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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消失

    ◎后日夜里,我会回来的。◎

    只是身为臣民对君主崇敬和担忧之心而已。

    元穆安顿在原地, 感觉心里又变得空落落的,好不容易重新搭建起来的信心,被她轻言细语的几句话击得摇摇欲坠, 随时有可能崩塌。

    “哦, 原来如此。”

    他干巴巴应一句,似乎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眼含愧意地看着她。

    直到回到府中, 两人都没再开口。

    从前院往各自居住的院里去时, 秋芜怕元穆安又像昨晚一般,要到她屋里用晚膳, 便停下脚步,当着他的面吩咐下人, 晚膳少备些, 只要她平日用的量便好,好让他没法再用昨日的借口。

    元穆安无法,面对院里几个下人不约而同投过来的或审视,或不屑, 或得意的目光,自然没脸再坚持,只能依着她的意思,回东院去了。

    这一夜, 他依旧在黑暗中辗转了许久。

    自十三岁那年起, 他便很少会接连几个晚上难以入睡了。

    因为在外艰难行军的经历让他明白, 身子是自己的, 不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 都得逼自己养足精神。

    哪怕是重明门宫变的前一晚, 他都只是练了一套剑法, 练得浑身是汗后,便如平日一样睡了过去。

    可这一年里,他却时常因为秋芜而辗转难眠

    这两日,更是如此。

    小小一座折冲都尉府,总共不过七个下人,因不知他的身份而个个对他心存鄙夷。当面就敢如此,背后还不知是如何议论的。

    若放在从前,他定会勃然大怒,给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些教训。

    可这一次,他除了一开始有些不悦外,到如今,满脑子想的却都是当初秋芜在皇宫里的处境。

    她被从毓芳殿调到东宫,再由一个普通宫女一跃成为良媛,到底承受过多少别人异样的眼光和议论?

    当初他无意间听到的那些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他以为自己明白她的处境,出于怜惜,也出于对她的一分偏爱,不再只给她一个小小七品昭训,而是直接让她当了正三品良媛。

    可这样还是不够。

    从旁听到,远远不如亲身经历来得直观、冲击。

    他面对区区七人,已有如芒在背的感觉,更何况她当初面对的兴庆宫成百上千的宫女、太监?

    他想生气,想发泄,想让她原谅自己,想让她跟自己回去,可是他没有资格。

    一年的相处,一年的分别,日积月累的隔阂与失望,不是一两日就能轻易消弭的。

    黑暗中,元穆安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再度审视眼下的局势。

    朝中和前线的事,他自然胸有成竹。

    而秋芜这里还是一筹莫展。

    非但如此,他还敏锐地察觉到了威胁。

    那个叫顾攸之的州府幕僚显然对秋芜有意,而更让他不安的是秋芜的反应。

    从前他无法想象秋芜过惯了宫中的日子,如何还能甘于平庸,还能看得上如顾攸之这样寻常得一点也不起眼的郎君,在宫外过完庸庸碌碌的一生。

    可当他渐渐开始体会、理解她的内心所求时,过去的自信忽然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他没那么大度,甚至自认有些小心眼,无法容忍另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心仪的女人身边,哪怕他亲口说过不会逼她。

    他很想用直接让顾攸之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但这个可怕的念头每次闪过后,都会迅速被理智压制住。若他真的这么做了,秋芜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他了。

    只有像先前处理那个叫周川的一样,让顾攸之从此远离秋芜。

    最好还要让他走得心甘情愿。

    ……

    接下来整整两日,城门仍旧紧闭。

    据外面的传闻,失踪的天子始终不见踪迹,州府的官员们已急得乱了方寸,连带着民间的百姓之间也开始弥漫起一种时隐时现的紧张感。

    新帝登基不足一载,就在北上凉州督战时,忽然遇袭失踪。若当真出事,则偌大一个燕国,群龙无首,定会如二十多年前一样,皇室宗族为争权而让大片疆域陷入变乱中。

    谁也不想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眼下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前线还在与吐蕃作战的都尉秦衔还时有捷报传来。

    吐蕃人从一开始受挫后,虽不屈不挠地屡次试图继续往东行进,却总是被秦衔及其手下拖住,以至进退维谷,士气越发低落。

    因补给跟不上,他们越来越多的将士开始捱不住凉州的水土。

    秋芜每隔一日就会收到州府差役带来的几句前线的情况,知晓战况顺利,哥哥安然无虞后,方能放下心来。

    只有仍旧留在府中的那尊大佛让她始终无法彻底安心。

    这两日,元穆安仍和先前一样,白日跟着她一起去椿萱院,除了教两个小郎君打拳外,大多时候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照顾孩子们、和七娘她们相处。

    秋芜和七娘都知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使唤他做什么,倒是阿依,无知者无畏,因看不惯元穆安,总觉他游手好闲,不如顾攸之那般勤快朴实,竟然直接使唤他,让他做些洒扫庭院的杂事。

    因州府事多,顾攸之这两日都没再来,只有元穆安,仿佛没别的事一般,整日逗留在此。

    秋芜和七娘都吓坏了,一心要阻止阿依,谁知元穆安只是皱了皱眉,用复杂的眼神看了看秋芜,便一声不响地拾起柴房中的扫帚,在几人的注视下低头清扫起地上的枯枝。

    秋芜几乎被惊呆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面低声告诫阿依以后不许再支使元穆安,一面小心地观察元穆安的表情,见他虽然因没做过这些而显得动作生疏,却并未露出任何生气的表情,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而七娘则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终是没忍住,悄悄凑到秋芜的面前,眼带异色,压低声道:“他——袁、袁先生,对你……”

    秋芜与她对视一眼,没回答,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第二日,元穆安不用人使唤,自觉提着扫帚清扫庭院时,秋芜有些按捺不住,问他:“这几日外头传言纷纷,眼看形势不明朗,郎君一直留在这儿,会不会……误了别的事?”

    元穆安知道她是在暗示他离开,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没有否认,只说:“明日我会出去一趟。”

    只是出去一趟,便意味着还会再回来。

    秋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被他打断。

    “外头若传出不好的消息,你一个也别信,只管做自己的事,后日夜里,我会回来的。”

    虽然她说上次听说他出事后失态的样子只是身为臣民担心天子,但他还是不想让她再担心一次。

    秋芜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别人不知,她却是多少知晓他在朝中看似稳固,实则艰难的处境的。

    到嘴边的话转了个弯,没说出口,只变成了一下轻轻的点头。

    她低垂着眉眼没有抬头,不曾发现元穆安漆黑深邃的眼底闪过的一抹光亮。

    第二日一早,元穆安果然消失了。

    秋芜与平日一样起来时,阿依便来告诉她,说东院的袁郎君一早就不见了,害得伺候那边的两人找了许久,直到问了前院的小厮,才知晓他未至鸡鸣,便已离去。

    “真是个怪人,来时不提前知会,要走也这般一声不响。”几日下来,阿依他们也隐隐看出来,那位郎君气度不凡,自家娘子对他的态度有抗拒,亦有顾忌,恐怕其中另有隐情,但因第一印象实在不佳,是以仍存着几分不满与质疑,“这般行事,简直没把咱们都尉府放在眼里,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秋芜瞥她一眼,心说他是天子,一个四品折冲都尉,可不就是不用放在眼里?

