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冲喜35

    一夜寒风送霜雪, 回眸一看竟已冬。

    自第一场雪落时起,应缺便染了风寒,连续烧了三日, 整个桃园都谨然肃穆, 呼吸都不敢出声。

    直到三日后,应缺开始退热,院内众人方才恍如从刀山火海中走过一般,冷汗涔涔。

    应缺缓缓睁眼,便见身边靠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屋内烛火阑珊, 崔拂衣更是背光而卧, 面容藏在阴影中, 朦胧不清。

    只隐约窥见对方眉心微蹙,似有万千愁绪入梦。

    应缺不自觉试图伸手为其抚平,却在抬手时察觉自己浑身无力, 虚弱至极。

    虽未能成功抬起, 却仍是弄出来动静,将本就浅眠的崔拂衣给惊醒。

    崔拂衣凝眉睁眼,对上应缺醒来的模样,昏沉的思绪骤然清明。

    “夫君醒了?”

    说着便抬手探向应缺额头,察觉温度稍退后, 宛如虚脱般松了口气。

    低头用脸颊在应缺额头轻轻相贴,感受着对方体温与触感, 暖意似水流过心头, 浇灌出勃勃生机,翠色青葱。

    呼吸沉沉, 由急渐缓,却仍是在这寂静的屋中那般清晰, 清晰到每一次颤音都悉数落入应缺耳中。

    不知时间过去几许,方才听崔拂衣以稍稍平稳的声音缓缓道:“……夫君吓到我了。”

    崔拂衣缓缓阖眸,依偎在应缺身侧,眷恋缱绻。

    应缺方才抬手无力,此时崔拂衣就在身旁,他稍稍抬手在崔拂衣手背轻拍两下,以示安抚。

    “让夫人担心了……”

    他也未曾想到,这次风寒竟如此严重,差点真让他一睡不醒。

    几次迷迷糊糊间,应缺明知自己病重未醒,也未必醒,只隐约听着耳边众人的说话声。

    哭痛悲切,声声入耳。

    崔拂衣闻言,心中更觉酸软,他阖眸埋在应缺肩上,并不想提不只是他,还有王爷王妃也十分担心,几夜难眠。

    此时此刻,他只想守在应缺身旁,世间诸事皆与他无关。

    应缺将手覆于崔拂衣手上,稍稍轻握。

    崔拂衣稍稍低头,垂眸望着二人双手,直至一缕夜风穿过门窗缝隙,历经艰辛拂来。

    掠过脸颊,徒留一丝凉意。

    崔拂衣方才惊觉,原是不知何时落了滴泪,顺着眼角浅浅流过,隐没于发间。

    崔拂衣恍然惊醒,望着眼前人,“我……我派人去请府医。”

    说罢,匆匆起身,下床时却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待他稳住身形,也因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而感觉头晕。

    应缺望着他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方才缓缓阖眸。

    不多时,薛府医自床上被下人匆匆请来,衣衫尚有些凌乱,搭在应缺手腕的手却十分沉稳。

    望闻问切过后,薛府医方才露出一个浅笑,“世子高热渐退,已是好转之兆,这几日精心照料,再勿受凉,不出半月便能彻底退烧。”

    “之前的方子已不再适用,我再重新开个方子,这几日便重新给世子熬药。”

    想到那便是在梦中也无法散去的苦味,应缺下意识眉心微蹙。

    却因此时虚弱而无力反驳。

    且在此时上,想必任是他如何挣扎,他人也不会如他所愿。

    唯有在喝药时脸上表情比药还苦,方才能求得一丝安慰。

    崔拂衣用锦帕将他唇角药汁擦拭干净,望着应缺饱含希冀的目光,犹豫片刻,却仍摇了摇头,“夫君,薛府医说了,刚喝完药,不可立刻吃蜜饯等物,待药性发散,才可进食水。”

    应缺:“……蜜饯不算食水。”

    崔拂衣看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半晌,崔拂衣才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再请薛府医来一趟,问问他蜜饯算不算食水。”

    应缺:“……”

    他握住崔拂衣的手,正要起身的崔拂衣便被按在了床边。

    再次看去,正对上应缺可怜兮兮的眼神。

    “夫人,我口苦……”

    崔拂衣盯着他片刻,忽而俯身低头,吻上应缺双唇……

    辗转吻过应缺口中每一处,将那每丝苦意卷入自己口中。

    良久,唇分,崔拂衣又在那双唇上轻轻亲了亲。

    亲昵得似是不愿离开应缺分毫。

    “还苦吗?”

    其实还是苦的,药汁曾在他每一颗味蕾上留下痕迹,如此,方才让药味久而不去,任凭崔拂衣再仔细,也无法如药汁那般霸道精细。

    然而此时应缺却觉得自己仿若吃了最美味的棉花糖,若有似无的甜自舌尖一直蔓延至心里,教他软了心肠,满足不已。

    他未曾瞧见自己此时脸色,却也知道大病之后,必定苍白憔悴,形如鬼魅。

    如此,他也仍是努力弯唇,释放笑意。

    “嗯……甜的。”

    第132章 冲喜36

    之后半月, 应缺果真退了烧,身体却未好转多少,仍是只能缠绵病榻, 连屋外院里都去不得。

    养病这些日子, 应缺似是并无多少感觉,若非说有,那也是苦,真苦。

    整日不过是吃了睡,睡了吃, 多时, 饭可以少吃, 一日三顿药却决不会少。

    有时他感觉自己已然灵魂出窍,只剩□□尚且承受诸多折磨。

    然而苦着苦着,应缺又渐渐不知是麻木亦或是习惯, 忍耐阈值提高, 竟也觉得那药的苦也不过是寻常,喝完仍然面不改色。

    崔拂衣看在眼里,倒比先前应缺嫌弃苦时还要难受。

    因不得见风,屋内也只在难得有阳光时通通风,不出几日, 崔拂衣再进来时,轻而易举便想到了刚来王府时, 这屋中的浓重药味。

    灯烛明明灭灭, 晃得崔拂衣眼前发晕,不知今夕何夕。

    “世子妃, 小公子醒了。”丫鬟小声禀报。

    崔拂衣手心握紧,是了, 还有久久,他还有久久。

    直到沐浴更衣后走去厢房,瞧着刚喝完奶,正顶着虎头帽东张西望,似是在等什么人的久久。

    见到崔拂衣,久久张望的双眼陡然瞪大,伸长小手,咿咿呀呀喊了起来。

    “小公子亲近世子妃呢。”

    崔拂衣将他抱在怀里,亲了亲,又哄了哄,见久久乖乖不再挣扎,方才笑了笑,“与你父亲倒真是一模一样。”

    似是听到了什么关键词,久久原本安静的大眼睛又开始向四周转动,张望搜寻。

    崔拂衣心下一软,拍了拍他,“你父亲还在病中,不便见你。”

    自应缺生病后,未免传染给弱小的久久,王妃恨不得将久久抱去自己院中。

    然而久久认人,若是一日未曾见到应缺或者崔拂衣,便会如寻常婴儿般哭闹不止,不见半分平时里的乖巧听话。

    不得已,又被送了回来,却是禁止他进主屋,且将住处挪到离主屋最远的厢房。

    哄过久久,见他乖乖睡觉,崔拂衣这才回到卧房。

    应缺也正好醒了,却也不过是闲闲睁眼,时而又闭目养神。

    “抱歉,方才有事耽搁,未能在夫君身边守着你醒来。”

    崔拂衣始终记得,自己承诺过,会让应缺每次醒来都看见自己,当时想着自己本也闲来无事,做到这事并不算难。

    然而真正兑现时方才发现,承诺之所以叫承诺,因为它本身就带着条条框框的枷锁,想要在枷锁中不得踏错一步,本就是极难的事。

    应缺微一摇头,“院中事务繁多,辛苦夫人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足以说明照顾病人有多不易,虽王府富贵,有许多下人可供使唤,然仍有些事须崔拂衣亲力亲为,应缺几次醒来,都见崔拂衣在身旁睡了过去。

    看他这般模样,竟是连说话都要比风寒之前吃力许多,崔拂衣面上如常,心中却有诸多思量。

    薛府医说话虽委婉,该表达的意思却是真的带到了。

    应缺本就命不久矣,之前虽有调养,却远不如衰败来得快。

    事到如今,身体沉疴已然积重难返,莫说痊愈,便是重回风寒之前的状态也极为艰难。

    简而言之,无论再不愿接受,从即日起,应缺也只会一天一天衰弱下去。

    直到自世间脱离。

    病重之人是何感觉?

    崔拂衣至今仍记得幼年时,有一年除夕,全府人都在前厅用膳,却无人来叫他,他不愿去前厅受他人奚落,便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大厨于心不忍,给他装了一只烧鸡,几块点心。

    他揣着烧鸡和点心往回走,却在路过池塘时被人从背后推了下去。

    水面薄冰霎时裂开,崔拂衣整个人被浸染进了冰水之中。

    幸而有路过的下人相救,否则那日必定凶多吉少。

    即便被救回去,崔拂衣也结结实实烧了好几日,最严重时,便是醒来也辨不清别人的容貌言行。

    明明想了许多,却最终发现大脑一片混沌,什么也没想到。

    真病入膏肓时,便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记不得。

    那滋味,与死了也无甚区别。

    如今应缺还认得他,还能与他说话,他便应当庆幸才是,崔拂衣想。

    总没有更坏……

    却总会更坏……

    崔拂衣重新给应缺换了热的汤婆子,俯身低头,在应缺额头轻轻落下一吻,“不辛苦,夫君且安心罢。”

    奶香味顺着空气进入应缺鼻息,应缺微微阖眸,竟觉许久未见,对便宜儿子竟也有几分想念。

    “……久久近来可还好?”

