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阿拉丁神灯(14)
动荡的风似乎因此而停下了, 花瓣停下了摇曳,只剩下呼吸起伏着。
“你说什么?”简狄许久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可以解除您身上的诅咒。”许愿看着那双审视的眸道。
“条件?”简狄的戒备之意并未退去。
以生命为注施加的诅咒,想要解除, 不付出代价怎么行?
许愿眸光轻动,略微沉吟轻笑道:“我暂时没有想要的东西, 殿下答应我一个条件吧,这个条件不会损害这个国家,也不会让您违背道义做任何恶事怎么样?”
简狄微微蹙眉,开口道:“这个条件太小了,你刚想的吗?”
许愿未答, 他的确没有想过以此从对方的身上获得什么,他本该保护好他的,即使当初不得已许下三年承诺,但拿到神灯的那一刻,就有了变通的能力。
但不愿意窥伺, 不愿意将自由的他直接视作所有物,不愿意随意使用神灯的力量, 以及那些复杂的难以理清的心绪, 都造成了他对他消息的缺失。
隔着一片海域,所得到的消息有他的英勇善战, 有他的卓绝与优秀, 唯独没有诅咒。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看的人, 所能做的只是吸取教训,尽力弥补。
“剩下的您就当我想为巴塞尔的百姓送上一个仁君明主的心意吧。”许愿笑道。
简狄的心中鼓动的很厉害, 即使再怎么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终究是有不舍的人的, 能活下来, 他不会想着死亡:“你接近这里,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或许吧。”许愿笑道。
“不管是因为什么,我承你的情。”简狄有些看不分明他的情绪,只是松开了剑柄说道,“要怎么做?”
“这个。”许愿从腰包中取出了一个瓶子递了过去道,“睡前服下,睡一觉就会好的。”
那个瓶子不大,因为是剔透的,可以看见里面液体像星河一样的色彩,即使接在手中,也漂亮极了。
“您要是怀疑有毒,可以找一只老鼠试一下。”许愿说道。
“唔。”简狄将其慎重的放进了腰包之中,未置可否,“谢谢。”
“今晚会睡不着吗?”许愿看着那双眸中升起的一丝期盼,仰望向了星空问道。
“有可能。”简狄轻吐了一口气,顺着他的目光同样看向了那密布的星河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适的眺望向一片星空了,星空之下,万家灯火,美不胜收。
“您的诅咒是怎么生成的?”那温柔的声音轻声的问道。
“大概三年前,杀了一个劫掠美貌女子和财产的魔法师。”简狄回答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以生命种下了诅咒。”
“殿下真是勇敢。”许愿笑道。
“可你对我有自责之意。”简狄审视的看向了他道,“为什么?”
许愿神色微怔,轻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来的早一些,您或许就不用经历这么长时间的折磨了。”
“我既然去做,自然承担得起后果。”简狄眸中情绪未动,只是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道,“即使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后悔那么做,只是会做的更谨慎周全一些。”
风拂过他的长发,那双绿眸中的情绪无比的坚定,许愿注视着他笑道:“我知道。”
这个人,这个灵魂,从来都不是需要他保护的菟丝花,他从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坚定的去做。
只是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即使知道,也会歉疚和心疼,那样的情绪像是烈火一样在心头焚烧,并不受理智的控制。
“所以你为什么自责?”简狄看向了他审视道。
“我不能因为善良吗?”许愿笑道。
“你的确是个善良的人。”简狄予以了肯定,“只是你不是个善良过头的人,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不论我想得到什么,您都愿意给吗?”许愿笑着问道。
月华如练,那双金眸中隐约浮现的侵略感让简狄不自觉的摸了一下剑柄,可他的话语未出口,那抹情绪就如幻觉般消失了。
“您放心,我想得到的东西,只有您愿意给的时候,才能够得到。”那温柔的人笑道。
“是什么?”简狄不解。
“您愿意给的那一天,就会知道是什么的。”许愿笑着补充道,“放心,不是王位又或是恶意的东西。”
简狄轻抿了一下唇,将唇边的话语咽了回去道:“我找回去了,有事找我,可以直接来见我。”
“好。”许愿看着那有所迟疑的眸笑道,“放心吧,我不会用这能力做什么坏事的,您可以继续派人监督我。”
“不必。”简狄看了他一眼转身道。
护卫的监督对他而言恐怕形同虚设,一个聪明人想要做坏事,又怎么可能直接露出尾巴。
他话音落下,身影已如来时般大步远离。
脚步声下楼,又片刻后出现在了月影之下,翱翔于天际的鹰飞舞着落在了他的肩上,那修长的身影受力却未颤动,如海边初遇一样抬起了眸,一如既往的辽阔凛冽,却不似那时陌生彻骨。
许愿对上那目光,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简狄收回了视线,走向自己的宫殿时心中仍在浮现着那个念头。
一个奇怪又奇妙的人。
那样的人,看似随和,其实是很难真的亲近的,可他却似乎对他敞开了心。
又或者其实这也是一种能力?让每个人都觉得交谈愉快的能力?
可敞开了心,他也无法完全看清这个人。
“啊!”猎鹰在他的肩头叫了一声。
“不能再吃了,你会胖的飞不起来。”简狄思索中断,抬眸道。
肩上的鹰低下头来探了探,又换了个位置,又叫了一声。
这一次简狄没有看向它的嘴,而是看向了它牢牢抓住肩头的爪子思索道:“以后你抓的地方也得换个位置。”
“啊!!”
“抗议无效。”
……
夜色中的王宫一如既往的静谧,并没有任何的变故,殿中空旷而安静,回来后的主人并未如往常一样去沐浴更衣,而是坐在了桌后,手中托着那个琉璃瓶子细细看着。
虽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但在能够活着的时候,他还是竭力让人去寻找过能够解除诅咒的办法。
只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所余下的,只是从指尖一点逐渐蔓延出来的石化痕迹,直至手臂,脸侧。
镜中的人狰狞如恶鬼,如果只是样貌变化,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涉及生死,终究难舍。
他若死了,他的父母必会伤心,但一切结果未定之时,他又不想令他们担忧,他们也在刻意避免过问这件事情令他烦心。
本以为没有什么希望的事摆在了面前,反而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殿下。”有仆从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夹杂着些许笼子碰撞之声,“您要的东西找来了。”
“进来。”简狄放下了手中的瓶子抬眸道。
“是。”仆从从帘帐外绕了进来,将那提着的笼子放在了地上。
笼中赫然是一只刚刚带来的兔子。
“放下就下去吧。”简狄说道。
“是。”仆从低头,恭敬的转身离开。
待他的身影消失,简狄起身,带上那桌上的瓶子蹲身于笼子之外,打开瓶子,倒出一勺送了过去。
那是一只相当健康的兔子,面对这样的试探初时畏惧,然后又试探的嗅了嗅,牙齿轻咬着,将其中的液体舔了下去。
一勺下去,暂无异样。
简狄将瓶子合上,拎起笼子放在了一旁的桌上,看过片刻后解开了头顶的发冠和衣袍,让发丝散落后进了浴室。
那一夜,那枚瓶子只是放在了枕边,与散落的发丝纠缠,并未入口,也是那一夜,那只兔子在笼子里活动了一夜。
而次日,王子的宫殿中寂静的连脚步声都恨不得飘起来,因为王子的脸色实在难看的要命,已经到了看一眼就杀意蔓延的程度。
“殿下,您没休息好吗?”亲卫在汇报公务时询问道。
“没事。”那脸色明显比往日阴沉很多的人回答道。
等这件事验证了,他就给拉依德加餐。
“是。”亲卫不敢再问。
第二日晚上,那只喜欢在夜间进食的兔子被放在了外间的桌上,虽然仍然有些许摩擦之声,但入睡的人不至于因为警觉而频频醒来。
情况转到了第三日,兔牙磕笼子的声音具有无与伦比的穿透力,咯咯咯,咔吱咔吱。
油灯亮起,那一脸阴沉杀气真如恶鬼的人站在了兔笼外面,让那只兔子蹦跳了几下,却是继续认真的磕着笼子。
难道那瓶药能够让人狂躁?
许愿第三次,不,应该是第四次得以见到那个人,是因为一只对笼子情有独钟的兔子。
“这是它服下药物的第三日。”召他前来的人坐在桌案的后面,脸上仍戴着面具,不论是脖颈上还是手臂上的痕迹都未有任何消除的迹象。
“医官怎么说?”许愿行过礼后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看向了那被关在小小笼子里的兔子。
里面的卫生显然是勤打扫的,没有什么浓烈的味道,只是即使放着食物,它也在兢兢业业的啃着笼子。
“医官说不是没有服食狂躁类药物的可能性。”简狄看着那正在端详着兔子的人冷声道。
他并不想怀疑他,但出了问题,总要找源头。
那被质问的人却是骤然发出了一声难掩的笑意。
“你笑什么?”简狄沉下气息询问道。
“殿下,您不会养兔子吧。”那从兔笼上抬眸的人敛去了眸中过多的笑意,温柔的询问道。
他不见恼火或是惧怕之意,简狄眉头轻动,话语已是缓和:“我有问询过饲养之人。”
“大批量饲养可食用兔子的人,大多不会在意它们兴奋时的状态。”许愿笑道,“因为成长很快,又专门饲养在一处,不会在意它们的吵闹,所以应该也没有告诉您,它的笼子太小就会引起这种情况。”
简狄神色微僵:“可是它前两日没有这种情况。”
“前两日它的饲料和水分还算充足。”许愿扫过那个还在咔咔作响的笼子道,“现在它缺水的很,不发疯才不正常。”
坐在桌案后的人面对着那样温柔的目光,腰背下意识挺直了些,眸光微动了一下询问道:“应该如何补救?”
“换个大一些的笼子,笼底隔一层,放上烧过又冷却的碳灰,每日不间断的提供食物和干净的水,每日放风,少喂谷物,多喂干草。”许愿笑道,“您就是想再观察三个月,它都能活蹦乱跳的。”
简狄对上那浅笑的眸,唇轻抿了一下道:“也不至于那么久。”
他原本只想观察三天,只是没想到三天内就状况不断。
现在对方提出了解决办法,自然还要再观察三天。
对于心怀善意者,他本不该如此戒备的,可不验,那是对自己和这个国度的不负责任。
如果毒药而是掌控神智之物,所带来的灾难将是空前的。
“殿下不用忧心,我没有谴责的意思。”许愿看着那微侧了一下的眸笑道,“您想要验证,本就是无可厚非的,越是身居高位,越是应该谨慎行事,您之后检验的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来问我。”
那双金眸直视而无回避,其中有着笑意,却无任何阴霾。
就是这样的视线,令简狄莫名的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连试探都觉得似是对他的亵渎。
可他是理解的。
“知道了。”简狄说道。
如果他并非赫伊里或是魔法师的身份,或许他也不会对他戒备至此。
“那我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许愿轻轻拍了拍那个笼子起身笑道,“夜晚记得将笼子放的远一些,这样就能够睡个好觉了。”
“谢谢。”简狄看着那在他轻拍下停下仰头瞧的兔子,眉心轻动道,“慢走。”
可他看着那要转身出门的人,却隐约察觉到了那人转身时眸中浮现的笑意,对方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而觉得心情十分愉悦。
“你在笑什么?”简狄在察觉时已经问出了口,待那人转身时话语又难以收回。
那双金眸轻动,却没有当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您确定想知道吗?”
“嗯。”简狄应声。
“我只是在想,您是不是担心那药剂在老鼠身上不生效,才特意选用了兔子。”许愿笑道。
简狄身形微僵,有一种被洞察了心思的微妙感,他的视线扫过对方眸中的笑意,虽不明白此事有何令人心情愉悦之处,却是心弦微松道:“你不介意就好。”
“不介意。”许愿笑着回答,略微颔首后离开了。
他只觉得这样的做法很可爱,似乎无甚可乐之处,可是只要察觉到那些心思,就觉得很可爱。
那道温柔对谈的身影消失,简狄垂眸看向了那笼子里继续磕着笼子的兔子,蹲身下去时伸手在那笼子上拍了一下。
轻轻的震颤让小家伙暂时放弃笼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珠抬起了头来,倒是显得受惊又可爱。
即使一直未睡足,他的心情也莫名好了很多。
“来人,按照赫伊里说的,做一个大笼子给它。”简狄起身道。
“是,殿下。”仆从们小心瞧了眼他好转的脸色,兢兢业业的去做事了。
大笼子做的很快,宫廷中的工匠动手,不过是到了傍晚就一应安排妥当,宫殿的主人也睡了个好觉。
一觉到天亮时,竟有些许不习惯。
而依照赫伊里所言,那精心饲养的小家伙的确比之前活泼了很多,连毛发都更光滑了一些,摸上去的手感柔软绵密,比马和鹰的皮毛都好摸。
只是每日放风的时候,需要将鹰先拴在木桩上。
“要好好相处。”简狄看着木桩上展翅的鹰的说道。
“啊!!”
“乖孩子。”简狄摸了摸它的羽毛道。
那瓶星河一样的液体在被带回来的第七日被送到了唇边饮下。
空置的瓶子被放在了床边,简狄本以为自己会难以入睡,可困倦却比往常更易袭来,容不得丝毫挣扎,就将那略微拧眉的人带入了梦乡。
【宿主,美人喝下药剂了。】小巧的猫蹲坐在石头的窗边兴奋的汇报道。
【那就好,谢谢你帮我盯着。】许愿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笑道。
【不客气呀。】猫猫蹭了蹭耳朵,为自己能够发挥作用的又一天感到开心。
星河流转,渐渐低垂覆盖大地,又渐渐的在一缕天光破开黑暗时一颗颗消失。
躺在床上睡的极沉的人睁开了眼睛,迷茫退去,发丝随着起身而在枕上蜿蜒流淌,又垂落于腰间,轻扫过那恢复了白皙灵活的左手,带来微痒的感觉。
晨起的气息略微起伏,初醒的人下了床,待站在镜前时,那一双绿眸似是有着破镜而出的美好,怔然与寒意交织,其中划过了一抹释然和轻松的情绪。
灰败尽消,意味着生命的延续。
压在心头的大山挪开,连看以往稀疏平常的阳光都会觉得美好。
“殿下……”仆从如往常般行礼,只是在略微抬眸瞧时却是险些摔了手中的东西,“殿下,您的脸!”
这一声,自然是引得众人纷纷去瞧,皆是惊讶惊喜出声:“殿下!”
“天呐,太好了!”
“您恢复了吗?”
“陛下和王后一定会高兴的。”
“殿下,您的早餐。”
“先放在那里,我回来再吃。”那一早出门的人跨出了店门,匆匆朝着国王的宫殿行去。
宫中自有欢庆之声,奇异的事无需特意,便足以各处流传。
“听说殿下恢复了?”
“怎么会突然恢复呢?”
“不太清楚,不过殿下的病好像真的好了。”
“国王陛下很高兴,说是要摆三天的宴席。”
“真的吗?那的确是件天大的喜事。”
“不过听说殿下改成了一天。”
“连忙三天,我确实会受不了。”
“嘘……”
“赫伊里先生。”路过的仆从断了谈话声,恭敬的行礼。
许愿颔首,双方错身而行,只是再度抬眸时,他的眼睛因为那从花树烈日之后绕出的人影而收缩了一下。
火红总是热烈而灼目的,尤其是那发丝之中还坠落了金玉之物,衣襟上的珊瑚珠串随着对方的靠近而轻动,却仍只是点缀和增色,半点不及那美到极致的人。
明珠蒙尘终有时。
即使是神灵观看,也会失神甚至嫉妒,而那绿眸中一点凛冽与疏离,将那躁意消弭了一些,令人赞叹而不敢有丝毫亵玩之意。
巴塞尔的简狄王子,是在爱意与上天极尽宠爱下诞生的。
他本就该如此的风华绝代。
“殿下有事找我?”许愿看着那径直走向面前的身影笑道。
“来谢谢你。”简狄停在了他的面前说道,“只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暂时没有谢礼。”
金银一类的赫伊里未必放在眼里,生意上的事也无需特意去铺路,简狄也不会因此而对他的商路大行方便。
“能够看到您恢复如初,我已经很高兴了?”许愿看过他重新恢复剔透的左眼笑道,“还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你的药剂很管用。”简狄说道。
不仅是视力的恢复,还有消失的味觉,效果好到令人以为是幻觉,甚至是回光返照。
但他不太愿意相信赫伊里是如此恶意之人。
“那就好。”许愿笑道。
“药剂来源于你这里的事情我没有说。”简狄看着他问道,“你希望被人知道吗?”
神灵的使者与魔法师之间只有一线之隔,超乎寻常的力量一旦验证,总是会被人忌惮的。
“不用刻意隐瞒,也不必刻意让人知道。”许愿回答道。
“好,父王应该猜到了。”简狄直言道,“他对你的谢礼,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承诺。”
他的声音即使在盛阳天里也有些凛冽,却很认真的在传达他的谢意。
他一定会是巴塞尔史上最出色夺目的执政者,从初见的那一面,许愿就相信这一点,而此刻更加确认无疑。
他的眸微侧,能够感受到心头连绵不断的跳动和雀跃之意,令人不太想压制,但暂时不能令人察觉:“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嗯。”简狄看着他侧开的眸,一瞬间又无法看清那双眸中的思绪,“你之前打算去哪里?”
“听到了传闻,本想去向殿下道喜的。”许愿笑道,“现在打算去您那里蹭上一顿午餐。”
“我的午餐未必有乐师馆的丰盛。”简狄说道。
他并不介意饮食,而父王为了留住赫伊里,衣食住行让人打点的都很精心。
“我只是觉得饿了,现在回去很麻烦。”许愿笑道,“您不欢迎我吗?”
简狄眸光微动,自是看出了他的亲近之意,转身道:“欢迎。”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192章 阿拉丁神灯(15)
“殿下。”仆从问好, 又在瞧到那随行的人时露出了一些惊讶之意,“赫伊里先生?”
“多准备一份午餐给他。”简狄吩咐道。
“是。”仆从带着些许惊讶匆匆退开了。
宫殿之中的仆从皆是轻手轻脚的行礼,唯有一处看起来颇为热闹。
猎鹰蹲在那堪称巨大的兔笼子上, 左右飞着,或是探头去瞧, 又或是飞起又撞击两下,只是即使是鹰,也无法撼动那十分坚固的笼子。
半成年的兔子在中间靠里的地方蹲坐着,无论那只鹰变化什么方位,都无法抓到它。
“殿下, 拉依德自己解开了脚链。”负责的仆从想要靠近又不敢,只能瞧着那发生在兔笼处不间断的热闹。
“拉依德。”简狄喊出这个名字时,那本来紧盯着兔子不放的鹰转过了头来,拍打着翅膀飞了过来,可那利爪将落之时, 却骤然扑了个空。
猎鹰拍打着翅膀落地,抬起的鹰目中一时竟有些茫然。
可它主人的视线却未落在它的身上, 而是带着些诧异的看向了那将他拉开的人, 目光落在了那扣在他肩膀的手上。
扣紧的手随着察觉而松开,许愿退开解释道:“殿下, 鹰的利爪会抓伤您的手臂。”
“我戴了护甲。”简狄看着那落地的鹰轻吹了一声口哨, 抬臂让鹰飞起得以落下道。
“是我一时情急了。”许愿并未有尴尬之意, 而是笑道,“您没事就好。”
“还是多谢你。”简狄走向了木桩, 将鹰放了上去道, “拉依德一时很难改掉这个习惯, 人也一样。”
即使是他的亲卫, 也习惯了拉依德随意停靠在他左肩上的举动,可赫伊里不论是反应还是力道,都不是一个普通的乐师或是商人能够拥有的。
“可能因为我接触您的时间比较少,所以觉得会有些危险。”许愿笑道。
“你那晚瞧着拉依德落在我的肩上也没有这个反应。”简狄将左右两边的脚链都拴在了鹰爪上,防止它再次逃脱后看向了那刻意又不刻意隐藏的人,也不等他再解释,直接踏进了殿门道,“进来吧。”
许愿轻笑了一下,跟了上去。
巴塞尔虽然荒漠不少,但自有河流贯通,河滩的肥沃土壤和长期的日照让这里的产物颇丰,再加上沿海的货运,简狄说是不够丰盛的午餐,谷物,肉食还有蔬果糖份也都是应有尽有的。
阳光看似浓烈,即使殿中挂了帘帐,也显得格外的亮堂,可气温却不算高,反而穿堂的风吹过,带着些许清凉之意,仆从轻手轻脚,除了偶尔传来的碗碟碰撞的声音,还能够听到兔子在笼中蹦跳或是进食的声音。
许愿的解释没能给出,那正在认真进食的王子殿下也没再问。
“您打算继续养着那只兔子吗?”许愿安静的吃到七八分饱后询问道。
“不费什么功夫。”简狄抬眸回答道。
放在外面也不怎么吵,拉依德对它也很感兴趣。
一身灰色皮毛的兔子随着人的靠近蹦跳了几下,却不像对那只鹰那样害怕,而是靠近了笼边轻动着三瓣嘴。
它有些近似野兔的模样,不像完全驯化配出的家兔那么漂亮,但半长成的模样还是带着幼时的可爱,长长的耳朵竖起,对着递过去的草叶嗅了嗅,咬住时直接拽了过去。
“它叫什么名字?”许愿又拾起一根干草递了过去。
“还没有取。”简狄看着那瞧着一只兔子都似乎饶有兴味的人道,“你可以为它取个名字。”
这只兔子本来就是因为赫伊里才来到这里的。
“那……就叫小灰吧。”那看起来十分温柔高雅的人打量着正在进食的兔子笑道。
简狄的眉头因此而跳动了一下,看着那只从他手中揪着草叶的兔子道:“因为它是灰色的?”
“是,不名副其实吗?”许愿抬眸笑道。
简狄排除着这个人小心眼觉得兔子抢草就取了个这样名字的可能性,看了正紧盯着此处的拉依德一眼,一边庆幸着他的鹰没有碰上这个人,一边又觉得确实很好记,全天下所有的灰兔子都能叫这个名字,绝对不会记错:“那如果碰上灰狼呢?”
