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4
午后,太阳从云朵后钻出来,天色放晴。
日光透过古树枝叶夹缝落下,眼前的溪流也被涂抹得波光粼粼,上头的竹筏拨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望着远处的风景,桑梨渐缓着情绪。
刚才挂了桂秀媛的电话后,桂秀媛估计没想到她这次态度这么坚决,气得发短信过来继续喋喋不休骂她,好似希望着能把桑梨骂得妥协答应。
不用猜都知道,如果她答应,桂秀媛肯定又会瞬间变脸,夸她懂事又孝顺。
同住多年,桑梨怎会不知道她的德行,早就习惯了。
后来桑梨直接把手机关机,不想再被轰炸。
深吸几口气,桑梨将所有的苦涩堆积埋压,往四围扫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站在不远处玻璃栈道上的邝野。
男生高大的身子靠着栏杆,正抽着烟,侧脸眉宇的轮廓线条明晰,阳光透过树缝在他身上点出斑驳。
他似乎一直在等她。
刚刚最难堪的时候被他这个大少爷看到了,可他竟然什么都没问,甚至站到了远处不打扰。
那句“我在”再度浮现耳边。
心弦如同被拨动了瞬,轻轻颤曳。
桑梨抬步朝他走去,谁知快走到面前,一个陌生女生先一步到邝野身旁,含笑出声:“你好帅哥,你是一个人来这里玩吗?要不要一起坐竹筏呀?我看你很久了,方不方便加个好友?”
这人真是在哪里都引人注目……
桑梨步伐顿住,不敢上前打扰,然而邝野视线微抬看到了她,如镜头找到了聚焦的点,站直身子,掐灭了烟扔进垃圾桶里,冷声开口:
“不方便。”
陌生女孩顺着邝野的目光看到桑梨,瞬间明白一切,尴尬地快步离开。
邝野走到桑梨面前看向她,淡声开腔:“有没有事。”
她轻摇摇头,“不好意思,我耽误时间了,让你们等我。”
“他们刚好去逛小吃街了。”
桑梨在群里面给他们发个了信息,邝野看到女生鼻尖和眼眶还泛着点红,明显情绪低落。
他眼底渐沉,把买的饮料给她:“喝点。”
桑梨看到他递来的椰汁,轻声道谢接过,喝了几口,缓解喉间的干涩。
群里喻念念说他们也逛得差不多了,现在过来。
俩人在这里等着,桑梨没说话,忽而耳边传来一阵微弱的叽叽喳喳鸟叫,桑梨注意力被吸引,到处看了圈,最后注意到栏杆外的山坡土地上趴着一只一动不动的雀鸟,身子是黄绿色,羽毛是浅蓝色的,像只鹦鹉。
声音确实是从这里发来,桑梨疑惑:“那只鸟是受伤了吗?”
邝野看了过去:“应该是。”
“它好像飞不了了……”
邝野把挎包脱下给桑梨,“我去看看。”
“诶你注意安全……”
只见男生弯腰穿到栏杆外,步伐稳健下坡,检查了一番后,把鸟带了上来,“是只野生虎皮鹦,应该是被其他动物攻击过,翅膀受伤出血了,要包扎下。”
“可是我们没有包扎的工具。”
“去找点藤蔓和树枝就行。”
桑梨应下,过了会儿她回来,邝野不知去哪里搞了块布回来,还带着点路边摘的草药回来,桑梨蹲在邝野旁边,帮他固定住鹦鹉。
男生细致耐心地包扎着,桑梨看向他,默默无声。
过了会儿,有个登山的小朋友路过,看到他们,好奇探头:“哥哥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桑梨:“我们在给小麻雀包扎伤口。”
“它怎么了?”
“它受伤了,现在不飞了。”
小朋友奶声奶气问:“它就一个吗,它的爸爸妈妈呢?”