    崔拂衣顺势躺下,“夫君放心,久久乖巧听话,并不闹人,也一切都好。”

    “我如今这般,倒是不便见他了……”应缺唇角微动,却终是未能露出笑容。

    崔拂衣:“……等夫君好起来,自然便能见到久久。”

    然二人却心知肚明,好起来三个字,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

    当人力已然做到极限,便只能求助神佛。

    崔拂衣如今方知,求神拜佛之人并非愚昧,而是除去求神拜佛,他们也不知自己还能如何。

    如他这般,不信神佛之人,便当真只能任由刀子在身上寸寸往下,束手无策。

    连怨,都不知该怨谁。

    心中更是生出一丝恐慌。

    好起来三个字,只怕再也不会在应缺身上实现。

    像那子时打更声,任由白日诸多拖延,到了夜间,终于准时响了。

    应缺抬手覆上他手背,似是安抚,又似寻常。

    冰凉的手背毫无血色,与其说是他覆着崔拂衣,不如说是崔拂衣托承着他。

    “再等等……”

    “再等等,春天便到了……”

    “咳咳……那时,再陪我看一回春色满园……”

    他声音渐低,说到最后,已然再次睡去,未曾听见崔拂衣覆在他耳畔,低声呢喃的那一句:“好……”

    第133章 冲喜37

    整个年关, 应缺都在养病中度过,王爷王妃曾多次来看他,王府更是闭门谢客。

    王府上下一派肃然。

    眼见应缺日益衰败, 并非无人想趁着众人心神皆系于应缺身上时对久久下手, 借此机会奋力一搏。

    然而不知为何,任凭他们有任何动作,却最终都能功亏一篑。

    久久仿佛自有神明护佑,遇到危机会提前预警。

    被喂了药的奶娘、被换了荷包的丫鬟、有问题的玩具等等……还未近他的身,他便开始哭闹不止。

    一次意外, 两次巧合, 三次便是久久本就是世子诚心求来, 上天不忍见他无后,方才派座下金童前去投胎,自幼便有神灵庇佑。

    王府抓出不少有问题的人, 王妃毫不留情, 全部交给衙门法办。

    至于那些幕后主使,也一个也未曾放过。

    四公子看着平日里最安安分分的七弟被抓时,脸色都白了。

    躲回屋中方才长松口气。

    “公子,您喝杯茶定定神。”

    四公子看也未看,一口将其饮下, 片刻后,方才稍稍缓过神来。

    抬头望着眼前的大丫鬟, 庆幸地将人抱在怀中, “幸好……幸好本公子听了你的建议,没有贸然出手……”否则今日要被带走的可就不止那两个了。

    “是公子自有远见, 奴婢不过是说了公子所想。”丫鬟柔柔笑道。

    四公子面色微赧,到底没说他差点便琢磨着动手了, 还是其他人不仅没成功,还被查出来的事将他吓了回去。

    如今见着其他人的下场,四公子算是彻底打消此事。

    没有世子之位就没有吧,至少还能有个王府公子的身份,将来当真分家,多少也能分得些财产,比深陷牢狱之灾强过不知多少。

    三公子将写坏的纸张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燃烧的火光映入眼中,从热烈到寂灭,一如之前的野望。

    片刻后,他唤来心腹,“之前二皇子的人可还联络得上?”

    心腹点头,“二皇子说,只要公子愿意,可随时派人告知。”

    三公子虽看不上二皇子出身卑微,生母不过一舞姬,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人在众位皇子中已然算鹤立鸡群,至少这礼贤下士的姿态做得十足。

    虽无世子之位,但从前王爷对他的培养却并非作假,世子将死,便是应久做了世孙,等他长大成人也还有十余年,而这十余年,他完全可以将王府人脉经营成自己的人脉,不信他还比不过一个小崽子。

    本无人拿这等事打扰应缺养病,然而应缺到底多少分了一分心思在久久身上,便是他人不提,他也会主动询问对方近况。

    既然是应缺主动询问,那下人自然无隐瞒之理,遂将前因后果一应禀报。

    应缺听完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事情已经解决,除去这句我知道了,应缺也无话可说。

    只私下无人时会暗自心想,莫非是那家伙当真有几分身份与神通?

    可若当真有,又何至于沦落到做童工?

    爹娘都死了?

    “咳、咳……”

    崔拂衣进来时,便听见这声轻咳,心中打算一时又有些迟疑。

    为应缺倒了杯温水,扶着应缺喝下。

    “夫君许久未见久久,想来心中也甚是想念,夫君先养着身子,今日我便带久久来见你。”

    照理说,应缺如今风寒已好,已经无需那般谨慎,然而大约是担心他们父子连身体素质、生病情况都如此相似,府中人始终有意隔开二人。

    应缺对此不置可否,如今尚且忧心他与久久还是好事,若是有朝一日不对他们保持距离,那才要担心。

    如今,那一日终是来了吗?

    午时过后,用过午膳,应缺难得清醒又空闲,便坐起身在轮椅上多坐片刻。

    崔拂衣见他精神尚好,便俯身凑近,低声询问:“夫君可是要见久久了?”

    应缺微微倚靠他身侧,抬眸淡问:“我还能见他?”

    崔拂衣心头微恸,面上容色却未改变分毫,只声音微哑,“……当然,夫君是他的父亲,想见自然能见?”

    应缺唇角微弯,“既如此,那便见见,我也想他了……”

    应缺本以为崔拂衣会将久久送来,却不曾想,来是来了,却未曾进屋,而是将窗户推开,他与久久,被窗户分开两边,一人在屋内,一人在屋外。

    久久显然也刚吃饱喝足,神采奕奕,精神满满,浑身穿着厚棉衣,外罩小红袄,襁褓也是符合年节气息的红色,虎头帽上的小老虎有着珍珠绣的眼睛,看着华贵又漂亮。

    瞧见应缺,他先愣了愣,随即似是认出了他,睁大眼睛不安分起来。

    先是指着应缺咿咿呀呀许久,却未见他人有所动静,便不甘心地挣扎起来,小胳膊伸长,尚且无力的小身子微向前倾,言行无不表示内心想法。

    想去应缺那里。

    他自出生后,便与应缺崔拂衣同睡一床,其中又以应缺缠绵病榻,与他同处最多,他自是认得应缺,也最亲近应缺的。

    之前未曾见到便也罢了,如今见到了,便是如何也不肯离开。

    应缺望着他,忽而笑了。

    本当不孝子养的,却未想到不孝子也有这般孝顺时,也不知等去了新世界,这份孝顺是否还在。

    “世子妃,小公子还小,受不得冷。”

    乳娘犹豫提醒。

    她本不想说这扫兴之言,然而若是小公子有什么事,世子世子妃无事,他们这等下人却不尽然。

    小公子这般好带,他们也不愿随便失了这活计。

    崔拂衣也不忍再看,便点头应下。

    乳娘微松口气,事情就此定下。

    然而她要抱孩子回去,当事人却不同意。

    眼见自己非但未曾如愿,还要被人强行带走,久久顿时使出了近日学来的一门功夫,有了它,他近日以来无往不利。

    只见他张大嘴,酝酿半晌,下一刻,哭嚎之声响彻整院,惊得院中下人一个激灵,纷纷提着心望向主屋方向,好似究竟发生了何事,竟让平时里始终乖巧可爱的小公子哭得这般凄厉。

    崔拂衣眉心微蹙,睁眼开口,却听应缺轻笑一声低声道:“抱他进来……”

    “夫君……”崔拂衣尚有迟疑。

    应缺却默然片刻,沉声道:“左右我风寒已好,剩下的……”

    不知是因为无力,又或是其他,应缺此言还未说完,也未有机会说完,崔拂衣已然转身去往屋外。

    应缺见他行至乳娘身旁,听见他与乳娘说:“是我强行如此,若真有事也是我担着,与你们无关……”

    不多时,久久顺利进屋。

    崔拂衣抱着他,快步来到应缺身边,对他莞尔一笑道:“夫君,我们带久久来了。”

    他便是简简单单站在那里,眉眼微弯,浅浅含笑,便让人如沐春风,恍若瞧见世间最美的盛景。

    应缺望着他,见他微微侧过身去,假装未瞧见那顺着眼角落下的一行水迹。

    久久已然到了应缺怀中,不过是崔拂衣抱着,任由他软脚轻踩在应缺身上。

    应缺手中向上,垫在腿上,微微承托,感受着对方歪七扭八地踩来踩去,不知怎的,心中竟也似这踩脚一般,柔软无比。

    他微微弯唇,轻咳两声,方才低低应道:“嗯……”

    浑身始终无力,却仍锁不住他的心。

    他忽然,很想……很想……

    很想抱一抱他们。

    也不做什么,只抱一抱便足以。

    如此,久久便留了下来,王妃似曾与崔拂衣提过,却不知崔拂衣回了什么,王妃也未能阻止,便这般默认放任下来。

    初时,丫鬟们也战战兢兢,然而见久久并未生病,应缺也未被打扰睡眠后,便也定下心来。

    当应缺再次被久久用脚丫子蹬醒时,不由长叹口气。

    抬眸一扫却只见小东西一脸懵懂好奇与开心,似乎将每日唤醒活动当成了亲子游戏。

    “夫人,未能教养他成人,乃我此生之憾……”不能报仇,便宜他了。

    崔拂衣忍俊不禁,倾身轻轻一吻,“若是夫君觉得遗憾,便好生将自己养好,如此,或许便可不遗憾了。”

    应缺微微抿唇,“罢了……夫人总会替我教育,夫人做了,便是我做了……”

    崔拂衣也敛了笑意。

    垂眸凝望,目光深深,“只怕我与夫君不同,不懂规劝,只会纵容。”

