,我去找找。”郁止并不算着急,这里治安不错,附近也没什么作奸犯科的人,离警察局也近,很少出事。

    江遇秋刚刚还在家睡觉,没道理这么短的时间内出事。

    清晨已经有人家逐渐亮起了灯,梧桐里不算黑,郁止看得清路,胡同口买包子的那人还没推着小车来,江遇秋就是想买也买不到,应该不在这儿。

    他本想原路返回,然而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脚步一顿,继续向前走。

    冬天的梧桐树掉光了枯叶,光秃秃的,现在都没长起来,晨起的霜雾将大树笼罩,令它仿佛置身于云里,远远看去,宛如梦境。

    还未走近,郁止便眼尖地看见树下的根部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那人一身白色毛衣,很是显眼。

    他心中一松,却又在下一刻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凝。

    江遇秋曲着腿坐在树下,脑袋支在手上,半眯着眼将醒未醒,要睡不睡的模样,好似在做梦。

    清风吹来,凉意刮着脸颊,令人缩了缩,将脸埋进膝盖。

    脚步声由远及近,江遇秋睁开眼,他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眼前这道明明不记得,却又好像很熟悉的身影。

    “……你也要坐吗?”见他一直不说话,江遇秋半晌终于开口,他觉得这棵梧桐树很大,可以坐好些人。

    郁止看了看他,当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挨得有点近,江遇秋有点不习惯,往旁边挪了挪。

    郁止听见他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可江遇秋却好像没发现一样。

    他忘记了要吃饭。

    “我叫郁止,你叫什么名字?”郁止不知道他到底还记得多少,或许,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这里只有两个人,身边这个人的话当然是问自己,江遇秋下意识张嘴要回答,然而刚说出一个字便顿住,他挠挠头,又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有些苦恼道,“我忘了。”

    郁止心中一叹,面上却微微一笑,“没关系,那你记得你家在哪儿,家里有哪些人吗?我可以送你回家。”

    江遇秋摇摇头又点点头:“那个……我好像也不记得了,不过应该就在附近,不用送的,谢谢。”

    “不冷吗?”郁止问。

    冷啊,这么早当然冷,但江遇秋却客气又疏离道:“不冷的。”

    而郁止却好像没听见这话,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不顾对方的拒绝,披在江遇秋身上。

    郁止:“会生病的。”

    听见生病两个字,江遇秋原本想要拒绝的想法顿时打消了不少,莫名的,他很不喜欢生病两个字。

    微胖的手抓了抓衣服,真诚地对郁止笑着道谢:“谢谢你。”

    郁止弯了弯眉眼,“不客气。”

    两人关系瞬间拉近不少。

    大约是觉得郁止亲切又人好,江遇秋也愿意多跟他说说话。这里没有其他人,他也想跟人说话交流。

    “我好像在等一个人……他会来接我回家的。”

    “是吗。”郁止的声音很轻,“那他是谁,你还记得吗?”

    江遇秋微微一愣,开始沉思,想了很久,直到晨曦的光芒出现在天际,微光照在两人身上,他才无奈一笑,对着郁止面露抱歉。

    “对不起,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