    况且,他其实是提前知会了的,只是不便与其他人言明罢了。

    “那位郎君的事,咱们少管就是了。”

    她说完,便像没事人似的,盥洗、用膳,带着厨娘备好的饭食去椿萱院。

    可因为元穆安先前的那句嘱咐,她总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让阿依在外出采买的路上打听几句外面的情形。

    阿依回来时,果然脸色有些异样。

    “娘子,出去搜寻的禁军找到圣上了,只是听说圣上果真受了重伤,也不知……哎,外头说什么的都有,也不知实情到底如何。”

    元穆安在百姓中极有圣名,又是凉州百姓这些年来感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君王,他们自然心有戚戚。

    七娘正做针线的手一顿,闻言下意识瞪眼望向秋芜,见她表情平静,并无异色,这才悄悄舒了口气。

    “圣上身边多精兵强将,齐心保护,定不会有事。外头那些传言谁也说不准是真是假,不必听信。”秋芜淡淡说完,便重新拿起手里的针线,认真仔细地绣起来。

    阿依愣了一下,只觉有道理,遂又看向七娘,笑道:“不管怎样,城门总算要开了,想必明日宋娘子就能见到陈军曹了。”

    七娘的面上不禁浮现笑意,转头看一眼和另外两个小娘子坐在一起玩骰子的娇娇,轻声道:“他的确已许久没回来了。”

    陈大威先前跟着秦衔,这次对战吐蕃,却没在前线冲锋陷阵,而是被委以看顾后方的重任。这次回来,也是为运送粮草,兼回城换防。

    不过,因天子在凉州,这次换防之后,他便要以凉州守将的身份留在城中。

    先前与七娘商议好的,这次回来,便趁机会将婚事的仪程一一过了。

    也算是紧张压抑氛围中少有的喜事了。

    三人渐渐放松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七娘的事出谋划策。

    外头的流言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秋芜始终让自己保持平静,不让心底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忧虑放大。

    她相信元穆安的本事,知道他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只是,想起他右手臂上的那一处伤时,到底有点不是滋味。

    直到第二日夜里亥时,消失了将近两日的元穆安终于再次回到了都尉府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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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女主身边这些下属教的不太好…不是心疼男主,而且他们真的有点没分寸,说话没遮没拦,对主家的事儿过于多嘴,行事不够谨慎,看不清形式。】

    【dd】

    【啊呜】

    【阿芜还是太容易心软了,哭哭】

    【不够看】

    【-

    完-

    第72章 了解

    ◎也许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

    秋芜虽熄了灯, 裹紧被子躺到了床上,脑袋却一直是清明的,听到屋外除了呼呼的北风声外, 还有三下极轻的敲门声时, 不禁后背紧了紧,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问:“是谁?”

    “是我。”元穆安的嗓音低沉而有些沙哑, 虽被寒风裹挟着, 却并未飘散开来,仍旧清晰地传进屋里, “我回来了,来同你说一声。”

    秋芜缩在被衾里的手悄悄收紧, 提着的心放下来, 随即又收紧:“时候不早,郎君快走吧。”

    夜里她熄灯入眠,西院院门便会紧闭,这两日因椿萱院里的孩子们都不回家, 阿依便陪着七娘和娇娇留在那儿,元穆安要进来,只能让别的下人替他开门。

    这么晚,还出入她的院子, 着实不大好看。

    隔着一道门板, 元穆安也猜到了她的顾虑, 没急着走, 而是解释道:“我回来得晚, 怕你担心, 才特意过来一趟, 你放心,没人知道。”

    “你怎么——”

    秋芜闻言,愣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等话问出口,才忽然明白了,他恐怕是翻了西院的墙进来的,不禁立刻住口。

    谁能想到,堂堂天子不但隐姓埋名赖在她家不走,甚至不惜趁着夜色翻墙进来。

    他的身手是在军中练出来的,翻墙进院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实在与他平日在外示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的脸颊无声地红了红,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说:“知道了。”

    屋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子里透进来一点惨淡如霜的月色。

    她顿了顿,从暖烘烘的被窝里出来,披了件厚实的外袍,趿着鞋快步上前,将屋门打开。

    深蓝色的夜幕下,元穆安修长挺拔的身躯屹立着,挡在她的面前。

    月色从方才的朦胧黯淡变得皎洁明亮,越过他的身躯,照在她柔和的面颊上。

    元穆安低头看着她,紧抿的唇角无声地松下来,化为许久不曾有过的会心微笑。

    “外头冷,你快进去吧。”他以为秋芜开门是想邀他进去,于是一边让她赶紧回屋,一边提步也想进去。

    可秋芜只拢紧衣襟,一侧身,从他身边跨出门槛,轻手轻脚行到院门边,将门闩取下,拉开门扇,轻声道:“等郎君回去了,我便进屋。”

    她说着,侧目去看他,待见到他的右臂好好地垂在身侧,并无疼痛不适的样子,才移开视线。

    元穆安愕然,一时不知该为她不肯让自己多停留一时半刻而失望,还是该为她愿意迎着冬夜的寒冷亲自出来替他开门而高兴。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再坚持,顺着她的意跨出院门,主动将门从外面阖上:“快回去吧。”

    里头没再传来回应声,只有门闩重新插上的声音。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摸了摸右边被墙面磨得粗糙发毛的衣袖和低下包扎着的伤处,直到再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动静,才转身离去。

    又隔一日,已关闭数日的城门终于再次敞开。

    通行受阻的百姓们得以进出,先前被挡在城外的陈大威和其他几位将士及家眷也得以返城。

    在椿萱院住了好几日的孩子也终于被他们的父母接回了家。

    临走的时候,几个妇人拉着秋芜和宋七娘的手千恩万谢,一个劲让自家儿女向两位娘子道谢,还说过几日要亲自登门致谢。

    那两个受元穆安指点拳法的小郎君则急不可耐地向已多日不见的各自的父亲展示一番,得了几句毫不吝惜的夸赞后,便指着元穆安说:“是袁先生教我们的,袁先生什么都会,不但会打拳,还和我们说了许多打仗的事!”

    元穆安本就生得惹人注目,那几位军士方才就已注意到了,此刻经两个孩子一说,纷纷转过视线去看他。

    “原来是袁先生。多谢先生对小儿的指点,可比我们上回亲自教的好多了。”都是常年在军中行走的,与常人相比,眼界自然开阔些,很快便看出他身上与寻常军旅之人有几分相似,却又十分独特的气质,不禁态度尊敬地问,“先生想必也是军中之人吧?不知在何处就职?我等似从未见过。”

    他们的职衔不高,多是伍长、什长,连朝中如徐将军这样的品阶高些的老将都不曾有机会见过,更别提天子了。

    就连跟在秦衔身边,一同去过京城的陈大威都没见过。

    一行数人,无一认出元穆安的身份。

    他笑了笑,镇定地回答:“我从前也在军中待过两年,不过并非在凉州一带,后来出了些变故才离开。无名之辈,诸位未曾见过也是理所应当。”

    几人字不会多问到底是何“变故”,只纷纷点头,道几声“原来如此”。出于对秋芜和秦衔的信任,没有人对他的话生出任何怀疑。

    也就是这时候,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娘子看看站在一处的七娘和陈大威,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微微弯下腰,问被七娘牵着的娇娇:“娇娇许久没见到陈军曹了吧?这些日子,可有想念陈军曹?”

    娇娇这一年来过得安逸,长得也比从前更好了,一双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先看看陈大威,对上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有些期待的眼神,轻轻点头,斩钉截铁地吐出一个字:“想。”

    陈大威顿时咧嘴笑了。

    那娘子又问:“那以后让陈军曹和娇娇的阿娘住在一起,保护娇娇和阿娘,好不好?”

    虽是已定得差不多的婚事,可被稍一调侃,七娘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连忙捂着自己有些泛红的脸颊,不敢抬头。

    娇娇扬着小圆脸,露出两颗小虎牙,道:“阿娘说,以后可以叫陈军曹阿耶,娇娇以后要有阿耶了!”

    这样的话,七娘自然早就在家问过女儿许多遍了,只是还从来没在其他人面前提起过。

    陈大威听得满面红光,高兴极了,弯腰拍拍小娘子的脑袋,又偷偷瞥一眼红着脸的七娘,笑得嘴都合不拢。

    大约是太高兴了,才站直身子,还没开口,原本眯成一条缝的眼眶竟忽然一红,溢满泪水。

    周遭的几人都笑了,有一位郎君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下,玩笑道:“好好一个汉子,怎么学起女人家哭鼻子的把戏来了?”