桑梨垂眼看着奄奄一息的鹦鹉,心头微酸,轻轻出声:“它……它和爸爸妈妈走散了,只剩下它自己,所以它才会被其他的动物给欺负。”
小朋友瘪嘴:“它好可怜啊。”
邝野包扎的动作微顿,垂眼看着,开口嗓音低哑:
“虽然小鹦鹉只剩下它自己,但只要给它包扎好,痊愈后就可以重新翱翔了。”
桑梨闻言,心头被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话一戳,如被热浪冲过,杏眸被雾气弥漫。
最后包扎好,野生虎皮鹦暂时没了生命危险,邝野去打了个电话,桑梨洗完手回来,邝野说他已经联系好了景区的工作人员,先由他们来收养照顾,到时候再放飞大自然。
桑梨点点头,想到能这样帮助小动物,也算是做了个好人好事。
“梨梨,邝野——”
这时另外四人过来了,和他们汇合。
得知鹦鹉的事,他们也说陪在这里等着,喻念念拉住桑梨的手,担忧看向她:“梨梨,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邝野私底下和他们发信息说桑梨家里有点事,不太开心,让大家别多问,喻念念不知该如何关心,就把买来的小吃分给桑梨:
“梨梨,我刚刚去买了这个红豆饼,超级好吃,你尝尝,还有吕玥买的冰粉糕也很好吃。”
吕玥点头忙递过去:“梨梨,你尝尝。”
旁边的聂闻笑着感慨:“桑梨,你不知道,这俩人嘴巴就没停过,恨不得把小吃街搬空。”
喻念念瞪他:“切,搞得刚才你没吃好像。”
桑梨提唇接过,喻念念和她道:“刚才我们跑到三溪瀑布那边拍照了,梨梨你不知道,张博阳手机差点掉水里了,还好被我一把抓住。”
张博阳:“阿野,桑梨,我给你俩情…情景再现一下……”
几人和桑梨分享着趣事,桑梨知道大家在哄她开心,她不想让他们担忧,也不想影响大家游玩的心情,她克制下所有负面的情绪,和他们说笑着。
十分钟后,景区工作人员过来,接走了鹦鹉,对邝野和桑梨的救助表示了感谢。
事情解决后,六人去坐竹筏。
穿上救生衣,两人两人做成一排,船夫站在竹筏的最末端,手里拿着根巨长的竹竿,往水底一顶,便轻松操控着竹筏汇入溪流。
溪面碧绿如镜,清晰倒映着两岸的山水,几许微风伴随竹竿拨开一层层涟漪,美景如画。
喻念念几个欢喜拍着照,叫桑梨时,她便提起唇角看向镜头配合。
然而更多时候,桑梨只是靠着竹椅,安静看着四周的山水,不知在想什么。
她的模样被一双目光尽收眼底。
半小时后,他们漂流到了半山腰,下了竹筏。
顺溪而下,六人又一路闲逛下山。
傍晚时终于走下了山脚。
走出景区,今天的旅程也差不多到此结束,大家也得各自回家了。
邝野和聂闻走去停车场,喻念念拉住桑梨:“梨梨,那你和我们还是坐公交回去吧?我们还能再聊会儿呢。”
“嗯,好。”
四人正往公交车站去,忽而一阵轰鸣声传来,他们转头看到一辆黑色摩托驶了过来,停到面前。
邝野撩开头盔的护目镜,沉如深潭的黑眸落向桑梨:
“上车。”
聂闻也开了过来,他和另外四人听到邝野的话全部愣住,桑梨也呆着和邝野对视,下意识摇头婉拒:
“没关系,我和他们一起坐公交就好……”
男生眉峰微拧,语气强势不由分说:
“快点。”
聂闻见此附和:“对啊桑梨,你们俩住一块的,你直接坐阿野的车回家就行啊,还费劲坐公交干嘛?”
喻念念也朝桑梨道:“梨梨,没事,你要不直接坐邝野车回去吧,更方便。”
桑梨犹豫了下应下,和另外四人道别,朝邝野走去。
邝野把另一个头盔递给她,她接过戴着,邝野看着她笨拙生涩的动作,无奈轻啧一声,帮她调整着。
戴好帽子,桑梨看向他的车后座,抬腿小心翼翼跨了上去。
太不适应了……
她挪动位置,找到相对舒适的感觉坐好,男生微微侧首,低懒的声音透过两层头盔闷闷传来:
“抓好。”
她轻应了声,下一刻邝野拧起油门,伴随着张扬的轰鸣声响起,车子出发。
摩托很快扬尘而去。
四人看着,聂闻突然如猫炸了毛,跳起来:“我靠我靠!”
其他人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不是阿野第一次开摩托车载女生啊?!”