    应缺始终未再睁眼,屋中寂静无声。

    崔拂衣别过头去,只觉喉间微堵。

    窗外一夜寒雨,如泣如诉。

    泣那离别苦,诉那相思愁。

    还未离别,便尝苦楚,不应相思,却染忧愁,唯有冬尽春来时,风景如旧。

    惊蛰起,万物生,春已至。

    第134章 冲喜38

    春回大地, 生机勃勃。

    或许有人不喜冬日寒寂,夏日酷暑,秋日凋零, 却无人不喜春生万物。

    这是个无人能拒绝的季节。

    郊外群山遍青, 绿草如茵,街上小娘子身穿鲜艳衣裙,簪上同色鲜花,与人把臂同游,院中繁华开遍, 鸟雀飞上枝头, 无人无物不贺春日之喜。

    应缺自然也不例外。

    近日他频频望向窗外, 似要从那四四方方的地方窥见天地生机,万物春景。

    然而便是这般窥探,也不过是须臾。

    近来不知是春困又或是其他, 应缺睡意比冬日更甚,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竟与久久一般,要睡上十个时辰。

    王妃前来探望,见应缺正醒,便多关切了一番。

    应缺也一改往日喜欢休眠的作风, 愿意与王妃多聊几句。

    “明年今日,应当也是新科进士游街之时, 皆时, 你若是再想看,娘派人送你去。”王妃只知他喜欢看进士游街, 却不知他那时想看的不过是热闹,更是在遇见崔拂衣后, 众人都不抵他一人。

    应缺唇角微动,缓缓道:“既见过了那时的夫人,再看其他人,也无甚滋味……”

    “怪我,打扰了你夫妻情深。”王妃笑道。

    应缺却转眸,认真望着她,眸中满含感激,“母亲此言差矣,您从未打扰我,若非有您……我如今也难以如愿以偿……能有妻有子,都是母亲成全……”

    “儿子不胜感激……”

    他说得这般认真,道不像是随口一言。

    分明是感谢之言,王妃却听得心中沉重。

    眼前情景,让她想起久久出生时,应缺在她面前的那番托孤。

    不知为何,心中便有这番感觉。任凭她想忽略,也总挥之不去。

    王妃双手握紧,紧咬唇瓣,方才勉强压制住那股轻颤。

    却无论如何也补不全填不满空洞内心。

    “俗语有言,儿女生来都是债,我于母亲,大抵也是如此吧……”应缺怅然一笑。

    “有了久久,我才知为人父母的感受,知晓这些年来,母亲于我有诸多歉疚、难堪、悔恨……明明已经尽力弥补,却如何也无法停止悔恨,无法原谅自己……”

    王妃已无力咬唇,不过只能任由那眼泪自眼角滑落,泪盈满眶。

    “不瞒母亲,我曾经……也怨过、恨过、遗憾过……”应缺低声近乎呢喃,却仍能让王妃听清。

    听着那句怨过恨过,王妃心如刀绞。

    “可事到如今,曾经的偏激与怨恨皆不知何时消散干净,只留下些许遗憾……若是就此离开,想来遗憾必将永世跟随……”

    “……母亲。”应缺抬眸,望向王妃时,还努力露出些许笑容。

    未免看不清儿子神情,王妃飞快擦着眼泪。

    “我早已不恨、不怨您了,一切皆是命数……”

    “所以,您也莫要再怨恨自己,好吗……”

    原主死时,也是将一切都放下了,包括对父母的怨恨。

    压在心头快二十年的罪孽一朝解开,王妃感到的并非是轻松,而是心痛。

    王妃再难忍耐,扑倒在应缺床前,怜惜地看着他,“我的儿,你这么好,怎么老天如此狠心,竟要将你夺走!”

    自己何德何能,竟有这样的儿子。

    没有她在,他会被人欺负的!

    应缺只微微弯唇,“是母亲教的好……”

    “母亲,我想、想吃您亲手做的糯米糕……”

    王妃连连点头,“我这就去给你做。”

    她已然忘了医嘱,糯米糕也属于不好克化之物。

    又或者……事到如今,她已不在乎医嘱。

    几日后,王爷也进了这屋,他是来与应缺说世子之位一事,“我已向陛下禀报,将来让久久做世孙,会竭尽全力护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爵位继续延续。”

    “若他未能长大,我也会过继旁支,世子之位,必不会落于他人手中。”哪怕这个他人是他儿子。

    应缺差点当场被送走,让久久娶妻生子?绿帽之下尚且有可能。

    他微扯唇角:“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愿他平安健康……”

    王爷望着他,若有机会,他也只愿应缺平安健康。

    他闭了闭眼,深深叹道:“我这一生,未曾做个好父亲,将来,或许可以试着做个好祖父。”

    应缺:“那是久久的福气……”

    即将离去时,应缺终是轻叹一声道:“父王……将来儿子不能尽孝,望您……身体安泰,平安喜乐……”

    王爷缓缓阖眸,半晌,方才重新睁开,眼中似泛着浅浅的红。

    百般话语想开口,最终却是一句也未留。

    屋中常备暖炉与汤婆子,床榻上从未凉过分毫,久久不知何时从襁褓中挣脱,将小脚丫子伸进应缺被中。

    应缺推开一次,他便再伸来一次,最终,应缺已然无力推开,只能任由这小东西攻城掠地,他甚至唱起了胜利的号角,“呵呵呵咯……”

    孩童不知大人愁,笑如银铃,不止休。

    崔拂衣近来时,便见应缺正饶有兴致地挠着久久脚心,挠一下,久久缩一下,没一会儿又伸出去。

    再挠再伸,再伸再挠,似是将这当成了玩具,久久笑声就未停过。

    崔拂衣将他抱起,“还喝奶了。”任由下人将他抱去厢房,他才坐在床边,含笑打趣,“夫君也不怕久久尿了或者……”

    未尽之言,却已十分明显。

    应缺:“……”

    见他沉默,崔拂衣挑眉微怔,“原来已经尿过了?”

    应缺:“……”

    见他不愿多说,崔拂衣也秉承着一个好妻子的职责,未再继续说下去。

    唯有双眉弯弯染上的笑意,仍证明着方才崔拂衣并非聋瞎之人,更没失忆。

    应缺想抬手捏他脸颊,却因身子无力,并未如意。

    方才说过些许话,如今已然疲累至极,不知何时,崔拂衣便见应缺已然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他敛了笑意,半躺在床边,伸手以指腹轻轻描摹应缺轮廓。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应缺眉心微蹙,似有所觉时,才似触及滚烫热意般收回手来。

    再次醒来时,又已是傍晚,应缺望向窗外时略有失望。

    “夫人,下回,定要唤醒我,不想再错过,你我还有一场春色满园未曾观赏……”

    崔拂衣却是给他喂完药,低头轻轻吻了下应缺唇瓣,“下次,必不会忘。”

    这个下回,便从红梅尚未凋零,等到了桃花盛放枝头,满树绯红。

    时隔数月,应缺难得再见到外面的天空,仿佛过去许多年。

    然而转头看去,却见久久正安静躺在摇篮里,不过是刚刚学爬的年纪。

    曾经被二人用来玩笑的虎头帽已然归了原有主人,然而再过数月,那帽子尺寸便会不合适,只好将其束之高阁,无人知晓它曾经有过什么故事,又拥有多少回忆。

    春风温柔和煦,却仍是让应缺喉间发痒,“咳咳……”

    未能忍住的轻咳,只要一开始,便再难轻易停下,他便如这般间或咳了好长时间,有丫鬟送来温水热茶,却都被他拒绝。

    还是崔拂衣从怀中摸出一块方糖,喂进应缺嘴里,甜意压住了喉间铁锈味,应缺握紧手中锦帕,阖眸微笑,“还是夫人懂我……”

    崔拂衣却不愿承认这本事,只靠在他身侧,享受片刻安宁。

    假装不知道从前常常消失的锦帕,也不知应缺唇齿间的猩红。

    他闭上眼,阖着眸,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糖块在口中缓缓融化,将那铁锈味也带走,只剩下无尽甜意。

    仿佛一场漫不经心的骗局,拙劣的把戏,却能让人心甘情愿入局。

    “夫人,我想吻你……”

    当呼吸交缠,当唇齿相依,当那滴不合时宜的泪垂落在应缺眼睑,未等崔拂衣伸手擦去,却见应缺微微一笑,“这一回,真是甜的,不骗你……”

    崔拂衣凝望他半晌,终是缓缓阖眸,靠在应缺肩上,声音轻得仿佛微风拂过,“我知道……”

    他从未骗他,只是他心甘情愿被骗。

    春光明媚,应缺喜欢这份明媚,似能带来勃勃生机,那是将死之人最不可或缺的东西。

    只要他醒来,只要是白日里,只要天气晴好,他便会让人将他搬来院中。

    事到如今,已无人会违逆他的意愿,便是薛府医也不曾。

    可惜他醒来的时间越发稀少,从两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似乎过渡得并不算久。

    他自己也不知,究竟哪一次睡着,便会一睡不醒。

    然而他有久久陪在身侧,更有崔拂衣寸步不离,便是随意一次睡去,也是最大限度的满足。

    他与崔拂衣看过繁花盛景,赏过花开花谢,聊过天南海北,畅想过久久长大成人时的模样。

    他们说了许多,也仍有许多可说,却又无需赘述。

    时而听见久久欢声笑语,时而见他捣蛋调皮,应缺竟也不觉得厌烦,只觉有趣。

    那一日,应缺难得精神很好,望着窗外阳光,他想,今日真是个好日子,遂让人将那身陈放两年的婚服找出换上。

    下人匍匐在地,浑身颤抖,战战兢兢。

    还是崔拂衣上前,“更衣这等事,还是我来吧。”