“大灰。”许愿略微沉吟道。
简狄可以确定,他将谱写乐谱的天分,一点儿都没能分给取名这件事。
“您觉得不好,也可以自己取一个。”许愿笑道。
“就这个。”简狄看着那只凑过去给摸脑袋的兔子道,“神灵使者给取名字的兔子可不多见。”
许愿手指微顿,抬眸轻笑道:“您要是不介意,我也可以给拉依德再取一个名字。”
“我介意。”简狄看着那金眸中轻松戏谑的神情回答道。
“真可惜。”许愿叹笑道。
“三日后父王会准备宴会。”简狄看过那捋过兔子额头的修长手指,那只吹笛抚琴的手也似乎对兔子有着神奇的效果,以至于它甚至眯起眼睛,轻轻磕起了牙来,不像磕笼子时那么刺耳,反而带着些许悦耳舒适的感觉。
“我听说了,为了殿下您恢复的事。”许愿说道。
“父王会邀请你,但不会让你为此而演奏。”简狄说道,“但前来宴会的其他达官贵人却未必。”
“您担心我会受到折辱?”许愿笑道。
“只是提醒。”简狄说道,“如果你不想参加,我也可替你向父王回绝此事。”
赫伊里的名声传遍各国,有神灵使者之称,但许多人敬仰,才更会给一些高位者以高高在上的感觉。
他的父王母后并不会以此取乐,但难保人人如此。
即使是达官显贵,也是鱼龙混杂,不可能因为此事而挥下屠刀。
“不用。”许愿看向那有些冷淡的眸起身笑道,“殿下即将游龙归海,我也应该向您献上两首贺曲。”
简狄眸光轻动:“你想去?”
“我也想看看那样的盛况。”许愿看着面前的人笑道。
虽然他一直未藏锋芒,但他还是想看看他全胜之时的腾渊之态。
那双金眸中的情绪太过温柔,温柔到令人的心脏都有一种微沉之感,简狄气息轻沉道:“好。”
上位者本就承载着很多人的期待,或许这个人的到来真如他所说的一样,希望巴塞尔能够拥有一位仁君明主。
他未必能够做到最好,但不会辜负这份期待。
“还有,两首贺曲之后如果还有人再提要求。”那双金眸的主人笑道,“就只能拜托殿下您帮我挡一下了。”
简狄眉心轻动,总觉得这个人似乎就在这里等着他呢,不过受了他的好处,自然也应该做些什么:“放心吧,我会护着你的。”
许愿心中翻涌起温柔的情绪,垂眸轻笑了一下道:“午后困倦,我先走了,殿下您好好休息,下午才好处理公务。”
“嗯,慢走。”简狄看着他当即离开的身影道。
那道身形高大而修长,因为总是用温柔的面孔示人,所以总是会令人下意识忽略他可能拥有的力量。
简狄的手指扣上了肩膀,能将他一举拉开甚至让拉依德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力量……
“殿下,恭喜您的心患解除!”前来行礼的亲卫话语中带着难掩的喜悦。
“嗯,关于赫伊里的事查的怎么样了?”简狄松下手进殿问道。
“我们的人分别从加里城和阿马尔用鹰送来了消息,这是整理后的结果。”亲卫将整理的消息递了过去道,“他是在三年五个月前左右出现在加里城的,当时是商队丢失,但只用了一日功夫,就成为了大臣法希尔的座上宾,又一两个月,成为了宫廷的乐师首领……”
亲卫禀报的时候心中仍是惊叹未消的,即使他在最初看到的时候就已经震惊过了。
那位突然出现的乐师就像是神灵派来的使者一样,有着超越寻常的天赋和能力,他能够令法希尔将他视若珍宝,也能够令国王对他难以割舍,赏赐的珍宝就像是流水一样送入了他的府邸,就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一样。
而那三年,赫伊里的乐器店铺开,不仅为他带去了源源不断的财富,更是将那宛如天籁的乐曲带去了各国,无数人迷恋着他,向往着加里城和阿马尔这两处原本不算顶尖富饶的城池。
一人之力不可估量。
甚至于阿马尔已经隐约拥有乐神之都之称,因为那里是赫伊里诞生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认可着那是他的故乡,人们高谈阔论,与有荣焉。
如果不是他们派往那里的人居住了有五年之久,恐怕也会相信那是事实。
“三年多前阿马尔并没有赫伊里商队的事迹流传。”亲卫沉声说道,“但居住在那里二十多年的人甚至都在说着他居住在那里的一些事迹,说着他曾经有多么的可爱,多么的富有才学,有着多么丰富的经历,就好像连自己都在欺骗自己一样。”
“谎言说的多了,连自己都会相信的。”简狄翻阅着那些送来的消息道。
这就是众口纷纭的力量,令人无从辨别真假。
“您不觉得这是魔法吗?”亲卫有些忧虑的问道,“那实在有些可怕。”
“那不是魔法,是善用人心,且此事有利无弊,阿马尔的执政者也会乐见其成。”简狄问道,“查到他真实的来历了吗?”
“没有。”亲卫低头道,“消息太过驳杂,我们找不到他所谓的父母,也没有找到他的来历,对于这一点,人们更觉得他是神灵的使者。”
“神灵的使者吗?”简狄略有沉吟。
他并不相信这一点,即使是魔法师,也得先被母亲生下,然后再慢慢成长,就算是传说中的神灵,也不外如此。
虽然不能就此彻底排除他凭空出现的可能性,但是他的来历恐怕会很难查到。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却又似乎没什么恶意,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善良?
又或者他是真的想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尤努斯。”上位者冷声叫了他的名字。
“是,殿下。”亲卫恭敬行礼。
“你知道什么东西是自己愿意给,对方才能得到的吗?”简狄想起了那一晚对方提及此事时的目光,他将星空和他一起映在了瞳孔中,有所渴望却按捺了下去。
尤努斯一时有些错愕,思索回答道:“这有些多,比如财产,您所拥有的一切东西,地位,赏赐,还有生命?”
“应该都不是。”简狄迅速排除了这些。
不论是财富还是地位,对方都不缺,而他的生命是对方挽回的。
“他跟您交换了什么条件吗?”尤努斯反应过来蹙眉道,“您的身体……”
“如你所猜测的那样。”简狄回答道。
尤努斯有些震惊和忧心:“那他提了什么条件?难道是王位?!”
“我们的交换不涉及王国与恶意之事。”简狄并不想自己的亲卫也处于对那个人的误解之中。
不涉及王国与恶意,他所能够给予他的东西实在太少,可即使少,他也猜测不出是什么,让对方也会有所求不得之感。
尤努斯有些错愕,想要放松心神却又迅速提了起来:“那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或者是会控制神智?”
“外面那只兔子已经服下药剂七天了,并无异样。”简狄回答道。
他不可能真的测试上数年再去探究竟,那样就太迟了。
如果真是控制类的药物,让他的神智受其所控,无非三种后果,要么解除,要么控制者身死,要么一起死。
“有没有潜移默化的可能性?”亲卫仍然很难对魔法师和奇异的力量放下心来。
那些家伙们总是神出鬼没,即使不到面前,也能够暗害很多人。
简狄垂眸略有思索,在思及那只对赫伊里格外亲近的兔子时面色略有些凝重道:“你先去询问一下饲养者。”
亲卫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郑重应道:“是!”
而得到的答案却是:“兔子喜欢摸头?”
“是的,兔子可以打理全身的毛发,唯有头部舔不到,所以很喜欢摸头这样的行为。”饲养者演示性的伸手,捋动着兔子脑袋时,那只兔子发出了同样舒适的磕牙声。
“知道了,赏他一些金银送他回去吧。”简狄垂眸说道。
“多谢您的赏赐,殿下您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传召我。”饲养者感恩戴德的收下了赏赐离开。
“幸好没什么问题。”亲卫有些疑人盗斧的心虚且木然的说道。
“嗯。”简狄则在想的是,幸好没有再叫赫伊里过来。
不然那个人的笑容恐怕会有些微妙。
他果然不擅长养兔子。
“关于赫伊里的过往,不必再查了。”简狄合上消息册下了命令。
“殿下?”亲卫有些疑惑。
“既是选择相信,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忌惮猜忌。”简狄的手放在了册子上道,“你所查到的他虽然神秘,但没有任何劣迹,查到这里就可以了。”
三年多的时间,赫伊里的名声得以传扬,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乐声,还有德行。
对于顺手相帮之人也有感恩之举,许诺而守诺,传授乐曲之时亦会顾忌乐师与路边吹笛者之分,乐器传播之时也会顾忌贫苦人家,即使派往他身边的监视者,亦有善待之举。
可以为国王吹笛,也不吝啬为平民演奏。
纵使对方并不介意他的探查,但试探太过终究会令人寒心。
“是,殿下。”亲卫恭敬的应声道,“还有,那些抓到的俘虏用尽了刑罚也不肯开口说出他们勾结的人是谁,每每想说之事瞪大了眼睛好像也没办法说出来。”
“你怀疑有人对他们用了魔法?”那双绿眸中的情绪有些凛冽。
“是,但从前那些人使用闭口的魔法,会让他们直接爆体而亡,所以属下也不能确定。”亲卫略有些迟疑道,“您如果信得过赫伊里先生,或许可以请他瞧一瞧?”
三年前的经历太过刺心,他卓绝的殿下正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却被一道诅咒告知生命只剩下数年,并且要在慢慢的折磨中死去,殿下固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可他们却因此对魔法师们恨之入骨。
每每听到之时,只觉得用心险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但殿下能够得救,又得益于神奇的力量,以一个他的心里竟是不知该恨还是该感激,一时复杂万分。
但殿下相信,他们也选择相信!
“我会将此事同他说。”简狄沉吟道,“但去不去由他来定。”
“是。”亲卫应声道。
“还有……”座上之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他要去的话,提前将那些俘虏打理干净些。”
“啊?”亲卫惊讶抬头,然后恍然道,“是,殿下,属下立刻去办。”
被打的像血葫芦一样的俘虏们,极有可能吓到那位光风霁月的乐师大人,毕竟是神灵的使者来的,应该没见过那样的血腥。
……
“您怀疑有魔法让他们没办法说出真话来?”许愿在听到那些描述时反问道。
“是。”简狄沉声应声道,“我亲自去看过,那些人每每要吐露之时都会难以言语,说不出话来,而他们之间的利益勾连,不至于到舍弃性命都要维护的地步。”
“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帮您去看看。”许愿笑道。
简狄看向了那溢着温柔的眸,直视道:“我相信你,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许愿手指微紧,回视笑道:“不会,您可以相信我。”
那双眸中一片的温柔坦诚,令人安心,只是看的太深,总会体察到一丝让人有几分陌生的沉溺感来,被注视着,就好像在一片温热舒适的水中不断的下沉。
他想要亲近一个人的时候,只怕很少有人会拒绝。
简狄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窗外道:“时间有些紧,那里也有些血腥,等宴会之后我带你去。”
“好。”许愿笑道。
宴会在即,王宫之中也一直在忙碌着,请柬发放,王宫之外的人也快速的知道了简狄王子已经恢复康健的事情。
这绝对是一件值得普天同庆的事情。
达官贵人们在准备着贺礼,百姓们则在期待着与宴会一起带来的庆典。
“殿下的病怎么一下子就恢复了?”
“他还会变回以前那样漂亮的模样吗?”
“这真是一件不错的事,国王陛下一定很开心。”
“据说宴会原本要准备三日的,不过殿下减为了一日。”
“那庆典呢?”
“庆典还是三日,据说宴会减为一日是因为殿下实在太忙了。”
“他可是陛下唯一的继承人。”
“之前不是说已经蔓延到脸上了吗?”
“或许是因为赫伊里先生的到来,让神灵的福祉降临到了这里,王子殿下才会一下子好起来的。”
“哦,没错,一定是这样!”
“神灵能够阻止一切灾厄和疾病的发生!”
“赫伊里先生果然是神灵的使者。”
“他为巴塞尔带来了希望!”
人们的消息总是传颂的很快,不止是为王子殿下,更有对于使者停留在巴塞尔的喜悦。
无数的事情似乎都在证明着赫伊里先生的神奇和福泽。
“赫伊里先生在宴会上也会吹笛吗?”
“我想没有人能够让他演奏乐曲。”
“真希望庆典快点到来!”
街道上比以往更热闹了起来,连街边的吹笛者和舞女们都在忙碌的筹备着,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只有城中隐蔽之处有些凝重不安的氛围。
“不可能,那是诅咒不是病,不可能解除!”粗矿的声音中带着些许怒气道。
“可国王已经公布了这件事情,难道他能够对所有臣民撒下谎言吗?”另外一道略有些苍老的声音说道。
“是赫伊里,一定是他解除了那所谓的诅咒。”
“绝对不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神灵的使者!”粗矿的声音怒气攀升,“那是我的哥哥以生命凝成的诅咒,除非付出数倍的代价,否则根本不可能解除。”
“可他已经做到了,又或者你觉得这是国王设下的陷阱吗?”
“得派人去瞧瞧,否则我绝不相信这件事!”
“我收到了宴会的邀请,会亲自去看看的。”那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如果真的是赫伊里帮忙解除了诅咒,就要想好下一步要怎么做了,有简狄在,我们时时都会处于胆战心惊之中。”
“不能安排人刺杀他吗?”
一行人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都有些沉默。
“蠢货!他即使失去了一只手,也照样把海盗们几乎屠杀干净了,你这样跟把把柄送到他的手中有什么区别?”有人终是忍不住说道。
“安心等着吧,朝堂上的事又哪里是仅凭杀戮就能够决定的。”那略显苍老的人说道。
第193章 阿拉丁神灯(16)
庆典和宴席同日开启, 不论是王宫还是街道上,都有乐曲声传扬,人们载歌载舞, 而在街道的各处,还能够领到一些谷物或是糖果作为此次国王赏下的礼物。
欢乐甜蜜的气息弥漫, 无数的马车赶往了王宫,百姓让出了通道,却也汇聚于那里,高高眺望着那座恢宏高耸的王宫。
简狄殿下的病好了,而这场宴会和庆典, 他们极有可能再见到他从前完美的模样。
礼乐和号角声在很多贵族抵达时响了起来,震撼着人们的心灵,那些议论探讨的话语本是有些纷杂,此刻却被彻底掩盖住了。
直到那一道戴着王冠的身影出现在了高台之上,人们再次欢呼起来。
“国王陛下!!!”
“哦, 感谢您的糖果!”
“是法图娜王后!!”
“天呐,他们看起来登对极了!”
群情欢呼之中, 加里卜国王牵着王后的手登临高台之上, 向欢呼的人们抬手示意。
他们的确登对极了,虽然已至中年, 但时光并未磨灭他们身上盛年时的印记, 华丽的衣饰和冠冕点缀, 他们看向高台下的眼神慈和,看向彼此时则恩爱温柔。
“这次庆典, 是为了庆祝我们最亲爱的儿子简狄, 这座王国未来的继承者的身体恢复康健, 请大家为他祈祷和欢呼吧!”加里卜国王十分高兴的说着这样的话, 眼睛中的喜悦几乎要溢出来。
百姓的欢呼声比之前更激昂了些。
“是真的,王子殿下恢复是真的!”
“天呐,我一定会为他祈祷的!”
“国王陛下万岁!”
“殿下是因为赫伊里先生才恢复的吗?!”
“殿下在哪里?”
“是神灵的福祉降临到了这里吗?”
“哦,这件事情无可奉告,但我始终对神灵怀着敬畏和感恩之心。”国王没有看向许愿所在的地方,而是跟王后一起看向了高台之下道,“我最亲爱的儿子,来跟大家见一面,让大家放下心来吧。”
他伸出了手来,王后也看向了后方,百姓们同样翘首以盼着,几乎恨不得踮起脚尖去看那隐隐浮现的身影。
他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一步步登上了高台,红发夺目,绿眸耀眼,风吹轻动,牵动了那坠落于发丝之中的金红点缀,可那高大修长的身形却没有因此丝毫的颤动。
所有人的注视之中,他也如定山的神一样,完美的样貌不过是令人惊叹,那周身的华贵与气度才令人心惊又心安。
百姓因此而纷纷瞪大眼睛张开了嘴,仰视又似乎有些不敢仰视。
砰!
一声炸响让所有人受惊回神,士兵齐备,简狄的手扶上那嵌满了宝石的剑柄时,巨大的烟花盛放于已至黄昏的天空之中,几乎照亮了一片天地,也映在了那随风吹动的碧绿耳饰之上。
“那是什么?!”
“天呐,那一定是神灵的赐福!”
“太美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的景象!”
“神灵赐福于简狄王子!”
人群热议而激昂。
又一朵烟花盛放,如坠那双绿眸之中,与那眺望之人周身的金玉饰物交相辉映,天空之景甚美,可最美的,却是矗立于那片天空之下的人。
许愿将那道身影映入眼帘,打算收回目光离开之时,却对上了那高台之上远眺而来的视线。
灯火并不明亮,只随着一朵朵烟花升空而乍亮纷呈,他的目光好像只是看向了所有欢呼的百姓,可许愿可以确定,他找到了这场烟花的来源。
金眸之中轻笑,朝他招了招手颔首示意后离开。
绿眸轻敛,眺望向那不断绽放的盛大烟花时松开了握着的剑柄。
烟花一声又一声的炸响,同时伴随着欢呼之声,似是时时刻刻都在震颤和惊艳着众生的心脏。
烟花礼毕,夜色登空,可即使宴席开始,人们也不可抑制的探讨着那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盛景。
“那真的是神灵的赐福吗?”
“不然呢,谁能够令天空释放那样漂亮纷呈的色彩呢?”
“连神灵都在为他庆贺吗?”
“简狄王子受到了神灵的钟爱。”
“我想过了今天,再不会有任何人反对他成为下一任国王。”
“殿下真是出色极了。”
“赫伊里先生将为简狄王子献上两支贺曲!”
宴会之上被让出了一块空地,矮桌和垫子摆放,仆从们又抬上了一把从未见过的横琴放在其上。
“那是什么?”有人好奇问道。
“那也是琴吗?”
“它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奇怪。”
“赫伊里先生说,这是他曾经游历一个东方的国度时学到的乐器。”仆从对着几位上位者解释道。
“请赫伊里先生开始吧。”国王说道。
对于众人而言有些奇怪的琴,弹奏的方式自然与竖琴不同,可那修长的手指同时落于其上之时,其一身的风雅与将起的乐声还是让所有议论探讨的人都止住了声音,只静等一声……筝鸣之音。
只一声,便如奏心尖,拨动心弦。
而待手指拨动,竟恍若刀剑交错,马蹄嘶鸣,震撼之感如置心间。
秣兵厉马,飒爽英姿,武道之中的快意与雄心汇于其中,无丝毫软弱奢靡之气,只恍若金戈铁马扑面而来,摧枯拉朽,战无不胜,踏过人心,令人不战而生敬畏之感。
声声入耳入心,有人不得不因此而深深呼吸着,有人因此而目露战意,也有人因此目光如电,一双绿眸极深的映着那指下有风雷之音的人。
曲通人心,一曲毕,余音环绕之时有许多惊魂未定之人不自觉的深深喘着气,这才能有所回神,只是心脏砰然砰砰跳动着,似坠入那厮杀震撼的梦中不能自拔。
“极好。”简狄沉声道。
“赫伊里先生的这一支贺曲王子很喜欢。”国王平复着心绪称赞道,“我也很喜欢,请先生再弹第二支曲子吧。”
“是。”许愿按平琴弦,再拨之时,却不再是惊雷之音,而是如春风化雨般抚平着人的心灵。
雨滴绵密的落于积水,树叶,湖泊之中,又似转入那奢华的屋内,欢庆之感渐生,直让人心中暖融,被前一曲激起的热血仍在沸腾着,只是隐约的好像带了颤栗之感,让人快乐欢庆又不沉溺。
乐声隐隐透出宫墙,已有听到者随之而沉醉舞蹈起来,在火把和群星的照耀下热闹欢腾。
一曲绕梁,久久回味不休,即使后面的乐曲再响起,也总是令人似乎觉得哪里不足。
宴会并不是许愿的主场,而是简狄王子的,如他所言,之后再有邀约演奏者皆被阻挡。
“赫伊里先生是王宫之中的客人。”简狄如此回答道。
“是。”邀约之人纷纷退避。
王子的容貌虽然恢复,不再戴着那金玉骷髅一样的面具,可他周身的凛冽与杀伐却并未因为那格外出色的样貌而消失。
即使金玉点缀,碧绿的耳饰折射着火把的光芒,他也始终没有被其吞噬之感,一切奢华,皆为锦上添花。
“殿下能够恢复康健真是太好了。”达官贵人们一一上前送上贺礼表示庆贺。
而凡面见之人,皆是言笑晏晏,客套有礼。
“殿下的风华更胜从前了。”
“看到您这样康健,我的心里真是高兴极了,我连在梦中都在为您祈祷,感谢神灵实现了我的愿望。”
“谢谢您如此虔诚。”简狄的回应虽不算多,却客套而有礼。
他几乎被人围住,只是围住之人并不敢靠的太近,而许愿这里自有简狄声明之后,便有他的亲卫和护卫时时跟从。
“殿下请您稍等一会儿。”那一头棕发的亲卫说道。
“好。”许愿应了一声,坐在宴会的一处休息处看着那正在应酬的人。
他难得穿戴的如此华丽,不仅是发丝之间的金珠碎玉,还有耳朵上也挂上了与他的眼睛几乎为一色的翡翠耳饰,衣襟,腰带之上,也有极漂亮的珊瑚与金玉点缀。
虽然平时也会有,但今日格外的隆重和精美,却不显繁琐而只有贵气。
送来的贺礼几乎堆砌成山,前来道贺的达官贵人也不少,或独自前往,或携妻女行礼问好。
“简狄王子也该娶一位妻子了吧。”
“他看起来有些令人害怕。”
“可是殿下真是太耀眼好看了。”
“你不怕他杀了你吗?”
“哦,殿下的剑只会指向敌人,才不会随意杀戮呢。”
“那是谁?”许愿眸光轻敛,看向了简狄正在接待的人问道。
“那是祖海尔大人。”亲卫也看向了那正在向王子传达慰问的人回答道,“是国王陛下最重要的臣子之一,是有什么问题吗?”