张博阳无语:“我…我以为你家着火了。”
“……滚滚滚,”聂闻正经问他,“张博阳你就说桑梨是不是第一个被邝野载的女生?!”
张博阳想了想:“好像还…还真是。”
之前有数不清的女生觊觎邝野的摩托车后座,就想感受速度激情下和邝野特别亲昵的感觉,仿佛坐在他后座就是一种宣誓主权,代表和邝野不一样的关系。
但是邝野开车从来不载女生,大家也只能默默肖想,没想到桑梨竟然是第一个,而且破天荒还是邝野主动邀请,甚至是强制命令?!
喻念念听他们说着,脑子滴溜溜一转:“诶,你们没觉得邝野对梨梨还挺好的吗?今天梨梨不开心邝野好像就陪着?”
吕玥:“是耶,感觉邝野对梨梨不太一样?!”
聂闻理智上头,立刻清醒回来:“哎呀肯定是我们想多了,桑梨算是阿野妹妹,那他俩回同一个家,邝野载她也正常啊!”
喻念念鄙夷:“刚才激动的是你,现在说想多的也是你。”
“不是啊,我是觉得我们真想多了,你们说就邝野那种,你什么时候见他有喜欢人的样子?”
“……”也是。
高中这么久了,的确大家就没见邝野没对哪个女生上过心,而且桑梨和他一个像捧温水,一个像把野火,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怎么可能有火花,绝对是他们想多了。
最后聂闻和他们道别先走,三人走去公交车站。
……
而另一头,夕阳西下。
摩托车驶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
桑梨坐在后座,紧紧抓着邝野的衣摆。
刚才车子起步,速度飙升,轰鸣在耳边炸开,桑梨的心跳速度如同不断提高的马力,狂跳到了嗓子眼。
从前她在县城读书时,县城里也有那种开摩托的小混混,速度极快,让路人都心惊胆战。
桑梨生怕自己飞出去,吓得死死抓住邝野的衣摆,“邝野……”
她想叫他慢点,但是忽而间失了声。
这人……这人要不要开这么快……
街景如在逆流的河里,不断后退,如同快要脱轨。
视野全是模糊的影子。
好在没多久,透过被紧拽的衣摆,邝野像是感觉到她的紧张,放慢了速度。
桑梨的心慢慢落回胸腔,感觉终于能够呼吸,她看着路边的楼房树木,一切都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她看着周围,心里被风景全然占有。
一十分钟后,驶进市区,摩托停到一个红绿灯前,随后往通往别墅区的另一个方向驶去,她诧异朝他喊:“我们不回家吗?”
邝野没说话,继续行驶着。
不是,这人要带她去哪啊……
桑梨脑中懵然,没想到很快视野里就出现了海。
他们竟然来到了海边。
自打她坐游轮来到云淩那天过后,她就再没看到海了。
十五分钟后,摩托驶下环海公路,车子又下了个石坡,淌过一片沙滩,而后去到海上一个岛屿。
不断前行,最后到达岛屿最靠外的一座绿色灯塔下,车尾一百八十度一甩,随后停下。
桑梨刚想问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可一抬头透过头盔,就被眼前之景震惊——
视野正前方,一颗圆圆的橙黄色落日正挂在海平线的上方,一点点缓慢下坠,半壁天空都被染上了金黄。
海面一望无际,和天模糊了分界,倒映着落日,粼粼金光一点点向远处延伸,直通向视野尽头,在追赶着那一抹斜阳。
海边落日,桑梨是第一次见。
她眼底被冲击到,不由自主跨下了车,脱下头盔,一阵风裹挟着空气中弥漫着海水淡淡的咸腥味温和地吻过面颊,卷起她刘海和两鬓的碎发飞舞。
整个世界变成一片昏黄混沌,她也融入其中。
邝野长腿迈下车,一把摘下头盔,她转头看他一眼,惊叹出声:“这里好美啊……”
邝野黑眸注视前方,几秒后开口,嗓音淡淡:“有时心情不好,我会来这里。”
桑梨怔得转头看他。
邝野捡起块脚边的小石子,往海边一扔,吊儿郎当往前走,最后坐到灯塔下的岸边。
桑梨看着他,几秒后也走了过去。
在岸边坐下,橙黄日光浇到在她身上。
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任何能够搅扰她内心的喧闹出现。
她阖了阖眼眸,夕阳的余辉照在她的黑发上,折射出漂亮的霞光,流光溢彩。
邝野偏过眼,视线静静定在她身上。
俩人都没说话。
清清,静静,风卷海而过。
桑梨睁开眼,看着夕阳,看着海,看着海上的船只,看着远处沙滩的行人,就这样放空脑子发呆。
紧绷的心渐渐放松。
带着沉闷酸涩的情绪被一点点抽走,撕碎的地方被一点点缝合。
耳边只剩下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两人就这样静静待着。
半小时,或是一小时,没去看时间。
许久后,桑梨看到远处另一座岛屿,岸边礁石上站着许多人,她抱膝观察了好一会儿,终于出声:“他们在那边干什么?”