    陈大威抽了两下,抹一把脸,把眼眶里的泪水抹去,重新抬起头,笑呵呵道:“好事将近,一时没忍住。届时还请诸位记得参加我与七娘的婚仪。”

    他说完,不忘转向元穆安:“也请袁先生赏光。”

    秋芜和七娘对视一眼,下意识转过去看元穆安的反应。

    元穆安愣了一下,下意识要找借口拒绝,他毕竟还是天子,还有许多事要忙,没道理要参加一个小小凉州军曹的婚仪。

    可不知怎的,看到围在四周的一张张笑脸,他莫名地点了头。

    他从没见过平民百姓的婚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和秋芜一起去看看是个不错的机会。

    其他人见状,纷纷笑起来,看着七娘和陈大威,说两句“静候佳音”的话。

    回去的路上,秋芜再一次委婉地问元穆安,到底何时离开。

    哪有天子一直隐姓埋名留在大臣家中的道理。

    元穆安也知晓自己这样有些不像话。

    若那天没有偶然见到秋芜,他这时候应当在刘奉准备的那处宅子里,时刻留心外面的动向,将州府中所有人的反应一一掌握。

    距离意外发生已过去数日,消息恐怕已经传入京城,他还有许多需要布置、筹谋的地方。

    “这几日,我会再出去一趟,不知何时会再回来。”

    秋芜才想说,不回来也无碍,就听他又说:“但陈军曹成婚的那一日,我必会回来。”

    这是已经答应陈大威的事,她自然不好再反驳。

    想来他也不会真的将时间都耗费在她的身上。

    接下来,他果然如那日所说,又消失了好几日。

    秋芜不知他到底是做什么去了,但再听见外面愈演愈烈的关于天子受重伤的传言时,也不再担忧了。

    这一切不过都是元穆安的谋划罢了。

    他那样的人,想必根本不用旁人担忧。

    倒是先前时常出现在椿萱院的顾攸之,一连多日都没再传来消息。

    秋芜起初并未察觉,是阿依有一日整理书架,看到那本《姑苏杂记》时,念叨了一句,才提醒了她。

    阿依怕她难过,还特意说了两句安慰她的话。

    她只笑着说了声没事,便没再多言。

    元穆安的忽然出现终归让她有些乱了方寸。以她上次见到的元穆安对顾攸之明显含着不快和排斥的态度看,顾攸之疏远了她也好。

    有元穆安在,她几乎不可能轻易摆脱束缚,如此,还是不要牵连旁人为好。

    五日后,七娘和陈大威的婚仪终于定好了日子,就定在十一月二十,距今不过短短数日。

    秋芜诧异不已,问:“怎这样急?不等我哥哥战胜归来了吗?陈军曹先前总说要请哥哥坐他家中兄长的位置呢。”

    昨日,秦衔才从前线递了话回来,说不出半月,战事便能结束。

    七娘笑着摇头:“不了,陈郎已写了书信过去向都尉致歉。如今凉州城里形势尚不明朗,婚事不宜张扬。都尉是前线主帅,又立大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若这时候来给手下军曹贺新婚,必会引州府众官员相随,手下小小军曹成婚,若阵仗太大,于都尉的名声有碍;可若为避风头有意不来,又会落人口实,道都尉对下属冷漠无情。倒不如我们在大军回来前先将婚事办了,替都尉免去这些麻烦。”

    秋芜了然,赞他们想得周到,又替秦衔谢过他们的好意。

    七娘摆手,只说秦衔是他们的恩人,自要事事为恩人思量清楚,接着,见左右无人,才又问:“那位袁郎君,他当真要来吗?”

    秋芜点头:“他既说了,想必就是要去的。你只管记得,千万别将他的身份透露出去,别的一概莫管。”

    七娘拍拍胸口,只觉如梦似幻:“我自然不敢说,连陈郎也没告诉。只是想不到,我们一场小小婚仪,竟能有、有这位亲自驾临……”

    秋芜看着她恍惚的面色,心中多少理解她的感受。

    便是与元穆安相处过整整一年,自以为完全了解他的为人的她,也没想到他竟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她身边待这么久。

    她从前一直觉得元穆安一点也不了解她,现在,她忽然发现,也许她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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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七娘终于有个好归宿了,真不戳】

    【dd】

    【估计皇帝真重伤了,然后来不了了】

    【加油哇】

    【追妻火葬场已经很难了,阿芜和狗太子几乎是要狗太子先改变心态再开始追,一整个难上加难了属于是】

    【狗太子心理活动真的好玩儿,教小孩子打两套拳,就把自己未来和秋芜生孩子养孩子的场景脑补全了;秋芜给他开个门,他就自觉得以为人家是在欢迎他进去。可惜每次脑补正上头的时候都有一瓢冷水泼来】

    【狗男人还是有点转变的,但对阿芜还是不好,想让他宠阿芜咋恁难呢】-

    完-

    第73章 婚仪

    ◎只要她愿意,他也会给她办一场婚仪。◎

    婚仪在即, 秋芜每日帮着七娘一同赶制嫁衣。

    民间有俗,女儿出生后,便要学女工, 待技艺学成, 便会亲手为自己制一身嫁衣。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女子对未来的夫婿的期待和憧憬。

    七娘从小被家人卖去戏班,只学唱戏, 不学刺绣, 后来又被荆州司马谢庄彦买回府中,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披上嫁衣的机会了, 却没想到还会遇见陈大威这样好郎君。

    这身嫁衣,她从一个多月前就已开始准备。

    陈大威原说要替她请城里的绣娘做, 以免她每日照顾椿萱院的孩童们之余, 还要挑灯夜战,熬坏了眼睛。

    她心中欢喜,但因觉得亲手缝制才能有好兆头,这才坚持自己做。绣样是秋芜画的, 她有不会的,便都问秋芜。

    秋芜则专门替娇娇做了一身藕荷色的新衣裳,用的是京城富户家中女童常穿的样式,衣襟处、袖口边、裙摆上绣了蝶恋花的纹样, 甚是好看, 让娇娇爱不释手。

    终于, 在婚仪前两日, 嫁衣的最后一针收边。

    青底金线的大袖深衣被悬在架子上, 比不得官宦人家那般的华丽贵重, 但看起来精致体面, 显然用了许多心思。

    七娘站在一旁端详片刻,深感满意的同时,亦觉感慨,不由拉着秋芜的手,认真道:“阿芜,我这辈子还能穿一次嫁衣,都是托你的福。如今,我别无他求,只盼你这辈子——也能过得顺遂如意。”

    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也能穿一次嫁衣,嫁个如意郎君”,但想到元穆安,又觉提了这话,反倒惹秋芜不快,这才改了口。

    秋芜知晓七娘的好意,笑着点头,说:“如今的日子,我已觉得十分满意,今后只要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两日后便是婚仪。

    这日,除了宋七娘和陈大威,凉州城里还有好几户人家要办喜事。不但是因为今日天朗气清,是黄历上宜婚嫁的好日子,还因为近来四处流传的天子伤重的消息。

    这两日,州府府衙中甚至有几位差役说亲眼见到了天子卧床不起,由数十名羽林军贴身看护的情形。

    平民百姓担忧国家安危之余,亦操心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万一天子果真不治而亡,则要有禁婚嫁宴乐的国丧之期,之后,又多半会陷入战乱。倒不如趁眼下,先将喜事办了。

    是以,整个凉州城都显得喜气洋洋,热闹不已。

    秋芜一大早就陪在七娘身边,看着她从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到接受各家亲友们的祝贺,再到最后黄昏时分,站在屋门处,由红光满面的陈大威迎着,站上停在街上的接亲马车,在所有人的欢呼与抚掌声中,缓缓朝陈大威的住处行去。

    寒冷的冬日,众人随着迎亲的队伍一道缓缓前行。

    边塞百姓能歌善舞,乐师们奏出的欢快曲调很快引得他们手舞足蹈起来。

    在这样的氛围里,秋芜感慨万千,热闹喜悦的人群从她面前行过,让她的唇角也跟着扬起来,露出温和而欢喜的笑容。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日交好的几位娘子都忙着拉紧自家孩子,自出来后,便渐渐与她散开了,留她一个人在人群里看着前方的队伍,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停下了脚步,怔怔发起呆来,连队伍逐渐前行,直至离得越来越远都不曾察觉。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不走?”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熟悉沉稳的嗓音,与前方飘来的欢快的乐声与小闹声交织在一起,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缱绻与关怀。

