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这个世界怎么了, 怎么照顾传染病患者还有人抢的?问题是她还没抢过人家,耿清宁扭头,只见钮祜禄格格正跪在她身侧, 态度恭敬而又顺服。
耿清宁突然福至心灵, 或许这便是真实历史的走向,钮祜禄格格凭借这次侍疾的情份, 入了四阿哥的眼, 从而有机会怀孕,更是一举生下未来的乾隆皇帝, 她也成了大清朝以举国之力所供养的太后。
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耿清宁有些犹豫, 她该不该与钮祜禄格格相争?
除此之外,福晋说的也甚有道理,甯楚格年岁这般小,她肯定放心不下, 路上颠簸, 肚子里的这个也不一定能受住。
况且, 福晋已经一锤定音,她强争也不一定能争来。
要不,这侍疾就不去了吧?反正咸鱼嘛, 就本该好好的躺着才对。
耿清宁如此想着, 只是脑中思绪翻腾, 耳边仿佛有人在质问她。
你确保钮祜禄格格去便能救下四阿哥吗?
你确保福晋会放过肚子里这个性别未知的孩子吗, 若是男孩,你能护得住吗?
还有, 你愿意……将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依赖别人偶尔的善心生存吗?
耿清宁摇头, 不,她绝不愿。
咸鱼都会翻身,她作为一个知晓历史又有外挂的人,便是争上一争又如何?
与其指望福晋、钮祜禄格格、未来乾隆皇帝能善待她们母子几人,不如指望现在穿越回现代,再顺便中五百万大奖。
说不定弘昼喜爱办丧礼的喜好也是怕乾隆皇帝忌讳,无奈之下的自污之策罢了,可若是位子上的仍是雍正,结果可能大不相同。
在这个紧张的关头,她甚至有空分神去想,当爹的肯定比当哥哥的宽容大度。
既然要将命运交付一人手中,何不选择最高处的那个人。
耿清宁直起跪着的身子,“福晋好意,本不该辞,不过妾身旧时在家曾照顾过染上时疫之人,较之常人多了些经验体会,也更不易染病”。
她还看了眼一旁的钮祜禄格格,蹙眉担忧道,“我知晓钮祜禄妹妹对四爷也是一片真心,只是时疫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妹妹还是要保全自身才是”。
钮祜禄格格感动的擦拭眼角泪花,“多谢耿姐姐好意,只是二格格年幼,哪能离开亲生的额娘”,她面向福晋深深伏下身子,将额头紧紧的贴在青石板的地上,“妾身愿往,生死由命,绝无怨言”。
福晋叹了两声,生死之间方见真情,李侧福晋不愿前去侍疾,但地上两人却争抢着要去,全然不畏惧疫病的可怖。不过对正院而言,钮祜禄格格一来不受宠,若是日后安全归来也无甚威胁,二来,她此刻留在府内不如有软肋的耿格格好用,既如此,还是钮祜禄格格前去更为妥当。
耿清宁看见福晋眼神游移,最终仍定格在钮祜禄格格身上,可见是心中已有了主意,只是这中意的人选并不是她。
眼见着钮祜禄格格就要得偿所愿,历史要按照原路奔驰而去,耿清宁心中忍不住发急,正待她打算破釜沉舟将阅读器上的方子拿出来的时候,就见福晋的贴身宫女菡萏进来附耳说了几句。
福晋有些狐疑的看了众人几眼,忙坐直身子,又快速将头上一丝不苟的钗环再次整理妥当,才交代身边的菡萏道,“快快有请”。
耿清宁此刻仍跪在厅中,她微不可见的歪头去看,眼角瞥见身边停着一双黑色素面的元宝鞋,正是宫里面伺候的人常穿的样式。不过这双鞋的鞋跟较一般的元宝鞋低了许多,年轻的宫女爱俏,喜爱摇曳的身姿,恨不得元宝鞋越高越好,只有年纪大的嬷嬷才会图稳当,特意在做鞋的时候将鞋跟矮上三分。
现下这么不凑巧的时候,也不知晓宫中来人所为何事。
“给四福晋请安”,那嬷嬷道了个万福,只是她一开口,耿清宁就觉得这声音熟悉,另人印象深刻,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那嬷嬷没有过多寒暄,径直说了她来此的目的,“娘娘说她甚是想念府上的两位格格,让奴婢过来接呢”。
娘娘?耿清宁想起来了,没错,这声音正是永和宫娘娘身边的第一人——云嬷嬷的声音,当年捡佛豆那次,她让耿清宁印象深刻极了,现下有时候想起来还要骂上两句才解气。
此刻,她来这里做什么?
福晋顿了片刻,她看向坐在一旁的大格格,又看了一眼跪着的耿清宁,“娘娘传唤是这两孩子的福分”,她接着说道,“只是嬷嬷有所不知,我们府上的大格格······病了”。
云嬷嬷抬眼静静的看了一会李侧福晋,直到李侧福晋的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才移开目光,她看向大格格温言道,“宫里太医医术精湛,想必大格格很快便会痊愈的”。
大格格没答话,她先拿帕子捂住嘴咳嗽了好几声,才虚弱的道,“谢谢娘娘的好意,只是佛拉娜不愿将病气过给娘娘,烦请嬷嬷替佛拉娜向娘娘请罪”。
云嬷嬷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也不知答应还是不答应,她又看着跪在地上的耿清宁道,“不知二格格现下如何?”
当真是瞌睡时来了枕头,耿清宁心中转的飞快,云嬷嬷代表的是德妃娘娘,肯定会对福晋的决定产生影响,而且甯楚格过年的时候在永和宫‘托班’那里适应的很好,无论怎么看,永和宫都是比福晋的正院更令人放心的地方。
她将身子转向云嬷嬷,“甯楚格这两日正念着娘娘呢,她若得娘娘照拂,妾身侍疾之行将再无忧虑”。
“哦?”云嬷嬷垂着眼皮定睛看了一会,似惊讶,似赞叹,过了好半晌才点头道,“怪不得娘娘说耿格格是有福之人,如今看来,娘娘所言果真不虚”。
打铁需得趁热,耿清宁忙转向福晋,“甯楚格有娘娘照顾,妾身再无后顾之忧,还望福晋恩准妾身侍疾之事”。
看着耿清宁当真十分想去侍疾的模样,云嬷嬷突然想起临行前娘娘的交代,德妃娘娘跪在佛前,一面虔诚的捡着佛珠,一面道,“甯楚格这般神异,想来那耿氏也是个有福气的,你这次出宫,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她亲自去伺候老四”。
福晋看着一旁的云嬷嬷,又看了一眼特别想去找死的耿清宁,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
兰院里兵荒马乱,一部分人在收拾耿清宁的行李,另一部分则是在收拾甯楚格的东西,乱糟糟的如同无头苍蝇一般,耿清宁制止了慌张的众人,挨个开始吩咐,“葡萄,你的任务是看好兰院”。
葡萄眼泪不停的流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她哽咽道,“格格,让奴婢跟您一块,若是……路上也有人伺候”。
耿清宁摇头拒绝,“有于进忠跟我一道便尽够了,他行事比你我便宜,兰院是我的家,无论人在还是不在,你需得日夜守好兰院,绝不可出现一丝一毫纰漏”。
可不能出现她在外辛苦打拼,回府发现家被偷了的惨剧。
见葡萄含泪应下,耿清宁又看向一旁的徐嬷嬷,“这次在永和宫你一步都不能离开甯楚格,要竭尽全力护她”。
徐嬷嬷本就宫里出身,在宫里多少有一点旧日的关系,遇到事儿的时候也能回转一二。
不过耿清宁也不是全然的放心徐嬷嬷,四阿哥带走了徐嬷嬷的大儿子,这次她打算将徐嬷嬷的小儿子带在身侧。
于进忠背着两个包裹,这便是所有的东西了,耿清宁本就没打算带太多,路途不便,东西带多了都是累赘,她只将阅读器藏在怀里,为了以防万一,还在衣裳的下摆处缝进去几张银票。
临行前,耿清宁最后抱了一下甯楚格,“乖女儿,记着,一定要听玛嬷的话”。若是她与四阿哥当真回不来,甯楚格能依靠的只有德妃娘娘了。
她不舍的亲了下闺女的笑脸,将甯楚格送到云嬷嬷的怀里,“嬷嬷,甯楚格还小,若是以后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先在这儿替她向您赔个不是,还望嬷嬷海涵,多教教她”。
云嬷嬷郑重的行了礼,“耿格格且放心去罢,二格格是德妃娘娘的亲孙女,是奴婢的主子,永和宫上下只有敬与爱,绝不会让她受一丝委屈”。
耿清宁点点头,用目光抚过甯楚格的全身,无视甯楚格突然爆发的哭声,头也不回的出了兰院。
大门处,几匹快马正在那里等着。
耿清宁也是刚刚才知晓原来她并不是要去草原上,早在太医诊治出时疫之时,四阿哥连带着所有伺候的人就被连夜赶去了热河行宫——这是定然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时疫这种东西自然要远离皇上的。
不过正好,前去的路途又短了一截,耿清宁知道热河行宫,她还曾经去游玩过,不过在现代的时候热河行宫改名叫承德避暑山庄,一个五A级景区,她去的时候正是夏季,算是旺季的时候,门票要一百三十块钱。
从北京出发,大约两百多公里,走高速不到3个小时就能到承德,而现下没有高速公路,只有一条狭窄的官道。
六月的天气很热,车内有蓬顶挡着也是一阵阵的热浪逼人,耿清宁撩开帘子,只见烈日下的官道上只有他们这一行车马,车辙滚动间,带起的灰尘挡住了视线,让人看不见远方的景色。
耿清宁喊来于进忠,吩咐他去问这般行走需得多久才能到热河处。
于进忠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就带回了消息,说是马车走得慢,即便日夜兼程,至少也需得3天的时间才能到。
三天的时间,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于进忠热得满头是汗,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才道,“单人单马最快,只是您身子……”
自康熙四十二年热河行宫完全落成之后,皇上几乎每年都要去那边避暑,有时候有什么耽搁不得的机要之事,一匹快马不停歇的跑上3个时辰也就到了。
旁人不知耿清宁怀孕之事,但兰院这几个心腹不是旁人,于进忠自是知晓格格肚子里还有一位小主子的。
“若是因此伤了身子……”于进忠意有所指,“您总得替自个儿考虑着些”。
在于进忠看来,四阿哥那边生死不知,格格即便是去了,不过多个守着门的人,也不能帮上什么,可格格肚子的这个小主子若是个阿哥,那就是格格一辈子的依靠,说句不好听的话,主子爷便是就此去了,凭着这个小阿哥,格格往后也能一辈子吃穿不愁。
耿清宁沉默了一会儿,阅读器是她最大的秘密,院子里的人也看不出阅读器的神异之处,可是她自个儿心里清楚,这里面说不定真的有能治愈时疫的良方,若是因为路上的耽搁导致了四阿哥的死亡,当真是一辈子的遗憾。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心里清楚”,耿清宁说,“你去找几匹快马,叫上陈大夫,徐二与我们同去”。
即便是官道,她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太监独自上路也不甚安全,叫的这些人都是与四阿哥利益相关之人,也是真正盼着他好转的人,众人弃车骑马而去,想必既快又能保证安全。
于进忠还想再劝,却被耿清宁挥手退下,奴才终究是拗不过主子的,他长叹了一口气,前去找府医、徐二等人告知此事。
第 92 章
官道上, 几匹快马如风,一路向北。
烈日炎炎,官道两旁只有少许被晒得蔫耷耷的灌木与杂草, 少了高大的乔木, 阳光便直直的照在人身上各处,有衣裳挡住的地方还好受些, 但抓着缰绳的手背裸露着, 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之感,显然已经被晒伤了。
这些不适耿清宁勉强还能忍受, 但迎面而来的风将帷帽上的面纱吹打在脸上,那感觉如同像被小石子砸中一般, 一阵阵尖锐的痛意,实在忍无可忍,她拽紧缰绳,只听马匹嘶鸣一声, 打了个响鼻后被勒停在原地。
前后的几匹马也随之停下, 只见被围在中间之人将头上帷帽摘下, 素手轻动,轻而易举便将垂在帽沿下的黑纱撕下,又将其中最大的一块系在脸上, 只露出一双灿若寒星的眼睛。
耿清宁不用照镜子便知此刻她的形象应当与抢银行的劫匪高度重合, 但夏日的紫外线过于强烈, 若不如此行事, 只怕等到了热河,脸上的皮也会脱落一层。
一于进忠跳下马, 将缰绳扔给一旁的徐二,一遛烟跑到耿清宁旁边, 担心是格格身子不适,他低声询问道,“格格,前面不远便是古北口行宫,咱们要不要在那里稍微休整片刻?”