“他的身上没有魔法的气息。”许愿看着那略有些苍老却看起来十分慈祥的大臣道。
但也只是看起来慈祥而已,即使在笑着,那双笑的几乎挤起来的眼睛里也藏着忌惮和恶意。
整个宴会厅中不止他一人如此,献礼者看起来个个都在诚心的祈祷祝愿,但真诚者有,敷衍者也有,心怀得利者有,忌惮者也有,有恶意和畏惧的也不止那一个。
可这些对于朝堂而言,又是稀疏平常的,即使再明朗的朝堂,人类本身也会是各怀心思的。
但那么深的恶意,他能看出来,那正在交谈的青年自然也能看出来。
“我曾经下令杀死了他的侄子。”简狄坐在马车上听到询问时回答道。
“想来他应该做了一些不可原谅的事。”许愿看着他随着车厢晃动而摇动的耳饰笑道。
“你倒是不怀疑我滥杀无辜。”简狄看向了他,有所察觉时从耳朵上取下了那挂着的耳饰道,“这是母亲给我戴上的。”
“殿下不喜欢这些?”许愿笑道。
“喜欢,便携漂亮又值钱。”简狄将其放进了腰包中回答道,“只是平时戴会有些碍事,祖海尔的侄子负责一处矿洞,却让那里死了十几个人,所以我下令赐死,他会对我心怀怨恨,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知道对方怨恨,他也不会因此而怀疑对方与其他的恶事相关,或是另眼相待。
“殿下是一位出色的执政者。”许愿笑着称赞道。
身为执政者,包容之心十分重要,才能汇聚名士,海纳百川,群臣归心。
简狄回视着他,收回视线时,那被车外光影所映的唇角若有似无的漾出了一抹笑意:“我喜欢这个称赞。”
许愿眸光微顿,将对方将要有所察觉时收回了视线,心中却在回味着那抹笑意,只那一抹,足以令心脏跳动而感到愉悦了。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心动似乎变成了一件极简单又稀疏平常的事。
“你在笑什么?”简狄能够感受到他情绪中溢出的愉悦。
“我为殿下的喜欢而感到开心。”许愿笑着回答道。
“你还真容易开心。”简狄眸中情绪微松,有些感慨。
他见这个人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心情很好,即使是质问或是探查,也不会觉得恼怒。
这已经不是脾气好能够解释的了,更像是心境上的完满,并不会轻易被外界所扰,很令人羡慕。
“其实也没有那么容易。”许愿轻声呢喃道。
“嗯?”简狄没能听清他的低语。
“应该到了。”许愿在马车停下时提醒道,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越过界限太过,是会令人察觉并警觉的。
爱是潜移默化的怦然心动,当感受到的时候,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无需人告知或是提醒。
简狄眸光微敛,没有再去追问,只在下了马车后带着他进入了那座夜色中的监牢之中。
这里的地面微湿,有着浓浓的水汽,明显经过了清水的冲洗,只是仍然有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息,烛火照亮着通道,映的那残存的水光反而像血渍一样可怖。
脚步声在其中作响,如同击在人心头的鼓点,而那痛苦的惨叫呻吟之声便如染血的刀剑,如果是普通人踏入,进来时便已经先被吓破了一层胆。
沿着漆黑的阶梯下行,他们停留在了一处监牢之外。
牢中只关着奄奄一息的一人,只是他虽然被吊起来似乎失去了意识,身上的衣物倒有些齐整干净。
“将人弄醒。”简狄沉声下令。
门锁打开,随行之人匆匆,却听到了一声制止:“不用。”
“这样能看出来?”简狄抬手制止,看向了身边的人道。
“能。”许愿走进了那座湿漉漉的牢笼,停在那垂头之人的面前,挑起他遍布胡须的下巴看向了那已经有些瘦的脱骨的喉咙之处确定着。
衣襟之下,遍布血痕,还有着消散不去的腥臭气,他会消瘦的如此之快,显然是因为那些几乎隐藏不住的刑罚,不过这干净的衣服……
简狄停在了他的身侧,看着那双金眸中并无异样的情绪道:“怎么样?”
“的确用了魔法,可以解。”许愿收回手指,从腰间抽出帕子擦了一下笑道。
“那就拜托你了。”简狄说道。
囚犯一一检查过,待到他们出来时,连主街上热闹的氛围都已经有些散场了。
“你不好奇他们的身份吗?”简狄在送他回去时询问道。
“海盗。”许愿与他并行在夜色中的花园中回答道,“他们身上刀剑之伤不少,且长期经历海风海水的侵蚀和暴晒,您不用担心我会对此有所误解。”
“一般人见到那样的手段都会觉得残忍。”简狄看着那含着温柔笑意的眸道,“你倒是很稀疏平常。”
“因为那并不是太罕见的事,况且对待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许愿笑着回答道。
简狄沉默的看着他,却没有继续追问:“你看起来真不像个乐师。”
“殿下看起来也不像个杀神。”许愿笑道,“药剂我隔一天可以给你,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更便捷的药剂。”
“什么?”简狄问道。
“吐真剂。”许愿解释道,“服下者会回答问询者所有的问题。”
“代价是什么?”简狄眸光轻沉,认真询问道。
“脑部受损,然后死亡,非极恶之人不能轻易使用。”许愿回答道。
“没有人抵抗的住吗?”简狄问道。
“没有人。”许愿回答道,“心智再坚定的人,都会被它所摧毁,所以不能让除您之外的其他人知道。”
简狄审视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温柔无害的人,轻沉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拥有这种东西的人是极其危险的,如果是以往,他会考虑抓捕监控或杀掉他的可能性,但现在不会。
就像刀剑锋利,可以收割人的生命,但要看握在谁的手上,指向的又是谁。
若不能问出与海盗相扶的勾结者,他们会重新获得力量支持,卷土重来。
“你帮了我的忙,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简狄询问道。
“殿下若觉得过意不去,可以赏赐我一些金银或是贵重之物。”许愿略微思忖笑道。
一再受人好处而无回馈,显然不是他的性情。
简狄停下步伐转眸看向了他,觉得这份回馈大致是不能送到他的心坎上的,明明是商人,却对金银似乎也不是十分感兴趣。
他的目光下落,在扫过一抹红光时道:“你喜欢珊瑚?”
许愿垂眸看向了袖管中露出的那串通红的珊瑚笑道:“是。”
珊瑚红润透亮,像极了此刻垂于夜色中的发色。
“我那里有不少的珊瑚珠和珊瑚树,你要是喜欢,可以去挑一些。”简狄看着他格外温柔的神色道。
“可以挑?”许愿抬眸笑道。
“当然。”简狄有些许不解。
“那我可以要殿下衣襟上佩戴的一颗吗?”许愿看向了他衣襟上点缀的珠串笑道,“这样也算是得到了殿下的标识。”
简狄垂眸看向了自己的衣饰,略有思索,抬手从其上将悬挂的珠串解了下来道:“这一串都给你。”
“不用,我只要一颗就行。”许愿抬手接过了那串珠子置于掌心,断开链子从其上取下了一颗,又重新系好送还了回去。
他的掌心托着那串珊瑚珠,只少了一颗,看起来似乎与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简狄心中不解,却伸手拿了过来,重新系在了衣襟上:“为什么只要一颗?”
“太过贪婪,就会控制不住的索求无度。”许愿在指间轻捻那颗取下来的珠子笑道,“一颗足以,其他的殿下如果想要赏赐,就折成金银吧。”
“你既然不想要,王宫还是很缺金银的。”简狄觉得他是一个奇怪的人,但又很克己,或许这就是乐师或是魔法师区别于常人的艺术感?
视金钱如粪土,他不能够理解也很正常。
“其实我想要。”许愿笑道,“钱可是个好东西,没有人会拒绝的。”
“你要是次次都要珊瑚珠就好了。”简狄轻叹了一声道,“我会让人把那些金银送去你居住的地方的……后天我来取药剂亲自带给你吧。”
他略微思忖后又说了一句,转身道:“你到了,我先走了。”
他来时潇洒,去时随风,毫不拖泥带水,只身披月色。
许愿轻笑,开口道:“殿下,请等等。”
那离开之人驻足转身,询问道:“还有什么事?”
他的问题问出,却见那唤住他的人似有无奈笑意,走到面前回答道:“送您一件防身的礼物。”
简狄眉头轻动,在对方伸手时张开了掌心,却觉指间微凉,古朴的戒指被那修长的手指套于中指之上,戒指微凉,轻触恍若交缠的指尖却似乎带着些许灼热微痒的气息,像是羽毛从心尖划过一样。
虽是转瞬即逝,毫无停留,却令简狄的手指轻轻勾动了一下,略有异样心慌之感。
“戒指?”简狄忽略着指间似乎还残留的微痒之感,镇定着心神问道。
“这里面住着一个精灵,名叫克里木。”垂眸为他戴上戒指的人抬眸笑道,“您有任何需要的时候,都可以传唤他去做。”
“条件是什么?”简狄看着那枚戒指,却没有什么欣喜之感。
“只要用于正途,就不会于自身有损,我保证。”许愿笑道。
简狄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多谢你。”
他虽并不完全相信,但他的确缺少防患魔法的力量,尤其是这次所对付的敌人,有极大的可能拥有魔法。
“不客气,您下次来送一车金银就行。”许愿笑道。
“你打算搬空巴塞尔的国库吗?”简狄扶上了剑柄,手指在其上轻轻摩挲着道。
“或者送我一件您觉得我需要的东西也行。”许愿略作笑道,“我也好拿出去炫耀炫耀。”
简狄回视着他,手上的戒指轻轻触碰着剑柄,他轻吐了一口气道:“为了保护巴塞尔的国库,我会好好准备的。”
第194章 阿拉丁神灯(17)
披风携着晚风飞扬, 承载着月色离开了,宽肩长腿,唯有那原本加在左肩上的皮毛消失了, 就像原本戴在左脸上的面具一样,不会再出现在他的身上。
许愿收回目光, 眺望了一下月色,转身进了乐馆之中。
油灯擦亮,手腕上的那串珊瑚珠被取下断开,取下了其中一枚,又一枚串了上去, 虽大小似有不一,但色泽并不突兀,反而轻而易举就能够找到那一枚特殊的存在。
珠串重新带回了手腕,掩入了袖管之中,而那余下的一枚则被丝线穿过, 悬挂在了玉笛之上。
【你说他会送我什么礼物呢?】许愿将玉笛放在桌上,任其上的坠子轻轻摇晃着笑道。
【宿主你在问我吗?】猫猫惊讶, 忍不住用爪垫去碰那摇晃的珠子, 试图捉住道,【不知道……宿主想要什么礼物?】
许愿瞧着它的动作, 轻轻挪动着玉笛笑道:【我也不知道。】
他没什么想要的, 但只是想到对方送出的礼物, 就会心绪难平。
【不如我悄悄帮你盯着。】猫猫飞扑着狡猾的珠子积极提议。
【不用,那样就没有惊喜了。】许愿将玉笛抬起笑道。
【那我悄悄的看, 不告诉宿主!】猫猫无比机智。
可下一刻却被温热的手直接按住了脑袋, 视线骤黑, 四肢划拉也找不到出处, 头顶的声音温柔极了,说出的话却让猫猫趴在了原地:【当然不行了。】
软乎乎的猫头从掌心中抽出,毛发一时乱糟糟的,小巧的猫却在注视着宿主,用敏锐的猫眼观察道:【难道宿主在吃醋吗?!】
猫猫毛绒绒的额头被修长的手指敲了一下,猫眼眯起来时,它的宿主温柔的给出了答案:【吃醋倒不至于,不过容易因为心态失衡做出一些对系统来说很过分的事。】
【什么很过分的事?!】猫猫抿下了飞机耳,瞳孔震惊。
【你不会想知道的。】许愿轻笑道。
猫猫炸毛且知难而退,就差拍着胸膛发誓了:【我保证不看!】
恋爱中的男人真可怕!
【乖。】许愿笑着摸了摸它的头。
统子轻蹭着那掌心,暗暗发誓绝对不掺和宿主的爱情。
……
乐师馆中的珠影轻晃,偶尔又骤然加快,简狄这里则挥退了所有的侍奉者,确定无人之时,才摩挲向了指间佩戴的戒指。
一股烟雾因为这样的动作从其中飘出,绿眸凛冽略有戒备,却在那烟雾散去时看着桌上浮现的精灵眉头轻动了一下。
那是一只猫。
一只拥有着灰黑皮毛且四爪踏雪的猫,虽然看起来比普通的猫雄壮一些,但它确实是只猫。
“精灵?”简狄发出了问询。
“是的,主人您有什么吩咐?”雄壮的猫发出了十分雄浑但恭敬的声音。
“你的本体就是猫?”简狄垂眸,落座于地毯之上打量着问道。
“是的,主人。”雄壮的猫回答,并用后爪蹬了蹬自己的耳朵,以证明自己确实是一只猫,虽然这个动作有些艰难。
“是吗?使用你的代价是什么?”简狄直视着那双猫眼询问道。
它的浑身看起来很柔软,但这双眼睛的情绪却不似兽类的纯粹。
“只要您用于正途,就不会有任何的代价。”克里木认真且恭敬的回答道。
虽然原本不是这个,但现在可以是。
“哦?”简狄语调轻扬道,“那如果不用于正途,会有什么代价?”
“您,您的灵魂会归于我掌控,死后将进入地狱。”戒指精灵力图正色的说道。
事实上不会,那位神灯的交易者已经给出了警告,他如果敢擅动对方的生命或者灵魂,下场会非常的糟糕。
“原来如此。”简狄看着那坐的笔直的猫道,“那么你能够为我做到什么事?”
“只要您吩咐的,我都会去做。”戒指精灵回答道,“但拥有着超过我力量的人,我是无法冒犯或是对抗的。”
“那你能够令巴塞尔一直和平安定吗?”简狄问道。
雄壮的猫有些卡壳:“很抱歉,这是连神灵都无法做到的事。”
“没关系。”简狄并不意外他的答案,转而问道,“那你知道赫伊里的来历吗?”
端坐的猫浑身都有些僵硬:“很抱歉,这个我也无法告诉您。”
不仅是因为他不知道,还有面前这个人类绝对是个聪明且善于揣测的家伙。
“没关系,你回去吧,我暂时没有什么事要吩咐你。”简狄收回目光起身道。
“是,主人。”那雄壮的猫伴随着烟雾再次回到了戒指之中。
简狄垂眸,待最后一丝烟雾消散时解下了剑和腰带,却没有将那枚戒指取下来。
虽然这枚戒指认他为主,但是他真正的主人还是赫伊里,连编造的谎言都一模一样。
而其原本真实的代价,或许就是交付灵魂。
被修改了?或者迫于威慑而无法动手?又或者是以谎言覆盖,掩饰真实的目的。
可他若想要他的灵魂,拥有这样能够震慑精灵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够做到。
灵魂是不可感知的东西,于简狄而言,他的灵魂随着杀戮日增,早已不会期盼他还能够上天堂。
而无论灵魂坠不坠入地狱,他都需要这份力量的协助,想要获得什么,总要付出一些什么,使用力量,后果自负。
只是比起后者,他隐约更相信前两者的猜测。
赫伊里说,可以相信他。
手指碰到了衣襟上的珊瑚珠串,圆润而微凉,简狄垂眸,将衣襟解开,目光从那缺了一颗珠子的珠串上划过,掀开帘帐进了浴池之中。
那个人真的很奇怪,却令人莫名的想要相信他。
因为太过真诚了吗?
可他分明有无数的秘密。
又或者因为他总是会给他想要的东西?
可若是其他人,无事献殷勤者,才要更加提防,因为所求甚大。
可珊瑚珠跟灵魂应该挂不上什么关系。
他到底想要什么?停于池中的人闭目沉进了其中,气泡随着水波轻漾浮出水面,却始终猜不到答案。
……
“殿下,这是您要的关于东方的一些资料。”侍奉者将整理的书籍放在了桌案上道,“您想要从其中找寻什么呢?”
“只是随意看看。”简狄将处理过的公务推过去道,“吩咐人去做吧。”
“是。”侍从捧起那些匆匆离开了。
简狄则坐在毯子上打开了一本来自于东方的游记。
有人曾经去过传说中的东方,据说那是一座相当遥远的国度,想要抵达那里,无论是从陆地上还是坐船,都需要几年的时间。
而那里有一座相当庞大的帝国,他们拥有着广阔无垠的土地和充足的食物,他们的国王被称之为皇帝,拥有的财富不计其数,王宫恢宏的像是天堂,连地面上的砖石都是用金子铺成的。
简狄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富裕,才能够用金子铺满整座王宫,但他在想那一定是难以轻易匹敌的存在。
就像一座庞然大物一样,拥有着丰富独特的文化,仁慈的君主,悍勇的将士,以及能够让这里人们沉溺于其中的乐曲。
幸运的是,它并不在近旁,巴塞尔的人们不必担心它的入侵,不幸的是,它实在离得太远,终其一生,恐怕都无法亲眼看到那样富饶恢宏的国度。
至于戒指中的精灵。
谁也无法保证它将自己送到那里还能够带回来,万一的事情一旦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更何况即使拥有,这样的力量也不能滥用,太过便捷的外部力量会让人沉溺并产生依赖感,一旦因此而自视过高,失去时便是万劫不复。
资料中记录的东西很多,或许是因为作者实地经历和勘察过的原因,也记录的十分真实和详细,只是文字的流传力很强,但根据描述想象出的东西却不尽相同,甚至有一些是无法想象和理解的。
比如他们能够用巨大的木头拼凑成一座宫殿,而这样的房屋可以防震,一点儿也不会垮塌。
再比如他们不仅拥有着笛子一类的乐器,还有着编钟,琴瑟管笙,同样会奏出美妙的曲调。
衣襟上的挂饰因为他倚靠在软枕上的动作而轻轻滑动,简狄的目光垂落于其上,难免在意这少了一颗的珠串。
或许他应该换上一条新的,但脑海中略微思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那一颗珊瑚珠,既是标识,也代表着投诚,他要是因此更换,似乎也没了意义。
一颗珊瑚珠省下不少金银,怎么想都是划算的。
可赫伊里却并不稀罕珊瑚,那他到底想要什么?或者他缺什么稀罕的东西?
……
极为沉重的匣子放在了桌面上,让那桌子似乎都有些不堪重负的颤动了一下,然后被推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赠礼。”简狄开口道,“你想要的礼物需要过段时间。”
“不着急。”许愿手指搭在了钱匣的锁扣上,将其掀开看了一眼,看着其中满满当当的金子,将放在一旁桌上的匣子取下并推了过去笑道,“殿下诚意满满。”
简狄则看向了他推过来的匣子,将其打开时得到了解释:“蓝色的那一瓶是解除魔法的药剂,红色的则是我那晚跟您提及的东西,一口见效。”
“多谢。”简狄将其合上,起身带上时垂眸问道,“要一起去吗?”
“您不怕我知道巴塞尔的一些秘密吗?”许愿笑道。
他当然知道对方的意图,这么危险的药剂,他这个配置者最好在场。
“你知道没关系。”简狄回答道。
许愿微怔,又听到了那略有些冷淡的后语:“反正你知道的已经很多了。”
“那我会被杀人灭口吗?”许愿笑道。
“不会。”简狄回答道。
许愿轻沉下一口气息,起身笑道:“正如殿下您相信我一样,我也相信您。”
“我们才不过几面之缘。”简狄说起此事时自己心头轻动了一下。
他们见面的次数的确不多,但信任却似乎已经趋于坚固。
“几面之缘足够了。”许愿温声回答道。
不止是这个灵魂,还有这个人,几面之缘,足够他了解他的经历与灵魂的底色。
“而且我也有事需要出去一趟,不能一直陪着您。”许愿轻笑道,“只能辛苦您自己去了。”
简狄的眸色一时有些微妙,感觉好像被当成了需要陪伴的孩童,却又有哪里说不上来:“随你,你要去哪里?”
“去集市看看我新买下的商铺。”许愿笑着回答道,“您这么问,是要捎我一程吗?”
“不能一直陪着我?”简狄托起那个匣子说道。
许愿轻咳了一声笑道:“我能暂时收回那句话吗?”
“跟我来吧。”简狄并不跟他计较,携着匣子转身道。
他的马车并不如何华丽,行在街道之上也不十分的引人注目。
护卫并列骑行,也不如何着急。
“殿下也有其他的事要做?”许愿挑开车帘看了两眼询问道。
“嗯,要去安顿处看看。”简狄并不避讳的回答道,“可以先送你过去。”
“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吗?”许愿略微沉吟询问道。
“你不是去过?”简狄看向了那穿着灰黑色斗篷的人道。
他的装扮有些像初见之时,这张面孔没有被掩盖时,似乎无论穿着什么,都不能磨灭他身上温柔的气息,但一旦遮挡起来,只露出那浅笑的唇和下颌时,就恍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这样那里有任何出入,我都能够及时的告诉您不是吗?”许愿笑道。
简狄看着他的笑容,侧身在车窗处吩咐道:“先去安顿处。”
“是。”外面有应声,马车暂停,然后改了道。
安顿的地方离王宫并不远,只是建的并不恢宏,简单的泥土石头堆砌成的房屋,可以遮风避雨,也有士兵把守。
简狄下车时仍带上了那个匣子,并不假手他人。
士兵们纷纷行礼,只是那原本在数间房屋间跑动好奇的孩童们在看到那道下车的身影时却是哑了声音,十分紧张的往屋子里退去。
“是那个人……”
“那是王子殿下!”
“妈妈,那个人来了……”
孩子们的身影纷纷挤向了屋内,又引起了其中的一些谈话议论之声。
“谁呀?”
“那天在海岛上见到的满身是血的人……”
“他杀了好多人。”
许愿从车中下来,看着消失的无影无踪的孩童们,又看了眼那一身凛冽的人道:“他们的年龄还无法完全辨别一些事。”
“我知道。”简狄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的安慰。”
他的眸中并无太多的在意,或许是习惯了,又或许曾经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介意别人怎么看待他,他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
“不客气。”许愿跟上了他的身影笑道。
士兵行礼,孩童的消息传递,待他们进去时,其中居住的人已经汇聚了一些,震惊又有些惊慌的行着各式各样的礼节:“殿下。”
“王子殿下,日安。”
“殿下好。”
“殿下,您怎么会来这里呢?”
他们有些惊慌且无所适从,孩童们更是藏在身后避让着。
“来看看你们的情况,医用吃食或是工作有什么问题吗?”简狄并不在意那些态度询问道。
“哦,没什么问题。”
“这里的一切都比岛上好太多了。”
“赫伊里先生送来的伤药很管用。”
他们低声却七嘴八舌的说着,目光想要去看那令此处蓬荜生辉的人,却又不敢专门抬头盯着去瞧。
简狄看了身旁拉下兜帽的人一眼,复又前行,往更远更宽敞的屋子里去了。
而那里躺着许多无法起身的人,他们试图爬起眺望,但只是这样的举动就足以让他们残缺的身体十分吃力了。
可在看到门口出现的人时,他们仍然瞪大了眼睛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殿下!”
“王子殿下!”
“殿下,感谢您救我们出来!”
“您怎么能来这样的地方呢?!”
“没想到还能够瞻仰到您的英姿!这让我即使此刻死去也值了!”
他们激动的几乎热泪盈眶,恨不能匍匐在地上行礼。
“要好好活着。”简狄的声音相比于他们有些平静,却让他们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我们听您的话。”
“您的命令我们一定会遵从。”
“听说您的病好了,我们都很高兴!”