    秋芜被这一句话拉回神,一转身,就见身边站着已多日不曾露面的元穆安。

    他仍是戴一顶斗笠,穿一身麻衣,一副平民百姓的打扮,若不抬头露出被笠帽遮盖的面庞,旁人半点也看不出不俗之处。

    “郎君何时来的?我竟没察觉,恐有怠慢,请郎君见谅。”秋芜愣了一下,随即退后小半步,略一叉手,要向他行礼。

    元穆安伸手托住她的胳膊,待她站直身子后,却并未放开,而是顺势握住她拢在一起的双手。

    “我也才来。本还在想这么多人,要怎么找到你,没想到你竟一个人在这儿站着。”他说着,感受到掌心里柔软却冰凉的触感,紧了紧握着的手。

    已经有整整一年没再碰过她,此刻只这么碰了下手,就让他觉得心尖发酸。

    其实,他私心里希望秋芜站是特意为了等他才站在这儿的。可是这几日下来,他已渐渐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知道这毫无可能。

    秋芜感受到冰冷发僵的手上传来温暖的感觉,呼吸滞了滞,没让他继续握着,很快便抽了出来,别开脸,道:“白日已陪了七娘一整日,这会儿累了,有些走神,所以先站了站。”

    元穆安掌中一空,呼啸的寒风穿过,将他内心才燃起来的那点热也被吹得冷了下去。

    “走吧,一会儿该行礼了吧。”

    他收回手,掩饰住面上的失望之色,与她一起快步前行,赶上迎亲的队伍。

    一路上,两人肩并着肩,始终直视前方,没再说话。

    前方的乐声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陈大威的宅子。

    宅子不大,却洒扫装点一新,门庭洞开,挤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一张张笑脸让显得有些狭小的庭院充满喜庆的氛围。

    秋芜过来时,已不知该往何处去,只好站在院门处,试图以目光越过前方挤挤攘攘的人群,窥见里面的情形。

    来观礼的大多是留守在凉州城的军士和他们的家眷,职衔虽不高,却个个热情得很。因秋芜是秦衔的妹妹,又教过好几家军士的孩子,是以他们都认得她,知晓她与七娘要好,纷纷让开些,好教她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

    元穆安在她身后,有两位娘子唤了他一声“袁先生”,众人便也将他让了过去。

    庭院正中,七娘和陈大威正笑着行礼。

    七娘的嫁衣衣袖宽大,走动之间,迎风拂动。陈大威不自觉离她有些近,转身时,手指恰好勾到七娘的衣袖,引得两人的步伐皆是一顿,几乎同时侧脸去看对方,又差点撞到一起。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笑声,有一位与陈大威交好的什长起哄道:“陈郎这是忍不住要亲近新妇了!”

    其他人也跟着玩笑:“陈军曹,快醒醒,可不能还未吃酒就先醉了!”

    “嘿!”

    陈大威一张粗犷的脸涨得通红,先笑呵呵地瞪一眼那位什长,随后迅速扶了七娘一把,待她站稳,方退开半步,尽量与她保持距离。

    只是,距离虽拉开了,眼神却骗不了人。

    一向爽朗直率的七娘低着头,眉眼之间尽是羞意;从来以朴实憨厚的一面示人的陈大威时不时侧过脸飞快地看一眼七娘,全程笑得合不拢嘴。

    二人满脸欢喜满足的样子感染了所有人。

    秋芜站在人群中,也忍不住一直扬着嘴角,尤其在看见七娘于夜色下微红的眼眶时,也忍不住一边笑,一边眼角湿润。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真正参加一场婚仪。

    幼时,她自然也随父母去过几次亲人的婚仪,只是那都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记忆早已模糊,只剩下几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今日,她终于知道原来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中成婚,是这样令人羡慕的事。

    只是不知道她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拥有这样一场婚仪了。

    始终站在她身边,替她挡去身后拥挤人群推搡的元穆安亦感到心情复杂。

    平民百姓的婚嫁原来是这样的。

    不知怎的,他就想起了自己与谢颐清之间半途夭折的婚事。

    他也期待婚仪那天的到来,却不是因为要娶谢颐清,而是为了彻底将谢家铲除。

    关于婚姻,他从没想过这会是一件令人期待、欢喜的事。

    可是今日,他忽然想,如果当初要嫁给他,与他在满朝文武和宗室皇亲的见证下,同牢、合卺、结发……

    这是正室妻子方能拥有的,难怪,他母亲会如此在意皇后之位,而他父亲,尽管已给了陈氏一切能给的东西,却始终因无法给她正妻之位而愧疚至今。

    他心里渐渐涌动起一阵又一阵酸楚的情绪。一转头,就看见秋芜缀着一点晶莹的眼角。

    “芜儿。”他忍不住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一根食指,用指腹摩挲着,“我们——”

    他想说,等回了京城,只要她愿意,他也会给她办一场婚仪,以正妻之名将她迎回宫中。

    可是,话还未出口,另一边的人群里却忽然让出一个小小的豁口,已经多日不曾露面的顾攸之从里头挤出来,站到秋芜的身边,微弯下腰,在她耳边说:“我有两句话想说,秦娘子,能否容我片刻时间?”

    元穆安满腔情意被忽然打断,不由皱了皱眉。

    秋芜将指尖从他的手中抽出,悄悄藏到身后,看着因一路挤来而带着几分薄汗的顾攸之,不知他到底要说什么。

    才要点头答应,却忽然想起元穆安就在身边,连忙转头看过去,见他虽然脸色不佳,却并无要出言阻止的意思,这才点头答应了。

    庭院正中的仪程已行完,宾客们随着指引往里行去,等着与新郎、新妇敬酒,原本挤挤攘攘的门庭顿时开阔了许多。

    只有元穆安还停在方才站的地方,时不时往秋芜那边看去,显然在等她。

    秋芜跟着顾攸之行到影壁边,问:“不知顾先生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顾攸之面带犹豫,似乎仍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开口,片刻后,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问秦娘子,愿、愿不愿意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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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想给小顾打个call哈哈哈哈,让皇帝陛下继续吃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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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更文辛苦了,来一个地雷提提神吧!】

    【又被抢了个先】

    【好家伙,被截胡了哈哈哈哈哈哈,难不难受】

    【顾要干什么呢】

    【哦吼,愿不愿意等他,哈哈哈哈】

    【啊哦】

    【

    【我感觉女主不会跟男主走,但是女主喜欢的又是男主,就很纠结】

    【不够呀喂】

    【每天都很短小,也等不到大大的加更(委屈.jpg)】-

    完-

    第74章 生气

    ◎与当初在兴庆宫中时,又有什么区别?◎

    “顾先生?”

    秋芜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有些诧异地看过去。

    顾攸之性子腼腆,只说了方才那一句,就已经满脸通红, 被她这样一问, 更加显得局促不已,支支吾吾片刻,方道:“明年春日, 我打算入京赶考。”

    “先生要参加明年的会试?”秋芜隐隐明白了几分, 问,“怎会突然有此打算?”