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拿了两身衣裳,连便服都没换,此刻身上穿的还是太监的制式衣裳,天气炎热,前胸后背之处都被汗水湿透,蓝色的衣裳几乎被荫成了深蓝色。
本来就热,衣裳又湿答答的贴在身上,整个人就像蒸笼里受热气熏蒸的包子一般,又闷又热。
于进忠胡乱抹了一把汗,他一个下人受这样的折腾也不算什么,只是格格长期娇养在内院,此刻又怀着身孕,还是得多歇息才是。
耿清宁将手置于眉下眺望远方,只可惜热河行宫仍在远方,视野中只能看见热气蒸腾的旷野,因为太热,远处的空气甚至看上去有些扭曲。她叹了口气,一面将剩下的黑纱裹在手上,一边摇头道,“最热的时辰已经过去了,现下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她的意思是继续赶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是一点到三点,现下差不多四点多,若是在北古口行宫歇下,再用个晚膳,说不定还要在那歇上一晚,这样一算,耽搁的时间可就多多了。
于进忠眯着眼,这样额头上滚落下来的汗珠便不会进到眼睛里去,他又道,“格格说的有理,只是座下马儿受不了,好歹让它们喝点水,缓口气儿”。
耿清宁伸手摸向马脖颈处,只摸到了一手的汗水,可见是热得狠了,不仅如此,马嘴旁边还出现了些许白沫,若是在这般剧烈跑下去,说不定要倒在半路上,她沉默了一瞬,也是,终究不可能像八百里加急那般,还带着空马便于随时更换。
“前头找个阴凉的地儿歇息一会儿吧”,耿清宁没再坚持,只是也没打算如于进忠说的那般去行宫休憩,“等到太阳稍落的时候,咱们再走”。
于进忠见主子愿意休息,高兴的哎了一声,一个人骑马跑在最前头,打算先去找个茶馆之类的,好让格格能坐下来歇歇。
这条官道从京城直通赛外,正是为了去木兰围场所建造,因皇上希望满人不忘勇武之风,是以这条官道每年都被走上好几遍。因有利可图,路上的茶水摊子不在少数,耿清宁一行人也没讲究排场,就在遇到的第一个摊子上歇脚。
这茶摊的老主顾通常是驿站的人,除了茶水之外最擅长的便是伺候马儿,所有人的马都被牵到后头,那里有上好的草料,加了黄豆,还加了生鸡蛋,摊主的孙子孙女也没闲着,端着水盆往马身上浇着晒了一下午的井水。
刚才路上的时候也没觉得如何,此刻一停下来,耿清宁只觉得全身又酸又痛,大腿内侧更是火辣辣的,她忍着嫌弃去了又脏又臭的净房,果不其然,大腿内侧处娇嫩的皮肤已经被磨破了皮。
耿清宁狠心当作没看见,将汗透的裤子重新穿上,湿透的衣裳黏在受伤的地方,蜇的皮肤一阵阵的收缩。
想到净房门口于进忠正等着,耿清宁突然有点尴尬,体会到没带宫女的诸多不方便之处,她尽量动作自然的走到桌旁,将头上围着的面纱去掉,一口气将碗中的茶水饮尽,全然没有注意到碗上还有豁口。
不过即便有豁口对她也无碍,虽然在古代锦衣玉食的养了这些年,但现代大学生活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更深,不说别的,当年食堂里别说碗上有豁口,便是鸡腿上有个豁口她也能面不改色的吃下去——真不是矫情的时候。
耿清宁又喝了两碗茶,才压下那股渴意,刚才她去净房的时候都没有尿意,应该是出汗太多导致缺水所致,待会出的汗只多不少,肯定要多补充一点水分。
想到这里,她又吩咐徐二将水囊里的水全都加上盐巴和糖块,自制一点电解质水,可以防止过度出汗引起的身体功能紊乱。
种种行为都被一旁的府医陈大夫看在眼里,原来耿主子不仅身壮如牛,更是深喑养生之道,就连喝水这种小道都颇有讲究,怪不得即便这般颠簸怀象仍旧安稳,可见是平日的功夫深呐。
看来要想要身子康健的活得长久,还是得跟耿主子学才是。
陈大夫自觉医术又有所精进,正暗自点头,就见耿清宁已经站起身打算出发了。
唉,耿主子就这点不好,也学会了四阿哥的那套急性子,好好的马车不坐,偏偏要骑马,难不成她还真打算日夜兼程一口气直接跑到热河行宫去?
当陈大夫如同一摊烂泥似的从马上被扶下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耿主子真的可以一口气跑到四阿哥身边去。
耿清宁也是被人扶下来的,四阿哥虽病着,可也是龙子,伺候的人不知凡几,此刻被派来伺候她的正是热河行宫的宫女,两个人架着她前往四阿哥处。
耿清宁其实还有力气,只是身上酸痛,走路两腿摩擦之间痛意更甚,借着别人的力道总是能舒服些,当下危难,她也并不客气,吩咐身旁宫女,“先给我备水沐浴”。
又对旁边同样被架着的陈大夫交代,“你也不必先去看四爷,都先去沐浴,再去看望”。
她们这一行人从京城而来,身上的菌群、病毒等与四阿哥身上并不相同,若是再带了什么病毒过来,对于免疫力正弱的四阿哥而言,可能会造成交叉感染,还是先沐浴净身为好。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应下,毕竟耿清宁是来侍疾的,其中一个宫女已经面露不屑之色,以为沐浴不过是耿清宁畏惧侍疾之事的拖延,另一个宫女倒是反应挺快,见耿清宁在这一行人中颇有威信,便柔顺的应下了。
耿清宁根本没空在意身边两个小小宫女的想法,她对于四阿哥而言是侍候的奴才,可对于这些宫女而言是主子,危难之时,身边之人自然是听话乖顺的才好,至于不听话不乖顺的,撵走便是。
至于撵走什么下场,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旁人了。
耿清宁飞快的沐浴,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叫人领着去四阿哥的屋子,她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如今更是黑沉沉的不见一丝星光,承德不愧是避暑胜地,此刻她竟感觉有些寒意绕身。
四阿哥屋子外面守着许多人,耿清宁一眼就看见了苏培盛,他像个门神一样紧紧的守在门口,只是脸色青白,像鬼一样。
见是府里来的人,苏培盛眼珠子动了一下,他拉扯嘴角,也没能挤出来一个笑。
耿清宁见他这副如丧考批的模样,心中免不得一咯噔,苏培盛作为四阿哥身边第一人,可以说是四阿哥的人形晴雨表,可见四阿哥现下的情况当真有些不妙。
“您来了”,苏培盛上前两步,打了个千才接着道,“主子爷一个时辰前刚睡下”。
耿清宁没走,二人就站在门口,压低了嗓音说话,四阿哥目前的症状一个是吐、一个是拉肚子,还有就是发热,人也咳嗽的厉害,痰也不少。
咳嗽有痰通常是细菌感染所致,但是一般细菌感染不会引起吐和拉肚子,这两样症状倒像是病毒感染导致的,耿清宁边听边想,也可能是两者都有。
苏培盛的声音压的更低,他说话的时候,屋子里还传来了两声咳嗽声,屋内每咳一声,外头苏培盛的身子就颤一下,一时间,二人不敢说话,都侧耳去听屋内的声音,然后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呕吐的声音。
四阿哥吐了。
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但屋内点着长明灯,连扶着塌沿的手臂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四阿哥正趴在榻上,吐得脖子上震出了青筋,脸色也通红一片,甚至在眼周之处能看到细小的红血丝,那是过于用力导致的出血点。
耿清宁顾不上多想,她快步上前,轻抚四阿哥的背部,就如同他以前安慰她那般,又扭头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去倒一盏热水,还特意交代在水上放上一些细盐。
淡盐水漱口能够杀菌,还能让吐之后的口腔舒服一些。
四阿哥吐了好一阵子,到最后,别的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吐出一些淡黄色苦胆水的时候,才缓和过来。
他胸膛剧烈的喘了两下,抓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甯楚格怎么办?”
第 93 章
都这个时候了, 还操心着呢,耿清宁眉心微蹙却不忍责怪,口中回道, “甯楚格在娘娘那儿, 你只管安心养病便是”。
德妃娘娘虽然对她不怎么样,但是对甯楚格真的没话说, 至于能不能护住甯楚格, 耿清宁只能说不要轻易怀疑一个宫斗冠军的实力。
四阿哥心中自然清楚娘娘的能耐,那是个再妥帖不过的人物, 他松了一口气,面色放松下来, 只是这样一个平常动作他如今做来都十分费力,胸膛起伏的程度让耿清宁觉得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喘不上来气一般。
她伸手握住他的,“怎么就病的这般厉害了?”
四阿哥将她的手回握住,“你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人都没回答对方的问题, 长明灯的烛光微微摇晃, 带来一室的暖意。
耿清宁突然就想说一说京中的事情, 兰院的葡萄今年结的果子特别好,她摘了一个颗偷偷摸摸变紫的吃了,甜中带一点点酸头, 好吃极了。
甯楚格这一个多月不仅人长高了一点, 而且都会说整句的话了, 每日在院子里叽叽喳喳, 比树上的雀儿还吵杂。
还有亭子旁边的碗莲、廊下娇艳的月季,哪怕只是兰院里小小的一个变动, 她都想与他一起分享,件件桩桩几乎要从心里喷涌而出。
最终, 耿清宁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句,“你瘦了”。
她就着烛光打量着四阿哥,见他眼窝深陷,轮廓如刀削一般,连下颌骨都清晰可见,烛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眉目冷淡的侧脸,让人不敢拿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烦扰他。
不过,瘦下来的四阿哥眼睛从丹凤眼变成了稍大些的杏眼,配上高鼻梁,整个人变帅了不少,耿清宁突然胆大如斗,伸手摸了一把四阿哥的下巴,在那略微有些扎手的胡茬处,使劲挠了好几下。
四阿哥轻挑眉峰,怎么,宁宁是把他当成白手套了吗?
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话,屋外的陈大夫被苏培盛拽进来了,这是自己人,用起来放心的多,太医们医术高超,但论起用心,肯定是不如府医的。
陈大夫进来先磕了个头,然后就去摸那搭在脉枕上的手腕,他虽面上不显,心中却被苏培盛和耿清宁两个人一刻不错的眼神盯得发虚,他收收神,边感受指尖传来的跳动,边问四阿哥最近的症状、饮食等,听苏培盛一一答了,又去看四阿哥的舌苔、面色,好半晌也未曾说话,只面上浮现出一丝狐疑之色。
这些古代人个个都喜欢打迷语,平时说话做事就喜欢说一半留一半,让别人去猜他们的想法,但人心隔肚皮,她又不是别人肚子里的蛔虫,哪能都事事清楚,耿清宁心里着急,恨不得掰开陈大夫的嘴,让他明明白白说出来。
四阿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平心静气,才看向陈大夫,“有什么照直说,不必遮遮掩掩的,横竖若是治不好,你还到下头伺候爷便是”。
陈大夫扑通一声立刻便跪下了,他早就有所预感,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想家里的老母亲和没长大的孩子,还有那个虽然泼辣彪悍却十分护短的妻子。
只可惜藏私房钱的地方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就着急忙慌的走了,若是他回不去,那好歹也是大几两银子,不说别的,便是为了那几两银子,也得活着回去才是。
陈大夫又去探脉,他道,“主子脉象所示乃是热症,与您发热、咳嗽的症状都能对的上,只是吐与拉肚子与脉象无甚关联,可能是奴才医术不精,不知这内里的关联”。
屋内有些沉默,耿清宁看向苏培盛,“太医如何说?”