    “今日我必然光彩照人。”应缺说。

    事实也如此,换上婚服,来到院中,他便当真如新郎官一般,气色也好上许多。

    “夫人,其实本该与你补上拜堂仪式,只是我心中不信神佛,不信天地,我想,到了如今,你也不信……”他笑说。

    他望着崔拂衣,略刺眼的阳光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而这一闭,便再难睁开。

    “夫人,就当我欠你,你且记得,我、终是欠你的……你且追着我讨……”

    崔拂衣死死盯着他,双目通红,却不肯落下泪来,似担心泪水会模糊视线,令他无法将眼前口口声声让他讨债之人记在心里。

    应缺已然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只凭着意志与本能,将遗言说尽。

    “我不喜欢白,也不喜欢黑,我喜欢红色,身上的大红正好……”这喜服,他也拿来做丧服寿衣,虽不合规矩,但他既想要,便没有规矩。

    崔拂衣颤着声音:“好……”

    应缺想笑,却未能牵动唇角,最终,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力,将大红衣摆覆于崔拂衣头顶,遮住视线。

    “闭上眼睛……”

    咚!远处,送药的食盒砸落在地,丫鬟慌忙跟随下跪,今日的那碗药终是没了喝的机会。

    衣摆下,崔拂衣泪湿满衿。

    当日被应缺亲手扯下的盖头,终究重新盖在了崔拂衣头顶。

    春风拂过,花瓣飘飞。

    片片残花落满地,花凋零,人归去。

    第135章 冲喜完

    “回、回禀王妃, 世子……世子他去了!”匆匆赶来禀报的下人匍匐在地,不敢抬头。

    只听得堂前一阵杯盏落地之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几分。

    下人呼吸凝滞, 紧闭双眼。

    “……通知管家, 该布置的,都布置起来。”

    下人告退:“是!”

    王妃阖眸之时,泪水自眼眶滑落,心中悲痛难忍。

    林嬷嬷双目通红,上前安抚, “王妃莫要伤心坏了身子, 世子……世子他若是知道了, 必不能放心。”

    王妃抹了泪,“我知道……”

    该说的,早已在生前说尽, 未来还长, 总不能始终沉浸在悲伤中。

    但,暂且让她放纵片刻,暂且让她忘记自己是瑞王妃,还有诸多事务等着处理。

    她只想单纯以母亲的身份,为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孩子哭一场。

    王爷收到消息, 手中笔墨已然滴落在纸上也未曾察觉。

    脑中回想起那孩子从前音容笑貌,浑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

    后院众人得知消息, 任由心中如何幸灾乐祸, 面上也要装出一副悲痛伤心的模样。

    作为最后陪在应缺身边的人,崔拂衣准确传达了应缺的遗愿。

    听说应缺要穿红衣喜服入土, 管家脸都快绿了,委婉道:“世子妃, 这不合规矩……”

    “你且将此时禀报给母妃,一切由母妃定夺。”崔拂衣道。

    管家无法,只得如实禀报,却只得到一句:“一切就按世子妃说的办。”

    丧事很快筹办起来,崔拂衣却未再参与,他甚至未再看应缺的尸身一眼,旁人心道世子妃与世子夫妻情深,如今世子已去,世子妃又怎忍心再见世子毫无气息的模样。

    一连几日,府中上下忙碌,不得空闲。

    各路宾客前来吊唁,府中家眷为其哭灵,灵堂前,那些曾经恨不得应缺早死之人,哭得竟比崔拂衣还要伤心、认真。

    久久也在灵前哭了一场,有善诗文者离开后便为其作诗,传扬出去,皆夸久久孝心可嘉。

    皇帝封其为世孙的旨意也在此时到来,为其名声添砖加瓦。

    崔拂衣不愿看这些,之后便以久久病了,照顾年幼孩子为借口,鲜少出现在人前。

    回到卧房,屋中一应物品皆由下人收拾起来,将随应缺一同下葬,屋内物品陈设大半都换了新的,一眼望去,再瞧不见原来模样。

    便是皇亲贵胄又如何,一朝故去,一切痕迹便也逐渐消失,从无例外。

    红炉沉香,画屏壁影,墙外花谢,皆不复昨日。

    只影如旧。

    浑浑噩噩几日,转瞬间,竟到了下葬时。

    冥钱翻飞,哀乐悲戚。

    崔拂衣本以为自己已然过了最悲痛时,却在见着棺椁下葬时,蓦然心中一恸。

    望着那森冷棺椁,想着躺在其中的人,崔拂衣似是骤然回神,惊觉今日过后,应缺便将永远留在这里。

    他们隔着生死,隔着棺木,隔着厚土,隔着万千阻碍与距离,将再无相见之日。

    脑中闪现过往种种,一切悲欢似开闸洪水,汹涌地冲上心头,击得他溃不成军。

    心上骤然一痛,眼前一暗,耳边隐约传来几声惊呼,“世子妃!”

    “世子妃晕倒了!”

    *

    “小世子——”

    “小世子——!”

    “小世子藏去哪儿了?”红梅四处张望。

    刚刚还在的。

    不一会儿,有人匆匆跑来,“姑姑,倚竹院没有。”

    “松翠院也没有。”

    “会不会回桃园了?”

    “不可能,我方才还瞧着岑夫子从桃园出来,想来应是刚和夫人告完状。”

    “派人去老王妃院中问问,剩下几人再在花园找找。”红梅吩咐道。

    众人皆继续忙碌起来。

    四散开来的众人未曾发现,在他们方才待过的附近,一棵桃树上,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一副悠然睡醒的姿态。

    少年唇红齿白,貌比仙童,玉带金冠,一身青苍色衣衫,倚靠树上,如树中仙灵。

    待到他人瞧不见时,少年自树上一跃而下,一路溜溜哒哒回了桃园。

    走到门口,方才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探头向屋内望去。

    便见房中檀香袅袅,青年素衣简饰,躺卧摇椅,一束春桃临窗而开,娇艳欲滴。

    “又去哪儿了?”声音懒懒,语气淡淡,想来少年突然消失也并非初次。

    既被发现,应久便也未再掩饰,反而泰然自若地进来。

    “方才觉得日头太大,见树上阴凉,便上树躲了躲,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

    崔拂衣微掀眼皮,扫他一眼,“看来将来府中得移来几棵巍峨茂盛的大树,免得等将来小世子长大,还没了栖身之所。”

    应久:“……”

    很好,阿爹一如既往稳定发挥。

    “阿爹,听说岑夫子来寻您告状了?”

    崔拂衣淡淡嗯道:“所以你当真在课堂上给夫子脸上画乌龟?”

    父子血缘当真强大,应久在许多方面都继承了他亲爹在绘画上的天赋,除了那八/九分像的样貌,相差仿佛的性情,还有那鬼斧神工的画技。

    当然,崔拂衣承认,这或许也有应久自小便喜欢学他那死了的亲爹,抱着一本满是乌龟的书本看得津津有味不肯松手的原因。

    在应久极小时,尚未掌握写字技能的他,便率先掌握了画龟技能,时常能在桌上、床上、衣服上、人脸上等等地方见到他的大作。

    当然,事后也难免受到额头与两边脸颊被写上“小乌龟”三字并持续一日的惩罚,这个惩罚方式至今未曾取消,也随着年龄增长,自尊心渐渐长成,而起到了越来越有用的效果。

    可今日应久却是不怕的。

    他微一扬头,理直气壮道:“是我,不过谁让他前些日子私下说我克父薄幸。”

    见崔拂衣未有任何反应,应久一愣,随后了然,“阿爹,您早就知道?”

    崔拂衣未否认。

    “那您还留他在府中作甚?”

    “不是为了让你出口气?”瞥他一眼,崔拂衣随口道,“谁知道将人留给你,你却只会画乌龟。”

    应久:“……”

    他阿爹若是早说,他定不会只在岑夫子睡着时画,而是会在他醒着时画。

    但如今显然已经没了机会,崔拂衣不会再留他在府中。

    应久固然不会因为他人说他一句克父而心情不好,但崔拂衣却不会让一个既骂了他儿子,又骂了孩子他爹的人继续留在王府,至于离了王府后,那岑夫子是否还能找到这般高薪的工作,那不在崔拂衣考虑范围之内。

    不多时,便有人传话,说六哥儿、十一小姐、九公子等人来找应久玩了。

    应久和崔拂衣打了招呼,便转身出门。

    崔拂衣望着他轻快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内,仍未移开,似在回味从那身影上窥见的故人风姿。

    瑞王府小世子应久的生活自是再再舒心不过,上有老王爷老王妃宠着,又有崔拂衣从不苛求他什么。

    每日除去固定的学习外,其他时间都任由应久自己支配。

    虽才十岁年龄,应久却已然将京城玩遍,在京城小有名气。

    而应久自小遭受过多番刺杀与陷害,好几次绑架,却都全身而退且让害他之人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经历,也让府中人十分放心他独自领着下人外出。

    因这玄乎其神的运气,应久还结交了不少好友,其中不乏皇子皇孙。

    因而消息来源也十分广泛迅速。

    得知自己那早已分家的三叔又在揠苗助长,企图让自己不满五岁的儿子刷个才名,明确要求是压下应久的幸运仙童的名声时,应久默然无语。

    他这三叔自从二皇子被斥责失势,自己也被贬官后,一直都奇奇怪怪,就是可怜了七弟,小小年纪受此磨难,日后他多照顾一分就是了。

    只是后来这位七弟跟随应久游山玩水,著书立传,成为后世有名的地理学家,应三也因此留了个“其父”的名,又是后来的故事了。

    如今的应久正跟随崔拂衣,给他的死鬼亲爹扫墓。

    皇室宗亲,祖坟之地必然算不上寒酸,然而应缺当初却是薄葬。

    一来他去世时年轻,虽已有后,王爷王妃却仍担心他压不住。

    二来也是应缺生前所愿。

    他笑说道:“那些被挖的多是大墓,我的墓小些,也免得将来被人撅了尸骨,忒可怜。”

    崔拂衣站在这墓前,却并不跪拜。

    应久则是不等发话便乖乖跪好,瞥见崔拂衣未注意,屁股便稍稍向下,坐在小腿上。

    心想:亲爹还躺着见我呢,想来也不介意我坐着见他。

    听阿爹说他爹很爱他,那应该也舍不得他累着吧?