    顾攸之原本是县学的学生, 已过了凉州府的考试,取得了贡生的资格。

    只是凉州地处偏僻, 不似中原那般富庶, 朝廷下达的可入京参考的名额亦比中原州府少了大半,几乎每年都被州府官员的子女亲眷占了去。

    顾攸之出身贫寒,因刺史赏识,向县令推荐, 才得入县学读书。

    读书时,他还需分心照顾家中农事,因而不似秦衔学业拔尖,未能考至州府的前五名, 得不了保举, 便留在州府中, 自刺史幕僚做起, 将来或跟着刺史调任他处, 或继续留在凉州为掾吏。

    比不得秦衔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 前途无量, 但也已比大多贫苦人家的郎君好了十倍百倍。

    可眼看今年上报参考贡生名额之事已临近尾声,他竟忽然说要赴京赶考,也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名额。

    “前些日子,刺史私下同我提起此事,说今年原本占了一个名额的举子突发恶疾,无法入京赶考,他便举荐了我。此事已定下,后日我便能拿到州府的文书,想必下月就会自凉州启程了。”

    提起此事,他也觉得如梦似幻。

    前两年不是没有过已定下的举子因故无法赴京,要临时换做旁人的。但这样的机会向来都很快就被旁人抢走了,从来轮不到他,也不知今年为何忽然给了他。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先恭喜先生了,盼先生能在春闱中得个好名次,将来入朝为官,前途无限。”

    秋芜笑了笑,有意不提他方才说的“等我”这样的话,只像寻常相熟悉的友人之间一般祝贺一番。

    顾攸之心细,很快察觉她态度间极其微妙的变化,面上有些害羞的喜悦笑容不由收了收。

    他多少明白,这大约是在暗示他,接下来的话不必说出来了。

    可他到底有些不甘心,犹豫挣扎多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当面来问明她的意思,他不想就这么放弃。

    在他看来,尽管从前二人之间并未戳破那点朦胧的情意,更无半句盟誓,可这么久了,秋芜一定已知晓他的情意。

    “借娘子吉言,我定会发奋。若来年考取进士,便能入翰林院待缺……秦娘子,那时,我、我便让人到贵府提亲,可好?”

    他说着,声音一点点低下去,眼神也不敢直视她,似乎羞涩极了,却仍旧坚持将话说完。

    四下无人,院里的鼓乐与欢笑声隔着院墙传来,将短暂的沉默衬得不那么使人紧张。

    秋芜虽然觉得停在不远处的元穆安应当听不清顾攸之的话,但她仍感到落在背后的那道目光变得越发犀利。

    她闭了闭眼,有些歉然地冲顾攸之福了福身,轻声道:“先生一片心意,秋芜愧不敢受。以先生之才,此去京城,定能高中进士,到时,自有官宦之家的闺秀们愿嫁给先生。秋芜年岁不小,自知配不上先生,便不耽误先生的大好前程。”

    这一番话算得上十分委婉,却仍旧让顾攸之涨红的脸色泛白。

    “秦娘子何出此言?分明是我配不上你,否则,也不会想着要考取进士,才……”

    后面的话,他已说不出口。

    他喜欢秋芜,当初第一眼在椿萱院见她时,就已心动,只是碍于身份,始终不敢表明心迹,如今知晓有机会考上进士,入朝为官,方敢鼓足勇气来问一问。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拒绝。

    秋芜见他面色难堪,心有不忍,正想开口表达歉意,一直在身后看着的元穆安忽然走近,站到她身边再往前半步的地方,面对着顾攸之。

    “顾先生。”

    他沉着脸,有些严肃地开口。

    “你这一去,能否考上进士还未可知,即便考上了,又何时能等到翰林院的缺?一来一去,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五年,甚至更久。都是难有定数的事,又何必拿来许诺?”

    顾攸之被他这几句话问得苍白的脸色再次泛红,颇有些无地自容,支支吾吾片刻,方要反驳:“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配得上秦娘子……”

    元穆安几乎要被他的话气笑了。

    他以为考上进士,在翰林院等来一个八品、九品的缺,便能配得上秋芜了吗?

    “你不了解她。”他克制住自己的不快,转头看一眼秋芜,随即直直地对上顾攸之底气不足的双眼,“她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顾攸之愣住了,有些莫名地问:“那她在意的是什么?”

    就连秋芜也忍不住怔怔地望过去,等着元穆安的回答。

    元穆安深吸一口气,在两人的目光中轻声道:“她在意的只是一份真心罢了。”

    如果情意足够真挚,又怎会犹豫不决?

    如果信心足够坚定,又还有什么事不能迎刃而解?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先前,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思,可真要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又总不知从何说起。

    可今日,也不知是不是近来与秋芜单独相处的时间多了,开始仔细地观察、尝试理解她的一切,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连他自己都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更别提认识秋芜才不过数月的顾攸之。

    顾攸之呆在原地,一时觉得元穆安说得有道理,一时又觉得自己身为区区刺史幕僚,拿什么来谈真心?

    “秦娘子,我……”他看向秋芜,想为自己解释两句,可开了口,却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只觉苍白无力。

    秋芜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侧身避开顾攸之的视线,垂首道:“顾先生,话已至此,旁的便不再多言,盼先生将来高中进士,得觅良缘。”

    她说完,不再逗留,转身绕过影壁,快步进了挤满宾客的内院,不再理会身后的二人。

    内院中,陈大威与宋七娘正在众人的起哄声里,捧着酒杯,一个一个与宾客们敬酒致谢。

    小小的庭院,摆满了准备好的炙肉、腌菜和浊酒。

    与秋芜见过无数次的宫廷宴会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随意自在,饿了便食肉,渴了便饮酒,众人言笑晏晏,欢歌起舞。

    七娘虽被众人缠得脱不开身,却还一直关心着秋芜,趁着陈大威被几个关系亲近的兄弟们缠住时,过来与她同饮了好几杯酒。

    回去的时候,外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

    秋芜坐在马车里,双颊染上微醺的红晕,眼神亦有几分朦胧。

    元穆安就坐在她的身边,时不时看她一眼。

    从顾攸之那儿离开后,二人便没再说过一句话。他疑心她生气了,可看了半晌,又觉她除了为宋七娘高兴外,再没别的情绪。

    随着马车的前行,车帘不时翻动,外头寒冷的夜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灌进来。

    “郎君,”秋芜将车帘两端已松开的系带重新收紧,挡住扑面而来的寒意,轻声道,“往后,还请勿再留在我家中了。”

    一句逐客令,语气虽淡,言辞却是前所未有的直白。

    元穆安愣住,只觉自己从傍晚到现在的诸多感慨与起伏,被她这句如凉水一般的话淋了个透彻。

    今夜,若没有顾攸之的忽然出现,他们本应逐渐变得融洽。

    “芜儿,你在生我的气吗?是因为顾攸之吗?”

    秋芜咬了咬下唇,本想摇头,可话到嘴边,终究没忍住,尽力压低声,问:“顾先生忽然得刺史的保荐,得以贡生的身份赴京参加春闱,此事,可与陛下有关?”

    她用的是“陛下”,而不再是“郎君”,一下子将这些时日来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又一下子推远了。

    元穆安知晓她定能猜到,本也没打算瞒着她,点头坦然道:“是,的确是我授意凉州刺史将那个空出来的名额留给他的。我并未逼他,只是给了他一条更好的路而已。”

    他看准了顾攸之腼腆犹豫的性子,知晓其定不敢果决地在赴京之前,就与秋芜定下婚事,而即便将来真考上,得了一官半职,也还会有新的顾虑,踟蹰不前。

    秋芜性情温和,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只要能过上简单安逸的日子便满足了,可内里却有她自己的倔强和坚持,如顾攸之这般瞻前顾后地行事,定会让她感到失望。

    “芜儿,他行事如此优柔寡断,不会是你要寻的如意郎君。”

    秋芜飞快地回:“不是他,也不会是你。”

    元穆安闻言,心头又凉了一截。

    “为何?芜儿,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了,这些时日,难道你没有察觉我的不同吗?”

    这段日子,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只盼她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可谁知,他的一番坚持,不但没得到她的半点回应,反而被以这样直接的方式拒绝了。

    秋芜笑了笑,轻声道:“也许陛下的确变了吧,变得愿意为秋芜纡尊降贵,秋芜是否该对此感激涕零呢?陛下也的确没有逼顾先生离开,甚至还给了他苦求数年都未得到的大好机会,秋芜亦非替顾先生鸣不平,可这样做,与当初在兴庆宫中时,又有什么区别?”