苏培盛知道伺候人的事儿,可是对于医药之事确实一窍不通,他仔细回想片刻才道,“太医三日前才来,说是先止吐、退热,再图其他”。
以耿清宁微薄的医疗知识来看,退热确实应当是重中之重,君不见,新冠肆虐之时网上给的攻略都将退热放在第一条,可见高热对人的伤害最大。
至于止吐,若是放任这般吐下去,吃药都喂了地板,自然是无效用的。
在学校要听老师的,在医院要听医生的,太医既然这般治,想必有他的道理,哪怕此刻心中着急,耿清宁也耐下性子继续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病的?可有什么症状?”
她虽不是医生,好歹有阅读器在手,可以对症索引,自然是了解的越详细越好。
苏培盛悄悄的看了一眼四阿哥,见他含笑看着耿格格,一副随她折腾的模样,又将腰弯低了一些,才接着道,“主子爷大约从一月之前便不爱用膳,刚开始奴婢还以为是天气热,苦夏之症,只是越往后头吃的越少,好几日都怎么不用膳,那天吃了几块羊肉身子就有些不爽利”。
一个月之前?耿清宁突然有些心虚,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好像就在那个时候她选了四阿哥替她承受怀孕之苦。
莫不是……耿清宁坐直身子,起劲抓着二人交握的手,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刚开始是不是没有胃口,起床的时候很想吐又吐不出来?”
虽说这两次怀孕都不是耿清宁亲自承受,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怀孕的症状她可是听说过不少。
四阿哥仔细回想之前的感觉,他犹豫着说道,“不仅如此,稍微吃一些便觉得饱腹之感十分强烈,更厌恶那些油腻之物”。
耿清宁几乎将大腿拍烂,孕早期可不就是这般表现,她摸着自己有些痛的良心,问道,“是不是闻到饭菜的味儿就觉得难受,又或许平时十分喜爱的东西,现下一点也闻不得味儿?”
苏培盛比耿清宁还要激动,可不就是这般,满人在马背上长大,素来是喜爱吃肉食的,主子爷也是这般,可最近别说吃肉了,便是喝奶主子都闻不得那个味儿,说是膻气。
怪不得脉象与症状有些不相符,四阿哥这得的是‘孕吐’之症呐,耿清宁看看长明灯,又去看二人交握的手,反正看天望地就是不敢去看四阿哥,发热暂且不说,这肠胃问题应当是她的锅。
这样想来便能完全说通了,他在长期胃口不佳见不得一丝荤腥的情况下,吃了些肥嫩多汁的烤羊肉,许久没见油水的肠道自然就承受不了,净房也就跑得勤了些,再加上‘孕吐’尚未缓解,在别人看来就是上吐下泻,再配上发热咳嗽的症状,自然便被当成了时疫。
应该就是这种情况,耿清宁长出了一口气,否则也不能解释在传染性极强的情况下,一直跟在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到现在还是好好的。
四阿哥见她面上神色变幻,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心虚的,仍旧是那般一望既明的模样,纵是身上没有力气,也觉得好笑,他抓着耿清宁的手指当作玩具,对陈大夫道,“你只管拿出本事来,无论结果如何,爷保你家里人无事”。
陈大夫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下去开方熬药了,屋里没人,耿清宁脱去鞋子,反正她也是洗过澡的,直接躺在四阿哥的身边,她今日也累的狠了,如今放松下来,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屋子里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炉子里燃着香饼,空气中还有淡淡的陈皮、白芷的药味,正是常用的熏香避疫法,四阿哥本来就胃肠不适,再闻着这个味儿岂不是更难受。
耿清宁想坐起身,好吩咐人将香炉拿出去,再将窗户打开透透气,使屋子里的病毒浓度降低,只是她刚抬手,眼皮已然不听使唤,上眼皮与下眼皮紧紧的黏在一起。
四阿哥见她一副困极了的模样,本来想把人推走的动作换成了轻拍,须臾之间,他耳边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耿清宁竟然就这样毫无心事的睡着了。
四阿哥苦笑一声,将手轻轻的放在了身边人的肚子上,这个孩子他期盼了这么久,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若是宁宁也得了时疫,这个孩子究竟还能不能保住。
他想了一会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感觉喉咙像是有羽毛轻轻拂过,传来一阵阵的痒意,他转身埋首在被子中,闷闷的咳嗽了两声,痒意稍解,他便将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两个人头挨着头,一起睡了过去。
耿清宁是被咳嗽声吵醒的,这一觉睡得太香,让她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身处热河行宫,身边还有个病号,她慌忙起身,见四阿哥脸咳得通红,一个小太监正抱着痰盂守在床边。
见她醒了,四阿哥拿开捂着帕子的手,痛痛快快的咳嗽了一回,比刚才的声音不知大了多少。
耿清宁本就和衣而卧,此刻忙跳下床,趿着绣鞋将窗户打开,承德的环境确实是好,微凉的空气满是水润,吹散了屋内的沉闷,让人的精神也随之一阵。
两面的窗户全都被打开之后,耿清宁又将香炉里的香灭掉,温暖潮湿的环境对咳嗽的人更友好,至于焚的香,里面含有的灰尘甚至会刺激到呼吸道,让人咳嗽加重,本来这些事儿,昨夜里就该做了,可是她实在是太困了,竟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做完这些,她又开始思考四阿哥的早膳问题,人是铁饭是钢,若是营养不良,面对病毒,体内的免疫系统也无能无力,无论如何,还是得先让他吃点东西才是。
唔,让她好好想想,一个害喜的孕妇,早上该吃些什么东西最好。
第 94 章
通常来说, 孕妇没有什么胃口这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孕激素的持续增高会抑制胃肠道平滑肌的收缩,也就是说肠胃蠕动的能力在这个时候会变弱, 与此同时, 相关消化酶的分泌也会减少,对食物的消化能力减弱, 不想吃或者吃了也不消化。
耿清宁很快想到两种办法, 一个是从她自个儿身上入手,从源头上解决孕吐问题, 另外一个,则是刺激四阿哥的食欲。
不过, 这些都得循序渐进的来,毕竟四阿哥自从感觉不适之后就很少用膳,就是个正常人一个多月的饮食不规律,胃也被饿坏了, 耿清宁皱皱鼻子, 有点嫌弃他的矫情, 君不见,多少孕吐严重的孕妇,还想着法子坚持吃东西, 哪像他, 一个月时间就被‘小小的孕吐’打倒了。不过念在四阿哥是代她受过, 还是少吐槽两句吧。
耿清宁先吃了一块饽饽, 力求不让胃空着,这样她身子舒服一些, 四阿哥受的罪就少一点,然后打算再给他弄一点大米粥, 肠胃不舒服的时候不太适合吃小米杂粮这些会加重肠胃负担的东西,还是精米细面最为养人。
怕他吃着没滋味,耿清宁还特意叫膳房备了没有一丁点油星的酸黄瓜,也不必太多,拿蘸醋的碟子装了,一道与粥送上来。
吩咐完以后耿清宁也没在屋子里歇着,叫人带着她去酒窖,找了最烈的烧酒,还特意试了一下,甚至可以点燃,不过这个度数仍旧不够,又命人将石灰石砸成粉末,石灰石的主要成分是碳酸钙,将其加入酒里,可以将酒的度数提高不少,可以勉强当成医用酒精使用。
她带着酒精回去的时候,四阿哥已经洗漱完,正在用清粥。
粥煮的极烂,米粒个个开花,耿清宁专门叫人将上面的米油子撇着盛了一碗,这米油子最是养胃,又没有硌嗓子眼的东西,如水一般容易吞咽,便是当成水喝也是可以的。不过,这东西好处虽多,但缺点也很明显,能量太少,只能说垫垫胃罢了。
四阿哥看上去仍无甚胃口,只是知晓身子再这般下去承受不住,还是端起碗一饮而尽,只是恶心之感随之而来,就梗在胸口处。
耿清宁见他神色不对,忙捡了个酸黄瓜塞进他的嘴里。
嫩生生的乳黄瓜用加了香料的沸水滚过,再将其整个泡进加了甜米醋汁儿的料水中,不带一丝油的环境中,乳酸菌悄悄的带来了天然的酸味。
那酸味十分霸道,又带着一丝丝的甜味儿,刚塞到嘴巴里,口水就不由自主的分泌出来,充斥整个口腔。
四阿哥怔了一瞬,无意识的咀嚼了几下,其实他平日里不怎么爱吃酸的东西,但这个又酸又脆的东西吃起来不知道为何就这般顺口,仿佛有魔力一般,让人停不下来,就连刚才那种想吐的感觉都消失了。
这个酸了吧唧的东西吃着竟然还不错,他又夹了一筷子,唔,这个吃起来更酸,好像更顺口了。
耿清宁在一旁悄悄的再次送上一碗米油子,四阿哥无意识的接过,一口酸黄瓜一口米油子竟然将送上来的东西吃的一干二净。
这些东西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可谓是少之又少,但一旁的苏培盛已经喜得跟什么似的,好歹用了些东西,从几日前主子爷用的净桶里已经只有黄水了。
耿清宁又叫人去拿柑橘类的果子过来,不是为了吃,而是剥了皮闻味儿的,柑橘中的芳香精油能够有效安抚人的情绪,促进胃液的分泌,止吐的效果很好。
四阿哥靠在榻上含笑看她忙来忙去,不知晓是这个做法有效果,还是吃了点东西,他感觉自己身上比之前有力气多了。
耿清宁看他精神尚可,又叫几个小太监架着他到外面晒一会儿太阳,中医认为这个可以补阳气,西医认为晒太阳可以补充维生素D,可以增强免疫系统的功能。
四阿哥盖着薄毯晒太阳的时候,她则是趁机将屋子里所有的家具、物品等拿‘自制酒精’抹上一遍,特别是他常用之物,更是重中之重。
或许是用了药、又吃了饭,中午的时候他身上的热度下去了一点,结果半夜耿清宁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察觉到身边人的体温甚至到了烫手的地步,她赶紧又去摸他的手脚,触手一片冰凉。
耿清宁心沉到了谷底,人在发热的时候,若是手脚也跟着身体热了,说明体温已经稳定下来,但四阿哥此刻手脚冰凉,还在不停的打着寒颤,可见体温还要继续上升。
陈大夫抖着手开方,可熬药还需要时间,耿清宁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确定四阿哥的大概温度,感谢现代的‘流感’肆虐,让她有这方面的经验。
温度还在上升的时候,人是觉得冷的,这个时候不能贸然降温,应当以保暖为主,耿清宁甚至取来汤婆子,一个塞到他的怀里,另一个也是放在他的脚边,她则是不能的搓着他的手,希望能起到一点作用。
冰冷的手被热乎乎的手掌不停的搓着,热意传来,四阿哥睁开了眼睛,他对她笑了一下,或许是笑,也或许是烧得迷糊迷糊时的无意识动作。
耿清宁板着脸搓他的手,一定会没事的,他以后可以能做皇帝的人,绝对不会死在这里的。
等到手脚终于热起来时候,她将嘴唇覆在四阿哥的额头上,却被唇下皮肤烫得一激灵。
不过,这个时候就可以用降温的法子了,耿清宁拿走汤婆子,又脱掉四阿哥的衣裳,取来酒精擦拭他的四肢、颈部、腋下和股沟处,这些地方血管丰富散热也快。
也没有什么羞涩可言,四阿哥最近瘦的厉害,此刻躺在那里,肚皮深陷,一排的肋骨根根分明,擦拭四肢的时候,手肘的骨头甚至有些硌人。
耿清宁这个时候开始后悔,若是她当初不曾让四阿哥代她承受了怀孕之苦,那他的身体便不会被病毒或者细菌趁虚而入,更不会有此刻的病症了。
她拿着热帕子的手都有些不稳,只是此刻再想这些都无用,只是内耗,不如想如何治好才是。
一个小时的酒精擦拭,四阿哥身上终于不那么烫手了,人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只是时不时的咳嗽一声。
耿清宁长舒了一口气,转动手腕缓解不适,又蹑手蹑脚的去了隔壁的屋子,现下这间是她的房间了,取来纸笔抄写下众多治疗疫病的方子——都是在阅读器上找的,又将这些方子亲手交到陈大夫手里。
“这些都是机缘巧合下得到的治病良方”,耿清宁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你且看看是否得用?”