邝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赶海。”
赶海就是退潮时去海边打捞或采集海产品,石头缝里一般能抓到很多海产品。
桑梨从小到大还没赶过海,“能赶到什么?”
他懒洋洋道:“螃蟹,海螺,海蛎,海胆等等,但是现在赶海没有从前容易,游客多,生态也被破坏了。”
“感觉还挺好玩的。”
“以后带你去。”
桑梨愣了下,含笑点点头,转头看到海面远处有一艘游轮行驶,她记了起来,“之前我来云淩就是坐这种大游轮,是宋阿姨给我买票的。”
“喜欢么?”
桑梨脑袋搭在膝盖上,郁闷咕哝:“其实我没敢告诉宋阿姨我晕船,当时吐了一整天,而且我不知道我的票有包三餐,我自己还带了泡面上来,吃了好几顿,后悔死了。”
邝野无声笑了。
他回想着第一次见到桑梨那天,脑中某些片段忽而被串联起来,“当时傍晚老张是不是去码头接你了?”
桑梨发现他记起来了,“嗯。”
邝野记得他那天带朋友们去海上玩,下船走出码头的时候刚好遇到老张,当时老张身边站着个女生,朋友还说特别漂亮。
原来就是桑梨。
邝野说当时他没注意到她,没想到那是第一次碰面,桑梨用手边的树枝划着石头,想到什么,轻声反驳:
“那不是第一次。”
“什么?”
桑梨微微抱膝,转头扫过隔着一米而坐的邝野,语气揶揄:“当时在游轮上,我站在后甲板拍照,有个人特别过分,开着快艇朝游轮冲来,然后又故意一个急拐弯,差点溅了我们游客一身水。”
某些画面突然在邝野脑海中浮现。
一下子想起来了。
邝野双臂撑在身后,身子往后仰着,闻言不禁笑了,几秒后道:“不好意思啊,那天我没注意到甲板上有人。”
桑梨转头,就看到他看着海,含笑的嗓音拖腔带调:“我要是知道你在,我就开得更快了。”
“……”
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啊。
开着玩笑,桑梨唇角的梨涡也不禁涌起。
聊了许久,夕阳慢慢坠落到海平面以下。
金光渐渐变淡,一轮白月慢慢升上天。
脸上被海风吹得发黏,又待了一会儿,邝野看了眼手表,手撑在石面站起身:“该走了,涨潮了。”
这个岛屿只有在退潮时才能上来,一旦涨潮,通往岛屿的那条沙滩路会被淹。
桑梨有点不舍地点点头,也站了起来。
走去摩托车旁,邝野把头盔递给她。
桑梨接过,抬眼看向他,话语在喉间翻滚,两秒后温软开口:
“邝野,今天……谢谢。”
其实今天从景区出来时,桑梨还是有点沉闷难过,他或许感觉出来了,所以带她来了这里。
哪怕没有安慰,也尊重她不问原因,但就是那样安静的时刻,却扫掉了她心底的阴霾。
桑梨抬眼看向他,软声言:“虽然是宋阿姨叫你一直照顾我,但是还是谢谢你愿意带我来这里散心,我心情好多了。”
头顶,灯塔亮起,打亮她的脸。
淡蓝暗下的视野亮起橙黄的光,将两人包裹。
一阵温柔地海风吹来。
邝野闻声,看向呆呆的她,蓦地笑了声:
“桑梨,你以为我妈交代的,我一定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