    当初,他也是这样,将周川从尚药局调走,去了更有前途的太医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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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秋想要的只是平凡自在一点的生活吧】

    【这皇帝也是够能忍了!加油!】

    【所以真正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啊?君问更新未有期,巴山营养液涨秋池~】

    【有点同情?了】

    【dd】

    【直到现在我也没感觉出狗子对阿芜是爱】

    【狗子】

    【看男主出来diss顾先生我还有点心疼顾先生,男二很勇敢了】

    【感觉男主还是要点脸的,没有仗着自己是皇帝做很过分的事情(比如直接把情敌砍了)】

    【狗子修炼不到位哈哈】

    【撒花】-

    完-

    第75章 消息

    ◎姐姐从来不用这种香。◎

    “这些日子, 秋芜本已此疏远顾先生。今日,即使陛下不这样做,秋芜也不会答应顾先生。可陛下一面说着不会逼迫, 一面又如此行事, 与过去似乎没什么不同。”

    秋芜想起从前在兴庆宫的日子。

    元穆安从来没有真正拿过她在意的人和事威胁过她,但又总能迫使她依他的心思行事。

    诚然其中有她心甘情愿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 是他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 不必做什么,旁人就得听命行事。

    他心情好, 尚能克制自己,对周川也好, 对顾攸之也罢, 都能手下留情,以一个好前程换来他们的远离,这算是值得庆幸的好事,可谁又知他将来失了耐心会如何?

    元穆安静默了片刻, 在心底思索她的这番话。

    他处理这个叫顾攸之的法子,的确和当初处理周川是一样的,可似乎又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不,芜儿, 这不一样。”

    他尽力挥开心间萦绕的被她拒绝和质疑后掀起的恼怒和不快, 试着向她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秋芜仍旧没有看他, 却也并未出言打断他, 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容他继续往下说。

    “上一次, 那个叫周川的, 我只是生气,觉得他不知好歹,连我的人——连宫女也敢觊觎。而这一次,我是害怕……”

    说到这儿,元穆安停了停。

    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心思毫无遮掩地袒露在旁人面前,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既然开了口,便只能继续往下说。

    “我怕你真的对顾攸之动心,让我再也等不到你回心转意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幕僚,一个掾吏,连官也算不上,若放在从前,我定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可这一年来,我渐渐明白了你要的是什么,早没了当初的信心。他虽普通,毫不起眼,却对你不错,而你又不是个在乎那些身外之物的人……”

    后面的话,他已然说不出口。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将顾攸之从她的身边弄走,临走之前,还要让她清清楚楚看到顾攸之软弱犹豫的弱点。

    如此行径,实则有些卑劣。

    他在朝中笼络人心时,用过不少这样的手段。可那都是为了稳住朝局,扫清障碍,而如今,却是为了留住一个妇人。

    秋芜坐在一旁,挽着衣袖的手悄悄紧了紧。

    她没想到元穆安竟会将态度摆得这样低,将自己的弱点明明白白说出来。

    方才他在顾攸之面前说的那些话再度回响在耳边。

    他说,她在意的只是一份真心罢了。

    这话却是一点不错,隔了这么久,他终于真正明白了她的所求。

    只是,到底晚了些。

    “如今秋芜已拒绝了顾先生的示好,将来,只要陛下一日不允,秋芜便一日不嫁,哪怕一辈子留在家中,也不敢违背陛下的意思。”她侧过身,冲他低头,仿佛妥协一般道,“只是有一点,算是秋芜最后的坚持。即便没有别人,秋芜也不会跟陛下回去,望陛下明鉴。”

    “芜儿!”饶是元穆安再镇定,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着急,“今日这样的事,将来不会再发生了。你身边的人,我一个也不会再动,若当真有事,我定不再瞒着你,你别如此着急就下定论!”

    今夜的婚仪如此美好,他分明才想象过,等回到京城,也要将秋芜名正言顺地迎娶回宫。

    秋芜克制住心中细微的动摇感,摇头道:“时过境迁,如今再说这些,实在有些晚了。”

    很快便至都尉府外,胡大正要直接将马车赶入门内,秋芜却掀开车帘,吩咐停车。

    胡大连忙勒停马车,转动的车轮在覆盖了一层极薄的积雪的地上留到两道印记。

    “娘子,外头凉,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就好。”他说着,赶紧召了撑伞等在府门外的那名小厮一道过来。

    阿依今日留在七娘处,帮着几位仆妇一道收拾庭院,是以并未跟秋芜一道回来。

    秋芜没回答,只是让胡大将杌子搁好,随后便从马车里出来。

    小厮连忙站近,将手里的伞倾到她这一边,替她挡住空中飘动的细碎雪花。

    秋芜从小厮手中接过伞,示意他先进府,自己则站在一旁,伸手将车帘掀开:“请郎君下车。”

    元穆安蹙眉,不知她为何在府外便先下车,只好先跟着下来,见她自己撑着油纸伞抵挡风雪有些不稳,又主动伸手接过来:“快进去吧,别冻着。”

    谁知,秋芜顺势将伞递给他后,便让胡大将马车先赶进去,随后,自己也后退两步,冲他微微行礼,道:“郎君再留在寒舍怕是不妥,还是请回吧。”

    她说着,低头不再看他,转身快步进了府中,吩咐侯在屋檐下的小厮将大门关上。

    元穆安手中还举着伞柄,眼睁睁看着都尉府的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直接被秋芜关在大门外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到风雪似乎变大了,手中脆弱的油纸伞开始摇摇晃晃,抵挡不住四处飞舞、纷纷扬扬的雪花。

    他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呆站在高大的府门外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的门再次被人从里面打开。

    元穆安如梦初醒般扭了扭身子望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被寒风吹得僵硬发麻。

    开门的仍是前院的小厮。

    他眼珠子张望一番,见元穆安果然没走,不禁叹了口气,快步出来,将手里的一件裘衣塞给元穆安,道:“袁郎君,这是我家娘子让我给你送来的。你还是快走吧,我们这儿的天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会儿就能把人冻僵。”

    说着,又替他拂了拂肩上的一层积雪,见他仍旧不动,只得转身回去了。

    大门在元穆安面前重新关上。

    他仍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陛下。”来人是负责一直在暗处护卫、传递消息的刘奉,“京城已有动静。”

    元穆安动了动,恍惚的心神终于被这句话拉了回来。

    他缓缓低头,看一眼手里厚实的裘衣,将伞递给刘奉,扭了扭僵硬的胳膊,穿上裘衣,道:“走吧。”

    ……

    千里之外的京城,原本晴好的夜空中也逐渐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

    中山王府西侧门外,几道黑影趁着夜色快速行出,骑上几匹快马,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待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四下恢复寂静,福庆方将门拴好,快步回到院中,冲仍坐在榻上出神的元烨道:“照殿下的吩咐,奴婢已将几位贵人送出府。时候不早,可要唤初杏进来伺候殿下沐浴就寝?”

    如今的中山王府中,伺候元烨的下人比当初在毓芳殿时又多了许多,但留在内院近身服侍的仍是那几个。

    都说年轻的小郎君最是没有长性,喜新厌旧、贪恋新鲜是常事。

    可元烨在有些事上却出乎意料地念旧。

    起初,因没有秋芜在身边,他的脾气变得越发古怪易怒,时常对身边几个奴婢不假辞色,动辄责骂怒斥。

    可也不知从何时起,少年的那点莽撞、冲动渐渐被他收敛起来,当初的单纯、天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化成如今沉默、冷然的样子。

    他不再斥骂身边的几个奴婢,尤其在竹韵被调回兴庆宫后,更是时常看着这几人怔怔出神,鲜少再有冲他们无端发怒的时候。

    原本,竹韵是秋芜手把手教出来的,秋芜不在后,便由她和初杏两个掌他院里的日常琐事。

    后来,只剩下初杏一人。

    “让她进来吧。”

    元烨从沉思中回神,摆手示意福庆先下去,自己则起身行至屏风边。

    不一会儿,初杏从外面进来,在他面前停下,略一行礼后,便自觉地伸手替他宽衣解带。

    元烨低着头,视线从她插着素玉簪的盘桓髻一点点往下,划过纤长的脖颈、蓝白的襦裙,最后落在那一双正在他腰间灵活动作的纤细白嫩的手上。

    这一身打扮,与他记忆里的秋芜有几分相似,而她温柔细致的动作,更是与秋芜别无二致。

    只要她不抬头,不出声。

    “姐姐,”元烨忍不住唤了一声,伸出右手扶上她的肩,接着,顺着她修长细瘦的胳膊滑动,最后落在握着腰带带钩的柔荑上,“他们说,他受伤了,昏迷不醒,已有数日。”