陈大夫满脸的疲惫,看上去比在府里苍老了不少,此刻接过方子,木然的看了几眼——不是不用心,实在是太累了些,没带徒弟,许多事也不敢假于他人之手,只能亲力亲为。
陈大夫翻了两页,眼神逐渐开始聚焦在纸上,脸上迸发出莫名的光彩,最后更是凑近在灯旁观看,也不敢离太紧,生怕毁了这千金难买的方子。
这妙方虽不能直接用,但大体与四爷的病是对症的,给了他不少启发,也让他多少有了些信心。
耿清宁见对他有用,心中也是松了口气,只是也不能把希望全然放在别人的手里,她打算用土法子制备一些大蒜素让四阿哥服用。
阅读器上有一本书上记录了土法制备青霉素和大蒜素的法子,只是上面写自制青霉素百分之三十的概率无事发生,百分之七十的概率直接毒发身亡——因为分不清青霉菌和有毒的展青霉菌。
还是大蒜素好,最起码安全,而且这玩意儿无论是对细菌、病毒、真菌,甚至连寄生虫都有一定的效果,可谓是神药了。
下面的人开始去剥蒜、捣蒜,趁这个时候,耿清宁睡了两个时辰,就赶忙爬了起来。
将捣碎的大蒜泡在她自制的‘医用酒精’里,下面用小火烧着,上面则是用来蒸馏酒的一套东西,耿清宁现下无比的感谢中华民族的智慧,早在汉代就出现了简易的蒸馏装置,在明代因为众人对烧酒的热爱,蒸馏装置进一步得到改善,如今才能让她拿来就用。
时间一分一秒的走着,耿清宁也得到了一小瓶有着浑浊的白色液体,上面还带有一点点的油花。
应当是大蒜素吧,耿清宁有些拿不准,她有些担心做出了大蒜精油出来,毕竟是‘土法’制作,跟现代的工艺总是差了不少。
不过即便是大蒜精油又如何,反正经过高温之后,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坏的影响,倘若真的是大蒜素,岂不就是赚了。
耿清宁吩咐下面的人继续做,不能停,她自己则是带着大蒜素去了膳房。
昨日早膳四阿哥用的好,今日膳房仍然备的是米油子和酸黄瓜,只是今天的米油子看上去好像有一点点稀,不似昨日的粘稠。
此刻的四阿哥只有些微热,相对于昨晚,身子不知道舒服多少倍,况且退热的时候他出了一身汗,免不得有些口渴,端起碗将米汤一饮而尽。
只是喝完之后,他方察觉到今日的米汤怎么一股子奇怪的蒜味,不过还好只有一点点,勉强还能忍受,况且,这酸黄瓜实在适口的紧,配粥吃再好不过。
只是,这酸黄瓜能蘸醋吃就更好了,四阿哥觉得这黄瓜还是有些不够酸呐。
一旁的苏培盛闻着空气中满满的蒜味,差点被熏晕过去,没想到主子爷竟然面不改色的吃了两碗。
还有那酸的要命的黄瓜,难道这病还将人的嗅觉和味觉弄失灵了不成?
第 95 章
耿清宁就像看着甯楚格一样, 盯着四阿哥用膳,等到碗底一干二净的时候,她才移开视线, 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这掺了大蒜素的粥被用完了当然是该高兴的,可是这么重的蒜味他竟然没发现, 可见是嗅觉和味觉都受损, 闻不出味儿了。
眼下即便没有抽血,她也几乎可以确定这次生病是病毒感染所致, 夜晚高热,反复高热、味觉嗅觉失灵等, 都是病毒感染的特征。
可无论在现代还是在清朝,病毒感染都没有特效药,现代人常吃的奥司他韦等抗病毒药物也不是靠杀死病毒起作用的,准确的说, 那些都是打辅助的, 若想对付病毒只能靠个人的免疫系统熬过去。
一句话, 硬抗。
陈大夫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四阿哥仍旧没有好转,夜里身上的温度依然烫手, 等好不容易用酒精擦拭让体温下去了一点, 又咳嗽至天明。
只是一日又一日的这般, 咳嗽都变得无力起来, 呼气的声音甚至盖住了咳嗽声。
进气没有出气多这可不是好事,陈大夫脸色灰败, 短短几日下来,瘦得脸上的皮子贴着骨头, 从府里带来的衣裳大了一整圈,整个人都在衣裳里晃荡着,疯魔似的研究耿清宁给他的方子,一剂又一剂的熬着药。
他想全须全尾的回京。
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四阿哥的情况很不妙,行宫里的人都不敢靠近这边,甚至连派过来伺候耿清宁一个宫女,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她面前,祈求离去。
他们都怕染上时疫,主子有医有药的都难以抗过去,他们若是染上了估计只有死路一条。
耿清宁没有阻拦,放任宫女离开,反正她并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古代闺秀,解决个人问题还是可以的。
况且,硬留也留不住人,人心这东西虚无缥缈,挡不住留不下,再说了,谁能不怕死呢。
想来,四阿哥也是怕的,夜里他烧得有些糊涂的时候,就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不知在说胡话,还是在说梦话。
他问她,“宁宁,你怕不怕?”
耿清宁怔住了,四阿哥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一句,但是不过瞬间她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停下擦拭酒精的手,毫不犹豫的回答道,“怕,怎么不怕,特别怕”。
四阿哥如果真的死了,她作为伺候的‘奴才’肯定也活不了。
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爱的人,再也不能吃到好吃的东西,不能穿漂亮的衣裳,不能戴华贵的首饰,世界上种种美好的事情再也享受不到,怎能让人畏惧呢。
京中有甯楚格,还有整整一官皮箱的首饰她还没上过身,刘太监的手艺她还没吃够。
“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甯楚格还在京城等我们呢”,耿清宁拉着他的手伸向自己的腹部,那里虽平坦不见一丝起伏,却是两个人的血脉所在之处,“这个孩子还没睁眼看看这大好的河山,也没睁眼见过阿玛额娘,你忍心让他随我们而去吗?”
四阿哥此刻不仅身上滚烫,就连手心也烫得吓人,热意透过一层薄薄的夏衣,似乎能触碰到里面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些什么,耿清宁干脆躺在他身边,让他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她抱着他滚烫的胳膊,两个人紧紧挨在一起,“放心,你肯定会没事的,绝对没事”。
这声音坚定中却带着微微的颤意,四阿哥虽迷迷糊糊的但也听见了,他抽出手往上摸去,只摸到了满手的湿意。
床上似乎有人喟叹出一口气,都是当额娘的人了,怎么还这般娇气,一时间他心中有许多话想同她讲,还想笑话她两句,只是身上轻飘飘的没有力气说话,他喘了两口气,费力的抬起胳膊,像以前那样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脸颊。
乖,放心,不哭。
会好的,爷会好好的,你也会好好的,孩子也会好好的。
我们一起回家。
*
上辈子的耿清宁既然是过劳死的,足以见得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在那夜短暂的释放压力之后,她甚至更有劲了,每日让身边唯一剩下的那个宫女,红秀带着人继续做大蒜素,她自己则是换着花样给四阿哥做吃的。
或许是酸的东西对味儿,他比之前上吐下泻的时候好多了,最起码已经能从米油子过渡到稠一点的粥,也能吃一点面,但是需要多煮一会至软烂才行。
但是得是酸的才成,若不是酸的,他还是那副蔫答答没有胃口的模样,耿清宁只能绞尽脑汁的想各色各样酸的食物,从酸汤面到酸汤糊糊,酸米汤到酸米饭。
有时候他胃口还不错,就直接用葱姜打个蛋,放上多多的胡椒粉和醋,煮个酸汤鸡蛋,毕竟补充蛋白质才能增强免疫力。
这些东西全都放了过量的醋,她在旁边闻着就觉得牙齿都要倒了,结果四阿哥还很给面子的一一吃完,耿清宁想,这也很好,最起码能吃下东西,身子有能量才能与那些病毒做斗争。
除此之外,她还叫人去买新鲜的葡萄、番茄,无论青的紫的红的,全都用热水烫过给他做小零嘴儿,这些都是能够补充维生素C的东西。
烫过的水果酸极了,四阿哥却像吃糖豆一般,每日里晒太阳的时候都吃上好几颗,甚至有时候还会配粥吃。
耿清宁见他吃的津津有味,忍不住捏了一颗尝尝,结果牙齿当即就倒了,晚上只能与他一起吃软烂的面条。
除了这些之外,大蒜素肯定是必不可少的,或掺进粥里,或放进酸汤面里,唯一让她欣慰的就是,不管她端什么上来,四阿哥都很捧场,几乎都能吃得一干二净。
耿清宁甚至还去看赤脚医生大全,打算中医、西医、针灸一起上,若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这就是天大的幸事,正好,她喉咙有些干痒,就在她身上先试,再用在四阿哥的身上。
陈大夫本来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此刻吓得更是饭都用不下,这位主儿虽说当真有些本事在身上,但是这瞎折腾的本事也是真的厉害,如今她怀着小主子,谁敢在她身上乱下针。
就在耿清宁打算自学针灸的时候,四阿哥的病有起色了。
他夜里不再打摆子,身上也不再烫的吓人了,虽然还在咳嗽,可咳嗽的次数也明显变少了许多,只在下半夜快要天亮的时候咳嗽的多些。陈大夫说是身子依旧气虚,还有些热并非完全褪去,待再喝两天的药便好了。
好了?
耿清宁握着针灸的医书,手指用力到发白,一时间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花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看向四阿哥,反问道,“真的好了?”
四阿哥含笑看着她,眼睛似乎在发亮,病情好转,他也有心情开玩笑了,“难道陈士山在诓骗你我不成?”
耿清宁将眼神移向一旁的陈大夫,吓得他连连摆手,直道不敢。
她匆忙仍掉手中的书,整个人扑在四阿哥的身上,趴在他胸口处侧耳去听他的呼吸声,她不是医生也没有听诊器,但他平稳的胸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剧烈的起伏,呼吸声也不再像个破旧的风箱。
真的好了!
明明是件高兴的事儿,不知为何,泪水突然就湿了眼眶。
胸口处的衣裳突然有些湿热,四阿哥伸手搂住怀里的人,一下又一下的摩挲着她的后背,“这是喜事,不哭,不哭”。
一旁的苏培盛也是满面的喜意,但他有眼色的多,拽着一把骨头的陈大夫去了外间,留下榻上相拥的二人。
他以前还想不明白耿主子受宠的原因,如今只能赞一句,那是人家应得的。
*
这场病拖的时间太长,现下四阿哥虽然病好了,但到底是伤着了身子,一时还不能完全恢复,出门晒太阳的时候还需要人搀扶着,若想走再远些,只怕是不能了。
四阿哥也没打算走,虽然皇上就在木兰围场,可一来是他身子还虚,需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二来,他得的是时疫,若是将病气过给了皇上,只怕万死难赎。
再说了,这些天的脉案是两日并在一起呈给皇上的,可是皇上也没派身边的近侍过来慰问,也没有旨意传来,皇上态度不明,他没必要这时候巴巴的赶过去。
几时皇上问了,他再说去木兰围场的事儿。
耿清宁倒是喜爱这般悠闲的生活,自从四阿哥身子好了之后,她就完完全全的放下心来,全当自己是外出旅游了,而且这里还是避暑胜地,比京中那个火炉子一样的地方可是强太多了,完全不必要用冰,甚至夜里还需要盖上薄被才行。
怪不得都想当皇帝,这享受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这里有山有水,单单是湖就有五个,湖与湖之间有桥联通,湖中心有几处岛,岛上还有几个四合院,在那里莫说是晚上,便是白天也察觉不到丝毫的暑意。
耿清宁有些眼热,她真的挺想进去住两天感受一下封建帝王的待遇,只是她还有理智,现在的皇帝还是康熙,若是想住,最起码得等到四阿哥当上皇帝才成。
她很有耐心。
不过现下她也没闲着,虽然不能住进去,可是这景色她总是可以欣赏的,天晴的时候泛舟采莲,下雨天的时候在湖心亭中煮茶看雨,若是阴天没有太阳,她还去行宫的西北部去爬山,爬到山顶之处,就在亭中吃霜糖莲子——这还是前两日她亲手采摘的。
霜糖莲子这道蜜饯宋朝便有了,叫糖霜玉蜂儿,剥开绿色的莲蓬可以看到里面白色的莲子,像蜂房里的蜂蛹一样,因此唤名"玉蜂儿"。
而且莲子不仅吃起来清甜芳香,还能败火解酒,当年清河郡王张俊宴请宋高宗的菜单上就有这道蜜饯。
只可惜不是吃藕的季节,否则她高低得整个排骨炖藕块,或者藕夹,又或者桂花糯米藕来吃。
想到粉粉糯糯的藕,耿清宁口水直流,四阿哥见她满脸遗憾,不禁失笑道,“你若是喜欢,再多住些时日便是了”。
皇上仍旧没有旨意传来,高低是需得再住一段时日的。
耿清宁确实喜欢这里,只是她也有点想甯楚格了,出来一个月了,也不知晓甯楚格在娘娘那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委屈。
只是她很快就没精神想这些,四阿哥刚好没几日,她便开始咳嗽。
她病了。
第 96 章
她病了?