“为此我们向神灵感谢了很久,感谢他让您恢复了康健。”
“谢谢,这里的食物和吃用还够吗?”简狄走进其中看着各处,待他们心情平复些询问道。
“够用的,这里简直比在岛上好上一百倍!”回答的人身体颤抖着,神色中还有些心有余悸,“只是恐怕没办法很快离开这里。”
“先养好身体要紧,不必对此有什么负担。”简狄看向他回答道。
“谢谢您。”他难忍的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屋外因此而聚集的人也忍不住擦着眼角的泪水。
他们虽然可以站立,但有的人也失去了肢体的一部分,又或是身上还带着难以磨灭的伤痕,各式各样的汇聚于其上。
这还是已经有些恢复的模样,而最初带回来时,几乎全是一片的鲜血淋漓,不难想象他们曾经经历过多少磋磨。
海盗并不是仁善的家伙,烧杀抢掠,不过是稀疏平常,为防被发现行踪,老弱妇孺一并屠戮都是常事。
而之所以还能够留下这些人,或是因为海底和岛上的矿藏需要人去开采挖掘,或是因为需要一些人差役和奴隶,而力弱无力反抗者自然成为了他们取乐的途径。
孩童们躲在大人的身后,却又忍不住探头看着,他们有些畏惧和心慌,却又忍不住的去瞧。
因为大人们在告诉他们,那是救他们回来的殿下,他曾经身上的血是海盗们的,正是因为杀掉了那些坏蛋,他们才得到了拯救。
是非善恶,人们心中自有定数,即便会有少数攀污或不辩是非者,也无法掩盖太阳的光辉。
简狄交谈的时间并不算久,只是看了各处,又查看账簿吩咐添置一些东西,便打算离开了。
躺靠着的人皆是注目,能行动者也是隔了一段距离紧随其后。
“殿下请慢走。”他们敬畏又难掩感激和不舍的说道。
“有何事可报于此处的士兵。”简狄看向那一众眼巴巴的人道。
“是,多谢您。”
“您一定会是巴塞尔最出色的国王!”有人鼓足了勇气说道。
“是的,是的。”人们交口说道。
士兵们虽然对此并无反应,简狄却转身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是。”人群有些戛然而止,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畏惧的只想缩到角落里去。
“殿下,请慢走。”
“殿下,请您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王子殿下……”有些稚嫩的声音在人群中并不响亮,可他却小跑了几步,大着胆子凑过去伸出了一双捂着的小手,“这个给您。”
简狄停下垂眸,那幼小的孩童因此而有些受惊,却没有缩回手去,只有小小的掌心之中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鸣叫声。
简狄并未伸手,只是看着那小小的孩童道:“这是你养的?”
他的目光比之以往并不算凛冽,却也不是孩童能够承受得住的。
“是……”孩子小声的回答道,“它,它……”
他挣扎说着,眼睛里紧张的几乎要淌出泪来。
“给我吧。”温柔的声音伴随着弯腰伸到面前的掌心响起,让孩童有些颤栗的抽动停了下来,下意识的将掌心的鸟交了过去,仰视着这几乎被斗篷覆盖的人,听到了他的问询,“你从哪里得到的?”
“它从树上掉了下来。”孩童回答道。
“感谢你救了它。”许愿看着掌心温热将飞的幼鸟笑道,“王子殿下很喜欢你的礼物。”
“真的吗?”孩童有些惊喜的问道。
“殿下喜欢吗?”许愿看向了立在一旁的人问道。
“嗯,但下次不要送这样的礼物了。”简狄看了他一眼说道。
“是。”孩童愣愣的看着他离开的身影。
许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们能够好好生活,就是送给他最好最大的礼物了。”
“哦……”孩童应声,在对上他的眸时眼睛瞪大了,“赫,赫伊里先生!”
他惊叫出声,可人群来不及反应,那戴着兜帽的人已经上车了。
“拉依德会吃掉它。”简狄看着那带着幼鸟上来的人说道,“一口就吞下去了。”
“不敢当着孩子的面说,是怕他哭吗?”许愿轻捋着这还没办法飞的幼鸟笑道。
简狄看向了他,沉默片刻后道:“你收的,你自己想办法。”
“好吧。”许愿看着那发出清脆叫声的小麻雀笑道,“那就叫啾啾吧。”
简狄眉心微跳,已不对他的起名天赋抱什么希望。
“啾!”
“我就知道你也喜欢这个名字。”那温柔的声音轻笑道。
简狄:“……”
第195章 阿拉丁神灯(18)
马车在集市外停下, 许愿戴上兜帽,带上了那只幼鸟下车道:“多谢殿下捎我一程。”
“你即使买了鸟笼,拉依德也能够将它从缝隙里叼出来。”简狄看着下车的人提醒道。
“好, 谢谢殿下提醒。”许愿轻笑,拉低帽沿挥了挥手汇入了人流之中。
虽掌心时时有鸟鸣之声, 可此处人群喧闹,花鸟鱼虫汇聚,那人汇入其中,不过是片刻便很难再寻觅到。
“走吧。”简狄关上了车门道。
马队调转,离开了这个热闹处, 朝着监牢行驶了过去。
有王宫的侍卫护卫,即使那辆马车并不如何奢华,到底还是引人注目的。
许愿回眸看着车队转向,视线扫过那些略有好奇却避让道路的人群,垂眸安抚了一下掌心中鸣叫的幼鸟, 在一个卖鸟笼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要一只鸟笼。”许愿开口道。
“您要养什么鸟?”摊主上下打量,热情的问道。
“这只。”许愿略张开掌心给他瞧了瞧。
“哦, 麻雀可不没办法养熟, 您要不瞧瞧这只夜莺,它的叫声实在美妙极了。”摊主热情的介绍道。
“没关系, 不用, 给我这只笼子就行。”许愿婉拒笑道。
“好吧。”摊主将笼子递给了他道, “五枚铜币。”
笼子是竹编的,里面的窝则是草编的, 可这样的窝, 小小的幼鸟窝进去却很合适。
提着笼子, 也不至于一人一鸟都是热乎乎的几乎要泌出汗来。
【真是可爱的小鸟!】猫猫扒在宿主的手臂上, 翘着尾巴朝它伸爪,【哦,它飞了,它飞了!】
幼鸟拍打着翅膀跳出鸟窝,足以让小巧的猫兴奋起来。
【看来再隔一段时间,它就能真的飞起来了。】许愿将那小小的幼鸟重新放回了窝中道。
他买下的商铺位于集市的主街,而今日主要是去交付骆驼的货款的。
待到一切齐备,哈迪也该过来了。
里斯城繁华,庆典虽然已经濒临尾声,热闹的氛围却始终没有消散。
人们热闹着,也在称颂着带来庆典的人。
“简狄王子将来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国王。”
“他恢复了康健,再也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出色了。”
“殿下受到了神灵的钟爱。”
“不知道他未来会娶一位什么样的王后?”
“一定是像法图娜王后那么漂亮的。”
“真期盼能够快点看到他执政。”
“我已经迫切的希望那一天的到来了。”
“哦,你说出这样的话,不担心国王震怒吗?”有外来者惊讶道。
“不必担心,国王陛下才不会介怀这种事。”议论者摆了摆手道,“陛下可是亲口承认殿下是唯一的继承人。”
“原来如此。”
“陛下对王子真是宠爱。”
“你们说加里卜国王会让位给殿下吗?他实在不是一位出色的国王……”
“他统治的时候可是有很多海盗,还是简狄殿下将他们全部灭掉了,保护着这里的安危。”
许愿的步伐停下,猫猫警觉抬头:【宿主,他们说的好像有些过了。】
连猫猫都察觉了。
【幕后的人出手了。】许愿看过那几个正压低声音激烈探讨的人,朝着前路走了过去。
【不抓住他们吗?】猫猫疑惑。
【他们只是被散播者。】许愿回答道。
人心是容易被煽动和利用的,尤其是当散播的事情真实的成分更高时,一些言论就会极易传递出去。
卓绝的能力,出色的样貌,干脆的执政手段,难以望其项背的战绩,令人仰望敬畏的风姿,以及国王毫不避讳的宠爱,这些事实叠加在一处,会令简狄极其容易得到民心民意,只是凡事过犹不及。
身处王位者固然会对满意至极的儿子报以厚望,但这不能危及他本身,甚至在他还没有许可时就夺位。
这绝对是君臣父子之间的大忌,而幕后者显然就在利用这一点。
以事实为推手,让本就澎湃的人心中的想法生根发芽,恨不得明日就看到梦想中繁盛至极的帝国。
一件事情一旦由心而出,即便试图澄清,也会趋于无力。
【宿主,那我们现在去哪里?】猫猫竖起耳朵问道。
【去看骆驼啊。】许愿回答道。
【嗯?!您不管美人了吗?!】猫猫震惊。
【他会处理好这一切的。】许愿笑着摸了摸它的头道。
【嗯?】猫猫歪头疑惑。
……
监牢之中有些沉默,即使是亲卫也绷紧了气息,在那静立的身影转身时才敢开口:“殿下……”
可他的话语却在看到那寒冰一样的眸时戛然而止了,心脏和气息一并悬在了最高处。
不仅是因为紧张,还有气愤。
两瓶药剂饮下,解除了魔法,即将抓到勾结者,这是所有人都为之振奋的事,可那样的药剂实在太厉害了,不论问什么,那些受尽酷刑者都会毫不犹豫的吐露。
而事实却实在令人心惊,一个个名字吐出,无数想得到想不到的人都被记录在了名册上。
他们以利益勾连,配合着魔法与合作的海盗,计划盘剥和瓜分着这个国家。
从种下诅咒开始,再到控制大臣,明面上做着于国有利的事,可私下却无从查询,魔法的力量太过于可怕,能够不露丝毫痕迹的达成一些目的。
而待唯一的继承人死亡,加里卜国王必然大受打击,到时候吞并整个王国指日可待,一旦拥有了国王的位置,他们将不再对其他的国王心存忌惮,娶了别国的公主再杀了国王,一切吞并都会变得顺遂而理所当然。
这是一场筹谋已久的计划,就像是藏在太阳暗影里的巨兽一样,凶恶却无人察觉。
只是海盗被屠戮干净,殿下身上的诅咒解除,让他们的羽翼被剪除,大半希望自此落空。
可曾经的一切都令人太过惊心了,即使剪除了海盗,他们藏匿于阴影之中,也能够再度卷土重来。
只要简狄死了。
“殿下,有没有可能是赫伊里先生的药剂有什么问题?”亲卫看着那矗立于黑暗之中的身影谨慎说道。
他们吐露的实在太过顺利了,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顺利的令人害怕。
“一切不是无迹可寻。”简狄沉下气息回答道。
朝堂内外风云涌动,明面听从,底下暗潮,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没有证据,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下,那现在怎么办?”亲卫提着心神问道。
“抓!”他的声音凛冽而充斥着杀意,“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是!”亲卫虽心神颤动,却直接听从而行礼。
士兵出动本是寻常,可庆典落入尾声时,整个里斯城却似乎变得风声鹤唳了起来。
出城的道路封锁,百姓乘着黄昏归家,各处的府邸外却布满了披着盔甲的士兵。
“尤努斯,你这是什么意思?!”穿着华贵的大臣脸上愤怒至极,“我要面见国王!”
“跟海盗勾结之事,您即使到了国王面前,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呢?”尤努斯极冷的看着他。
那位大臣脸色骤变,试图解释,可围堵上去的士兵却不会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各处都有镣铐作响,偶有刀剑博弈,血液飞溅。
“殿下,即使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也应该让国王来下决断。”祖海尔看着那被披着血光而来的青年,面上仍然十分镇定,“而不是还没有问罪,您就闯入我的府邸之中大肆杀戮。”
“那个魔法师呢?”简狄没有理会他的话语,提着滴血的剑直视问道。
“什么魔法师?我可不知道那种力量的存在。”祖海尔看着毫不犹豫靠近的人沉下气息说道,“您不会是想要嫁祸于我吧?”
“看来他望风而逃,舍弃你了。”简狄垂眸直视着那双难掩恶意与惊慌的眼睛道。
“你不要得意,别以为有赫伊里在就高枕无忧了……”祖海尔的心里颤动着,他始终畏惧着这个比加里卜国王强硬百倍的青年,他的行事就像是他手中的剑一样,一出即是斩草除根。
可他的话没能说完,就看到了那挥动扬起的剑,颈间微凉,似乎有血液流淌飞溅了出来,粘腻的映在那双冰冷的眸中,似乎从他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竟然如此大胆,他一直都是如此大胆的,杀掉那个被人畏惧的魔法师时是这样,受到了生死诅咒时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祖海尔的嘴里吐出了血沫,十分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他从未想过,他会如此轻易的死亡。
他的华屋,他的权力,随着视线的黑暗,顷刻间烟消云散,只有如来时一样的脚步声从容的离去。
流淌的血液仿佛染红了天边的晚霞。
“殿下。”士兵们纷纷行礼。
“抓捕者全部带走。”简狄收回了剑,毫不犹豫的离开。
里斯城的风声鹤唳却并未因为那一日傍晚而终止,反而由此蔓延了开来,各处似乎都在整备着,驶向了巴塞尔的其他城池。
简狄王子似乎也带领着他们离开了这座王城,而一批又一批的人被送入了监牢之中。
“到底出什么事了?”
“难道要打仗了吗?”
“很多府邸都被抓空了。”
“天呐,难道他们都做错了事吗?”
“殿下难道真的要让国王陛下退位吗?”
不仅是城里,王宫中也因此沉默了起来,人们匆匆而行,不敢多说一句话,以往会在休沐时响起的曲调也停了下来,只有那小小的鸟儿站在窝的边缘,随着竹棍的轻拨张开嘴巴,被送进一些米粒,果泥或是昆虫。
它的羽毛比之前几天更加密了许多,简狄王子出行,同时带走了他的鹰,正在成长的鸟儿暂时没有遇到任何的天敌。
“啾,啾啾……”偶尔还会轻声细语的叫上几声,并不在意人类的变化。
乌云倾轧,一切风雨如所有人都在揣测般的到来了。
那一日,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杀戮之日,无数的罪状贴出,也有无数的人因此而丧失了生命。
人们来不及去看所有的罪状,所能够看到的,是曾经的达官贵人涕泪双流的哭泣求饶,却一一丧失了生命的场面。
血液流淌着,监刑之人无一丝一毫的犹豫,只看着那血液流淌蜿蜒,如血河般染红了那一片的地方。
堆尸如山,无论是哭泣还是求饶声,都不足以让他的目光有丝毫的动摇。
观看者早已承受不住的呕吐或是远离,连行刑者都没办法再继续下去,甚至换了数位,仍然浑身虚脱。
“殿下,求您饶了我!我保证!我再也不……”
下令行刑的动作却从未终止。
他非是杀戮者,却是执刀者,处于那片血海地狱之中,却像传说中的杀神魔鬼一样的冷酷和美丽。
“殿下,所有抓捕审问的犯人行刑完毕。”亲卫禀报时气息仍在浮动着。
“嗯,全部处理掉。”简狄起身道。
“是,殿下。”
那一晚的夕阳遍布了整个天空,似是鲜血蔓延到了其上,整个里斯城,不,整个巴塞尔似乎都被笼罩在了其中。
马匹踏过尘土而归,分明是近白色的披风,却似乎染着浓浓的鲜血气息,在夕阳中猩红一片。
许愿是在夕阳将被地平线彻底吞噬时见到他的,那身上未沾血液,却裹挟着浓郁血腥气的人载着星空残影而归,似与海边初见,美的凛冽而刺骨,杀机未伏,连垂落的红发都似乎沾着丝丝粘稠的血腥。
“找我有事?”绿眸的主人在看到点中静坐的人影时脚步微顿,开口询问道。
十几日未见,彼此似乎生疏了一些。
“听说殿下办事回来,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一看。”许愿看着那一身凛冽的人笑道。
他的笑容在夜色渐起的殿中温柔至极,像极了驱逐黑暗的火光一样暖融,可于简狄而言,却莫名有泾渭分明之感。
就如初见时一样,一人置身于暖阳之中,一人置身于阴暗血域,划分彼此的,不仅是光影。
“殿下不欢迎我吗?”那温柔之人笑道。
可他却在消弭着两个人之间的界限。
亲卫跟随而震惊。
“欢迎,我没什么事。”简狄入殿解下了披风,交付给战战兢兢接过退去的仆从道,“你应该担心的是别人。”
“担心他们躲的太好,无法被您抓到吗?”许愿笑道。
“魔法师没有抓到。”简狄落座在毯子上,抬手让亲卫退下后道,“这枚戒指的力量跟他相当。”
只能阻挡来自于对方的攻击,却没办法一直追逐对方的踪迹,每每想要追踪,对方都会迅速逃的无影无踪。
“您希望我帮你。”许愿笑着问道。
“是,以我的力量很难抓住他。”简狄沉下气息看向他道。
即使他已经迅速封锁渠道,但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古怪,且一次攻击对方不成功便有了忌惮,而他的手上并没有给对方设伏的诱饵,祖海尔那些人,不过是利益交互的对象,双方随时都能够断尾求存。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放着他逃离,仇恨的因果早已经绵延数年,不可消解,一旦放任这样的力量肆无忌惮,遭殃的只会是巴塞尔的百姓。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简狄说道,“你想要的那个东西,我也可以给你。”
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但不涉及这个王国和恶意之事,他自然给的出。
“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吧?”许愿看着那神色坚定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笑着问道。
“你可以告诉我。”简狄看着他的神色微微蹙眉道。
“不能说,而且唯有那个,不能交易。”许愿轻声道。
“你在生气。”简狄难得从那双温柔的眸中察觉了情绪波动。
“我不生气。”许愿轻撑着下颌看着他叹笑道,“殿下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告诉您,那并不是具体的某件事或是物品,不能拿来交易,任何人都不行。”
“你很在意。”简狄轻轻敛眸,确定着他的心绪。
“很在意啊。”许愿笑着承认道。
“那你想要什么才愿意帮我?”简狄转而问道。
他知道自己无论怎么问,对方都不会告诉他那是什么,偏偏那样东西又是对方在意的不得了,甚至不愿意用来交易的东西。
难道他的身上隐藏着某种他未知的力量吗?让赫伊里也会不断惦记,珍之重之?
“我的礼物呢?”许愿笑道。
“这段时间忙,还没有准备好。”简狄回答道。
“已经有头绪了吗?”许愿轻笑着问道。
“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是什么。”简狄回答道。
“这倒是不用了。”许愿抬手制止道。
“如果你暂时想不到想要的,也可以先欠下。”简狄说道,“未来想到的话,我会尽力兑现,绝不会违背承诺。”
许愿看着他,半晌后轻笑着开口道:“那个魔法师从来没有离开过里斯城,而且很快,他就会试图混入王宫中,请您做好防备。”
“报仇?这个王宫中有他想要的东西?”简狄思索片刻,一边起身一边扬声道,“尤努斯。”
“是,殿下。”尤努斯的声音响起。
“召集王宫中的护卫,护好父王母后那一处,其他处放松一些出入,但要严查身份……”他迅速的吩咐着。
许愿轻托着颊听着,指尖轻轻捻动着,其实没有条件,他也愿意帮他的,只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没有到那一步,总是无偿,对方会觉得亏欠。
“我要出去一趟。”有些凛冽的声音变大了些,那进来的人影拿上了卸下的剑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直接吩咐这里的仆从准备。”
“好。”许愿笑道。
“在这里等我回来。”简狄配上了剑,离开前回眸道。
许愿微怔,笑容愈发盛了些:“好。”
简狄并未看到他的神情,只听到回应后便出了门。
王宫护卫由他调遣,但想要真的抓捕到人,还需要与他的父王商议告知,各处也需要他亲自去布防安排。
这件事不是不能假手他人,只是这样的机会,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既然有,就要一击即中。
“赫伊里先生,您要吃些什么?”仆从在他们离开后松了一口气恭敬的问道。
“准备两份简单的晚餐就可以,熬一份粥留给殿下。”许愿嘱咐道。
“是,请您稍等。”仆从匆匆去了。
夜色中的王宫看起来与以往并无太大的分别,只是连笼子里的兔子都警觉的竖起了耳朵,偶尔站起探头,变化着方向聆听着,又躲进了笼子的角落之中。
许愿进食着晚餐之时,那木桩上的鹰也抓着一块肉进食着,偶尔瞧一瞧那只明显胖了很多的兔子,似是配合着下饭,然后继续撕扯着爪上抓着的肉。
“这是又加了一条链子?”许愿在饭后靠近了木桩近前,发现了那里十分繁杂的锁链。
“啊!”拉依德冲他警告的叫了一声。
“我只是看看,不碰你。”许愿退后了一些笑道。
鹰只认一个主人,尤其是这样肆意放飞又会寻主的鹰,明显是简狄亲自驯化喂养的,它不会亲近任何人。
张开翅膀的鹰又缩回翅膀蹲坐好,只是眼睛会警惕的看着四处行走的人影,偶尔低头啄一啄脚上的链子,再瞧一瞧那只胖兔子。
【好帅气的鹰!】只有猫猫仗着没人看见,跳上木桩大着胆子摸上几把。
不管碰没碰到,猫眼中的情绪很陶醉。
夜色陷落了许久,那有力沉稳的步伐重新回到了此处。
“殿下。”仆从们行礼。
简狄踏入,在看到那油灯桌案旁正在垂眸书写着什么的身影时,心中一瞬间竟是觉得安定的。
鹰在木桩上栖息,兔子在进食,这个人在安逸的等着他,金色的眸抬起,其中的温柔似乎能够抚平夜色中所有的冷寂,令人能够放松下来。
“在写什么?”简狄在那目光的注视中靠近问道。
“在绘制商路。”许愿让开了手笑道,“殿下的事办的还顺利吗?”
“暂时没在王宫中发现什么异样,网已经张开。”简狄在他的桌前坐下,拿过了那张绘着商路的纸。
其上不止标注字迹漂亮,绘制的地图也十分的流畅,几乎和王宫绘制的地形边缘一模一样。
“这个图标是什么意思?”简狄询问道。
“这个代表着河滩。”许愿回答道。
“这个是荒漠?”简狄看着又一图标问道。
“是。”许愿笑着应声道,“殿下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这几日你得留在我这里。”简狄从图纸上抬眸道。
“监禁?”许愿轻嘶了一声笑道。
“是保护。”简狄看向了他,在看到了那双眸中的戏谑笑意时道,“他要的东西应该在你身上吧。”
“那我住哪里?”许愿轻沉了一口气笑着询问道。
“跟我住一起。”简狄不甚在意的继续看着图纸说道。
“不行。”
“嗯?”简狄有些疑惑抬眸。
第196章 阿拉丁神灯(19)
许愿对上他的眸, 轻笑道:“我……”
“我听着,你开始编吧。”简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道。
“我睡相不好,晚上容易把殿下踹下床。”许愿继续说道。
“没关系, 我不介意。”简狄难得瞧见他如此抗拒回避的状态道,“哪条腿踹的, 我就砍下哪条腿,你觉得怎么样?”