    磕完头,烧完香,应久又倾诉了一番数月未见对他爹的思念,他的祭拜算是完成了。

    看了崔拂衣一眼,随即乖觉退下,留他两个爹说说悄悄话。

    等四周只余崔拂衣,与这座孤冷坟墓,崔拂衣方才掀衣而坐,指腹寸寸抚着碑上姓名。

    “听说……”

    “人死后会是死时的模样。”

    “夫君如今应当如十年前那般年轻?”

    崔拂衣语气仿佛在同谁闲谈聊天般轻松寻常。

    “再过一个十年,两个十年……你还是如此。”

    “我却要老了……”

    “那时候,夫君可还认得出我?”

    自十年前起,崔拂衣时常会对自身存在产生模糊,时而他会觉得世间万物皆如尘土,一瞬既灭,时而又觉自己尚有呼吸,掌心尚有热血流淌过的余温,仍是个人。

    时至今日,崔拂衣早已不觉得他与应缺之间隔着生与死,天与地。

    世间生死,黄泉人间,或许并不分明。

    寥寥数十载,漫漫人世路。

    不过是黄泉葬你,红尘葬我。

    第136章 温柔饲养1

    A市, 四季公园。

    边牧像往常一样悠悠转醒,阳光下,懒懒翻了个身, 让另一边身体也感受一下阳光的温暖。

    直到肚子持续发出抗议, 它才不得不起来觅食。

    它先走到水池边,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帅脸,确认一如既往英俊潇洒后,这才满意地去了人流拥挤处,领受了一番人类的考验。

    “啊!好可爱的小边!”

    “它在对着镜头歪头诶, 好有镜头感!”

    “那当然了, 人家可是明星狗, 都被拍习惯了,还上过热搜呢。”

    “哦,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和人贩子搏斗, 救下被拐小女孩儿那个?”

    “就是它。”

    “好厉害,快帮我修图上传,从此咱也是和明星合过影的人了。”

    不出意外,边牧被淹没在人类的夸赞里。

    不过,享受过人类喜爱的目光, 又赚到自己的演出辛苦费后,边牧又无情离开了。

    虽然人类是种脆弱的生物, 很需要狗狗的陪伴和保护, 但边牧是只自由的狗狗,不会给哪个人类明确偏爱, 只会平等地路过所有人的世界。

    这是它从狗贩子车上醒来后就认定的事。

    世界那么大,它都想看一看。

    四季公园也不过是个临时落脚点。

    它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但没关系,忘了就忘了吧,它不是爱纠结的狗狗,毕竟它现在自由又快乐。

    晒了一天太阳,傍晚的时候,边牧例行在公园巡视一圈,教训了一些不安分想要抢地盘的狗,这才巡查结束,回窝睡觉。

    它闭上眼睛。

    “呜……”

    边牧睁眼向四周看了看,重新闭上眼。

    片刻后。

    “呜……”

    在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找出声音源头,或许根本睡不好觉后,边牧起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最终在个花坛里找到了声音来源。

    看着躺在地上微弱呻/吟的黑瘦小狗,边牧原地纠结了一下。

    要不要救这只小狗崽,以及是现在救还是等它睡一觉起来才救?

    它讨厌任何打扰它睡觉的家伙!

    恶狠狠瞪着地上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狗崽,仿佛瞪着一生之敌。

    久久闻到了香香的味道。

    本能让它想要进食,却因为身体的不熟练而不得其法。

    在脑袋被拍了一下后,久久才学会用舌头舔食。

    夜晚有风,幼崽体弱,感受到身边有热源,久久本能地向热源靠近,蜷缩在对方温暖的肚皮下。

    “汪!”

    “干什么?!我可不是你妈!”

    久久觉得自己耳朵应该坏掉了,否则怎么会觉得那声狗叫和后面的声音很像呢。

    狗声人声,肯定不一样的嘛。

    嗯,真暖和。

    边牧恶狠狠瞪着这个胆敢将它当成狗妈妈的狗崽子,然而任凭它瞪了半天,这小东西依然睡得安安稳稳,没有半点要醒的迹象。

    边牧:“……”

    最终,它还是没有起来,算了,它是成熟的狗,不和幼崽计较。

    主要是天黑了,该睡觉了,暂时放过这只胆大包天的狗崽。

    第二天,久久在一片暖乎乎,软乎乎的感觉中醒来,一点也不想地睁眼。

    第一次睁开眼睛的狗崽还有点迷茫。

    这是哪儿?

    宿主呢?

    还有阿爹?

    试图翻身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包围,转头一看,正对上一张恶狠狠露出尖牙的狗脸。

    久久:“!!!”

    “汪!”

    “爸……宿主?!”

    边牧:“……?!”

    不要以为随便改口说个听不懂的词,先前它就没听到,这小子刚刚是喊它爸了是吧?

    边牧一巴掌拍在狗崽脑袋上。

    “汪!”

    “不要随便攀关系,我才没有你这么丑的儿子!”

    久久:“……”特么的……不是你之前求着我让我做儿子的时候了是吧?

    虽然只有一世,虽然时间短了点,但是不要当死鬼爹不是爹啊!

    等见到阿爹,它一定要跟他告状!

    对了,阿爹呢?

    久久想起来转一圈,却连爬都没爬起来,便又重新摔在了地上。

    陌生的身体让它有些别扭,不太适应。

    低头一看,看见了自己四条毛茸茸的腿。

    久久:“……”

    忽然意识到什么,它重新缓缓抬头,再次对上那张恶霸似的狗脸。

    之前下意识觉得狗爹很狗,没察觉狗脸有任何违和感的久久,终于彻底清醒了。

    狗脸,狗腿。

    如果不是这具身体太弱小,久久已经迈着不熟练的狗腿跑了。

    它简直不敢想象宿主知道自己变成狗时的模样,恐怕再当几十年便宜儿子也没办法让对方放过吧?

    边牧见它看着自己,又凶狠地吼了一声,“汪!”

    “还看?看什么看?是不是还想碰瓷我?!”

    久久连忙低头做臣服姿态,“呜汪……”

    这下连爹也不敢喊了。

    哈、哈哈……

    其实还有可能,这就是个动物世界,阿爹也是狗狗嘛。

    老天保佑,阿爹千万也要是狗啊!

    第137章 温柔饲养2

    边牧觉得自己被碰瓷了。

    自从那天脑抽犯病对一只狗崽见义勇为后, 那只狗崽就赖上了它,赶也赶不走,吼也吼不动。

    要是它仗着身体健康强壮跑走, 那只狗崽还会迈着软弱无力还不太熟练的小短腿追它找它。

    可怜兮兮, 茫然无措的模样,还真叫狗心疼的。

    可它又不是母狗,又不是它妈,为什么要心疼它?

    没告这只狗崽碰瓷就已经是它心地善良了。

    边牧这么想着,理直气壮地走了。

    久久这具身体本来就先天不足, 被狗妈妈遗弃的幼崽, 虽然现在它来了, 身体状况也没有改善多少,能站起来走几步已经是它很努力了。

    找不到狗爹,它也不敢乱跑, 对它这么弱小的小狗崽来说, 外界也是很危险的。

    它就躲在最开始应缺发现它的地方,努力将自己隐藏起来,心想自己要不还是不找了吧。

    狗爹走就走了,要是对方忽然想起来,因为上个世界有点偏差导致这个世界不仅变成狗, 连记忆也紊乱了,怕是要当场来个大义灭亲。

    这么一想, 走了也挺好, 它就是冻死饿死,也比被狗爹吃了强。

    虽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但能苟一天是一天。

    这么想着,久久又放宽心了。

    躺在花草里香喷喷地睡了一觉, 最后它是被咬醒的。

    睁眼就对上狗爹那张狗脸,吓得它浑身一个激灵,完了,狗爹真来吃它了?!

    “汪!”边牧不耐烦地吼了一声。

    “赶紧的!记账上,以后都要还的!”

    久久转头一看,就见一只黄毛母狗正在一旁,几下吃完了一个苹果,然后卧成一个方便幼崽进食的姿势。

    久久:“……”

    久久:“…………”

    “汪!”边牧又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这回却是没有明确的意思,就是用声音威胁。

    久久看了看自己瘦弱的身体和小短腿,最终呜咽一声,不得不屈服在现实情况下。

    它望天感叹,要是它一开始做的就是狗,现在绝对能毫无障碍地接受现实,可它偏偏是做了一世人,才又变成的狗。

    作为人的羞耻心深深烙印在它的灵魂里,让它不得不在进食时闭上眼睛。

    这也让它坚定了一个想法,坚决不能让狗爹在这个世界想起一切,还是等它作为助手回狗爹脑子里吧,至少……至少不会被吃。

    边牧是只活泼的狗,虽然没有弃养狗崽,但它也是三不五时才想起来来看一眼,喂一次,平时大多数时候还是做自己的潇洒狗哥。

    然而就这样磕磕绊绊养了一个月,狗崽还真勉勉强强活了下来。

    等久久能跑能跳能自己找食物,边牧发现自己更甩不掉这只狗崽了。

    它去哪儿,狗崽也跟哪儿,它跑狗崽也跑,虽然跟不上,但狗崽总能用一副可怜兮兮的姿态引它上钩。

    如果边牧不回来,狗崽能自个儿在它们相遇的地方等上好几天,等边牧靠近一点泄露一丝气味,狗崽就会欢快地冲跑上前,围着边牧转圈摇尾巴,又是亲又是蹭,比对亲妈还亲。

    以边牧的智商都忍不住骂一声狡诈,虽然是狗,但能不能别这么舔?简直丢狗的脸,出去不许说认识它。

    边牧一边骂这狗崽太舔狗,但一边又忍不住因为狗崽的舔而得意地摇尾巴。

    它才不是因为这只舔狗而动容,而是因为既然养都养了,那就不能半途而废,它报酬都没拿到呢,现在丢下就亏了。

    边牧快乐做狗,只有久久经常仰天感叹,阿爹现在在哪儿啊?