没感觉啊, 耿清宁咳嗽着起身,今日有雨,她想去湖心看雨, 想看雨滴砸在湖面上引起的涟漪, 想闻雨后清新的空气。
她这么有精神的人怎么会生病呢?
四阿哥板着脸坐在她床前,就像她之前那样, 就在床边守着她。
这怎么能行呢, 四阿哥身子还没有完全养好,若是跟她在一起, 病毒载量过高会导致他再次患病的,好不容易养好的, 若是复发 ,岂不是之前的功夫都做了无用功,再说了,他成日在这里呆着她就太不自由了, 毕竟在卷王眼皮子底下, 有谁能安心养病·······顺便摸鱼。
她还记得之前有一回避宠所使的伎俩, 是以晨起时便特意不梳妆打扮,身上也只穿一件半旧的家常衣裳,钗环也不曾戴上, 头发只用一个簪子松松的挽在脑后, 务必重现她以往独自在家时的那种不修边幅的模样。
没等四阿哥询问, 她便极为懂事的主动开口道, “妾病,貌不修饰, 不敢见君”。
四阿哥手中正捏着本书,即便不在书房, 他看书的时候极为专心的,明明也没有将腰背挺得很直,却自有一股放松的风流态度,此刻听见她说话,他抬头瞧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耿清宁见四阿哥的眼神专注在她的身上,特意咳嗽了两声,拿帕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要多埋汰就多埋汰,反正她是病人,做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形象问题,自然会随着病情的好转一起恢复。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四阿哥看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将目光投在书页上,但若是细瞧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移动,而是涣散的盯在书上,好半晌都没有继续翻页。
宁宁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好看了?明明坐在床上,身后也没有窗户,但是她整个人就像被霞光笼罩,周身都有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晕,几乎夺人心魄。
他放下书走到外间廊下,清风徐来,他轻抚胸口,许久,那里的跳动才恢复如常。
屋内的耿清宁几乎无聊到对手指,其实她除了有些咳嗽,其他什么症状都没有,不冷,没有发热,胃口也好得很,与他之前生病的症状一点儿也不像,想来应该是无事的。
陈大夫也是这般想法,自从四阿哥病好了,他心中的这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脸上也长了一些肉,不再是之前惶惶不可终日的那副模样。
现下甚至有心情吐槽一二,只觉得四阿哥不顾病体成日守在耿格格床前实在无甚必要,以耿格格壮如牛的体质,最多三日,必然无事,主子爷还不如操心他自个儿的身子呢。
耿清宁确实也无甚大事,不过嗓子痒了两天,还没用上大蒜素,她就全然好了,可见她免疫系统的强大。想来也是,做了那么多闲鱼任务,她的体质不知加了多少次,面对病毒自然是小菜一碟。
不过想到四阿哥那爱操心的性子,她仍然在床上躺了两天,反正做完大项目之后休整两天也是有必要的,全当放假。
只是躺着无聊,她又开始想着弄点好吃的,前两日的藕没吃着,她便一直心心念念着,便叫红秀去膳房问有没有藕粉,吃不着莲藕,喝碗藕粉也是好的。
行宫里有好几个湖,夏日赏荷,冬日吃藕,即便主子们不提,下面的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东西烂在水里,红秀去问,果然有去岁冬日里做的手工藕粉。
藕粉先拿些许凉水化开,再用滚烫的热水冲泡,搅拌至透明状即可,里面还加了煮好了莲子、蜜豆、芝麻、红糖等,喝起来藕香扑鼻,香甜可口。
除了冲泡好的桂花莲子藕粉之外,膳房还额外上了两样拿藕粉做的点心,一个透明的皮子中装着黑乎乎的馅料,另一样则是洁白如玉,端上来的时候还在微微晃动。
红秀口齿伶俐的介绍道,“膳房的人说这道黑色的是黑芝麻藕粉圆子,另一道则是藕粉桂糖糕”。
耿清宁来了兴致,藕粉桂糖糕是红楼梦里贾母招待刘姥姥的一款点心,之前只听说过这道源自江南的点心,没想到见识的时候却是在北方的热河行宫。
雪白的糕点上面浇了桂花蜜,叫耿清宁说就像是现代的双皮奶切成块之后浇了蜂蜜,吃起来既有一点点的奶香味,也有藕粉清甜,十分适口。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黑芝麻藕粉圆子,透明的藕粉皮里面满满的黑芝麻和坚果的馅料,外皮糯里面香,越嚼越香,好吃极了。
等吃了点心,再去喝藕粉,难免觉得十分甜腻,耿清宁又叫泡了清茶过来,一壶茶两盘子点心,加上手里的阅读器,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
藕粉养胃,如此吃了两天之后,耿清宁觉得胃口大开,她不再满足于吃这些清淡的东西。
要不,吃个火锅?
一想到火锅,耿清宁口水直流,热河挨在草原边上,可不是得吃涮羊肉,将嫩嫩的羔羊切成薄片,放在鲜美的清汤锅里煮熟,再裹上满满的芝麻酱,那叫一个香。
可惜刘太监不在这边,他那手麻辣红油火锅做的地道极了,若是能吃上鸳鸯锅就更美了。
现下虽说是夏日,可主子们开口要,下面的人自然不会说一个不字,从库房中找出火炉和锅子洗刷干净,片肉的、洗菜的,整个膳房都忙活起来。
等到午膳的时候,摆满了整整两个膳桌的东西,上膳没有单数的规矩,除了涮羊肉的锅子,膳房还额外进上了一个满族酸菜锅子。
耿清宁伸头一瞧,叫她说就是东北杀猪菜,只不过要更讲究一些,送膳的小太监说是用鸡汤煨的,里面放的是上好的五花三层,血肠,还额外加了一些海货进去。
不过满族好像本就起源于东北三省,宁古塔这个满族的龙兴之地其实就是以后的黑龙江,耿清宁寻思着她这是嫁到东北那旮瘩了,那顺治、康熙他们说话会不会一开口就是满嘴的东北大碴子味儿?
耿清宁又去看四阿哥,不知为何她就更想笑了。
咳,这样有些不太礼貌,耿清宁夹起东北名菜尝了一口,酸菜发酵的太厉害,乳酸含量有些超标,在她看来,酸味已经盖住了鲜味。
四阿哥倒是吃的很凶,甚至还嫌不够酸,又调了一个蒜泥、葱花、陈醋的蘸料蘸着吃,最后还在锅里下了揉好的鸡蛋面,捞进他那个满是醋的碗里。
耿清宁在旁边看着牙已经倒了一片,抱着她的涮羊肉吃,根本不敢涉足四阿哥那边的领地,生怕羊肉只是经过那边就染上了酸味。
悠闲自在的日子过得太快,她的肚子开始逐渐显怀的时候,热河突然就变天了,呜呜的风刮着,还怪瘆人的。
比风更让人害怕的是木兰围场那边送来的消息,耿清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信儿,但是她明显感觉到四阿哥整个人都紧崩了起来。
圣驾匆匆返京,没有在中途任何一个行宫休憩,包括热河。
这时候才有一些信儿慢慢的传出来,先是说十八阿哥得急病去了,然后又说十三阿哥被关了起来。
又过了两天,戴先生亲自从京城快马赶来热河,带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
太子被废了。
耿清宁开始收拾行李,这么大的事儿,热河肯定是住不下去了,幸好她东西不多,本来也就没带几样,这下更是轻车简行,只要四阿哥一声令下,她这边就能走人。
行宫内的这个宫女红秀她用着很好,大蒜素都是红秀在提取,既胆大又细心还忠贞不二,一时间倒是动了将人带走的心思。
红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拒绝了,说是父母亲人都在热河,实在不忍心离家。
行宫里的宫女和京城的有所不同,都是由民间裁选,到了年纪就可以出宫嫁人,有银子傍身,还见过世面,不少宫女还未出宫,家里的门槛几乎就被踏破,吃香的很。
耿清宁也不做强求,人各有志,而且她现下只是一个贝勒府中的小小格格,别人心中有疑虑也是自然,便叫于进忠取荷包赏她,算是全了这段时间的主仆情分。
果不其然,京中的旨意很快就到了,令四阿哥回京审案。
耿清宁并不关心政事,在现代的时候她新闻联播都看不明白,只知道字越少事越大,现下在清朝被关在内院里,更弄不明白那些人心里的弯弯道道。
她只看到四阿哥满脸的严肃,平时闲适的状态完全消失不见,整个人绷的紧紧的,像拉紧的弓弦的一般,就连骑马的时候腰背之处都是直得。
虽然很好看,整个人如青松一般,但,这个姿势腰一定会痛的。
等到休息的时候,耿清宁就将他拉紧马车里,粗略的给他揉腰点穴,她甚至在想要不以后跟陈大夫请教两手,毕竟四阿哥卷起来的时候,当真有些过分。
马车里没有别人,四阿哥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肩颈放松了一点,但是眼神仍未聚焦,想必还在想事情。
耿清宁没去管他,太子被废这种大事,任何一个阿哥都不能平常待之。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那不想当皇帝的阿哥也不是好阿哥。
其实之前以她一个咸鱼想法会觉得,争什么皇位,当个富贵闲人不是很好吗,又有钱又有空闲,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可来这里好几年后,耿清宁对清朝的继承制度也有所了解,清朝与明朝不同,明朝只要是龙子皇孙,封地赏赐多多,虽然没有权利,但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总是有的。
比如说明朝福王朱常洵,就藩的时候万历一次性赏良田四万顷,还有盐井茶税,杂税等等,全都归他,后代只要别败家的太过分,别被改朝换代,个个都是富贵闲人。
可在清朝,皇子王爷们无圣旨不得出京,并且‘不赐土、不临民、不加郡国’,所有名下的土地庄园都是由内务府从皇庄里分拨,全都只能伸手问皇上要钱。
除此之外,清朝实行爵位递减,除了铁帽子王,剩下的人递减几代之后就是个闲散宗室,除了腰上一根黄带子,屁都不是。
现下这些皇子们身边有班底,可掌握各部实权,还没有嫡长子继承制,只要皇上喜欢,就可以当皇储,翻身的机会摆在面前,不用造反就可以合理合法当皇帝,为什么不博一把?