“啧,这可不是个好习惯。”许愿笑道。
“所以为什么?”简狄直视着他问道。
许愿侧开了眸未答,因为他心不静,喜欢眷恋的人就在身边, 即使只是看着他曾经一直居住的地方,了解他的习惯,都似乎能够让心脏愉悦起来。
这样近距离的说话,那处的动静更是鼔荡不休。
喜欢一个人,自然会对他有欲望, 爱意在这样的距离尚可以受到理智的控制,再亲密一些, 他不能保证不露出一点儿端倪。
“不能说的秘密?”简狄寻觅着他的视线问道。
“不能说。”许愿对上了他探究的眸笑道。
“我需要将你住在我这里的消息散播出去, 距离近一些,你的保障更高。”简狄认真说道。
他需要利用这个人做饵, 自然要保护好他的安全。
“殿下, 我能保护好自己, 您尽管放手去做就行了。”许愿笑道。
简狄直视着他,半晌后道:“那你就住侧殿, 你的图绘制的很不错。”
“只是最简单的商路图。”许愿回答道。
“即使行军用这张图也没有问题。”简狄将图纸放在了桌上问道, “你除了去过加里城, 还游历过什么地方?”
“很多。”许愿回答道。
虽然并非这个世界的, 但依照人类文化的进度而言,在一个时代的呈现总是差不多的。
“东方的大国也去过吗?”简狄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答案。
“去过。”许愿回答道。
“你看起来年龄并不大。”简狄放松了心神,端详着他的样貌道。
赫伊里能够受到无数人的敬仰,固然有乐曲的原因,也有样貌的原因,他有一副俊美且经得起仔细打量的好样貌,乍见便会觉得惊艳,只是那双眸中的情绪太过温柔无害,反而在削弱着样貌带来的冲击力,只需要稍作遮掩,便能够隐藏于人群之中。
“年岁并不影响经历的时间。”许愿笑道,“就像殿下的年岁也不大一样。”
“那你都去过哪些地方?”简狄难免有些好奇。
他们的经历不同,他从出生时起便一直在巴塞尔,纵使去过各个城池,征战各方,终生也只能待在这里,可是赫伊里与他却不同。
他一定去过很多的地方,见过很多不同的风景和人,接触过很多不同的文化,所吹奏的乐曲中才能既有金戈铁马,又有风花雪月,无论到了何处,遇到何事,似乎都不足以令他觉得紧张。
“殿下想知道哪里的?”许愿问道。
“那座东方的巨大国度,真的使用金砖铺满地面吗?”简狄郑重问道。
“不是,那只是口音所带来的误会。”许愿笑道,“那里是用京砖铺满了地面,但是他们也的确拥有着用金砖铺满地面的财富。”
简狄看着他久久未语,游记只是游记,但当其中之事加以证实时,便更加的震撼人心。
那是穷极他的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必然需要领土广博,数代而为。
“殿下,您该用晚餐了。”许愿抬眸看了眼等候在外面的仆从道。
“进来。”简狄回神下令,才觉腹中空空,“那里的宫殿与这里相比如何?”
他复又问道。
“结构不同,那里的宫殿像是一座小型的城池。”许愿看出了他眸中的向往之意,同他说道,“各处宫殿划分,四角方正,可驻扎士兵数千人,若有急令,可策马而行。”
晚餐被端了上来,简狄虽在进食,心思却并不在食物上。
那样的盛景比起巴塞尔不知繁盛多少倍,若要征伐,必可成摧枯拉朽之势。
“你也曾在那位皇帝的身边侍奉过吗?”简狄询问道。
唯有如此,大概才能够在那座王宫中行走。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听说过很多关于那座宫殿的故事。”许愿笑着回答道。
“那位皇帝的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吗?”简狄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没有。”许愿笑道。
“只有我有?”简狄问道。
许愿颔首。
简狄倒不想自己会如此特殊,只有他有的东西?
晚餐进食完,简狄一时也没能够得到任何的头绪,夜色已深,他轻嗅了一下身上难掩的血腥味,起身道:“要一起沐浴吗?”
许愿眸光微顿,看着那正解着腰带的人道:“殿下经常邀请别人一起沐浴吗?”
“只有你而已。”简狄取下了束发的发冠,任发丝散落道。
即使是亲卫,待他也有敬畏之意,唯有这个人,看起来温和有礼,实则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骨子里自有一股傲气。
可非敬畏者,又能在言谈间能够通晓彼此心意的人,大约才能成为朋友。
“感谢殿下的邀请,只是……”许愿本要拒绝,却又对上了那好整以暇瞧着他的眸。
那双眸的视线中分明含着“你继续编”这样明晃晃的含义。
“涉及不能说的秘密。”许愿笑道。
“随你。”简狄将腰带放下,只身进入了浴池的帘帐之后。
自有仆从将他脱下的衣物带去清洗,水声轻慢,如拨心间。
许愿踏出殿门,在看到漫天的星空时停下了脚步。
他并不觉得寂寥,爱一个人本就是很愉悦的事,能够在万千世界,无数人海之中寻觅到那样一个人,何其有幸。
看到他便会觉得喜悦,喜欢又心甘情愿的克制。
只是单恋者的心境,大约只有亲自体会之后才能懂。
那个时候的他,也会有一份这样的心情吗?
“赫伊里先生,请这边来。”仆从在他收回视线重新起行时说道。
“抱歉,让你久等了。”许愿说道。
“哦,您千万不要这样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仆从说道。
侧殿离主殿并不远,不过转角的距离,屋内自有油灯透出的光,而在屋外,竟有小巧的鸟儿在笼中跳跃鸣叫之声。
“你们把它也带过来了?”许愿停在鸟笼前笑道。
“您的东西我们没敢擅动,只是带过来了一些衣物和这只鸟。”仆从说道。
“多谢,请回去吧。”许愿将鸟笼取下,带进了屋里,避开了主殿前猛禽盯住的视线。
“殿下,赫伊里先生已经安顿好了,士兵们也守在暗处,有什么消息会立刻报给您。”仆从站在帘帐外说道。
“知道了。”简狄睁开眸回应道。
仆从退去,他垂眸看着池中散落的发丝,仍在思索着赫伊里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比如他的身体上有什么不能示人的事,可即便是伤痕一类,也不是需要隐藏的事。
又或者是跟魔鬼一类的做过交易,导致隐藏在衣服下的身体有着异于常人的变故。
可以那个人的心性,那种事情他既然面上不在意,心里也不会介怀那种东西的存在。
简狄轻沉了一口气,选择暂时不去想这件事,既然对方不打算告知,一味的探究只会让彼此难受。
有本事他就将秘密藏个一辈子。
“阿嚏!”许愿小小打了个喷嚏,看着笼中受惊跳跃的鸟儿笑道,“看来有人在念叨我啊。”
……
虽然换了个地方,却也是一夜好眠,只是这座宫殿的苏醒比之乐师馆要早上一些。
天还未亮起时,已经能够听到些许脚步声以及长剑破空的声音,猎鹰偶尔配合鸣叫几声,似是划过天际,又随着长长的哨声而归。
许愿梦中似醒,在柔软厚实的床上浅眠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时,已是晨光乍亮。
他从侧殿出去时,明显看到了那赶来的亲卫脸上惊讶的神情。
“早上好,尤努斯大人。”许愿笑着打招呼。
“早上好。”尤努斯下意识回应,“赫伊里先生。”
随后带着些疑惑,进入了主殿之中。
“赫伊里先生,您需要现在用早餐吗?”仆从恭敬的询问道。
“好,劳烦。”许愿呼吸着晨间清凉的气息,随即再度进了屋。
帘帐收束,窗户开启,晨光透进了屋中,虽没有出去,也能够从窗户处看到匆匆往来的护卫或是仆从。
这座宫殿苏醒的很早,也跟它的主人一样,十分的忙碌。
“殿下,赫伊里先生怎么会住在您这里?”亲卫看着正在翻看着公务的王子,还是没忍住问道。
“我有事需要他帮忙,他得在这里留一段时间。”简狄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原来如此。”亲卫轻轻松了一口气。
简狄抬眸看向了他道:“你担心我直接将他收拢在麾下?”
“外界的一些夺位的传闻对殿下您并不利。”亲卫郑重道。
传闻最初只是敬重和支持,那无疑是有利于殿下这位继承者的,国王陛下也乐见其成。
只是殿下同时掌握着军队和几乎一半的政务,赫伊里先生虽无实际的力量,但他的号召力很强,涉及神灵之事,公然争夺,只会令事情愈演愈烈。
“没关系,这样的传闻不必理会。”简狄回答道。
“殿下?”亲卫有些疑惑。
“我昨日回来时,便已与父王开诚布公谈过了。”简狄看向他道,“他直接问我想不想现在就接手王位。”
亲卫提起了心神:“陛下这是?”
“不是试探,他十分想退位跟母后一起享清福。”简狄闭目轻沉了一口气道,“我让他放下了这份妄想。”
亲卫喉咙中哽了一下。
“王位已经板上钉钉是我的,我又何必抢。”简狄说道,“这样的传言,昨日过后渐渐就会消失。”
或许还会有人提及,但它已经失去了操纵者的源头。
如果是其他国度的王位之争,或许的确可以奏效,使父子离心和猜忌,然后争夺。
可他与父母不同,他在他们的陪伴和爱中长大,从他识字时起,他的父王就在说着他将来要做一位出色的国王,并随着年岁渐长,逐渐交接一些公务,掌控军队。
他的父亲的每一步都在为他铺平着道路,那样浅薄的离心之计,在他们之间并不会奏效,只是这样的事,很多人反而难以理解。
“是。”尤努斯应道,“里斯城已经开放进出,但出入口布防的人手已经加到了往常的三倍,一旦那个魔法师出现,立刻就能拿获。”
“你亲自去盯这件事。”简狄说道,“如有不敌,立刻撤退。”
“是!”尤努斯应道。
他领了命令匆匆转身,出去主殿时人人都在忙碌,只有那只鹰,那只兔子,以及那停在侧殿花丛旁正在逗鸟的人格外的悠闲,令人有一点小小的不爽。
尤努斯确定自己只是瞟了一眼,可那正在撩拨着麻雀的人却似有所觉的看了过来,朝他颔首笑了一下。
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努斯同样颔首,匆匆离去。
其实赫伊里先生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坏人。
尤努斯反思着自己是不是对他敌意太大了。
但他日日来此,第一天来的时候对方刚醒,第二天也是如此,第一天走的时候对方在逗鸟,第二天则悠闲的坐在花丛旁翻看着什么,第三天则是在吹着笛子,又以类似鸟鸣的声音逗着那欢快跳动的鸟儿。
十分的悠闲,跟这里的忙碌和肃静格格不入。
“殿下,您让赫伊里先生帮什么忙?”尤努斯没忍住问道。
简狄抬眸看了这满脸肃色的亲卫一眼道:“最近没睡好?”
“这几日一直在盯着,精神会有些紧绷。”尤努斯如实回答道。
“等到这件事情了结,我多给你几日假期。”简狄说道。
“殿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尤努斯试图辩解道。
“要不要?”简狄问道。
“要的。”尤努斯说道。
尤努斯呈上了公务,并带着命令再度离开,简狄则放下了正在看着的公务,起身跨出殿外,略松了松筋骨,走向了那侧殿外十分随遇而安的人。
他在这里居住了三日,虽然往来不算多,但一日之内却能够见到很多次。
明明是饵,他却总是很闲适,明明每个人见他都有战兢谨慎之感,他却安逸从容,反而时时令人受到他的影响。
“你倒是悠闲。”简狄走到近处时开口道。
“看来尤努斯大人心里不太平衡。”许愿停下了逗鸟的动作笑道。
“最近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简狄看了他一眼,松下了心神,拿起了他放在一旁像鸟一样的哨子端详着。
“那下次他出现的时候我先藏起来。”许愿沉吟笑道。
“不用,这是什么?”简狄拿着那个装了水的瓷鸟询问道。
“哨子,能够发出鸟鸣……”许愿解释的话戛然而止,看着被青年含在唇边吹出鸟鸣声的哨子和微亮的眼睛,指尖略微刺入了掌心。
悠闲固然心之所向,可心中有了欲望,也难以时时悠闲自如了。
连串的鸟鸣声随着水泡的跳动从那哨中发出,引得笼中的鸟雀也跳动鸣叫了起来。
“什么原理?”简狄取下哨子,上下打量着。
“跟笛子的原理其实是一样的。”许愿凑近了些解释道,“笛子是以气流发出声音,它也是,注入水改变了空腔的体积,就能够发出特定频率的声音。”
“我从未见过。”简狄将其中的水倒入了花丛中,仍然觉得十分的神奇,“这也是东方的乐器吗?”
“是,也是孩童们喜欢的玩具之一。”许愿笑道。
“成人不喜欢吗?”简狄拿过了一旁的水壶,重新往其中注入了水。
“成人也喜欢,比如我。”许愿笑着叮嘱道,“水不能倒的太满。”
“倒的太满会怎么样?”简狄有些兴致的尝试,然后发现它似乎变成了一个盛水杯,一点儿声音不能发出,还灌了一嘴的水。
而倒的太少,又只是毫无气力的空气声,只有恰好时,会发出一连串的鸟鸣声,即使无法掌控乐器的人,也能够用发出快乐美妙的声音。
“殿下喜欢的话拿去玩吧。”许愿看着他爱不释手的举动道。
简狄抬眸,将这枚有些沉甸甸的鸟哨从唇边取下道:“你打算在你的商铺里摆上它吗?”
“当然,简狄殿下都喜欢的东方乐器,孩童们一定会更喜欢。”许愿笑道。
“既然你打算以我做招牌,那我就却之不恭了。”简狄托着这只精巧的瓷鸟道。
“我的荣幸。”许愿笑道。
简狄与他对视,在映入那双温柔的眸底时,看向了头顶处悬挂的鸟笼和其中十分活泼的鸟雀道:“你把它养的很好。”
初见时那只幼鸟多少有些虚弱,叫声也有些有气无力,可不过十几日未见,它便已经羽翼渐丰,能够轻巧的在笼中飞翔。
“还得多谢殿下带走了拉依德,又给它加了一条链子。”许愿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个鸟笼,起身笑道。
“不客气。”简狄看着他打开鸟笼,将那只鸟儿置于掌心的动作道,“你要做什么?”
“其实它在四日前就已经能飞了。”许愿将那只小小的鸟雀轻握在掌心,听着那细嫩的鸣叫笑道,“不过它是你的礼物,我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你想放飞它?”简狄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这样拉依德也会自由些。”许愿看向他道。
麻雀属于天空,猎鹰也属于,纵使服务于主人,却不能被一直束缚着,它们的确是不能两存的。
“你可以自己决定。”简狄说着,却没有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舍得吗?
亲手饲养,每日关注,防备着它被天敌入侵,最后放飞。
如果不是他曾经将死,一定不会舍得将拉依德放飞,鹰的寿命很长,长到可以共同陪伴余生。
可纵使麻雀的寿命很短,亲手饲养照顾过的感情,亦是不同的。
可回应他疑问的是对方张开的手掌,小小的麻雀羽毛因为被握在掌心有些微乱,它睁开了圆溜溜的眼睛,张开翅膀试探了一下,然后扑的一下毫不犹豫的飞向了那片天空,在屋檐上短暂停留,下一刻便没了踪影。
收回掌心的人却似乎并不意外,只是习以为常的从树枝上取下了那个鸟笼放在了地上,又用杯盏中的水冲洗着手掌。
“不会觉得舍不得吗?”简狄看着他淡然的神情,手指轻轻摩挲,还是没忍住问道。
“不会,它本就属于天空。”许愿擦拭着掌心的水笑道。
简狄看着他,又看向了那浮着片片白云的天空,他问的和对方答的看似答非所问,却已经有了答案。
他不会舍不得,因为他一开始收下时就打算放飞它。
小小的麻雀即使经过饲养,也像他生命中注定的过客一样,不会留恋不舍。
“那为什么还要给它取名字?”简狄问道。
取名字就代表赋予了特殊了寓意,万千麻雀之中,这一只就是最特别的。
“总要有个称呼。”许愿回答道。
“你给多少只麻雀取过这个名字?”简狄问道。
“所有。”那温柔的声音如实回答道。
他的眸中含着笑意,但笑意却似乎无法深入到那双看起来温暖的眸底。
这个人,十分懂得划分边界,似乎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入侵到他的内心。
他可以对着小鸟温柔的笑,陪伴它一些温柔的岁月,但它似乎并不会停留在他的心中。
“那你到底有过多少只麻雀?”简狄把玩着那只小小的鸟哨问道。
“数不清了。”许愿回答道。
“你是掏了麻雀的窝吗?”简狄瞧了他一眼。
“小时候掏过,长大以后就没有了。”许愿笑道,“殿下小时候没有过吗?”
“有过,掏出的幼鸟再放回去,它的母亲也不会再要了。”简狄回答道。
“因为它的气味变了,它的母亲会以为是敌人。”许愿轻声说道,“并不是不想要它。”
简狄看向了他温柔的眸,心头轻动了一下,唇角扬了起来。
“殿下笑什么?”许愿眸光轻动,有些不解他的情绪。
“你也会有不明白的时候?”简狄瞟了他一眼侧开了眸,看向了远方的天空和偶尔会落在屋檐上暂留的鸟雀,心中有些恍若酸楚般的叹息和愉悦。
他在想赫伊里的边界或许并不是冷漠,而是在保护他自己的心灵,不赋予特别的意义,就不会在离别时为此而磋磨内心或是伤怀。
可他始终记得他养过的麻雀的名字,每一只都是离别与延续。
只是正因如此,想要打开他的心其实是很难的。
可为什么独独对他敞开了心灵?简狄看向了对面看着他的人起身道:“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的,自己想。”
“我这算是遭了报应吗?”许愿笑道。
“嗯哼……”简狄满意离开。
第197章 阿拉丁神灯(20)
他转身离开, 许愿看着那重新进入主殿的身影,垂眸笑了一下。
他虽然无法完全猜测到对方的心思,但对方似乎在为发觉什么而感到愉悦。
天气真是不错。
鸟雀纷飞, 只是路过此处时会急匆匆的过去,并不怎么停留。
因为这里居住着一只正在栖息的猎鹰, 且已经解开了脚链,虽说只是对兔子垂涎欲滴,但也不是鸟雀敢轻易靠近的存在。
白云缓缓过境,日子十分的清闲安逸。
……
许愿一连在这里居住了数日,王宫各处森严, 那传说中的魔法师却一直未发现踪迹。
“殿下,那位魔法师一定会来王宫吗?”亲卫对此难免存了些疑虑。
他们一直在严密搜查着,却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发现。
“对方一直未曾出现,要么是我们的行动露了端倪,要么就是在谨慎筹备此事。”简狄看向他开口道,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放松警惕。”
“是, 殿下!”亲卫意识到了自己心性上松懈, 提起心神道。
“退下吧。”简狄说道。
“是。”亲卫匆匆离开,桌案后的人翻阅着公务, 批阅的笔却停了下来。
要说心中并无疑虑也不尽然, 可他心中莫名的相信, 那个人不会轻易说出没有保证的事。
只是魔法师狡猾,经历过里斯城的变故, 只怕行事会更谨慎。
他想要一击而中, 对方恐怕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
简狄将笔放回原处起身, 匆匆踏出主殿, 却险些与那到来的人影撞上。
“殿下。”许愿撤步停下。
“找我有事?”简狄站稳身形询问道。
“是,我有朋友来了里斯城,需要去见一面,来跟您说一声。”许愿笑道,“殿下您有什么事要找我?”
“是关于魔法师的事。”简狄眸光轻动开口道,“他还没有出现,你现在出去会有些危险。”
“那可以传唤他来王宫吗?”许愿笑着问道,“或者您陪我一起去?”
赫伊里的朋友?
“你要带他去看商铺吗?”简狄询问道。
“那个不急。”许愿回答道。
“我陪你一起去,这样魔法师会更容易放下戒心。”简狄说道。
“那劳烦殿下了。”许愿笑道。
……
“哦!亲爱的赫伊里,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被晒的有些黑的青年松开骆驼,热情洋溢的张开双臂抱了上来。
“我也很想念您,到您确定要将沙土蹭我一身吗?”许愿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
“哦,我可是一接到你的信,就立马放下手中的一切赶了过来,你竟然舍不得你的衣服。”哈迪状似难过的捂住了心口道。
“不用难过,我的朋友,我为你安排了住处和接风的宴席。”许愿看着他笑道,“这样可以抚慰您的心灵吗?”
“当然!”哈迪重新露出了热情的笑容,上下打量道,“你跟从前看起来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你现在已经在巴塞尔站稳脚跟了吗?”
“是。”许愿笑道。
“我想也是,这里的国王一定很喜欢你的乐曲。”哈迪笑着,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据说那位王子殿下很是……”
“亲爱的哈迪,我来为你介绍一下吧。”许愿拦住了他的话头道。
“嗯?好啊!”哈迪虽是对他打岔的行为不解,却是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一旁戴着兜帽的同样高大的身影。
“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合作伙伴,哈迪。”许愿笑道。
“哦,您好。”哈迪热情的打着招呼。
“这位是……”许愿开口介绍,却被截住了话头。
“他的护卫和朋友。”简狄瞟了他一眼开口道。
“是。”许愿应道。
“哦!您一看就是一位十分出色的护卫,幸会幸会。”哈迪热情的打趣道,“您的新朋友可真是俊美极了,就算戴着兜帽,也一点儿都不逊色于您。”
“客气。”简狄回答道。
“跟我来吧。”许愿让开身形笑道。
简狄同样让开了位置,哈迪向身后的驼队招手示意,行走在了他的身侧。
“一路还好吗?”许愿看着他满身的风尘仆仆询问道。
“还好,就是坐船晕了些,之后的旅途要比加里城好太多了。”哈迪跟他诉说着笑道,“说起来我在也达城就已经听到了你的事迹,听说你第一次经过时遇到了海盗。”
“你见到了提尼?”许愿问道。
“刚开始没碰到,只是听说了赫伊里先生渡海的故事,然后听到了满城关于你与他相遇的故事。”哈迪调侃道,“那可是相当的精彩绝伦。”
“类似于什么样的故事?”许愿有些兴趣的询问道。
“例如你为他吹了一曲,这样的乐曲感动了神灵,让你们能够在危机的关头遇到救援的船只。”哈迪说起此事有些庆幸,“幸好你们当时遇到了救援,否则海盗可不会放过你,实在是太危险了。”
虽然赫伊里拥有着最美妙的曲调,可那群并不敬畏神灵的家伙们可不会因此而不取他的性命,只会在发现他的才能后不断的利用他谋取财富。
“不是乐曲的缘故,是王子殿下率领士兵救了一船的人。”许愿说道。
“哦,我当然知道。”哈迪轻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但巴塞尔的殿下可是个相当危险的人,一般人可不敢拿他开玩笑,你在王宫中没有惹到他吧?听说他十分讨厌魔法师一类的人。”
“我现在正好好站在你面前。”许愿看了一眼身旁对此并无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回答道。
“看来那位殿下也不像传闻中那样见人就砍嘛。”哈迪说道。
“殿下是一个明辨是非的人。”许愿笑道。
“嗯?你还挺向着他的。”哈迪轻嘶了一声说道。
简狄眸光轻动,却见那温柔之人笑道:“我就不能说的是实话吗?”