    它现在既想念又忐忑,不知道该不该找到,要是见到阿爹,狗爹一下子清醒了,那它就完蛋了。

    要是找不到,那它之后更完蛋了。

    要是找到了,是狗,那这个世界完蛋了,虽然狗爹脑子坏了,但是它没坏,也是接收了剧情的,剧情主角可都是人啊。

    要是找到了,阿爹是人,那它也要完蛋。

    总之,无论什么结果,它都没什么好下场。

    久久抱紧自己瘦弱的身体,将自己埋在边牧肚子里,享受这如履薄冰的温情。

    “汪!”滚开,我不是你妈!

    边牧这么吼着。

    久久:“呜……”

    边牧瞪眼,这只狗崽不仅碰瓷,还撒娇。

    丢脸,简直太丢狗脸了!

    边牧嫌弃地看它一眼。

    英俊潇洒的边牧大人才不会像小狗崽一样,向别狗撒娇。

    也就只有它能忍受这种嘤嘤呜呜的丢脸小狗崽。

    久久:如果阿爹在,就算狗爹要吃它,阿爹也一定会护着它的吧?

    一定会吧?

    会吧?

    *

    “阿嚏!”程青禾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今天这场戏是拍反派暴露后,女主找他对峙,反派第一次在女主面前展现自己的真面目,毫不掩饰自己的阴狠毒辣,以及对她,对她整个家族的利用。

    一个喷嚏让对手的女主角有点出戏。

    “程老师,你没事吧?”女主演小声道。

    程青禾抬眸轻蔑一扫,殷红的眼尾微微上挑,“褚云苏,事到如今,你竟还关心我?”

    折扇轻挑女子下颌,好整以暇看着对方,饶有兴味道:“不知究竟是我演技高超,勾的你入戏太深,还是你褚家人,褚家血脉,本就如此低贱?任人践踏?”

    女子抬手便要扇他一巴掌,却被对方抓住手腕,竟是挣脱不得。

    挣扎半晌,她双目通红,眼中含泪,望向眼前人时半是愤恨半是痛苦。

    “周崇,你无耻!”

    他微扬下颌,笑意盈盈,“我无耻,你今日才知道吗?”

    “没关系,今后你会知道我还能更无耻。”

    他一把甩开女子,摸出锦帕擦了擦手,似是在擦什么脏东西,最后将锦帕丢在对方脸上。

    漫不经心扫了地上女子一眼,轻描淡写道:“来人,送褚小姐出去,吩咐门房,今后别将什么阿猫阿狗都随便放进来。”

    “是,大人。”

    “卡!好,收工!”

    导演话音一落,周围等候的助理工作人员纷纷上前,扶女主的扶女主,送水的送水,打伞遮阳的遮阳。

    “你怎么愣着?刚刚都不知道帮人扶一下。”经纪人走上来跟程青禾小声。

    程青禾冷眼一扫,“演戏假摔,她腿又没断。”

    那不屑一顾的表情,那冷漠无情的姿态,和戏里不说是截然相反,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就连那眼尾轻挑的弧度都没多大变化,语气更是让人听着就想打人。

    可刚才是戏里,现在是戏外。

    嗯,更想打了。

    经纪人一巴掌拍在程青禾肩上,“你、你……早知道这样,我肯定不给你接这个反派角色。”

    正面角色入戏也就入戏了,反派入戏这可怎么办哦,一场戏没拍完,人都得罪完了。

    程青禾似乎被这一巴掌拍得有点回神。

    “放心,我会收敛的。”

    经纪人放心不了。

    “你这个毛病不行,得给你治治。”

    “你就是工作之余都没啥生活空间,需要在私人生活里充充电,医生之前还建议你交朋友或者谈恋爱,你这个工作朋友不好交,恋爱也不好谈,但我寻思着还可以网恋。”

    “隔着网络,谁知道你是人是狗。”

    程青禾:“……”是在骂他吧?在骂他吧?

    程青禾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经纪人身后去追,还一边道:“你不喜欢?不喜欢还可以换一个啊,咱俩商量商量。”

    反正医生也说建立一段稳定的独立于演戏的亲密关系。

    和人不喜欢,那还可以养宠物,养纸片人。

    反正不管是人是鬼,活的死的,怎么都得养一个。

    第138章 温柔饲养3

    程青禾入娱乐圈是个意外, 本来是和一群同学假期做群演打暑假工,其他同学也当真就是当了一个月的群演。

    偏程青禾像是有点运道和天赋在身上,在横店做群演也是要考试的。

    作为从小就是学霸的程青禾, 遇到考试非但不怕, 还跃跃欲试。

    无事,其他同学都在打工体验生活,体验完继续回家回学校的时候,程青禾不声不响就从群演一路走到了群特、前景、跟组、特约……等到同学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程青禾出演的一个有几分钟戏份的小角色在镜头前刷脸的时候了。

    当时室友指着平板上那张脸笑着让所有人来看, “你们快看, 咱们学霸竟然也有和人撞脸的一天!”

    众人围在一起看热闹, 纷纷说着真的好像,还开玩笑问程青禾是不是有个孪生兄弟。

    程青禾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那就是我。”

    众人:“……”

    之后, 众人再三确认, 才终于相信屏幕上的角色就是程青禾。

    “不是……学霸,你啥时候逐梦演艺圈的?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还有这梦想?”

    他们读的是医学院,程青禾学的还是临床,这个专业和娱乐圈还真没半毛钱关系,以程青禾从前的成绩, 真想混娱乐圈什么电影学院上不了,用得着来医学院刷一波存在感?

    程青禾:“随便考考, 随便演演。”

    然后自然而然就到了这儿。

    打暑假工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众人以己度人,早以为程青禾和他们一样, 假期过完就结束了,谁知道这小子竟然还会抽空过去干兼职, 而且还真干出点名堂出来。

    事实证明,学霸无论到了哪里都是学霸,兼职也能干成正职。

    但程青禾是个很随意的人,兼职上的顺利并没有能改变他主业路线,两年后程青禾毕业,自然而然进了医院。

    然而半年都不到,程青禾就干脆从医院里辞职,重新回到被他搁置了半年的兼职行业。

    后来经纪人问他为什么不在刚毕业就直接不干,还干了半年才转行?

    程青禾那时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如果没有那半年,我不会知道我的未来将会有多无聊,多枯燥乏味。”

    比起耗在一个职业一辈子,熬夜秃头写论文就为了一级一级评职称,还真不如去娱乐圈花花世界,他可以体验各种职业,不比做几十年医生有意思?

    程青禾是天赋型演员,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签约经纪公司后,事业线一路走高,现在已经是圈内演技出众的新生代演员,拿过几个有分量的奖项。

    然而大概天才都是有代价的,程青禾演技好的同时,也带来了其他问题,他入戏深,出戏慢。

    演完一个角色,如果没有新的角色,那他可以沉浸在上一个角色里,言行性情受那个角色影响几个月,除非有新角色替代。

    程青禾上部戏演的是个爱装逼的海归精英,说话总喜欢半中半洋,时不时来一句英文单词。

    听得经纪人牙酸,这才赶紧把人送进一个古装剧里去去味。

    现在倒好,洋味是去了,反派的味道浓浓的。

    他狠狠抓了抓头发,追着程青禾走了。

    等他们走后,其他人才微微松口气。

    女主角更是小声和身边的助理兼闺蜜说:“程老师对自己经纪人都脾气这么不好,那他对我态度差点好像也是正常的吧?”

    闺蜜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看也是。”

    女主角心想:程青禾这个性格肯定找不到女朋友,找到也肯定很快分手。

    他都这么可怜了,那她就不跟他计较了。

    一周后后,没有程青禾戏份,经纪人跟导演请了三天假,带程青禾拍个广告。

    这也是经纪人偶尔用来让程青禾不要太投入的办法之一。

    广告也是有剧情的,想要拍摄也要入戏,虽然不至于彻底从电视剧里出来,但至少拍摄期间程青禾会稍微正常点。

    那正是程青禾此刻急需的。

    周末

    边牧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起床。

    它一醒,身边的久久也跟着醒了。

    小狗崽原地转了个圈,正好对上狗爹青天/白日下,大咧咧地翘起一条腿在花坛里解决生理需求。

    久久:“……”

    它悲伤地仰头望天,真希望自己还不如像上个世界做人一样失忆算了。

    失忆好,失忆妙,失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更不用负责。

    躲着边牧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后,久久就跟着边牧一起去解决早餐。

    它爹是个懒货,做人的时候就是,变成狗了也没有改变。

    吃了上顿不管下顿,也不知道储存食物,有了就吃,吃饱就睡。

    久久比狗爹强一点,有忧患意识,知道囤货,然而仅仅是它知道没用。

    有一次它好不容易省下来半根火腿肠,睡了一觉起来就找不到了。

    问狗爹,狗爹理直气壮地汪了一声。

    “我吃了,你不是不饿吗?我半夜醒来饿了就吃了。”

    久久:“……”

    除了怪自己省得那么少,它还能说什么呢。

    做人的时候,它阿爹都是把它的钱给它自己保管,做了狗,久久却反而有了藏私房钱的念头。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好在狗爹够帅,自己也够可怜,找个流量多的地方和时间段,它们还能骗……得到好心人的赞助。

    总归饿不死。

    今天,父子俩也和往常一样去公园鸳鸯湖附近闲逛,例行出卖色相。

    不知道为什么,寻常人山人海的地方今儿却格外冷清。

    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对看上去好说话的小情侣。

    久久正努力跟这对情侣卖萌。

    小情侣中的女的忍不住星星眼,“它好可爱!如果我也有一只这么可爱的狗狗就好了。”

    久久尾巴摇得更起劲了,还发出幼崽的声音卖萌?