耿清宁摸着肚子没说话,现下这些磨难,这些考验,都是四阿哥成为雍正帝的必经之路。
第 97 章
京中同时办理的有两桩案子, 皇上命八阿哥审理内务府前总管——也就是太子乳母丈夫凌普的贪腐巨案,另一个则是四阿哥办的这桩,宫中太监曹之璜向工部索贿, 还残暴不仁, 鞭笞宫女,致使后妃下葬时摔坏了棺材。
这两桩案子一大一小, 一个是内务府总管, 一个只是小小的太监,而且即便这般情形下, 八阿哥还被提为内务府新的总管,桩桩件件都被人看在眼里, 一时间八阿哥府门庭若市,车马成流。
当下人情往来需得先递帖子,没有提前造访的道理,外头的帖子都是直接递到八阿哥的手里, 可内眷们的都是递到八福晋处, 即便被门房过了一遍, 递到八福晋的帖子还是数不胜数,多到可以拿来当柴火烧。
八福晋出身安亲王府,身后那些宗室老亲戚家的福晋总不能不见的, 少不得要安抚一二。八阿哥待人随和, 朝野上不少新贵与他的关系也很好, 这些人的福晋也不能不见。除此之外, 偶尔还有贫困的学子闻八阿哥的贤明前来求助,也不能撒手不管, 即便八福晋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子用,这些事儿也是忙不完的。
见她日渐消瘦, 八阿哥少不得劝两句,“若不是要紧的,就拒了罢”。
八福晋没应声,只是将补身子的参汤推到八阿哥的手边,“快喝了罢,凉了效用便不好了”。
这是一盏独参汤,除了红枣、红糖这些不值什么东西的辅料之外,里面还有一个大约三寸见长得林下参,依稀能见人形,即便没有百年,至少也是几十年的老参了。
放在外头这参绝对是能救命的好东西,多少富贵人家也不见得有一个这样的参,便是她当年皇上指婚,安亲王府也只陪嫁了两个年份很浅的人参,可如今这百年人参在府上只做平常使用。
她默默的想,就是再累又怕什么,反正有数不清的好东西养着,是以她不仅不觉得累,整个人还格外兴奋,她想起安亲王府,想起当年那个寄人篱下的自己,只觉得扬眉吐气,恨不得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
八阿哥端起参汤一饮而尽,莫说福晋如此,便是他在面对那些大臣、宗亲也难以说出拒绝之言,本来就想与他们交好,又怎能拒绝,况且现下太子被废,储君之位动摇,更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人心向外推。
*
四阿哥刚回京,贝勒府还未回就先进宫领旨谢恩,皇上不愿意见任何人,他便只在门外磕头,又交代梁九功照顾好万岁爷的身子,才去了永和宫。
永和宫门口的小太监一直盯着乾清宫到这里的路,远远的见着穿皇子蟒袍的人过来了,便一溜烟的进去通报,一早上云嬷嬷都问好几次了,可不得麻利些。
刚进正殿,四阿哥便站在地上请罪道,“儿子不孝,让额娘担忧了”。
德妃娘娘盯着他看,先去看他的面色,虽然消瘦但还算有气色,又去看他的衣裳,大抵还是合身的,可见并没有瘦多少,良久,她才长舒一口气,“回来就好”。
德妃娘娘就说了这一句,大殿内又安静下来,二人相顾无言,母子二人本就不太亲近,此刻便是想关心两句都不知从何开口,直到云嬷嬷从外间抱进来甯楚格,上茶送点心的,小孩子的说话声,殿内才恢复了生气。
甯楚格拿着一把小木刀挥的虎虎生风,进到殿内,她一把扔掉手中的木刀,爬上德妃娘娘的膝盖上,小手搂着娘娘的脖子,“玛嬷,我好厉害,我会砍树”。
德妃娘娘其实不大习惯与孩子这般亲近的,即便生养了六个孩子,可没有哪一个像甯楚格这般挂在她身上的。
便是甯楚格也是因着刚来的时候有些不适应,只有在她怀里才能安静一会,才任由甯楚格这般亲昵的,可没成想这几个月下来,她竟然习惯了这般亲昵的动作。
此刻,她低下头温声与乖乖孙女说话,“咱们甯楚格可真厉害啊,连砍树都会呢”。
甯楚格几乎将小下巴扬到天上去,满脸的自得之色,“那当然”,她从鼻子里哼出两个鼻音,又指了指自己的笑脸 ,“玛嬷,亲亲”。
四阿哥自然是看到了的,他知晓这个是耿清宁惯的坏毛病,其实甯楚格一岁之前,宁宁还没这般做过,但一岁之后她就有有些肆意了。
其实耿清宁是担心大人的口水对孩子不好,传染细菌病毒,甯楚格小的时候她就忍着,但谁能忍住吸猫、吸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呢,待甯楚格大一些就时常搂着吧唧一口,没想到这种亲昵的举动甯楚格也很喜欢,很快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自从甯楚格进宫之后,这个习惯就延伸到与她最亲近的玛嬷身上,自那以后,德妃娘娘的香粉和唇脂再没有用过,生怕对她有影响。
不过,现下殿内还有四阿哥,德妃娘娘为难的看过去一眼,见他正端着茶碗喝,仿佛没有注意到她与甯楚格似的,才低下头在甯楚格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四阿哥一时之间有些恍惚,面前的德妃娘娘极尽温柔宠溺,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德妃娘娘轻轻触碰了一下之后,立刻抬头瞥了一眼,见四阿哥正捏着点心吃才终于放下心来,当下轻咳一声,指着他道,“甯楚格快看,是谁来了?”
甯楚格扭头看了一眼,又很快的转过头与娘娘说话,“玛嬷,待会吃什么,甯楚格好饿”。
她每日里活动量很大,满宫里疯跑,以前在兰院的时候一日都是吃三餐三点的,可德妃娘娘怕她吃多了积食,点心也只敢给一两块,可不是就要饿着。
德妃娘娘愣了一下,又引着她去看,“是你阿玛,他来接你了”。
“阿玛?”甯楚格有些疑惑,四个多月足以让一个才两岁的孩子忘记所有,她看了两眼又转过头去,“玛嬷,我饿了嘛”。
女孩子娇娇软软的撒着娇,藕节似的小胳膊搂着,水灵灵的杏眼眼巴巴的望着,德妃娘娘很快败退下来,拿帕子细细的擦过小手,才放了一块点心在她手上。
虽然甯楚格不记得阿玛让人有些担心,但德妃娘娘的嘴角却一直微微翘着,压都压不住。不得不说,被甯楚格全心依赖的感觉真的很好。
不过,最近的宫里事情多,万岁爷心情肯定不会太好,甯楚格还是回贝勒府更安全,若是哪天不小心被迁怒了,小小一个娃娃可受不住。
德妃娘娘又抱着喂了两块点心,才恋恋不舍的将甯楚格交还给四阿哥,孩子离开阿玛额娘太久总不是好事,皇上遗忘的皇子公主甚至还被下下人欺辱,宫内如此,宫外也是这般。
甯楚格抱着德妃娘娘不撒手,大眼睛里挤出来几滴眼泪,“玛嬷,你也不要甯楚格了吗?”
德妃娘娘眨眨眼,隐去眸中的水色,她将甯楚格又抱回怀里,认真的看着她道,“玛嬷最喜欢甯楚格了,怎么可能不要你,是你阿玛额娘想你了,等过年的时候玛嬷再去接你好不好?”
德妃娘娘说的很慢,力求让甯楚格听懂她说的每一个字,好在甯楚格也不是个不讲理的孩子,她疑惑的重复,“阿玛,额娘?”
“对的,你的阿玛额娘”,德妃娘娘温声道,“是对甯楚格很好很好的人”。
甯楚格有些疑惑,“那……会比玛嬷对我还好吗?”
德妃娘娘微不可见的一顿,点头认可道,“会的,阿玛额娘是世界上对孩子最好最好的人”。
四阿哥在一边听得心中酸楚,一时间分不清是因甯楚格还是为着自个儿,他接过好不容易愿意松开手的自家闺女,将她放在肩头,这是她打小就喜欢的位置。
或许是这个位置有些熟悉,也或许是血脉相连,甯楚格很快平静下来,饶有兴致的坐高望远,兴奋的说着她的新发现。
德妃娘娘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你有差事在身,我这里就不留你了,快回罢”。
*
耿清宁在宫外等了许久,四阿哥本来让她先回府,可是她心中牵挂,想早一点见到甯楚格,才磨着他同意在宫门外等候,好在她有阅读器傍身,即便等着也不无聊,就是有些心急。
六月末去的热河,现下已经九月,足足两个多月,也不知甯楚格能否还记得额娘。
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正是甯楚格的声音,
她挑开帘子,见父女俩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心里松了好大一口气,既然认得阿玛,想必也能记得额娘。
宫门口她不方便出去,就在马车里等着,透过帘子的缝隙如饥似渴的看着甯楚格的身影,只觉得四阿哥走得太慢。
于进忠提前撩起帘子,四阿哥将甯楚格塞进马车里后才跟着上去。
车内,甯楚格惊讶的看着额娘,有些陌生,又有些迟疑,她甚至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前的人当真是她的额娘,这才咧起嘴开心的笑了,只是刚笑了两下,小嘴巴就忍不住瘪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委屈,眼中也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花。
“额娘……”甯楚格喃喃喊道,小人儿立在原地,不知为何,一时间竟不敢上前。
这一瞬间,耿清宁的愧疚到达了顶峰,心中如刀割一般,她颤抖着上前搂住甯楚格,“乖女儿,是额娘,是额娘回来了”。
甯楚格这才扑到额娘怀里,母女两个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四阿哥在一旁看了一会儿,他挑开帘子往外吩咐了一声,“回府”,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第 98 章
贝勒府, 四阿哥动身出发的信儿,三日前就被快马送了回来。
李怀忠接信之后,先吩咐人收拾屋子, 虽说每日都有洒扫, 但主子回来之前还是要彻彻底底的清扫一遍,燃起主子惯用的熏香, 床帐铺盖什么的也全换成新的, 保证主子看着清清爽爽,睡得舒舒服服的。
看着下面的小太监们都忙活起来, 李怀忠又叫来全贵,全贵本就是从兰院过来的, 有这层亲近的关系在,跑这个腿最合适不过。
至于正院那边,小太监去就有些不够庄重,李怀仁拿好前院的钥匙, 亲去走了一趟。等他再转回前院的时候, 该知道的地儿便全都知晓了。
福晋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是放进了肚里, 想到这段时间李侧福晋的那个张狂样儿,她特意派出自个身边的菡萏,挨个院子告知四阿哥回来之事, 头一个去的便是李侧福晋的院子。
菡萏素来是个口齿伶俐的, 她道, “我们福晋说, 主子爷身子已经大好了,回来也就是这几日的功夫, 这回迎接主子爷归府,可不敢再病了”。
李侧福晋被噎得脸红了又白, 气得眼珠子都红了,一个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仗着福晋的势,说福晋想说的话。
她强忍着怒火让秋兰送客,只是到底还是气不过,转身就摔了两套茶碗方觉得心气顺了些。
菡萏每个院子都走了一趟,除了李侧福晋那里,各院都得了赏赐,即便是兰院,葡萄也拿了荷包代主赏赐。
她怀揣着好几个荷包,笑眯眯的回了正院,挨个托在手里给福晋看,福晋随意打量了两眼,摆摆手叫菡萏自己拿着玩,还格外赏了她一对儿红玛瑙珠子串的耳环。
菡萏接过赏赐,扭头便找一块从内务府分过来的小姐妹闲话去了,她的小姐妹在针线房那边,婆子媳妇不知凡几,个个牙尖嘴利,口舌了得,消息也极为灵通,不知道有多少趣事儿呢。
等到了抵达的这一日,各院的人一大早就自觉的聚到正院,等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全公公来报,说是四阿哥已经进了城门,还没等众人整理钗环,便又听说,马车没往府里来,径直往宫里去了。
众人只得再等,午膳时分已过,日头从正南逐渐往西面偏斜的时候,外院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说是主子爷已经到前街了。
福晋一马当先的出了花厅,众人脚步虚浮的跟在她身后,产后大出血还未完全恢复的宋格格甚至身子在摇晃,全靠身边的文秀支撑着往外走。
福晋中午的时候不在花厅,应当是用了午膳的,而剩下的人从早膳到现在几乎粒米未进,身子当真有些受不住。
众人又在外面站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先是听见外面的车轮声,还有许多人的脚步声,然后马匹嘶鸣一声,就见马车停在了正门处,众人齐刷刷的跪下,只有福晋上前迎了两步,“四爷万福金安”。
四阿哥亲手扶起福晋,“福晋这些日子辛苦了”。
福晋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我哪里算辛苦,该是四爷受苦了才是”。在福晋眼中,四阿哥看着比临行时瘦了不少,虽然看着精神,但是相偕的手上都是骨头,可见是受了不少罪。