“好吧,或许更接近宫廷,也能够看的更清楚一些。”哈迪耸了耸肩膀道。
他们将驼队系在了旅馆外的棚户中,留下两人看守,纷纷进入了其中。
王宫之外的食物往往没有那么丰盛,但花了足够的金币,充沛的谷物糖水以及烤肉足以令远道而来的人腹中鸣叫了。
他们说着话,也聊着天。
“这里感觉确实比加里城要更加繁华一些。”
“在里斯城中要谨言慎行,小心王子殿下把你们抓进去。”
“我想他不会那么闲。”
“赫伊里先生在这里过的怎么样?这里比加里城有趣吗?”有曾经同行沙漠之人问道。
“气候风貌不同,这里的物产会更加丰富一些。”许愿清洗过杯盏,倒了一杯糖水放在了落座身旁的人面前道,“想吃点什么?”
“不用。”简狄接过杯盏回答道。
“哦!这里的确比加里城凉爽很多。”
“食物的味道也比加里城的好很多。”有人不住口的赞誉道,“不过比起赫伊里先生的手艺还是差远了。”
“这是我给的配方。”许愿笑道。
“哦,那一定是厨师的手艺不好!”
“哈哈哈,你可是要被厨师赶出去,我可不会帮你。”
“现在不在丰收时,准备的也不充分,不过量管够,大家尽兴。”许愿笑道。
“哦!”
“感谢慷慨的赫伊里先生!”
他们共同举起了杯盏,大杯的糖水也让这里的氛围热闹而沸腾了起来。
人们大口的吃肉,也大口的补充着糖份,以弥补长期旅途带来的损耗和精神疲惫。
“您给我的商路图我研究看了,隔着一道海域,确实得像您所说的那样构建新的商路,不过也达城和里斯城之间的商路已经趋于成熟,我们要么往更远的地方去,要么就得掌控萨门那里的货源。”哈迪一手拿着鸭腿,一手摊开图纸同他探讨着。
“哦,你不累吗?亲爱的哈迪。”有人看见时调侃了一句。
“赚钱这种事怎么会感到累呢?”哈迪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道,“金币可是慰劳我最好的东西。”
“赞同!”其他人笑着表示了肯定。
“不过我可不行了,我现在只想休息。”
“你说的方法可行,那里的海盗已经清除,换上大船运货,货物不一定只能运到里斯城。”许愿看着其上又标注了一些的图纸说道。
“您是说直接从也达城铺开,也行,里斯城本来北边就靠着海域,不过这里香料的价格还是比加里城贵了十几倍。”哈迪的眼睛在发亮,“亲爱的赫伊里,我们要发了!”
“冷静一些,哈迪。”许愿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垂眸聆听的人道。
即使是商人,当着未来继承者的面说要薅这里的羊毛,也是不太好的。
“销量一旦铺开,价格就会下降。”许愿说道。
“那群限制运货的商人们打的不就是这种主意。”哈迪轻嗤了一声道,“我们走老路自然是赚不到钱的,想赚钱,就得先得罪人,如果是我自己当然是不敢干的,但有赫伊里先生在,这笔钱要是不赚,那就不是商人了。”
“决定了?”许愿问道。
“决定了。”哈迪喝下糖水,跃跃欲试让他的浑身似乎都充满了力量,“有人会恨我,但一定有更多的人会感激我的。”
“那就去做吧。”许愿笑道。
简狄放在杯上的手轻轻牵动了一下。
水饱饭足,本就已经疲惫的人们因为吃下的食物更加困顿,各自安顿着休息。
“你们这两日先休息,过两日我再来跟你商定细节。”许愿告辞道。
“好,没问题。”哈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有您的保证,我就很安心了。”
“再见。”许愿笑道。
简狄同样颔首示意,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再见。”哈迪朝他们挥着手,在看到他们一前一后上车的身影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巴塞尔的王子殿下拥有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和翡翠一样的双眸,虽如杀神一般,样貌却是俊美到耀眼夺目的。
不过那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他还没有见赫伊里用那么温柔的目光看过一个人,连跟他说话时目光都时不时会落在对方身上。
这可糟糕了,哈迪耸了耸肩,进入了旅馆之中。
“他发觉我的身份了。”简狄坐上马车时取下了头顶的兜帽,露出了那火红却如绸缎一样的长发出来。
“他不会说出去的。”许愿上车,却觉手臂处被路过的人碰了一下,目光微转,踏上了马车笑道,“哈迪是个聪明的人,您不想暴露身份的意图,他能够明白。”
简狄看着落座对面温柔浅笑的人,轻敛了一下眸侧开了视线开口道:“回宫。”
马车略有颠簸,车内却难得有些安静,简狄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殿下累了吗?”许愿看着那微阖的眸询问道。
“嗯。”简狄沉下气息发出了一声轻应,再无后语。
这是拒绝交谈的姿态,也是数日以来,或者说数十日以来的疲惫。
从海盗开始,庆典,清算,杀戮之日,再到魔法师。
再坚强的人,面对一连串毫无喘息的事,也会有疲惫的时候。
许愿知道,自己其实该让他休息的。
“您的心情不太好吗?”许愿轻声询问道,然后看到了那睫毛轻轻的颤动。
那双绿眸睁开,看了他一眼又侧开了眸道:“有些累,有事?”
除了最初的时候,他极少用这样冷淡的态度说话。
“哈迪是我在加里城结识的合作伙伴,这次来主要是来谈商路的。”许愿看着他的眸色解释道。
他本该觉得愉悦的,这个人对他产生了占有欲而产生了类似于恼怒的情绪,但他却不想对方因为这样的事而恼怒。
“嗯,所以呢?”简狄看向他道,在对上那温柔的眸时,微蹙了一下眉头闭上了眼睛道,“我有些累,有什么事之后再谈。”
很古怪,他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火气翻涌着。
从……赫伊里提及他有一个朋友开始。
他本该是有朋友的,走南闯北,游历各方,无论是以乐曲会友,还是隐藏身份与人交谈为友,都是理所当然的。
可他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时只是一个人,像携着一抹暖融的阳光而来,主动的亲近,温柔的交谈,能够理解他的很多意图,认同他的很多想法,他能够察觉这个人心中的秘密,让他亦有未解之事。
他们会成为朋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会成为他的下属,而是朋友。
但这个人,却有很多的朋友。
那是理所当然的,简狄告诉着自己,朋友遍天下,说明他的性情极好,天然能够吸引很多人聚拢在他的身边,既不会因为身份低微而看轻他人,也不会因为达官显贵而卑躬屈膝。
这些简狄都是了解过的,他的友人很多,因为他即使对一面之缘的许诺也会铭记于心。
可是……他心底还是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火气在燃烧着。
以至于他一看到这个人,就觉得火气仿佛能够直冲向脑海。
马车停下,那双睁开的绿眸含着冰冷的意味,却是直接下车离开了。
【宿主,美人好像在生气哎。】连猫猫都察觉了。
【不是好像。】许愿下车,看那着匆匆而行直入主殿的身影,无奈的笑了一下。
【那怎么办?】猫猫忧心忡忡,美人的眼神看起来凉凉的,像要把宿主变成凉凉的,但没变。
【我想他现在应该不太想见到我。】许愿朝着主殿走了过去。
【嗯?为什么?】猫猫疑惑。
“赫伊里先生,殿下说今天出行累了,请您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改日再说。”仆从客气又有些为难的拦住了他的身影道。
“好吧,请告诉殿下,就在这两日了。”许愿没有强闯,而是开口说道。
“什么意思?”仆从明显有些不太明白。
“你原样转告给殿下,他能明白。”许愿笑道。
“好的。”仆从恭敬行礼,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进入了殿中,“殿下……”
“听到了。”坐在桌案后的人说道。
“是。”仆从再度退下,皆是保持了缄默。
时间似是沉默了许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简狄轻沉了气息,解下了那足以掩盖身份的斗篷,拿过了放在桌案上的公务,强行让自己安静下来。
可以往读一遍就能够记忆的公务,此刻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膜一样,一点儿都没办法钻进脑海之中。
这样处理会出问题,简狄将其放下,拿过了空白的纸页,在其上记录下今日的见闻,力图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一些,能够将其梳理清楚。
他知道有人会畏惧于他,但为君王者,不仅仅需要人们的爱戴,还需要畏惧,这样才不会肆无忌惮的任性妄为。
不过屠戮之事不能太过,否则物极必反。祸根已经全然拔起,再之后便不必如此时时令人胆战心惊。
香料于巴塞尔而言至关重要,不仅仅是擦身所用,还有烹调或是储存食物,都需要用到大量的香料。
北海之域虽然也有香料往来,但那里种植较少,以海运运输更多,海上无论是风暴还是海盗,都是促使其价格高昂的原因。
而加里城之所以香料没有那么昂贵,一是因为种植,二则是因为靠近那极适合种植的产地。
巴塞尔境内自然也有种植,只是荒漠的存在令土地并不算十分富足,且肥沃之处多用来种植谷物一类,而那些才是一国首要,不能让步。
从前东海海峡海盗盛行,香料难以运输,如今全部拔除,的确是铺开商路的时候,数量上涨,必然会牵动一部分人的利益,但为了巴塞尔,这些人必须得让步。
有人会得罪,有人会感激。
简狄停下了笔,那直冲脑海的火焰已经冷却了一些,他知道赫伊里想要铺开这一层商路的原因。
比起雇佣不熟悉的人,当然是熟悉的合作对象能够更快的达成一些目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可是他仍然像无理取闹一样,对他动了火气。
道理都明白,简狄在纸上书写着需要下达的命令,商人谋利,国库想要充盈,也未必不能考虑同样的道路,路即将开启,他也会扫除一些障碍。
道理都明白,可人的心情却不像政务一样条理分明。
他知道赫伊里应该有很多朋友,那是理所当然且不应该制止的,只是心底好像仍然在渴盼着,那个人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朋友。
占有欲吗?
他的心中并不排斥哈迪,又或是传说中提尼的存在,因为他们口中的赫伊里是另外一种有趣的存在。
他与他们谈笑风生,曾经有过很精彩的旅程,他们曾在沙漠中烤过一头鹿,赫伊里的笛声消解着旅途的疲惫,他也曾藏在骆驼的腹下躲避风沙,弄的灰头土脸。
那一定是狼狈又不狼狈的。
他无法成为赫伊里唯一的朋友,但这并不是赫伊里的错。
“告诉尤努斯,不能有丝毫的懈怠。”简狄说道。
“是。”护卫应道。
“殿下,您要的东西做好了。”仆从捧了一个长长的匣子进来说道。
“放在这里吧。”简狄说道。
“是。”
匣子放在了桌案上,锁扣打开,修长的手指将其挑开,复又合上了。
说是礼物,这会儿拿过去,倒像是歉礼。
但无缘无故的给了他脸色,还是要致歉的。
至于有诚意的歉礼?
“将这个给赫伊里送去。”简狄将东西交给了仆从。
“是。”仆从捧好,虽然有些不解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召见,却仍是匆匆去了。
“赫伊里先生,这是殿下给您的。”仆从踏入侧殿恭敬道。
许愿微怔,起身将那长长的匣子并一封信接了过来道:“谢谢。”
“您客气了。”仆从退下。
许愿拆开了那封信,阅读着其中的字迹,眸中的笑意微松而变得暖融。
【这不是海运将行的政策吗?】猫猫疑惑的看着宿主的笑颜。
【这是歉礼。】许愿看着其上扫清障碍的计划笑道。
有了这个,他的商路想要铺开,就可以避免很多的障碍和麻烦。
虽然他哪里需要他道歉呢,比起憋着火气,他更想他的火直接发向他,可自幼接触政务的简狄殿下理性极了,哪怕有着火气,也不会无由乱发。
许愿放下了手中的信件,打开了那个匣子,率先看到的却不是那管极长的洞箫,而是其上的一张纸,上书:谢礼。
就算生气了,也得把事情分的清清楚楚。
许愿失笑,又觉得心中好像有热度像破开了地幔般蔓延着,沉厚的令心脏剧烈起伏,怦然未止。
来自于东方的乐器,很标准。
许愿将其拿起,略微思忖后凑在了唇边。
距离不远,低沉悠长的声音如穿过竹林般蔓延,却裹挟着清凉愉悦的气息,畅快而温柔。
简狄耳朵轻动,一墙之隔,气息微松,火气如雨淋般渐渐消解,唯有心口处似乎因为之前的情绪而砰砰跳动着,随着风吹动的叶片起伏不休。
第198章 阿拉丁神灯(21)
很奇妙的感觉, 让心绪浮动着似乎又被抚平。
而那公务上原本好像隔了一层的膜也被抹去了。
乐曲温柔未歇,简狄停下了手中的笔,倚在了背后的软枕上, 呼吸轻沉,知道这是接受歉礼予以回应的声音。
赫伊里。
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一日随着日头将落而渐歇, 晚餐被端上来时,简狄才停下了笔,看向了一同放在手边的信函。
“这是赫伊里先生送来的,他说明日来跟您商议具体的事宜。”仆从说道。
“知道了。”简狄将其拆开,看着其中已经绘全的商路图以及产地航线标注, 指尖轻动了一下。
术业有专攻,商路这样的事,自然是行走各处的商人做的最好。
只是明日?
这是在说他之前的吩咐?
折叠的纸拿开,他看到了第二页上的字迹。
[殿下的礼物我都收到了,今日疲累, 请好好休息。——赫伊里。]
简狄将其合上,唇角轻扬而气息轻出, 拿过了自己的晚餐。
小心眼的家伙。
……
夜色渐深, 里斯城的各处也亮起了烛火的光芒,只是豆大的火苗虽能照亮方寸之地, 透出窗户的光芒却被那洒落地面的月光几乎全然掩盖了。
路上行人极少, 不似庆典时那么热闹, 只是极少数的人会在月下路过,留下长长的影子。
城池之中, 自是王宫最明亮, 只是即使有数盏油灯亮起着, 这里也不似白日那么繁忙, 许多人同样在准备着入睡。
水声于帘帐之后轻动,发丝散落入水,那总是凛冽的眸因为轻闭而被长长的睫毛覆盖,仿佛坠满了水汽般的轻压却放松。
白日忙碌,每逢此时,都是简狄最放松的时候,可以因为身体的放松和思绪的安静而去想一些事情。
一些靠理智总是难以轻易理清的事情。
赫伊里。
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他能够面带笑容的送他走吗?
那恐怕是很难的,他甚至脑海中一瞬间想过用士兵去留住他,可加里城的国王便是前车之鉴。
试图用武力留住,即使留下,那个人也不会心甘情愿。
他终究是会离开的,一个到处游历的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对一个人的离别变的不舍?
简狄靠在池边回忆着,最初他对赫伊里可谓是充斥着恶感,魔法师的存在是巴塞尔最肮脏且不可控的存在,可是那一次剑拔弩张的初见,他们的关系好像反而平静了下来。
是因为对方帮忙解除了诅咒?还是因为信任?
信任……那个家伙似乎在一步步的靠近着他的身边。
“伟大的神灵,请您赐福于虔诚的我,我愿意奉上一半的寿命和无数的珍宝,请您剥夺赫伊里的力量,让他的生命终结吧!”站在那祭火照亮的狭小屋子里的粗壮男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对着中间悬浮的一根棕金色发丝高呼道,他的眼睛瞪的极大,其中充斥着血丝和志在必得的野望与恶毒。
巨大黑壮的精灵因为他的声音而从祭坛的中心钻了出来,他实在高大极了,几乎要挤满这一整座屋子,让召唤他的魔法师毫无立足之地。
“你的赠礼我收下了。”精灵挥手让那些奉上的珍宝消失,堪称巨大的眼睛直直的盯着那仰望着他的魔法师,只是视线的交接,就令魔法师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瞬间被剥夺了一样。
他几乎无法站稳,只能靠在墙面上,却是满脸期盼的看向了那个精灵。
宏大的声音从那太过巨大而显得狰狞的精灵嘴边发出,却一点儿也不会传出这个屋子,他说道:“但很抱歉,他作为神灯的主人,我无法剥夺他的生命。”
“这不可能,神灯不可能主动护主!”魔法师不可置信的惊讶出声。
神灯真正的主人只是神灯的制造者,它从神灵的手上遗失,流落到了人间,只要持有它的人就能够成为他的主人,许下任何的愿望都能够实现,当然也包括他折损的寿命以及财富。
他会获得更多,甚至成为国王,拥有从前无法想象的财富。
他渴望极了那样的力量,如果不是从简狄的手上发现了他哥哥遗失的戒指,他也不能确定神灯的位置。
那一定是在赫伊里的手上,否则他无法拥有那么美妙的乐声,也不可能解除简狄身上的诅咒。
一切的变故都是因为赫伊里,只要他死去,没有人知道力量的神灯将会属于他。
没有人能够阻止他得到那份力量,即使是神灵也不行!
“冷静些,我的老伙计,或许他向神灯许下了这样的愿望,无法死亡之类的。”精灵并不在乎他的怒气,反而在屋子里拥挤着,安慰且低声说着,“如果您愿意献上全部的生命和灵魂的话,或许我可以尝试去做到。”
魔法师的面孔有一瞬间的扭曲,随即又转为了志在必得的兴奋:“那么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无法再碰到神灯,你能做到吧?”
“哦,这个当然可以。”精灵回答道,在夜色中毫不犹豫的窜向了那座王宫。
“带上我!”魔法师高声叫道,到底没有将蠢货这个词说出口。
“抱歉,将您忘记了。”巨大的精灵不甚有诚意的道歉,裹挟着他飞向了王宫。
阴暗的力量覆盖于王宫之上,直逼那一处亮着烛火的屋子,摆在桌上的神灯轻颤,从其中溢出一缕烟雾来。
坐在桌案后的人抬眸看了一眼,在那烟雾消散时眉头微动,承受着那从各处挤压而来的力量。
亮起的火苗在油灯的壶嘴上摇晃着,四下无风,一切却似乎都在晃荡着。
屋内的影子由平静转为消失,宏大的声音卷着落在屋外的身影,似是邀功又有些漫不经心:“交易达成。”
他的身影消散,魔法师却并不在意他的去留,极宽大漆黑的斗篷遮挡,虽然他的身影雄壮极了,在夜色中却不怎么显眼。
一墙之隔。
他即将成为神灯的主人!
这让他的呼吸都有些粗重起来,身体都在颤抖着,他迫不及待的迷晕了那些驻守的士兵,轻声打开了那道门。
屋子里并未见赫伊里的身影,那盏神灯就摆放在桌子上,它看起来跟其他的油灯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却可以实现一切的愿望。
有了它,无论是简狄还是国王他都不会再惧怕。
他几乎无法压制住跳出心口的心脏,不过几步的路,也是快速的急奔了过去,想要将它抓到掌心中来。
他的手即将触碰,油灯的壶嘴中已经飘出了美妙的烟雾,那是居住在其中的精灵!
他已经仰头看到了,可脸上狂喜的神情却因为那穿胸而过的剑凝固在了脸上,红色的剑刃浮现在垂下的眼前,血液从口鼻之中流了出来,让喉咙一瞬间变得干哑无力。
魔法师的手指几乎松开了油灯,他惊恐的想要出声,却被从身后伸来的手捂住了口鼻,从胸口处拔出的剑直接抹断了他的脖子。
视线之中,缓缓溢散的精灵又重新回到了壶嘴中,他跌落在了地上,看到的却是跟他的哥哥死前见到的同一人。
红发散落,绿眸凝冰,血液从剑锋之上滑落,居高临下的宣告着他的死亡。
真令人不能甘心,他只离成功差一步。
即使要落入地狱,他也要……那在手中调转的剑锋直接再次下扎,断绝了他所有的思路和气息,只有眼睛没能闭上。
血液在剑锋和手指上滴落,简狄轻松了一口气,却顾不得那些,赤着足在屋内寻觅着那道消失的身影:“赫伊里?!”
“我在这里。”
简狄的足即将踏上毯子时,听到了其上传来的有些熟悉的声音,虽然比以往微弱了一些,可视线所及,却没有踪影:“哪里?!”
“这里。”那有些小的声音再度响起,简狄耳尖轻动,带着些疑惑的半蹲下去,本是往桌下瞧,却在看到地毯的边缘小小的身影时惊愕的顿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人,长着赫伊里的样貌,虽然并不影响他俊美的样貌,只是这么小的身形,难免带了些精致的感觉,而他恍若幻觉一般藏匿于桌角处,朝他招着手。
“嗤……”端详着他的绿眸没忍住露出了笑意来,“你怎么变得这么小?”
“我以为他会让我失去意识,没想到是这样的魔法。”许愿无奈轻叹。
这样的确是让他没办法碰到神灯了,虽然他也不必触碰,但现在不宜暴露与神灯之间的交易。
“唔。”简狄打量着他,尝试伸手时看了看左手的血迹,放下了右手的剑伸手过去问道,“你要怎么变回原来的样子?”