    男的仔细看了看它,突然说:“这是只黑柴吧?看样子还挺纯,能卖不少呢。”

    久久尾巴僵住了。

    女的拍了一下男朋友的手,“你吓到它了。”

    男的:“怎么可能,狗又听不懂人话。”

    女的把一块肉干喂给久久,“宝贝乖,别听叔叔瞎说,他开玩笑的。”

    久久叼着肉干转身就跑。那利落的姿态,仿佛生怕自己再待一忽儿就被抓去卖了。

    等跑到边牧身边,久久才放下心来。

    狗爹虽然不是人(各种意义上的不是人),但有时候还挺能给人安全感的。

    它殷勤地把肉干放在边牧面前,像小弟讨好大哥一样上供。

    然而边牧叼了肉干却没看它一眼。

    目光反而直直望着湖对面。

    久久好奇地看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它脑子不好的狗爹。

    抬眼望去,之间对面比他们这边更冷清,仿佛特地清场似的,一群工作人员架着各种摄影设备,还有导演、化妆师、造型师、打光师……

    久久一下就认出来这是在拍戏或者拍别的。

    而在一群工作人员中,有个格外显眼,格外与众不同,一眼就能看出他与其他人区别的人。

    久久盯了片刻,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耳朵立马竖了起来!

    阿爹!

    是阿爹!

    好消息,找到阿爹了。

    坏消息,阿爹不是狗而是人。

    久久认真歪头思考,它是要跑呢,跑呢,还是跑呢?

    边牧没有多余分一点眼神给它,它此刻望着湖对面,眼睛亮晶晶的。

    它刚刚忽然想起来自己一直以来忘了什么了!

    它还有个老婆啊!

    就是对面那个人!

    它没找老婆,老婆先找到它来了。

    对着湖面照了照,确认自己一如既往潦草中带着英俊后,兴奋地朝着对面冲过去。

    老婆,我来了!

    久久瞪大眼睛,跟着冲上去。

    “汪汪!”

    “狗爹停下,那是湖,是湖啊!”

    只听两声扑通落水声,程青禾转头看去,“怎么了?”

    好奇围观的工作人员脸上难掩吃瓜表情,“好像有对狗狗殉情了。”

    程青禾:“……???”

    “据说还是因为早恋,另一只未成年。”

    “果然,早恋不可取。”

    程青禾:“…………”

    拍了这个广告,他精神果然好很多,因为总能发现身边有人比他还有病。

    第139章 温柔饲养4

    “快看!两条狗掉湖里了!”

    “我只听过前几年有情侣跳这湖殉情的, 现在竟然还看到狗殉情,长见识了。”

    几年前有同性情侣受世俗逼迫,想不开跳湖, 给这片湖的奇闻异事添砖加瓦, 这湖也从活鸳鸯湖变成了死鸳鸯湖,从此来这儿的人都说活着要做鸳鸯,死了也要做对鸳鸯,这湖也因此越来越出名。

    但今天之后,它的名气显然还要更上一层楼, 继有人跳湖殉情后, 现在竟然还有狗也要殉情。

    “快来人捞捞!”岸边人有的忙着拍照, 有的忙着找竹竿,找网兜,忙的不亦乐乎。

    程青禾也想去看热闹, 却被工作人员通知, “程老师,该拍下一个镜头了。”

    “来了。”

    现在刚进九月份,初秋时节,虽然还不冷,但湖水已经降温。

    久久等冲进水里才想起来自己是会游泳, 但明显还没学过怎么用狗身游泳。

    在水里扑腾了几下,仿佛随时会被湖水吞没。

    脑子里接连划过“难道这个世界就要完了?”、“能不能换个死法?”、“算了, 这样也挺好, 好歹死得干脆”这些想法。

    在久久已经在内心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死法,想着反正死了也是回到应缺脑子里, 重新做回助手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一黑, 脑袋……哦不,是脖子一痛,整只狗子就被什么东西拖着往前扑腾。

    等它被拖上岸,脖子一松,耳边才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吼声,“汪!”

    “狗崽子,你有病啊,跳什么跳?”

    狗腿在它肚子上踩了几脚,久久吐了几口湖水。

    久久看了仿佛看傻子一样看它的狗爹一眼,一时无语凝噎。

    就像刚刚没想起来自己狗身不会游泳一样,它同样没想到,原来狗爹虽然是狗,但它也是会游泳的啊。

    人家跳湖是想游过去,毕竟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而它跳湖那就真是找死。

    围观路人见两条狗都没事,看样子也不需要他们帮助后,有的散了,有的单纯看戏,物种隔绝得了语言,却隔绝不了八卦。

    视频被传上网,各种文案借题发挥断章取义,反正没人知道两只狗跳湖的真正原因。

    “汪!”你自个儿待着,我去找我老婆了。

    丢下这句话,边牧转身兴奋跑了。

    久久:“!!!”

    老婆?这是想起来了?

    心中纠结半晌,想到狗爹刚刚还大发善心救它上岸,所以应该是不生气不追究的意思吧?

    是吧?

    是吧?

    纠结片刻,最终幼犬一个跟头翻身而起,追着前面的边牧也跑去。

    “汪!”

    “爸爸等等我!”

    边牧哪里还看得到久久,此刻它眼中只有那道身影。

    它看着程青禾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微微弯腰,对着自己张开双臂,俨然一个欢迎自己,鼓励自己跑向他的姿势。

    边牧抖了抖浑身水渍,兴奋地叫了一声,热情地朝前面飞奔而去。

    过程中丝毫没有看见有只纯白博美也和它做一样的姿势动作,中途撞见,也凭借着更大的身躯、更矫健的动作,轻而易举地超过对方,中途擦肩而过时,也不知有意无意,还将那只纯白博美挤到一边去。

    最后顺利地奔到了程青禾怀中,也顺利将猝不及防的程青禾给撞得后退两步,且根本没有抱住边牧。

    程青禾脸上完美又自然的笑容微微僵硬。

    他缓缓低头,与正一个劲往自己怀里钻的边牧对上视线。

    边牧咧嘴大笑,欢快地吐着舌头,看着不像是想咬人,反而像是想舔他。

    “卡!”

    摄影师喊停,走过来问:“怎么回事?哪来的边牧?”

    “谁家的狗?”他转头看向四周,却没人站出来。

    久久也气喘吁吁跟上来,只是比不得边牧,这会儿它已经瘫在地上走不动了。

    工作人员注意到,忽然道:“好像是刚刚殉情……啊呸,落水的两只狗。”

    程青禾视线也从边牧身上移开,落在那只小黑柴身上一瞬。

    下一刻,一阵湿热感上脸,程青禾表情瞬间空白一片。

    眼珠慢半拍地重新转回来,垂眸看向刚刚干了坏事的边牧。

    “汪!”

    边牧大狗狗热情地摇晃尾巴,“老婆好香!”

    表完白又转头恶狠狠地凶久久:“汪!”

    “离我老婆远点!”

    久久:“……”

    阿爹都在眼前了,现在不仗着有靠山撒娇告状更待何时。

    它缓过了气力,走到程青禾面前,乖巧地蹲在他脚边,前爪扒拉着他的鞋子裤腿,小声叫唤:“汪汪。”

    “阿爹,我是久久啊。”

    边牧瞪着眼前不仅碰瓷它,现在还碰瓷它老婆的小狗崽,正想龇牙吓唬一番。

    已经有工作人员快步跑到程青禾面前,擦脸的擦脸,补妆的补妆,整理造型的整理造型。

    边牧轻易就被挤到外面,唯有久久凭借着身形小,占地少,且紧紧扒拉着程青禾的脚,勉强在里面占了个地方。

    只是这围着许多人,它必须挤了又挤,藏了又藏,躲了又躲,才能避免被人踩踏的悲惨命运。

    边牧看的那个气,既气自己老婆被别人围着,又气那个碰瓷小狗崽竟然还趴在它老婆脚边,它何德何能?!更气那小狗崽没用,连那些人类都怕,这种家伙怎么可能是它儿子?!

    博美的主人走过来皱眉不悦道:“导演,刚刚是这只狗抢镜头,还把我家小美给撞了,这打起来伤到我家小美谁负责?小美可是买了保险的。”

    导演皱眉,也没说什么,“行了,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继续拍,程老师那边怎么样?”