四阿哥安抚似的拍拍福晋的手,又将跪着的其他人叫起,这才前头去了正院。
福晋跟着走了几步,才恍然想起还漏了一人,问道,“怎么没见耿格格,不知她如今身在何处?”既然四阿哥平安归来,侍疾的耿格格便是有功之人,她作为福晋自然是该问、该赏的。
当然,时疫凶险,若是耿格格永远的留在热河,不也是没有这个可能。
马车还未驶离,车内的耿清宁自然也是听到了福晋的问话,这种应酬性的场合她不是很擅长,本来打算若是无人提起,她便悄悄地带着甯楚格回到兰院。不过如今福晋已然问起,她自然是躲不过的,只能抱着熟睡中还抓着她衣襟不放的闺女下了车。
怀里有个大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耿清宁动作十分不便,她垂下脖子,微微福身道,“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金安”。
众人见她从四阿哥的马车的下来,不由得将眼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顺着她怀里抱的孩子移到她隆起的腹部,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骡马的嘶鸣声。
福晋嘴角快速抽搐了两下,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伸手虚扶了一把,“你乃有功之人,当下身子又重,快快请起”。
耿清宁复行礼谢过,才抱着甯楚格站到侍妾的那个群体中,她低着头,盯着闺女身上旗装的纹绣细细研究,旁边人的视线几乎都聚集在她的身上。
四阿哥也停下脚步,“二格格睡了,还不快快带着甯楚格回去休息”。
他的语气没见的多好,耿清宁却如闻天籁,屈膝行礼后一溜烟回兰院去了,留下心思各异的众人。
四阿哥说完没再停留,径直进了正院,身后众人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随着人流一块儿进去了。
福晋最后看了一眼耿清宁的肚子,扭头进了内室,亲手托着四阿哥的便服出来了,大丫头们端热水,拿帕子的,上茶上点心的,满屋子的人都忙活开了。
福晋亲手伺候四阿哥换了全身的衣服,康嬷嬷则是到了外间,她板着一张脸说道,“主子爷刚回来,事多又忙乱,正院就不留各位主子了”。
李侧福晋垫着脚尖往里看了两眼,既有帘子又有屏风的,虽然人影憧憧,却没有什么说话声。
她有些不死心,又有些忐忑,特别是刚才看见耿氏隆起的腹部,一种巨大的恐慌击中了她,孩子少了自然是个个都是金贵的,可若是再多几个……
李侧福晋没再想下去,无论如何,今日她也要让两个孩子见到阿玛,她心一狠,高声与一旁的宋格格说话,“你院子里的小阿哥自出生还未见过阿玛罢,可见我的佛拉娜,为了阿玛绣的荷包,眼睛都几乎熬瞎了”。
李侧福晋又高又尖,穿透力极强,即便是在外间说话,里面的人也应该能听的一清二楚。
康嬷嬷上前一步,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四阿哥许久未归,与福晋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哪轮得着她在这边大放厥词。
只是李侧福晋毕竟是主子,康嬷嬷只能压低了声音,“快住嘴罢,还有脸提这个,府里谁不知晓当初的事儿”。
李侧福晋斜睨了一眼康嬷嬷,突然想起这两日府内的流言,说是她当初为了不去侍疾故意让大格格生病,如今四阿哥回来了,她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十分气恼的摔杯摔碗,说是她只盼着四阿哥死在外头,好让她的三阿哥当世子。
“原来是你这个老货”,李侧福晋目呲欲裂,这流言恶毒极了,不仅说了她,还将几个孩子一并牵连,试问有几个阿玛会喜欢这样不愿侍疾,盼着他死的孩子,“我撕烂你的嘴”。
李侧福晋正欲扑上去,就听见里面传来清咳声,那声音虽低,却也让人浑身一阵,她拿起帕子,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
四阿哥刚将事情与福晋交代完,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他撩起帘子到外间,皱着眉头盯着众人看了好几秒。
康嬷嬷立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请罪,一边仔细回想自己刚刚有没有说什么僭越之言,李侧福晋则是心中狂跳,连捏着帕子的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四阿哥没再理这两个人,一甩袍子,径直去了前院。
康嬷嬷瘫在地上几乎成了一团烂泥,李侧福晋胆子倒是大些,她轻吐一口气,将狂跳的心吞入腹中,但也不敢再提别的事,灰溜溜的告退走了。
众人行礼告退,只剩下瘫在地上的康嬷嬷和面色难看的福晋。
康嬷嬷挪到福晋的脚边,无声的垂泪,主子爷都换了衣裳,这是要歇在正院的,却被那李侧福晋给毁了,怎叫她心中不恨。
福晋伸手扶起康嬷嬷,她虽面色苍白却温言道,“秋日地上凉,嬷嬷快起,别冻着了”。
康嬷嬷眼泪流的更凶了。
*
兰院的耿清宁对这场闹剧一无所知,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兰院,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葡萄翘首企盼了许久,恨不得抢了小太监的活计,亲自去守院门,好第一时间见到主子,便是此刻,她也时不时的看向院门,随时做好了迎接主子的准备。
于进忠根本没有叫门的机会,就被人迎进了兰院,许久未见,此刻他看兰院处处都好,人也比别处的好,就连花草树木都比别处的青翠鲜艳。
耿清宁则是寻到她的躺椅,盖上针织毛毯,摇摇晃晃的看着满屋子熟悉的人在忙活。
不一会儿,膳房也得了信儿,张二宝亲自送来了一个食盒,说是他师父恭贺耿主子平安归来,见葡萄笑眯眯的拿荷包赏他,又激动的将菜色全都介绍个遍。
美食诱惑下,耿清宁终于从躺椅上爬了起来,她伸头一瞧,砍成段的竹子里面塞的是糯米和排骨,葡萄在一旁凑趣道,“刘太监说,这是竹报平安”。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豆腐圆子,说是取团圆之意,一个斑节虾炒年糕,取节节高升之意,等等诸如此类的吉祥菜,又好听又好吃。
还是回家好啊,耿清宁再次感叹道,这里的人个个对她都好,说话又好听,不知道比外头强了多少倍。
耿清宁痛痛快快的吃了一顿,没成想刘太监的手像是开了光,第二日,就有人来禀告,说是她的分例升了等,如今已是侧福晋的分例了。
第 99 章
这是要升职了?
耿清宁看着眼前盖着红布的胖元宝, 再一次确认自己就是个俗人一个,最喜欢的就是升官发财,只是面前除了银子再没有别的, 比如说侧福晋才有的冠服, 等诸如此类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一个都无。
一时间,她有些想不明白四阿哥的意思, 只给待遇, 不给职位?
怎么说呢,很像公司的大领导很喜欢她这个小职员, 特意给她升职加薪一条龙,结果她升职之后发现却经理的位置满了, 她只是拿着经理工资待遇的小小员工,没有领导的身份。
放到清朝来说,满族在关外的时候并不是汉人的一夫一妻多妾制,而是典型的一夫多妻制, 除了第一个老婆叫大福晋之外, 其他的都被称为福晋。
入关后, 世祖皇帝的后宫开始逐步向以往的汉族皇帝接近,但还是保留了一些满人平妻的传统,比如说位同副后的皇贵妃, 再比如说侧福晋。
若是真能当上礼部册封有玉碟的侧福晋, 基本上就可以与福晋平起平坐。旁的不说, 府里的李侧福晋就能明里暗里的不服福晋的令, 可福晋也拿她没办法。
而她的这个侧福晋分例只有贝勒府里头认,真论起来, 她只是个格格,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感觉。
耿清宁少见的有些烦躁, 如果领导没有搞这一出,她还认为是自己的身份资历不够,现下待遇都提高了,干嘛不顺便将身份也给落实到位。
但是这种事情若是与领导开口,难免有人心不足的嫌疑,是以耿清宁只能忍着。
兰院的人不知主子心中思量,个个都是欢欣鼓舞的模样,几个升了等的宫女太监还凑出了一桌好席面,想请葡萄、于进忠等人,说是感激他们的提携之恩。
宫女这边是葡萄领头,太监那边则是都认于进忠作干哥哥,二个领头的人坐到一处去,身边几个二等的宫女太监作陪,推杯换盏十分热闹,主子有宠,下面这些人的日子才有奔头。
酒过三巡,于进忠吐出两句真话来,“这回去行宫那处当真凶险极了”。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夹了一片山药细细的嚼着,半晌才道,“那里不知多少宫女太监都托关系求去,只有咱们主子,哎,八风不动,妥帖细致”。
他不敢将主子的事儿拿出来细说,但其余众人只听这两句话便知其中凶险。
旁的不说,下人身份所限,若是主子们不用也就罢了,但是他们若敢主动离去,少不得被评为‘不忠’之人,以后再没有哪个主子会用的。
众人惊叹不已,有赞主子的,有赞于进忠高义的,一时间热闹极了,一旁的全忠殷勤的提着酒壶将于进忠的酒杯斟满,他搓着手道,“于哥哥,依着您看”,他指了指上面,“是个什么情况?”
众人都知晓他话中未尽之意,一时间都将眼光聚集在于进忠身上,盼着他能说出些什么来,好给大家伙吃个定心丸,毕竟,伺候侧福晋和伺候格格还真有点不一样。
于进忠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却光吃菜不说话,一旁众人好话不停,只盼着他能够透露一二。
就连葡萄等的都有些心中发急,这回主子没带她去,竟被于进忠这小子抢在了前头,对眼下的情形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全忠又将酒杯斟满,殷勤的替于进忠捏起了肩膀。
葡萄等了又等,见于进忠还在卖关子,忍不住啪的一声放下筷子,她脸上虽带着笑,但笑意未达眼底,“怎么,出去一趟,不把咱们这些人看在眼里了,是吧?”
于进忠正被人捧的通体舒畅,听见有人发难,他眉头一皱,端起的酒杯就要重重放下,在兰院这一亩三分地,谁敢与他大小声。
他微微扭头,只见葡萄脸上满是寒意,端着酒杯的手又硬生生的拐了个弯,这可不是怕她,一来葡萄是当年引荐对他有恩之人,二来,主子不爱用太监,如今他也没能近身伺候主子,所以对于这位牢牢把着主子内室的头一人,他向来都是尊重的。
他拿着酒杯就势敬了葡萄一杯,“瞧您这话说的,葡萄姐姐莫急,我的意思是说,九月了,栗子该瓜熟蒂落了”。
说不定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这个侧福晋就能砸实了。
*
四阿哥的吩咐如同在平静的水面上砸下一颗石子,但始作俑者却全然不知,亦无空关心府中各项事宜,他已经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了,白天夜里都在查这个案子。
但曹之璜的犯的事儿不大不小,罪名也是清清楚楚,有必要在太子被废的当头上处理这间平平无奇的案子吗?
四阿哥还没想好,八阿哥那边已经开始轰轰烈烈的查起来,只是内务府贪腐案实在牵连太广,无论是宗室还是大臣,都有人从这里拿了银子,也就是说,所有人都收了废太子的银子。
与此同时,四阿哥也终于撬开了曹之璜干儿子的嘴,从他嘴里掏出来一句话,说是曹太监曾经为废太子做事。
也就是说,看上去毫不相关的两件案子实际上是为着同一桩事——废太子。
皇上在看他们对废太子的态度,四阿哥想,他将手中写好的折子扔进火盆里,又拿出一个空白的折子摊在桌上,只是毛笔虽蘸满了墨水,纸上却并无任何字迹,反而有两滴滴落的墨痕。
新折子硬梆梆得撞进火盆里,发出砰的一声,惹得外间的苏培盛缩着脖子,恨不得将整个人融进廊下的阴影里。
四阿哥转起手中的佛珠,速度极快,不像是在念佛,倒像是在忍着脾气。
他在想,皇上希望他怎么做。
凌普贪腐案牵连极广,废太子身边簇拥之人极多,若是下狠手,不仅会得罪废太子一脉,更是将朝中大臣、宗室老亲得罪的干干净净。
再说了,皇上眼下虽厌弃太子,但以往对太子的重视也并非做假,那他真的打算彻查此事,不给废太子留一丝情面吗?
皇上向来是慈父仁君的,那些个无用的老臣都不忍处理,他能忍心这样对待亲手抚养大的‘乾清宫皇子’吗?