    初杏抖了抖,手里的腰带没拿稳,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却不敢弯腰去捡,更不敢抬头。

    “在凉州那样偏远的地方,即便有奉御在,也没有京中这么多名贵的药材在,即便暂时治好了,也必是元气大伤。”元烨捏着掌中的那一只手,继续喃喃地说着话,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的,“谁让他非要在这样的关口去凉州呢?一朝为君,失了从前的警惕,怪不得有人想趁虚而入……”

    他说着,将掌中的柔荑捧至眼前,以嘴唇轻轻触碰那五根葱白一般的指尖,再用鼻尖轻轻嗅着。

    一股若有似无的兰香钻入鼻间,他顿时蹙眉,一把丢开她的手,不快道:“姐姐从来不用这种香。”

    “奴婢知错,今日与兰荟她们一同制香,这才沾染了些气味,本已擦洗过的,想来没能洗尽,求殿下恕罪。”初杏赶忙低着头跪下求饶。

    元烨心中不耐,扯扯衣襟,摆手道:“好了好了,你出去吧,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初杏道了声“是”,敛下的眉眼间闪过一阵庆幸之色,起身正要退出去,却又被元烨叫住。

    “去告诉她,她的要求,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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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啧,人心不古啊】

    【元元子感觉要BE,都70多80章了,女主都在拒绝,心动还得靠十五岁的形象,芭比q】

    【元烨开始疯批了…】

    【靠,他不会把初杏当替身给那啥了吧……初杏是,。太倒霉了】

    【不是吧不是吧那?太后又要作什么妖?!】

    【天啊】

    【不至于要害亲儿子吧】

    【嗯?谁?谁的要求】

    【可能元烨的谋反会促使太子和秋芜在一起(不是被迫的)】

    【哇】

    【元烨变得好可怕】

    【九殿下果然要谋反了,是不是接下去还要不干净了】-

    完-

    第76章 字条

    ◎是他亲手所写。◎

    顾攸之很快辞去了刺史幕僚之职, 带着年迈的父亲回到城郊的家中,专心备考。

    临行前的那日傍晚,他曾独自一人来到都尉府门外, 像是要登门拜访的样子。

    只是, 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勇气,又或是顾虑太多,他徘徊许久, 到底没有上前, 而是转身离去了。

    守门的小厮恰好开门出来巡视一番,预备在天黑之前闩门, 却正好看见他落寞离去的背影,不禁疑惑, 正欲开口唤住, 想了想,还是忍下,赶忙回去告诉了秋芜。

    “娘子,是否要奴追过去问问顾先生?”

    都尉府的下人们都熟悉顾攸之, 对他有几分亲近的好感,如今这般,唯恐他是与秋芜生了误会,遂想替主子排忧解难。

    可秋芜却摇头:“不必, 随他去吧, 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来了。”

    原本, 她还想着要将顾攸之先前送的那两本书还回去。可转念一想, 她也曾以哥哥的名义给顾攸之赠过价值相当的笔墨等物。

    二人互赠之物本就不多, 都是寻常友人之间也会相互赠送的笔墨书卷, 来往之间, 不涉男女私情,若她这时急着将东西送回去,反而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小厮闻言,也有些明白了,心遂不再多言,自己退了下去。

    顾攸之不再登门,都尉府的门庭却一点也未冷落。

    从前时常登门拜访的各家娘子们仍隔两日便带些自家晒的肉干、腌的菜蔬过来,算是向秋芜道谢。

    除她们外,还有元穆安。

    自那日被挡在门外后,他再没有亲自登门过。可是,每日傍晚,却都会有一名他身边的亲卫,送一张字条过来。

    字条上通常都只一两句话,写的是他记忆里与她有关的细节。

    “忘了是春日的哪一天,我不慎洒了清酒在你的襦裙上,急得你差点哭了。其实,我并非有意为难你,只是气你急着要回去见元烨。”

    “送你的那头梅花鹿如今还养在行宫里,我让人每日喂养着。你若喜欢,回京以后可去看看。”

    ……

    每一张字条的结尾处,都写了“静待音讯”四个字。

    秋芜曾照着他的字临摹过,一看苍劲有力、别具风骨的字迹,便知是他亲手所写。

    她也说不清见到这些时,到底是何种心情。

    起初,她只觉心酸不已。

    从前和元穆安私下往来时,他们每次相见几乎都是在床榻上度过的。

    她本是怀着几分不敢对他人言说的雀跃与欢喜前往东宫的。因为那几分不切实际的期盼与爱恋,她总是有满腔的话想说,只等他有耐心的时候,一句一句说给他听。

    可他除了床笫间的那些事,似乎对她再没有别的兴趣。

    她以为他一点也不了解她。

    可是,如今他一日一日送来这些字条,她才发现,其实他并非什么都没往心里去。

    许多她以为他根本不会记得的细节,他竟然还能想起来。

    譬如那杯污了她裙摆的清酒。

    那一日,尚食局送了新酿的清酒给他品尝。

    他兴致极高,没等她进西梢间,而是直接将她抱到他平日处理政务的书案上,让她将双腿支在案沿处借力。

    摇摆之间,案上的一壶清酒被他的衣袖扫过,恰泼在她那件月白的襦裙裙摆上。

    大片的水渍十分惹眼,她生怕一会儿回毓芳殿会被人瞧出来,急得眼眶泛红。

    偏他一蹙眉,显出一丝不满的神情,她就乖乖地忍住,一点也不敢打断他的兴致。

    可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接下来的动作失了温柔,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临走的时候,还是康成眼尖,见到她裙摆上有未干的水渍,赶紧招呼海连去取了冬日才用的炭炉,替她烤干后才让她离开。

    她以为这样的小事他早就忘了,原来他也记得。

    想起那日在七娘的婚仪上,他对顾攸之说的话,她不禁觉得,也许真的像他说过的那样,过去的他,也不是心里没有她,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觉,也完全不懂得如何对别人好罢了。

    他其实不是一点也不了解她的。【工/仲/呺:xnttaaa】

    这一两年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房似乎再度动摇了。

    ……

    数日后,前线终于终于传来大获全胜的消息。

    来势汹汹的吐蕃军被他一步步逼退,最后终忍不下前无去路,后无补给的境地,连最初占下的那两座城也守不住,便仓皇逃走。

    被迫从那两座城中迁走的近万名百姓终于赶在年节前回到自己的家园,重新修整屋舍,迎接新年。

    这是秦衔以主帅的身份替大燕大下的第一场大胜仗,也是他人生参与的第二次大战。

    他今年才不过二十五岁,便已立下如此功劳,一时越发受到军中将士的敬佩和边塞百姓的爱戴。

    若是平日,这般凯旋,定会得到凉州城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热情迎接。

    可如今,天子伤重未愈,甚至不能亲自到城门处迎接,只让人快马传了话过去,请秦都尉回城后,即刻入州府面圣。

    凉州官员见状,自然也不能大张旗鼓地出去迎接,遂只由刺史带了七八位官员前去。

    幸而城内外的百姓们没有因此而失去热情,纷纷赶到主街上,只为一睹将士们的风采。

    秋芜和七娘也一起去了城门处迎接。

    若是没被元穆安找到,她们此刻大约还躲在家中不敢外出,可如今他已知晓,便没什么可躲的了。

    刺史为皇帝的伤忧虑了许久,今日总算有了件高兴事,乐呵呵的,还亲自让秋芜站到他们这边更显眼的地方。

    寒冷的冬日,尽管冷风瑟瑟,但因有太多人站在一起,忽然显得不那么冷了。

    等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城外的道路上终于出现了一个个披坚执锐的身影。

    队伍逶迤而来,伴随着马蹄声和脚步声,地上灰黄的尘土逐渐激扬起来,幻化成一片薄薄的帘幕。

    秋芜站在城楼边翘首以盼,随着队伍的快速行近,几乎一眼就透过那层帘幕,看到了身披黑甲、腰配长刀的秦衔。

    “哥哥!”