    程青禾微微一笑,“没问题。”这会儿他又不是剧里的反派,而是广告需要的亲和力高,温柔善良美好的狗主人了。

    导演接着指挥人:“买点狗粮把这两只狗引到一边去,别影响了拍摄。”

    他们拍的是款服装广告,这款服装系列走的亲民路线,导演就想拍一点人和动物相处的片段,主要还是展现衣服的耐磨舒适易清洗,狗狗看了都喜欢。

    光衣服就准备了好几件。

    刚刚那件已经被浑身湿透的边牧弄得没法继续拍摄,拍摄团队又不能向一只狗索赔,只能忍下这个哑巴亏,让程青禾换一件继续拍。

    “狗狗过来,过来吃狗粮了。”工作人员诱哄。

    边牧嗅了嗅,好香的样子,有点想吃的样子。

    久久到底年轻,到了这个世界也没吃几天好吃的,闻到专门给狗准备的食物没忍住被勾了过去。

    什么人啊狗的在它这里已经无所谓了,它觉得自己偶尔还是可以学一下狗爹的自娱自乐精神,就算变成狗又怎么样,该吃吃,该玩玩,狗狗怎么了?做人还未必有做狗强。

    于是它愉快放下包袱,快快乐乐吃起狗粮来。

    至于阿爹,笑话,阿爹都找到了,难道还能跑了吗?

    边牧见久久吃得俨然忘了自己是谁,拍了一巴掌它的脑袋,接着自己也跟着低头吃了起来。

    快速吃了个饱,那边程青禾才刚换完衣服。

    久久埋头吃得正欢,唯有边牧抬起头望过去。

    却见那只刚刚就在和它争的博美竟然要跑到他老婆怀里!

    边牧:“!!!”

    它飞快下桌冲了过去,在博美即将跳到程青禾怀里之前,一脚将博美踹到一边。

    凶狠地瞪它:“汪!”

    “离我老婆远点!”

    边牧坚定地守在程青禾身前,试图赶走其他任何想要靠近程青禾的人……或狗。

    它昂首挺胸,瞪着博美,发出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询问:“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早就被绝育的博美:“……”

    “汪汪汪!”博美开始狂吠。

    虽然人听不懂,但看它表情就知道,骂的真脏。

    第140章 温柔饲养5

    场面一度十分紧张, 战争一触即发。

    当然,这只是对两只狗来说。

    博美主人最先出声,不耐烦地瞪了边牧一眼, “导演, 这狗怎么回事?能不能赶远点?继续下去得耽误多少拍摄时间?我家小美还要拍完赶去做SPA,都是约好要准时的。”

    导演皱眉看向工作人员,“把狗领走。”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这狗明显就是野狗,野性更重, 也更危险, 他们连根绳子都没有, 怎么把狗领走?

    他们故技重施再次用狗粮诱惑,然而边牧不为所动,坚持挡在程青禾面前, 不许别人碰它老婆。

    就在众人已经有些不耐烦, 正想采取些强硬手段时,程青禾动了。

    他走上前拍了下边牧的脑袋。

    大狗猛然回头,凶狠的表情在看到程青禾那一刻变成了惊喜,随后又变成了委屈。

    老婆竟然打他?难道老婆心里还想着眼前这个蛋蛋都没有的小妖精?

    “汪!”

    “它连蛋蛋都没有,已经不是一只完整的公狗了。”

    程青禾:“别挡在这儿, 去旁边玩儿去。”

    “汪!”

    “不去,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才不走!”

    程青禾:“你小情人还在那边, 再不过去,它就要把狗粮吃完了。”

    “汪!”

    “那狗崽子吃得高兴, 根本不用我管,而且我是被它碰瓷的, 不是亲的,你才是最重要的老婆。”

    一人一狗鸡同鸭讲,说了一阵,周围人看着直乐。

    “程老师,你说这些狗也听不懂啊。”

    程青禾:“不是说边牧很聪明吗?”

    “再聪明也是狗又不是人。”

    程青禾:“我的意思是,不迷惑它,我怎么找机会把绳子给它套上。”

    咔哒一声,边牧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脖子上突然多了条皮绳。

    边牧:“!!!”

    程青禾将皮绳交给看着两只狗的工作人员,转身回到拍摄场地,“导演,可以开拍了。”

    边牧目瞪狗呆地看着程青禾不仅给它拴上绳子,还把它交给别人,自己去亲近那只没了蛋蛋的小妖精。

    “汪汪汪!!!”

    工作人员差点没拉稳绳子。

    狗叫声响彻整个场地,久久狗粮也吃得胆战心惊,小小打了个饱嗝,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走,等狗爹不叫了再来。

    博美也被吓到了,那只边牧不仅骂它,还用凶恶的眼神盯着它,仿佛只要它敢扑进那个男人怀里,它就冲过来咬它。

    也就是在场的人听不懂狗语,只觉得吵闹。

    不过没关系,他们拍的这个广告后期做特效配音,现场再吵闹拍出来也听不到。

    就是博美状态被影响,拍出来效果没那么好,为此还耽误了不少时间,等到今天的拍摄任务结束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拍摄组的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时才有人想起来两条狗。

    “程老师,这狗要放了吗?”

    程青禾看过去,却见那只难缠的边牧早就骂累了,之前一边生气一边吃东西,吃饱喝足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程青禾顿了顿,早上他就听说这是公园的流浪狗,本来喂点狗粮放了也就算了,但他想到皮绳还是自己让人买的,将对方栓这儿一整天,怪不好意思的。

    广告里那个人设就是有爱心的狗主人,这会儿程青禾也难免受到影响。

    “程哥,酒店不让带宠物。”助理提醒道。

    酒店不让,程青禾心说他家可以啊。

    然而一想他家长期不住人,一时半会儿也休不了人,更没人照顾狗。

    “多留点狗粮。”

    “放心,够够的。”

    眼见程青禾坐上车要走了,久久终于彻底清醒,对着边牧疯狂吼叫。

    “汪汪!汪汪!”

    “爸,爸!阿爹要走了!你快醒醒啊!”幼崽爪子疯狂拍边牧的狗脸。

    边牧不耐烦地一巴掌拍过去,翻了个身继续睡。

    久久:“……”

    抬头一看,车子已经混入车流中没了身影。

    它的阿爹,能带它过人过的日子的阿爹。

    走了。

    早知道白天就该抓紧时间,见缝插针地讨好它阿爹的。

    狗爹根本指望不上。

    晚上,终于醒了的边牧:“????”

    “汪汪汪!”

    它老婆呢?

    它辣么大一个老婆呢???

    第二天一早,边牧就早早守在昨天遇到程青禾的地方,然而今天拍摄组换了个地方拍摄,父子俩守了一整天也没等到人。

    两只狗望着路边的方向,虽然毛色不同品种不同,但是动作诡异得相似,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望着路边的模样俨然成了望夫/父石。

    久久:“汪汪!”

    “爸爸,你快去找阿爹吧,不然阿爹就要走了。”

    它可是知道明星居无定所,天南海北地飞的,这次错过了就真不一定还有机会碰到了

    边牧:“汪!”

    “你去,我守在这儿。”

    久久:“汪汪!”

    “我腿短跑不快。”

    它还在地上踩了踩,展示一下它那还没边牧腿长的小身躯。

    边牧:“汪!”

    “真没用。”

    久久:我忍。

    正当它还想继续劝狗爹找人的时候,却见边牧一个跟头从地上翻身坐起。

    兴奋地喊叫一声:“汪汪!”

    “老婆!”

    边牧狂奔出去,久久在后面卖力追逐。

    “汪汪!”

    “爸爸等等我!”

    广告拍摄结束,助理给程青禾披上外套,今天风有点大。

    “哥,咱们是先回酒店住一晚还是直接飞回剧组?”

    拍广告请了几天假,他们现在还剩下一天,最迟明天下午就要回剧组报道,当然也可以提前到。

    换作以往,程青禾就提前回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你看见昨天那条狗了吗?”

    助理想起昨天那条疯了一样的边牧,一言难尽道:“哥,你不会是想养狗吧?”

    “你想养狗,咱们去宠物店里买怎么样?流浪狗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细菌,还没打针,又有野性,养起来很麻烦的。”

    程青禾没说话。

    他打心底里觉得助理说得对,但不知怎的,就是迟迟不想走,他将之归结于广告人设的影响。

    明明之前经纪人让他养宠物他还嗤之以鼻。

    “听说那条狗还上过新闻,你觉得把它养成明星狗怎么样?”

    助理:“……哥你认真的吗?”

    程青禾一笑:“开个玩笑。”

    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吧。”

    助理松了口气,坐上副驾驶位置。

    车子开始发动,后视镜里边牧的身影由远及近。

    但还是不够。

    “汪汪汪!”叫声没能透过紧闭的窗户传入车内人的耳朵里。

    “汪汪!”久久的小奶音也在不停叫唤,然而只有边牧能听到。

    “爸爸等我!我跑不动了!”

    眼看着车子开始动了,马上就要上路,边牧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汪!”

    “麻烦!”

    却还是转身一口把久久叼在嘴里,一个助跑,终于在车子驶进马路的时候跳跃到了车顶。

    一大一小两只狗抓紧车顶的行李架,狗毛迎着风被吹成一团。

    边牧迎风而立,高大的身躯仿佛出征的将军,威风凛凛。

    它激动地吼叫几声,狂风都仿佛在呼应它的兴奋。

    “汪汪汪!”

    体重和力量完全比不上边牧的久久只能用尽全力抱紧架子,它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被甩出去,“汪!”

    “啊啊啊啊啊——!”

    路过的车辆看到这一幕,第一反应都不是提醒程青禾那辆车的司机,也不是报警,而是掏出手机。

    拍照发朋友圈发微博一条龙。

    “快看,搭顺风车的边牧![图片][图片]”

    这条视频不久后就上了热门,且被各种up主剪辑转发在各种搞笑视频里。

    程青禾眼皮跳了跳。

    莫名有种奇怪的预感。

    回想最近,没什么特别的事啊。

    应该……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