四阿哥深吸一口气,出门骑马直奔宫中,这件案子他还得好好理一理、想一想。
他身后苏培盛着急忙慌的撵上,临行之前还不忘吩咐徒弟将书房散落的佛珠给处理掉。
几日之后,凌普下狱待罪,而曹之璜因犯了大不敬的罪名被开刀问斩,就连与他有牵扯的几位工部官员,全都问罪,一个不剩。
消息自然是呈到御前的,皇上盯着两个处理方式完全不同的折子看了好一会,然后贝勒府就接到了与大阿哥一起看押废太子的旨意。
四阿哥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这次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他眼里只有皇上这个君父,皇上吩咐他做什么,他就好好做什么,皇上的交代事便是唯一的事。
和当年一样,他选择做一个不结党、不营私的孤臣。
好在,他赌对了。
四阿哥心情很好的起身,吩咐苏培盛收拾东西,太子虽废,但还是他的亲哥哥,中间的这个度还是得仔细思量的,不过,陪在边上总是不错的。
只是这样肯定要离府多日了,福晋稳妥,他素来是放心的,只是兰院里甯楚格刚回来,宁宁又怀着身子,实在让人牵挂。
全公公苦哈哈的收拾东西,苏培盛也是跟在四阿哥的身后一并去了兰院。
自从回来之后好几日没见四阿哥了,之前在热河行宫的时候,二人几乎朝夕相处,如今乍一分离,还真有些不习惯。
耿清宁还没福下去,就被他挽手扶起,二人离得很久,耿清宁一眼就看到他眼下的青黑,也没空去问待遇的事了,拽着他就往摇椅处去,刚养好的身子可不能这般不珍惜。
四阿哥就笑着任由她动作,侧躺在摇椅上,用手支着头看她忙活。
这么重的黑眼圈也不知道熬了多久,茶肯定是不能上的了,耿清宁心中思量着,正好她今日要了一份莲藕花生酪,上回在热河没吃上,便一直念挂着,秋藕刚下来,她就让刘太监变着花样做莲藕吃。
刘太监确实有几分本事,排骨炖藕块,糯米藕、藕粉、藕盒全都吃了个遍,他还拿莲藕做了小甜水。
将莲藕切碎挤出里面的汁水,与磨碎的花生糯米浆混在一起,拿小火煮道微微粘稠,就是这道莲藕花生酪了,吃起来香甜顺滑,京城秋季干燥,喝上两盏滋润极了。
四阿哥没有拒绝,笑眯眯的一口饮尽,又拿清茶漱口,他还是不怎么爱吃甜的东西。
耿清宁拿来毛线毯盖在他的身上,又捂住他的眼睛,强迫他休息一会儿。
四阿哥拉下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顾及着她的肚子,不敢拉她一并坐在摇椅里。
耿清宁笑眯眯的让人又搬来一个小些的‘蛋壳椅’,本来就是做给甯楚格的,她先尝试了一下,太舒服就爱上了。
两个人并排躺着,就像在热河行宫那边一样,微风吹拂,秋日的阳光也正好落在窗边,仿佛回到了那段闲适的时光。
不知不觉中,四阿哥的双眸微阖,呼吸声也均匀起来。
苏培盛轻手轻脚的退下了,外面耳房里,于进忠搬来了簇新的铺盖,这些日子四阿哥忙得都不怎么进府,想必身边人也熬的不轻。
苏培盛掏出鼻烟壶打算醒醒神,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和衣卧在床上,趁着主子爷放松的时候,他也歇一会,否则还真熬不住。
第 100 章
四阿哥这一觉睡到了金乌西坠的时候, 他迷迷瞪瞪的醒来,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橙红色的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染上一室的暖意,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笑闹声,听不太真切, 分不太清是孩子的还是大人的。
透过帘子, 外间有袅袅香味传来,盖住了屋子里淡淡的果子甜香味儿。
摇椅晃动间, 毛毯滑落下去,四阿哥起身站到窗户边上往外看, 红果树下,娘俩正想着法子摘树上的果子。
耿清宁手中拿着竹竿,正在捡熟透了山楂敲下来。
甯楚格年岁小,不敢给她长竹竿, 手里正拿着根通体磨的光滑的嫩竹条, 她个头不高, 便是使吃了吃奶的劲儿也够不着,气得她扔下竹子,噔噔噔跑进屋子里, 又噔噔噔的跑出来, 手里拿着玛嬷给她的那柄小木刀。
小木刀钝钝的砍在树上, 震得树叶和果子像下雨一样落下来。
耿清宁眼疾手快的躲开, 百福却仍旧惬意的趴在树下,山楂果子落到它的脑门上, 将它砸的一愣一愣的,油光水滑的皮毛上也沾上了不少树叶子。
百福惯是个爱干净的, 它站起身疯狂的甩身子,全身的肉都跟着乱晃悠,只是它一边甩,甯楚格一边砍,树叶仍不停的掉落在它身上,一直在做无用功罢了。
耿清宁笑得直不起来身,一旁趴在葡萄架上的白手套都忍不住闭了闭眼,这狗子实在是太蠢了。
四阿哥也微微笑起来,无论外面什么样的风霜雨雪,在这处小院里永远是这般轻松肆意。
百福迎接了几阵树叶雨,反而喜爱上了这种感觉,在又一阵树叶落下之时,激动的到处乱窜,甚至滚到了窗前。
不远处的耿清宁看着百福,又看见了正靠窗户边上的四阿哥,她冲他扬起笑容,大力的招了招手,“吵到你了吗?”
四阿哥的嘴角跟着上扬,摇了摇头,只是还没等他说话,甯楚格如同个炮仗一样,朝着他的方向奔了过来,边跑边叫,“阿玛,高高”。
阿玛的肩头是她最喜欢的位置。
甯楚格太兴奋了,小腿蹬的飞快,百福以为小主子在与它玩什么游戏,也兴奋的跟着跑起来,等到百福已经到窗下的时候,人类幼崽却一脚踏空,摔进了旁边的草地上,而且因为她的冲劲太大,滚了两个跟头才卸下这股劲儿。
耿清宁爆发出一阵大笑声,甯楚格这般翻滚,又穿着姜黄色的衣裳,真的好像一个滚来滚去的小土豆啊。
院子里众人一阵兵荒马乱,四阿哥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出内室,抱起已经一骨碌爬起来的闺女反复的检查了几遍,见她小鼻子小额头上面虽然有一些草屑,但没有受伤破皮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扔了个不甚赞同的眼神给还在大笑的坏心眼额娘。
怎可嘲笑于他人?若不是知晓是亲生的,这番做法甚至都会让人怀疑她们二人的血缘关系。
耿清宁轻咳一声,讪笑着凑过来,对甯楚格嘘寒问暖,“乖女儿,有没有摔到哪里?”
甯楚格左右看了两眼,挺起自个儿的小胸膛,甚至还拍了拍,“我,大清巴图鲁,无事”。
在玛嬷宫里的时候,那些人都这样夸奖小胖子,想来肯定是一个好词儿,甯楚格骄傲的想着。
看着求表扬的闺女,耿清宁自然非常捧场的鼓掌称赞,“甯楚格果然最厉害了!”
甯楚格矜持的微微点头,又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神去看阿玛,四阿哥不由得在这样的眼神中败退下来,颔首称赞道,“你额娘说的对”。
甯楚格顿时丢掉了那一点点矜持,笑得合不拢嘴,让四阿哥感慨万千,闺女随额娘,这好哄的模样同跟她额娘一模一样,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下人呈上的热帕子,细致的给她擦手擦脸,让小花猫变成那个雪白可爱的二格格。
耿清宁也去洗手净面,晚点都叫来好一会儿了,刚才四阿哥在睡,就在火炉上煨着,此刻用膳刚好。
考虑到四阿哥的身子,今日叫的膳食都比较清淡,一个炖到奶白的羊肉汤,一个经年的老公鸡烧刚下来的板栗,再炒上几个时令的蔬菜,便是简单的一餐。
四阿哥坐下看了几眼,突然开口问道,“在热河你便想吃的那个红油锅子,怎么没有?”
耿清宁秒懂他的意思,众所周知,当一个人这样说的时候,通常就意味着他也想吃这个东西,她微微摆手,于进忠就麻利的去了膳房,不过片刻功夫,一个麻辣鲜香,有着香浓牛油味的锅子就呈了上来。
甯楚格抱着她的小碗啃炖出胶质的大鸡腿,时不时配上一个甜甜的板栗,四阿哥则是将切得薄薄的牛肉片、羊肉片放在红油锅里烫熟,再将肉片在加满了香葱、陈醋、香油的碗里滚上一圈,蘸满了调料之后,才放进嘴里。
耿清宁嘴角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四阿哥以前可是典型的口味清淡的人,菜色都更喜欢原味的,怎么,现下又爱吃酸又爱吃辣,难道还是在代她承受怀孕之苦的原因?
她摸着下巴,老话说,酸儿辣女,难不成她这回怀的是龙凤胎?
饭后,甯楚格被抱下来洗手净面,现下她都自个用膳,但年岁小,手脚还不是很灵活,难免弄得到处都是,每次饭后都得换衣服。
其实耿清宁有给甯楚格做围兜,无论是偶尔流口水,还是沾上的米粒,都可以被围兜完美阻隔,清洗起来也十分方便。
但四阿哥看见之后,皱着眉头就给扔掉了,还问她是不是没银子做衣裳了,怎将这般难看之物用于甯楚格身上,转头又让苏培盛送来一盒子银子。
谁掏钱谁是老大,耿清宁只能收起银子,顺便吩咐葡萄将那些围兜拆了当做抹布使用,都是细棉布做的,丢了实在可惜。
这也让她想起现代社会的时候,曾听闻富贵人家的那些八卦,什么穿的皮鞋不能沾水,衣服既不能水洗也不能干洗,诸如此类的事情,想来无论什么时候,勤俭节约都只是劳苦大众的美德。
甯楚格换了黑绸绣花童夹上衣回来,父女俩在院子里溜达消食,四阿哥将其放在肩头,两个人凑在一起去看廊下挂的灯笼,说灯笼面上的画的出处,说上面的故事,直到甯楚格打呵欠,才将其递给徐嬷嬷带下去休息。
下人提来热水,二人洗漱后并排躺在床上,许是下午睡得多了,四阿哥此时并无多少睡意,反倒起了谈性,主动提及了侧福晋份例之事。
“眼下这般,多少是委屈你了”,他道,“你放心,爷指定给你跟甯楚格挣一份体面回来”。
贝勒的身份还是太低了些,正巧,现下皇上愿意用他,说不定明年,这贝勒府的规制就要改了。
黑漆漆的床帐内,耿清宁翻了个白眼,领导画的饼她吃的太多,现下有些吞不下去了,不过她并没有打算争论这个,以四阿哥的性子,他已经决定的事儿,她去瞎争取也无用。
四阿哥还在说,“你有身孕在身,就关起院门过日子,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顽的,就叫李怀仁去办,身边的人也拘一拘,外头就不要去了”。
虽说她平日里也哪都去不成,但是四阿哥这般直白的说出来还是第一回,甚至还波及到她身边的下人,这是要软禁她,还是要闭府?
耿清宁沉默了一会儿,她问,“那福晋那边的请安?”
四阿哥翻身搂住她,摸着她的肚子道,“最近哪都不要去,福晋那边我也交代过了,全都关门度日”。
看来不是她犯了错,耿清宁心中松了一口气,那就应当是与夺嫡相关了,虽说她知晓最后的胜利者是四阿哥,但知道可亲身经历是两码事,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外面是不是很凶险?”
九子夺嫡的事情大家都耳熟能详,参与其中的人不是圈就是死,内里凶险可想而知。
黑暗中,四阿哥将她搂的更紧,重复了刚才的话,“放心,爷肯定能挣一份体面回来的”。
第二日一大早,四阿哥就带着行李进宫了,说是一旬回来一天,其他的时候都宿在宫里。
耿清宁抱着甯楚格给他送行,想起昨日四阿哥的话,让于进忠将陈嬷嬷请了过来。
陈嬷嬷来了就先给她道喜,看来也知晓她提了侧福晋份例的事儿,屋子里没有别人,耿清宁就直言开口问道,“你可知侧福晋有什么讲究吗?”
陈嬷嬷怕是有七窍玲珑心,她笑道,“侧福晋要么是万岁爷指的那些个家族贵重之人,要么是生育有功”。
她指了指李侧福晋院子的方向,当年的李侧福晋连续生了二子一女,得了侧福晋之位。
陈嬷嬷继续道,“耿主子有所不知,贝勒爷只能有一位侧福晋,只有亲王的府上,才能有两位侧福晋”。
耿清宁一时之间有些惊住了,四阿哥这是,在向她许诺未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