许愿走上了他的掌心,在被托离地面时,对上了那饶有兴致打量的绿眸。
面前之人红发散落,分明还在湿漉漉的滴着水,匆匆裹上的浴袍上也同样沾染着水汽,可即便如此,映着那狭长而兴味的眸也美极了。
“殿下是匆匆赶过来的?”许愿询问道。
“士兵没能发现他的踪迹,是克里木告诉我的。”简狄看着那立于掌心之中本该显得娇小,却因为身形修长一点儿也没能折损他样貌的身影回答道。
因为小,所以得以近距离的去看,这张面孔还像往日一样温柔和煦,只是也因为看的细致,所以往日微变的神情也能够一眼入目。
而神奇的是,他立于他的掌心之中,能够直接攥入其中。
简狄的心中隐秘的浮现了一种类似于独占的渴望来,如果赫伊里一直这样小,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就是很危险的,这样他就能够永远的将他留在他的身边,随身都能够带着。
这样的念头直冲心灵和脑海,让心脏一瞬间砰砰跳动了起来,卑劣而喜悦的独占欲似乎能够就此满足。
“克里木能让你恢复吗?”简狄看着那掌心中的身影询问道。
注视的绿眸褪去了一些乍见时的愉悦,带上了些许他自己难察的遗憾意味。
许愿眸光轻动,撩起衣摆坐在了那不太站得稳的掌心之上道:“恐怕不能,这道魔法是魔法师用了半条命和所有财富和魔鬼交换的。”
“对你有什么影响?”简狄微微蹙眉。
“没什么影响,只是得过段时间才能够恢复。”许愿摩挲着藏于衣袖之下的手指,看着那泛起轻松愉悦的眸笑道,“能不能麻烦您照顾我一段时间?”
“可以当然是可以……”简狄压下翘起的唇角,正要说话,却听到了外面的步伐错乱和盔甲擦动之声。
只一瞬间,许愿被攥进了那掌心之中藏在了垂下的袖中,颇有一种孩童偷偷藏起玩具的错觉。
而下一刻,那整齐且规整的声音洪亮的响起:“殿下!”
“魔法师已经伏诛。”攥着他的人指尖轻动,似有所觉的放松了些力道,出口的声音却如往常般凛冽且令人信服,“将他带下去焚烧掉,搜寻到的东西一件不留。”
“是。”士兵们自然看到了那躺在血泊之中的陌生大汉,身体中了两处重创,三道致命伤。
每一剑都十分的干脆利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尸体被拖了下去,留下者却在行礼请罪:“魔法师闯入,属下等并未察觉,请殿下降罪。”
“魔法非人力可防,贼人已经抓到,防备解除,诸位连日辛苦,按例领奖金,去休息吧。”简狄说道。
“是,多谢殿下!”士兵们皆是感激莫名。
有人退下,也有人擦除着地上的血痕,还有人在屋内寻觅道:“殿下,赫伊里先生没事吧?”
简狄指尖一顿,在触碰到掌心的温热时道:“没事,他受了惊吓,这段时间不舒服,需要避人静养,你们收拾好就散了吧。”
“是。”士兵们纷纷应声。
简狄本要踏出房间回去,却蓦然察觉了手指上传来的痒意,带着些灼热的触感,令人心尖眉心一颤。
他弯腰左手捡剑,右手撩过了垂落的发丝,听到了那轻声的耳语:“将桌上的油灯带上。”
简狄的目光落于桌上,路过时将其拂于袖中,踏出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仆从挥退,简狄又检查了一遍门,待到桌边时微平心绪,才从袖中伸出了手,看向了那恍若幻觉般置身于他掌心中的人。
油灯放于桌面,掌中的人却似乎因为刚才被攥在手中的缘故,而致发顶格外的蓬松。
唇角轻压,以至于简狄的脸上有一些怪异的抽动,偏偏那掌心之人还在一本正经的笑道:“殿下想笑就笑吧。”
脸上强压笑意的抽动停下,那双绿眸轻侧,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是真正的属于青年人的愉悦,没有一丝的阴霾,唯有绿眸剔透,恍若这一方宫殿都因此而耀眼了起来。
“这盏油灯就是他要找的东西吗?”他的笑意释出,终是没有那么放肆时才收回了视线道。
“殿下猜到了。”许愿随着他的松开,站在桌面上整理着袖袍看向了那盏油灯道。
“能让魔法师豁出生命交易,甚至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王宫,它一定比戒指中的精灵还要强大。”简狄打量着那盏油灯道。
如果跟其他油灯摆放在一起,其实并不特别,反而有些陈旧古朴。
“的确。”许愿笑道,“殿下有愿望想许吗?”
“它能满足让巴塞尔永远和平安定这样的愿望吗?”简狄询问道。
许愿眸中微顿,轻笑道:“我想不能。”
“那就没有许愿的必要。”简狄落座,拿过帕子擦拭着手上和剑上的血痕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他怎么现在知道这盏灯在你的手上?”
赫伊里名声遍布天下,如果魔法师早就想要这盏灯,前往加里城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殿下手上的这枚戒指就是您之前所杀掉的那位魔法师的。”许愿看着那擦拭着剑锋的人笑着回答道,“他曾经在寻觅神灯的路途中遗失了,所以他的弟弟能够认出来。”
“原来如此。”简狄手指一顿,看向了手上的戒指,虽然曾经是那位魔法师的东西,但幸亏它在,他才没有中过后者的魔法。
如果不是对方遗失了,当年或许他很难将对方直接杀死。
而当时赫伊里将它送给了他,是保护,也是诱饵吗?
戒指,简狄的目光划过了那盏神灯,又落在了桌上只有手掌大的人身上,在对上那视线时,起身走向了水盆边。
赫伊里是个聪明至极的家伙,他既然一开始就在放饵,那么对方无论出什么方法,他都应该有应对之策,如果故意中了魔法是因为想让对方放下警惕,来到这个王宫,那么不让神灯解除魔法,可不像是无法触碰到神灯的原因。
简狄洗掉了手上的血迹,用湿布擦过一次剑,又用干布重新擦拭着,掌心中却仍然有着抑制不住的愉悦痒意。
他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对方也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的。
毕竟一开始这个人就在主动靠近,而他的身上有着对方所求不得的东西。
绿眸轻敛,唇角轻扬,剑身被搁于剑架之上晾干时,那唇角又恢复了以往的微抿。
“这盏灯需要我帮你收起来吗?”简狄落座于毯子上,看着那修长又精致的身影询问道。
“最好随身带着,落入别人手里会有些麻烦。”许愿看着那打量着他的眸道。
“戒指中的精灵无法对抗它吗?”简狄略有些郑重的询问道。
“是,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许愿回答道。
虽然持有神灯者仍能向神灯许愿,这是神灯中的规则,但达成交易之后,不必摩擦,其中的精灵也能够有所响应。
“你不能向它许愿,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吗?”简狄手指放在桌上,轻轻敲动了两下,还是没能像之前一样上手去碰。
“那样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想勉强殿下做任何您不想做的事情。”许愿看着他轻声说道。
他的眸温柔极了,这样的话语也足以触动简狄的心灵,他的确厌恶拥有魔法者动用那样的力量让他非自愿的给予一些东西,可赫伊里不会。
这是给予彼此的信任。
只是……简狄轻抿了一下唇,看着那精致又正色的脸,侧开眸轻咳了一声道:“我相信你。”
“那您为什么不看着我说呢?”许愿看着那侧开视线的人笑道。
简狄看向了他,眉心微蹙,实在忍不住笑意而轻叹道:“那我可能会有一些不太尊重的想法。”
虽然这是他的友人,但是体型带来的差异感会令人有些微妙的手痒。
“比如说?”许愿倒无被冒犯的神情,好整以暇的问道。
“比如说赫伊里先生确实长的很好看。”简狄轻压在桌面上凑近道,“很像传说中的天神。”
修长的,精致的,金色的眸温柔如阳光,又有着神灵兼济的冷漠。
简狄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看到了那双眸因此而露出些许惊讶却纵容的情绪时,心口处的跳动加快了一些。
这样的触碰像是一种亵渎,但会令人上瘾。
他收回了手指,倚在软垫上轻捻着,让其上沾染到的气息溢散,以免忍不住将人抓到掌心中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许愿察觉身边因为对方后退而起的风声轻笑道。
“你不要逼我抓你。”简狄心绪轻伏,看向了那站在桌上好像在烛火的映照下浑身发着光的人,状似无意的侧开了眸,其中流露出了一抹笑意来。
“看来殿下又生成了不太尊重的想法。”许愿撩起衣摆,坐在了垒起的书上笑道。
“我想这不能怪我。”简狄看向那坐在书堆上仍然优雅闲适的人,伸手过去拉平了他折起的衣摆道,“没想到你连衣服都变小了。”
“可能是因为那是一只有道德的魔鬼。”许愿笑道。
他可不是个有道德的人,简狄心中反思着,因为他多少有想过,赫伊里的衣服下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你今晚要跟我一起睡吗?”简狄将桌上的油灯拿了过来,起身问道。
“以我现在的力气,恐怕是没办法把殿下踹下床的。”许愿笑道。
简狄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思索着这个秘密或许是变小之后不易察觉的,他将油灯置于掌中,带着些许期待微妙的情绪弯腰伸手,看着那从书上起身步入掌心中的人影,小心拢住时,心中因为占有欲而产生的空缺,好像一瞬间被填满了。
“拉依德现在是不是也能对你造成威胁?”
“不清楚。”
“嗯…嗯?!”
“您不会让我跟它比试吧?”
“……当然不会。”
第199章 阿拉丁神灯(22)
“殿下, 您得将头发晾干了再睡觉。”许愿看着走向床边的青年道。
“有什么讲究?”简狄垂眸看着掌心的身影询问道。
“带着湿发入睡,容易湿邪入体。”许愿看着那双绿眸中的疑惑意味笑道,“一个不小心, 说不定会口眼歪斜。”
简狄略有沉默,落座于床榻之上道:“这也是来自于东方的见闻?”
“是。”许愿扶住他微拢的手指坐了下来道。
简狄指上微痒, 视线不经意的掠过那被触碰过的手指处,分明对方的手已经松开,那里却像是停留了一只蚂蚁一样,不断的挠动着。
变小的赫伊里哪里都看起来很小,可也哪里都看起来很好看, 令人不太想放下。
“你变得这么小,不会觉得惊慌吗?”简狄倚在床榻的软枕上,捋过那还有些微湿的发尾,等待着彻底晾干。
征战在外时,风餐露宿皆是寻常, 即使睡在火堆旁,一夜醒来, 盔甲上也会是湿漉漉的, 他从未出过那样的事,但对方关心, 自然应该听取。
“殿下变小会觉得惊慌吗?”许愿被放在了那侧卧之人面前的枕头上, 待略平稳时抬头笑着问道。
面前堪称巨大的青年似是因此陷入了思索, 人体变小,视野和距离也会相应变小, 曾经的红发如披落下来如绸缎, 如今蜿蜒, 却像是河流。
让那侧卧放松之人似卧于山间一般, 盘着峰峦,沐着夕光,每一缕都如同细细雕琢,受着天地间的灵气汇聚,又有些积玉堆金般的耀眼夺目。
“或许会惊慌。”那含着水汽的唇在眸中思索渐收时略有沉吟道,“不过惊慌也没什么用。”
骤然变小之时,从前称得上安全的一切都变成能够成为取他性命的东西,人类,猎鹰,兔子,甚至是麻雀,只是走过撞一下,或是啄一下,都相当的危险。
但惊慌也没有什么用,慌乱又或是畏惧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反而有可能因为惊慌而丧失当下最好的办法。
蝼蚁尚能生存,变小的人又有什么不可以。
简狄看着那变得极小却淡定从容的身影,明白了他的想法,难怪他发现他时,他正在桌角处。
幸好他注意听到他的声音了,要不然万一踩到了。
简狄挥退了脑海中的想法,心下略有起伏问道:“你现在的力气有多大?”
“殿下想怎么试?”许愿看着那双绿眸中几乎藏不住的兴味笑道。
“掰手腕。”简狄略有沉吟,伸出了手道,“你可以用全身的力气掰。”
“输赢有什么奖惩?”许愿看着伸到面前的手笑着问道。
“你想要什么?”简狄询问道。
“殿下来定吧。”许愿笑道。
简狄思索了一下,唇边若有似无的扬起了一抹笑意:“谁赢了,谁睡床中间怎么样?”
许愿眺望了一眼那现在对他而言颇有些一望无际的大床,捋起了袖子笑道:“成交。”
简狄伸出了手去,看着对方的手握在他的指腹上时心尖轻跳了一下,却在察觉其上有极大的力道推来时回神,绷紧了手指。
手腕虽有些许颤动,可即使那坐在枕上的人用了两只手,也没能让那手移开一点儿位置。
“赫伊里先生,用力。”王子殿下十分好意的提醒道。
“我输了。”许愿松开了手,轻呼了一口气笑道,“殿下真乃巴塞尔第一大力士也。”
“再来一次,我让你两根手指,只要你能掰动一点儿,就算你赢。”王子殿下拢起了两根手指道。
“距离呢?”许愿问道。
“这样。”王子殿下自己尝试了一下,饶有兴味的还要继续这个比试。
“好。”许愿沉下了一口气,握住了他的指腹用力。
即使是两根手指,以指力为支撑,想要推动一些,也让那软枕上受力陷进去了一个坑。
那巴掌大的人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在汗珠从他的额上滴落时,才将那手指掰到了约定好的距离。
可即便如此,简狄仍是有些惊讶的,他自己知道他手指的力量有多大,即使赤手空拳,也能够拧断一个人的喉骨,可赫伊里竟然能够真的能够掰动它。
“我赢了。”许愿松开了他的手指,松下肩膀笑道。
“刚才是打平。”简狄摩挲了一下手指好整以暇道,“想要分出胜负,还需要再来一局。”
许愿眸光微顿,轻叹着开口道:“那您要是再输了,不会变成五局三胜吧?”
“再来一局定胜负。”简狄说道,“说话算数。”
“我觉得这上面不太好使力。”许愿按了按身下的软枕起身道。
“那换在床上。”简狄伸手,将他从软枕上托起,放在了较硬的床上道,“现在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殿下输定了。”许愿笑道。
简狄垂眸,另外一条手臂略撑起身体,让那巴掌大的人扣住了他的指腹:“这可不一定。”
一场拉锯随着火光的跳动而开始,本该在夜色更深一些才结束,可那十分小却十分好看的手却如灌了大力一样,简狄本以之前的力道应对,虽下意识反应,却怕折了那双手臂,只一息的迟疑,他的手掌已被毫不留情的按在了床上。
那双金眸中笑意满满:“我赢了。”
“你开始是故意的。”简狄眉心轻跳,哪里还不明白呢。
“殿下,兵不厌诈。”许愿笑道。
简狄看着他,忍住了捏他一下的冲动,从榻上起身道:“床中间让给你睡。”
红发随着他的起身蜿蜒流走,因为身体的离开,屋内的火光骤然洒落在了床上。
“殿下去哪里?”许愿抬眸看着他的身影道。
“去洗脚。”简狄坐在榻边转头道,“你担心我生气?”
“殿下是输的起的人。”许愿笑道。
“稍等。”简狄轻轻敛眸,起身去往了浴池处。
愿赌服输。
虽然只是游戏,但的确兵不厌诈,愿赌服输。
是他错估和小瞧了对方。
浴池之中有着哗啦的水声传来,小巧的猫则从床边跳起,扒在了床垫上,瞧向了小小的宿主。
虽然它现在对比起来不再小巧,不论是体型还是圆溜溜的猫眼对许愿而言都算是巨物了。
【宿主!】毛绒绒的猫跳了上来,翘着尾巴凑近瞧着,往身边挨挤着,【宿主,你好小!你现在能不能坐到我的背上来?】
每一只统都有扛起宿主的志向,而现在它即将实现了。
【不行。】它温柔的宿主无情的拒绝了它,【这样在别人看起来,我会是飘着的。】
【哦……】猫猫耷拉下耳朵失望,又在听到水声时竖起了耳朵,伸出毛绒绒的爪垫靠近,【现在没有人瞧见!】
【他随时有可能回来。】许愿拒绝了毛绒绒的猫道,【等他有事去办的时候陪你玩。】
【宿主……】猫猫感动,在宿主的身上挨蹭着毛绒绒大大的脑袋,并由心而发,【宿主你现在的大小好像一只老鼠哎……】
让猫猫忍不住的想伸爪。
可毛绒绒的爪垫还没有来得及伸出,毛绒绒的猫头就被抚摸在头上的手按在了床垫上。
【啊啊啊!】猫猫四肢划拉着挣扎,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一样,一点儿也不能起来。
奋发,奋发失败!
想要往后退,宿主竟然揪它头顶的毛毛。
【宿主,错了。】小小的猫耷拉下了飞机耳。
【乖。】许愿松开了手,摸了摸它的头,整理着被蹭的有些乱的袍服。
略带着些水声的脚步声靠近,也伴随着宫殿中火光的渐歇,一处处火光熄灭,那有些松泛的身影坐在榻上,拉过了放在一旁的软枕放在了床的中间,又伸手托起许愿放了上去道:“你睡上面,我晚上翻身不会压到你。”
“好。”许愿轻笑,又被塞了一块崭新的帕子作为夜晚的避寒之物。
简狄躺在了床的外沿,拉过毯子半搭在身上,侧躺着瞧着那宽下外衣,整理好放在一旁软枕上的人,唇角虽然轻扬,却只觉得安逸。
而那整顿好一切的人躺了下来,拉上帕子时笑道:“殿下晚安。”
“晚安。”简狄熄灭了床头的火苗,在那极细微清浅的呼吸声中闭上了眼睛。
一夜好眠无梦。
或许是心里下意识想着,简狄再度醒来时,视线虽略有光线变化的恍惚,毯子也比入睡时凌乱了些,可入目所视的,仍是如昨晚入睡前一样的景象。
高床软枕,躺在其上的人睡觉明显十分的规矩,那双金色的眸闭了起来,连呼吸中好像也溢着舒缓的温柔。
昨晚一场变故,于他而言却似乎没什么影响,换个地方,也能睡得很好。
只是简狄已然放轻了动作起身,那本是熟睡的人还是呼吸变了些节奏,睫毛轻抬,溢出一抹金色来。
“天还没亮,你可以再睡一会儿。”简狄对上他的眸时道。
他知道这个人一向生活的十分规律安逸,晨光降落时才会起身。
“嗯。”那半睁着眸的人笑着轻应,果然又拉上了帕子继续入睡。
简狄眸中轻笑,拉上衣襟,整理好束腰的流苏出了门。
“殿……”仆从试图说话的声音因为抬手而制止。
“暂时不用收拾,守在外面就行。”简狄出去,顺手关上了殿门道。
仆从们皆是颔首,只是看着那走向练武场的身影,互相对视,其中皆有一抹惊讶之意。
殿下勤政而擅杀伐,虽然管控金银器物,却对吃食和住处并不十分在意,仆从出入整理,基本不用汇报。
可今日殿下不仅让他们噤声,更是不许人入内。
难道他们的王子将要娶妻了吗?!
“可是最近并没有贵族的女子前来王宫。”
“也没有侍奉的女仆靠近这里。”
“难道是谁悄悄爬上了殿下的床吗?”
“那可糟糕透了……”
虽然王子能够拥有的女子不止一位,但法图娜王后向来禁止女仆来此侍奉,更不允许有人随意亲近殿下。
一旦发现有心思者,当即就会被驱逐出王宫。
有人说那是王后希望殿下能够有一个极好的名声,也有人说王后希望殿下未来的妻子也能够如她一样,拥有美满的爱情。
但不论从哪个角度讲,王子殿下未来的妻子只会从达官贵女中选择一位品貌上佳者。
“赫伊里受了惊吓,在里面休息。”练剑归来的王子殿下擦着额上细密的汗水路过,丢下了这样一句话。
仆从们瞬间恍然大悟,低下的脑袋恨不得垂到胸膛上去,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是了,昨晚听说十分的惊险,那个魔法师完全没有惊动士兵闯入了赫伊里先生的房间里,血液更是流满了整个房间。
哪里是什么爬床的人呢?
他的身影进屋,仆从们对视了一眼,轻轻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就好,他们的殿下怎么可能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呢?
“赫伊里先生跟殿下的关系真不错。”有仆从感慨道。
“他们都是很出色的人呐。”
简狄将帕子放在了一旁,打量着室内,略微思忖后放下了那桌案前以往会收拢起来的帘帐。
晨光初升,他踏入内里时,那枕上本是睡得安逸的人已经穿好了衣服,却未离开,而是在折叠着那张昨晚盖着的帕子,用其折出了一朵花来。
“你要待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出去?”简狄坐在榻边瞧着那朵花询问道。
“殿下的床连着几日不允许人靠近,不怕有人猜测什么吗?”许愿抬眸笑道。
“怕什么,我说了是你。”简狄瞧着他折好的动作,靠近过去托起那朵花瞧了瞧,“还是一起出去比较好,待在这里应该会很无聊。”
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会放心很多。
许愿不见他眸中情绪异样,在那掌心伸过来时,步入了他的掌心之中,被轻托住离开了此处。
床榻之上空无一物,只有小巧的猫轻呼了一口气,爪垫拍了拍心口,幸好宿主反应及时,要不然就要被发现了。
宿主好轻,就是跑的稍微快一点,揪的它的毛有点疼。
魔法师已经被抓获斩杀,但新的一天仍然忙碌,除了王国各处的事情,还有士兵对于魔法师住处的搜寻。
“殿下的身体今日不适吗?”亲卫站在帘帐外禀告时有些不解,“难道是那位魔法师……”
“没事。”简狄将坐在桌案书籍上的人托起,揣进了袖中道,“进来吧。”
“是。”亲卫应声,掀开帘帐入内,谨慎又迫不及待的打量着他的上下,在没有任何异样时松了一口气,“殿下确定这次没有中那个魔法师的诅咒吗?”
上一次的诅咒最开始也是未曾发现什么不适或端倪,唯有掌心处留下了一个黑点,谁知道那个黑点竟然会一步步扩散,蚕食着殿下的生命,魔法师的手段,防不胜防。
“没有,这次他没有机会。”简狄回答道,“放心吧。”
“那实在是太好了。”亲卫心中的那口气彻底松了下来,“我们已经查到了城中失踪人口的房屋,在其中发现了魔法师残留的祭坛,已经全部抹去焚烧了。”
“做的好,接下来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简狄手指轻动,在险些下意识去抓握时沉下了心神道。
“哦,感谢您的赏赐。”尤努斯恭敬的向他行礼,“听说赫伊里先生受了惊吓,他还好吗?”
“还好。”简狄垂眸扫了一眼掌心中静坐聆听的人道,“只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那些血腥的事必然吓坏了他。”尤努斯的心里升起了一些怜惜的意味,那样光风霁月的乐师,直接看到血液和死人,必然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请让他好好休息。”
“我会转告。”简狄应了一声,觉得他似乎已然忘记赫伊里亲自前往监牢近距离查看和给出药剂的事了。
“殿下也请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尤努斯行礼道。
“嗯。”简狄应了一声,看着亲卫离开,直到对方的步伐远去时,才垂眸看向了掌心中的人。
他似乎料定了这场谈话没有那么短,甚至倚坐在那里,直到掌心微动时才抬起了眸。
安逸从容,不论他的面孔还是那双含笑的眼睛,都十分的具有欺骗性,让人会下意识的忽略掉他的危险性。
“殿下,可以送我回去了。”掌心中的人笑着提醒道。
简狄睫毛轻抬,拢住那人,拉住袖子将他重新放在了书上,看着他平稳坐好道:“你还需要什么吗?”
“不用,这本游记很有趣。”许愿坐在垒起的书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那放在下面翻开的书。
这是他在这摆放了不少东西的桌案上找到的,很厚,但区别于那些公务,记录着东方的国度和海域风貌。
虽然跟他所见过的有些出入,但很多的东西却是相似的。
万千世界并不单一而生,有衍生分裂,也有因思维而生,一旦运转,便可于不同的时空中承载生命,自行穿行于时间的长河中,进化或是湮灭。
文化有所传承也不仅限于一个时空之中,相似之处有很多实属正常,但就像一个世界上不会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一样,世界也是同样,即便衍生,也各有去路。
其中的不同是最有趣的地方。
简狄气息轻出,虽觉掌心空荡,可那坐在书堆上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安逸淡然的陪伴着他,又让人觉得,其实这样也很不错。
他原本就不想束缚他,无论是他的一身傲气,还是束缚与勉强得来的终归是苦果的原因,都令他对于束缚这件事有着抵触。
这样的人,不该那样被对待。
不过……
简狄伸出了手指,在那正垂眸看着书的人腰眼上轻戳了一下,可收回手指时,对方却没什么动静。
那便再戳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再戳,没有。
再……
“殿下,我看的见。”他的指尖被那极小却温热的手握住了,金眸的主人抬眸笑着提醒道。
“我知道你看得见。”简狄指尖轻动,对上他的眸时扬唇道,“我就想知道你能忍到第几次。”
许愿对上了他含着几分顽皮意味的眸,摩挲过那总是忍不住来撩拨的指尖笑道:“我先记下了。”
简狄指尖轻动收回,略微沉吟道:“既然如此,我现在是不是不应该这么客气?”
“您可以尝试一下。”许愿看着他温柔笑道。
四目对视,似乎谁让步谁就是输的那一位,气氛颇有剑拔弩张之感,一触即发之时,外面却有脚步声伴随着通报的声音传来:“殿下,有公务送上来。”
简狄抬眸伸手,将桌上落入掌心中的人揣到桌案下时开口道:“进来。”
“是。”仆从小心进入,将那公务放在了桌案上然后匆匆离开。
简狄垂眸,将掌心中的人重新放在了书桌上,这才拿过了送上来的公务翻看着。
“殿下有急事?”许愿待他抬眸时询问道。
“不算急事,只是有一些并无标签记档的珠宝流入了市场,他们正在溯源。”简狄看到尾页,在其上写上了批准的字样后放在了一旁。
珍贵可称之为财富却无来源的东西入境,必然要查明原因和用途,是强取,偷窃或是扰乱货币市场,都要追根溯底,只是现在也只是猜测。
“海盗清理之后,会有其他人察觉这样的路径。”许愿提醒道。
“我知道。”简狄应声,抬眸道,“就像商人们会察觉商机一样。”
“利弊往往是共存的。”许愿笑道。
简狄看着他,眸中略有思忖划过,拿过了放在一旁的公务翻看斟酌着。
他的神色转为了认真,许愿垂眸,重新看向了那本游记,只是偶尔需要弯腰下去翻页。
阳光很好,风也很好,拂动着帘帐轻漾,一方世界,心脏安然而微暖,不间断的跳跃着。
……
帘帐之后,水声哗啦,宫殿的主人正处于一日之内最放松的时刻,桌案之上,许愿握着一支几乎跟他等长的羽毛笔在裁剪好的纸上勾画着。
水声轻漾,宛如点点隐秘的涟漪,羽毛轻动,伴随着小巧的猫晃动的尾巴被紧紧盯着,却不敢妄动。
打扰了宿主的事,猫猫说不定会被剃毛,不过宿主竟然又拒绝了跟美人一起洗澡。
明明都同床共枕了,人类的感情真是复杂。
【宿主,你是因为现在身体太小了才拒绝跟美人一起洗澡的吗?】猫猫突然福至心灵,在被小小的宿主瞟了一眼时,浑身炸毛的窜进了桌下,【我什么都不知道!】
宿主大可屠龙,小可屠猫,统子美丽的毛危矣。
第200章 第四十扇门(1)
【你上来。】那桌案上温柔的声音说道。
【我不!】猫猫缩成一团, 拒绝在此时上桌。
反正宿主也不能跳下来逮它,它可真是只机智的猫。
【我不对你做什么。】那温柔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
这让猫猫有点迟疑犹豫。
【你不上来我可要下去了。】那出现在桌案一角处的身影弯下腰来。
猫猫炸毛,看着那在烛火下相当巨大的影子, 夹紧尾巴试图开溜。
浴池之中的水声在此刻骤然响亮了一些,哗啦啦的吸引了桌上之人的视线, 也让炸毛的猫抬起了脑袋:【宿主,美人要出来了!】
美人救命!
许愿看着那缩成一团的猫球轻笑,起身走回了那张纸页上,拿出了放在墨水瓶中的羽毛笔,继续在其上书写着。
猫猫不听动静, 从阴影里探出头来,悄悄爬上桌面瞧着,尾巴轻甩,一个念头正在缓缓生成。
帘帐随水声的渐歇而掀开,让那浓郁的水汽弥漫了出来, 湿漉漉的发因未被干布完全包裹而散落了几缕出来,只是它的主人却不怎么在意, 反而径直走向了桌边垂眸道:“这是什么?”
“障眼法。”许愿停下了握着的笔抬头解释, 在看到那落座桌边的人蜿蜒在颈侧的发丝时,眸光轻顿了一下。
“魔法的一种?”简狄擦拭着长发, 总觉得那纸上的画看起来有些像书封, 只是一层一层的。
不过比那个更吸引视线的是拿着几乎跟他等高的羽毛笔正在作画的人, 他从纸上走过,用长长的羽毛勾勒, 看起来真像传说中正在勾画祭坛的神灵使者。
勤勤恳恳, 兢兢业业, 而神灵或许也会用如这样的角度注视着他, 觉得赏心悦目和有趣,怎么都不会厌倦。
“不是。”许愿抬头,看着那顺着他的手臂爬上他肩头的小白猫时,眉头轻动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简狄下意识侧眸,带动着湿发蜿蜒,却没从肩膀上发现什么。
唯有那只看不见的小猫不仅屏住了呼吸,甚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紧张的胡须轻抖。
猫猫怕宿主,宿主怕美人,美人是猫猫的保护伞!
猫猫的念头自此生成。
“殿下的头发在滴水。”许愿笑着回答道。
“确实有些麻烦。”简狄捻了捻那滴水的发丝,用帕子擦过,眸中略有沉吟。
“殿下想剪去?”许愿看着那随着干布松开蜿蜒下来的红发,心中略有些可惜。
它实在很漂亮,即使经过海风的吹拂,也如烈火绸缎一样细腻蜿蜒,根根分明,显然是经过了主人的爱护。
但它对于其主人而言,又确实会有些麻烦,不管是征战时,还是日常。
“不。”简狄擦拭着它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有它在,我应该更容易得到民众的喜爱。”
“百姓对殿下的爱戴并不会因为您的样貌而改变。”许愿笑道。
“但我的眉眼太过冷厉了,用它能压住一些。”简狄拂过那垂落在眼前的发丝,并不避讳与他谈及这个,“显得亲民。”
许愿微怔,仰头瞧着那狭长的眉眼,它实在是很漂亮的一双眼睛,像是沁了水的翡翠一样,只是其中没有笑意时,便像是结了一层剔透的冰一样,寒冷的令注视着心尖微颤。
而大片的红的确消解了其中的寒意,让人的视线并不集中在他的眸上,而若发丝剪短,眉眼中的凛冽便会愈发凸现。
他的年龄并不算大,想要镇守这个王国,若凭借亲和的性情必然是难以轻易压住的,令人信服,其中必有敬畏。
“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许愿笑道,“不必太拘泥于这个。”
“我也觉得我长发更好看一些。”简狄垂眸看着他道,“你不觉得吗?”
许愿微怔笑道:“我也这样觉得,殿下的长发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就像朝阳中最美的那片红光。”
在海风中轻拂,染着水光与碎金,背靠大海,光芒万丈。
他的年岁还不大,不,应该是他的心并不是一片的凛冽苍茫,他的心有着这个国家,也装着自己的喜怒哀乐,在合适时,就会泄露出来一丝。
简狄手指微顿,心中似有一股暖融雀跃的意味在涌现着,他起身时将那站在桌上的人拢在了掌心之中问道:“你初见我时就是那么想的吗?”
“是。”许愿看着那双眸中沁出的愉悦情绪笑道。
“我喜欢这样的描述。”简狄说道,“今晚还让你睡在床的中间。”
“感谢殿下的赏赐。”许愿失笑道。
“不客气。”简狄回答道。
夜色微深,倚在榻上的人却并未入睡,而是晾着擦的半干的长发,翻阅着一本游记。
他并不像面对亲卫时不管坐卧都十分的挺拔,而是有些放松的舒展着身体,放松下来的眸虽有着些许冷意,但任谁靠近这样的他,都不会有刺骨般的畏惧。
许愿坐在了他的肩头,这样的视野不仅恰好,还逮到了扒在这里的猫。
毛绒绒的猫本是炸着毛,在被摸了摸脑袋后在那里缩成了一团,挡着许愿的身形,稳当的让他坐在那里想要后倚都不会有摔下去的可能性。
【我会保护好宿主的!】毛绒绒的猫发挥了猫咪的稳定性,用它的尾巴护好了它柔弱娇小的宿主。
【谢谢,有你在我就放心了。】许愿笑道。
猫猫瞬间豪情万丈!觉得自己能够扛起一片天地!
“殿下当时就是在这本游记中找到洞箫的做法的吗?”许愿询问道。
“它没有那么详细,我问了克里木。”简狄垂眸看了眼坐在肩头十分稳当的人回答道。
他找了许多的游记,但关于那个遥远的地方,只靠文字是难以想象的,想要一份完美的礼物,魔法反而能够带来一些意外之喜。
“殿下费心了。”许愿笑道。
“满意就好。”简狄在听到那首曲子时,就知道他是满意的,不过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说起克里木,你骑在它的身上,会不会行动更方便一些?”
许愿神色有一瞬间的微妙,本是趴着的猫骤然抬起了头来,发现美人竟然跟猫猫的想法是相同的!
“你觉得怎么样?”简狄询问道。
“殿下,您是想玩还是真的觉得方便?”许愿捋了一下忍不住甩动的猫尾笑道。
简狄眸光轻侧,认真回答道:“都有。”
王子殿下明显很期盼。
“那您得跟他商量一下,如果他没有什么意见的话,我也很希望能够……获得一些方便。”许愿笑道。
“很乐意为您效劳。”那黑壮的猫从戒指中漂浮出来,身体力行的证明着自己的好说话。
“它对你来说会不会有些大了?”简狄看到那只猫时却有些迟疑。
“我可以变得再小一些。”黑壮的猫果然缩小了一些,虽然对比起来仍然很大,但他匍匐下来的时候,许愿却可以揪住它颈侧的毛坐上去。
他坐的实在优雅极了,黑壮如野兽一样的猫将他驮了起来,黑白对比,就像是驯服恶兽的骑士或是圣子,好像浑身都在发着光,无论那只猫怎么来回跳跃,他都坐的稳当极了。
简狄坐在床上,视线紧紧跟随着,有一种隐秘又愉快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着,这样的赫伊里,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够瞧见。
这让他很想,很想把对方揣进怀里,就那样随身携带着,与他对视交谈,听他温柔的语调,入目可及,伸手可触。
“世间会不会有跟人对比,就像你跟克里木对比那么大的巨兽?”简狄倚在软垫上,跟躺在软枕上同样打算休息的人交谈道。
“有,就像传说中的龙。”许愿回答道。
“你见过吗?”简狄放松着身体询问道。
“见过,它的身躯就像山一样大。”许愿枕着曲起的手臂回答道。
倚在一旁的青年眸中有震惊的情绪浮现:“那你是怎么逃掉的?”
“它卡进了一座大山里,我才得以脱身。”许愿笑着回答道。
“听起来真是一段危险的旅程。”简狄松下了心中的那口气,可以想象却又难以想象面对那样巨大怪物的场面。
它或许比船要大的多,张开的口轻易就能够将人吞进去,人类的剑在它的面前毫无作用。
可那样的旅程,一定也是惊险有刺激的。
“那它怕什么?”简狄问道。
“它浑身长满了鳞甲,不怕弓箭或任何刀具,身体十分强悍,也能够很快代谢掉任何的毒素,魔法在它的身上几乎无法生效,即使不进食,也能够活很久,只是会因为缺少食物而无法生成供给火焰燃烧的气体。”许愿看着那带着好奇意味的眸回答道。
“那它几乎无法被杀死。”简狄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到那么具体的解析的,但,“幸好它没有出现在巴塞尔的领土上。”
幸好赫伊里经历了那些,也好好的存活了下来。
“那样的巨物还是很稀少的,也大多生活在固定的地方。”许愿笑道,“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嗯。”简狄轻应,却没有放下增加军备的念头。
巴塞尔的领土之内虽然没有出现巨龙,却也曾经有过小型飞龙的传说,没有魔法师,也有一些需要军队消灭剔除的怪物。
更远的世界他无法前去,也不可能带着巴塞尔的士兵前去讨伐,但他得守好这里。
油灯壶嘴的火苗轻晃着,氤氲的光芒有些令人安心的感觉,闲谈不知何时终止,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响在夜色之中。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双微阖的绿眸睁开,看向了那睡在软枕之上的身影。
此刻明显是他进入深层睡眠的时候,以至于他的神情看起来放松安逸极了。
手臂搭在帕子上,睫毛随着呼吸而颤动,领口处因为侧卧而微微松散,注视着就似乎会极自然的随着他的呼吸而变得温柔和安静下来。
简狄起身靠近看着,伸出的手指停在了半空,到底没有试图挑开他的衣领去瞧瞧他的身体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能够从巨龙的手下逃脱,一定不像他说的那么容易,或许他跟那些精灵做了什么复杂的交易,又或许,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人类了。
简狄撑在枕边静静看着,随着对方的翻身而身体略倾,却没瞧出什么非人的证据来。
算了。
他轻轻起身熄灭了那在入睡时有些晃眼的火光,躺下时离那摆放在中心处的软枕更近了一些。
这样不容易有半夜滚下去的风险。
夜色极深,万籁俱寂之时,许愿却因为那骤然而起的震颤苏醒了过来,入目所及,他所居住的枕头不仅被熟睡的青年拉了过去,还抱在了怀里,肆无忌惮的深陷熟睡在其中,并霸道的霸占了这张床的正中央,手臂就搭在许愿入睡的不远处。
……
“赫伊里?!”这是简狄在晨起发现抱在怀里的软枕,以及不见了其上身影时发出的声音。
只是他虽苏醒,坐在床上却浑身僵住不敢乱动,四下寻觅时动作也极轻,生怕压到了哪里,或是掀起哪里把人弹飞出去。
可不等他掀开枕头寻觅,却在床的最角落处听到了回应的声音:“殿下,我在这里。”
简狄看了过去,在看到那完好无损的人时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会睡在那里?我拉动枕头的时候把你弹飞过去的吗?”
他的神色因此而有一瞬间的凝滞,简直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赫伊里夜晚睡得好好的,然后突然被弹飞到了角落。
许愿与那僵住的人四目相对,轻咳了一声笑道:“殿下,我是自己移到这里来的。”
简狄微怔,将脑海中的思绪丢掉,开口道:“抱歉。”
他太过放松时,偶尔会有这样的迹象。
“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殿下的床。”许愿笑道。
“那你昨晚有没有受伤?”简狄拉开毯子,终于能放心撑着床过去上下打量。
“没有。”许愿仰头笑道,“殿下只是搭在了枕头中央,我看您睡得很熟,就移到了这里。”
“唔。”简狄垂眸看着他,赫伊里一向都是善解人意的,而且这的确是当时最好的办法。
只是他瞧了一眼那起伏的软枕,又瞧了一眼厚重的毯子,脑海中却难免浮现了一道小小的身影无奈的连夜拖着帕子跋山涉水找了一个安静处入睡的画面。
本是凑近角落处的人背过了身去道:“那就好,我不睡了,你再睡一会儿。”
“殿下,我知道你在笑。”许愿看着青年轻轻颤动的身形说道。
“抱歉。”简狄几乎咬住了后槽牙也无法止住笑意,作为罪魁祸首,此刻不应该笑的,但是它就像咳嗽一样,真的很难忍住。
不过这件事终归要解决。
早餐之后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和公务,每天都会增减,但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
而今日更多,帘帐阻挡,站在桌上的人一本一本的搬着简狄暂时用不到的书堆放在一起。
“我给你安排一张小床怎么样?”简狄看着正在来回认真忙碌的人问道。
“那样流言会满天飞。”许愿打量着堆砌起来的书籍笑道,“比如殿下您偷偷生下了个孩子或者很期待拥有一个孩子。”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简狄思忖着道:“你觉得怎样比较好?”
“再放一个枕头间隔就行。”许愿攀上了书堆,将昨晚画的纸悬挂了上去道,“您总不能翻山越岭也要来抢我这一个。”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简狄这样说着,却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他现在更在意的是赫伊里即将搭好的这个东西。
两边都有一摞书,中间被空了出来,可垂下的纸页就像是完美的书封一样。
“这是什么?”简狄轻挑起那张纸问道。
“障眼法。”许愿站在书堆上测试着绳子的长度,从其上撑住跳下,掀开那张纸走进了其中,而一拉绳索,那张纸就滑了上去,露出了摊开在对面的游记,而在其中,书籍垒成了桌椅一样的台阶,让他可以安逸的待在其中,“这样就不用每次有人进来还需要麻烦殿下了。”
他松开了绳子,那张画出书封的纸掉落,将那搭成的地方完美的掩盖了起来。
很简单又精巧的东西,又的确不愧对它的名字。
只是简狄的唇角随着其滑落轻抿了一下,称赞道:“不错的主意。”
有了这个小小的机关,结果果然如许愿所说,进入此处汇报的人没有一人发现,即使有视线掠过者,也只隐约觉得殿下桌案上放的书好像多了一些。
殿下真是辛苦,难怪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仆从往来,公务下达,床上的事完美解决,只是第二天的桌案上格外的整洁干净,只有新送上来的公务占据了一处,高度甚至不及许愿目前的身高。
“今日殿下这里的仆从真勤快。”许愿看着空荡荡的桌面笑道。
“确实。”简狄拿过了一本公务翻开道,“应该给他们赏赐。”
许愿转身,二人四目相对,罪魁祸首显然有些不敌:“你之前用的是哪些书?”
“殿下想还给我吗?”许愿笑道问道。
“如果是实话的话,不太想。”简狄直视着他回答道。
许愿眸光轻动,轻声笑道:“那就不还。”
“你这样很容易宠坏一个人。”简狄气息微松,心下却弥漫上了被纵容一样灼热的感觉。
这个人的主动靠近,让他们成为了友人,他的让步和纵容,让彼此之间的界限消弭,这似乎让彼此的感情和信任进一步加深,但同时伴随的还有占有欲的被纵容。
它似乎并不会觉得被满足,反而会随着对方的退让进一步加深,再进一步就会到很危险的边缘。
“殿下不是那样的人。”许愿笑道,“殿下是很有分寸的。”
他本就在爱中长大,权力,财富,宠爱全部堆砌,欲望可以无限膨胀,他却仍然长成了优秀又克己的模样,固然有言传身教或教育的意义,在爱中包裹让他的心不会轻易的不安,但他本身也是极优秀的。
简狄看着他,内心压制的一切却似乎松了下来,他的气息轻松,认真道:“我希望你能够在巴塞尔停留的久一些。”
用手段是无法真的留住一个人的,但以诚意托底,他希望这个人能够留在巴塞尔久一些,留在他的身边久一些。
那双本是微凉的眸诚恳极了,也让许愿的气息一瞬间仿佛通通聚拢在了胸口处,沉甸甸的让心脏跳动着,他轻沉了一口气笑道:“只要殿下您希望让我停留,我就会一直在这里。”
所以不用觉得不安和仿徨,他很愿意停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简狄心中的占有欲似乎一瞬间被抚平了,心口处像是被注入了一抹阳光一样滚烫温暖,他伸出了手去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许愿伸手,扣住了他中指的指尖笑道。
“其实你现在这副模样会让人有些想抓你。”简狄坦言道,“虽然我并不觉得你是玩具一类。”
他只是觉得将对方抓在掌心中会很愉悦,但这样的心思在之前会有些冒犯,尤其是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
“如果殿下变得这么小,我也会不怎么客气的。”许愿松开他的手指,走入了他的掌心中笑道,“您不必觉得冒犯。”
简狄的心中那一瞬间像是升起了一团火焰一样,直接冲向了脑海,让他的手指都有一瞬间的痉挛轻颤,却是小心的将那主动步入他掌心中的人抓了起来。
温热又好看的,热度蔓延进了掌心,让心口像是有岩浆在流淌着。
他大概不会再有像这样亲密的朋友了,这让他的心前所未有的愉悦了起来:“抱歉,之前对你的朋友不太友好。”
“殿下指的不太友好是什么?”许愿温和道,“您并没有失礼,他们不会介意的。”
“下次……”简狄的话没能说完,通报的话语便传了进来,“殿下,赫伊里先生的朋友,哈迪阁下想要前来王宫拜访。”
轻拢着许愿的指尖一紧,凛冽的声音开口道:“缘由?”
“他听说了赫伊里先生受惊的事,希望能够来探望。”仆从恭敬的转达道,“还有讨论关于商路的事。”
简狄垂眸看向了掌心中的人,手指轻拢着,开口道:“你先退下。”
“是。”仆从应声。
“我的确跟哈迪定了日期。”许愿开口道。
“你要见他?”简狄沉下了气息,心中莫名不太愿意被别人看到赫伊里这副模样,即使那是他的朋友,这个人对谁都十分的友好,“你也会让他把你抓在手里吗?”
“怎么可能。”许愿看着那双闻言轻动的眸笑道,“可以拜托殿下帮我完成约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