    她没忍住,抛下了平日的端庄大方,微微踮起脚尖,满脸笑容地冲前方挥手示意。

    秦衔目力极佳,很快也发现了她的存在,一直肃着的脸逐渐松动,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可是,紧接着,就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飞快地皱了皱眉。

    他没有直接去刺史面前道谢,而是先遥遥拱手,以示歉意,接着,便催马加速,在秋芜面前下来。

    “阿芜,”秦衔将缰绳交给身边的侍卫,自己则带着秋芜行到一边说话,“他是不是找到你了?”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军中坚守,对凉州城内的事知道得不多,直到回程的途中,才终于完整地从刺史寄来的信中得知元穆安遇刺受伤的消息。

    除却私事,他一向将元穆安视为楷模,面对这个消息,惊骇伤感之余,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入朝不久,与这位年轻天子之间的接触更是只有极短的时日,因此并不了解其秉性。可是,从元穆安入主东宫、登上大宝的表现,以及这些年在军中时用兵的方式看,是个心思缜密,乃至滴水不漏的人,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遇刺之事?

    这个猜测,在见到亲自来迎接他的秋芜的那一刻,变得更加确定。

    秋芜不用想便知哥哥说的“他”指的是谁。早料到会有这样一问,也不隐瞒,轻轻点头道:“已有一段日子了。哥哥别担心,他说过不会追究牵连。”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各自心领神会。

    秦衔飞快思量一瞬,便知元穆安定已知晓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也知晓了他是如何将秋芜从京城带走的。

    “罢了。”他叹一口气,本也不害怕责罚降罪,只是担心秋芜而已,如今见她暂时还好好地在这儿,便也没什么顾虑,“哥哥还要随刺史一同去州府面圣,夜里还有犒赏宴,恐怕要后半夜才能回去,你自己先回去吧,不必等哥哥。”

    秋芜点头,冲他露出欢喜的笑容:“哥哥放心去吧,只记得莫仗着年轻,饮酒无度。”

    秦衔笑着点头,拍拍她的肩,看着她登上停在远处城墙边的马车后,才转身与几位将领一起,行至刺史等人面前,问候毕,再上马入城,在无数百姓的欢呼议论中,沿着主街去了州府府衙。

    与外头的欢喜振奋不同,府衙之中的气氛显得肃穆而压抑。

    因天子驾临的缘故,原本的差役都被安排在外值守,内里剩的都是御林军统领所率的天子亲卫,将前后几处门守得无比严密。

    秦衔等人解下兵器,在刘奉的指引下鱼贯入内。还未站定,便先闻到一股极其浓重的熏香,也不知是不是在掩盖什么气息,直将其中两人激得咳了两声。

    屋里不见人影,众人不敢放肆,飞快地环视一圈,很快在二丈外的一重帘幕后见到一道坐着的模糊身影。

    仿佛在提醒他们一般,那道身影缓慢地动了动,接着传出一声咳嗽。

    那声音被刻意压抑着,听不太真切,似乎带着掩饰不住的不适。

    几人心头一冷,不敢窥探,连忙冲那边行礼。

    “都起来吧。”元穆安语速缓慢,嗓音也有些沙哑,与方才那声咳嗽相比,更多了些虚弱,“此次大败吐蕃,诸位皆有功劳,此番得胜归来,朕不日便有封赏……”

    君臣之间,你来我往地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元穆安便以身子不适为由,让他们下去,由刺史代他为众将士接风洗尘。

    唯有秦衔一人,被他喊住。

    “秦卿留步,你是此次的主将,朕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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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狗太子要加把劲哄哄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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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撒花】

    【“我可以叫你大舅子吗”哈哈哈哈】

    【问我能不能当你姐夫】

    【狗子好会】

    【狗子嘴上:我不怪罪你;心里:我要拿我的小本本记下来,但这是大舅哥,我只能记下来】

    【问你能不能把妹妹嫁给我】-

    完-

    第77章 习惯

    ◎她的情绪已再度被他牵着走了吗?◎

    刺史等人闻言, 不觉意外,只冲秦衔点头示意后,便陆续退出屋外。

    屋门被人从外面阖上, 剩下秦衔与元穆安二人, 隔着一道帘幕,相对无言。

    秦衔上前两步,停在方才站的地方, 冲幕后之人拱手:“不知陛下有何要问, 臣定知无不言。”

    帘幕之后,元穆安并未立刻出声, 而是静了片刻,看着那道一直弯着腰作拱手状, 却始终纹丝不动的身影, 忽然轻笑一声,道:“听闻你方才见过你妹妹了,想必已经知晓了吧。”

    这一声,听起来轻松自在, 稳健如常,竟完全没有方才的虚弱无力。

    秦衔听得心头一松,先是替他感到放下心来,但见他提到秋芜, 便想他果然暗中掌控着一切, 就连方才他们兄妹二人在城门处短短片刻的相会都知晓得这么快, 遂不得不保持警惕, 沉声答:“陛下无虞, 臣深感庆幸。只是, 臣妹不曾多言, 是臣自己有所猜测。”

    元穆安从榻上起身,伸手挑开帘幕,站在一级台阶上,俯视着眼前弯腰拱手的秦衔,又是一声笑:“起来吧。果然是一家兄妹,时时处处都先替对方着想。”

    先前,秋芜见到他时,也第一时间想着将秦衔摘干净。这兄妹二人在这一点上如出一辙。

    “至亲之间,理应相互扶持,请陛下恕罪。”秦衔说完这句话,才慢慢直起身。

    元穆安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中甚至有一瞬间的疑惑,与家人相依为命、相互扶持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移开视线,掩去眼底的情绪,说出了今日让他留下来的意图:“此番吐蕃退兵,五年之内,当不敢再大举进犯,凉州之患已除,秦卿,朕不日就将你调回朝中,于兵部任职,如何?”

    秦衔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将他调回京城。

    尽管知晓当初元穆安将他安排在凉州这样的地方,就是为了给他机会立下更多功劳,以堵他人口舌,将来升迁顺畅,能更好地为朝廷效命,但没料到才来凉州不过一年,就要被调走了。

    “陛下如此看重臣,臣受宠若惊,无敢不从。”秦衔先低头应一句,接着,才继续斟酌道,“只是,臣斗胆问一句,陛下这么快就将臣调回京城,是否与臣妹有关?”

    他不是那等在君王面前掩藏自己的人,从前元穆安不知他与秋芜的关系,他自不会主动提,如今都已知晓,他索性也不再回避。

    元穆安僵了僵,也没想到秦衔会这么快就当面问出来,顿了片刻,道:“朕身为一国之君,凡事以大局为重。如今朝中空出几个要缺,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朕对秦卿一向寄予厚望,自然要先将你调回去。”

    秦衔沉默地看着他。

    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调你回京,除与朝中大局有关外,也的确有几分私心。”

    秦衔仍旧沉默以对。

    元穆安等了片刻,没等来他的回应,心中稍有不快,又无能为力,只好接着往下说。

    “朕有意将秋芜迎回宫中,秦卿,你可愿替朕当一回说客?”

    说完,他尽量压住心绪的起伏,以平静的目光看向秦衔。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开口请人帮自己的忙。

    他为君,秦衔为臣,如今却要自降身份。

    习惯了独当一面,解决任何事都靠利益的权衡与挟持,陡然抛开这些,他的心中充满局促的不适。

    不久前,他还在秋芜面前理直气壮地指责顾攸之优柔寡断、瞻前顾后,今日在秦衔面前,他竟然也体会了一把这般忐忑的感受。

    “朕与秋芜之间,从前有颇多误会,如今朕思来想去,自觉对不住她过去的一腔情意,这次若能将她迎回宫中,日后定好好待她,再不让她受委屈。”

    秦衔迎着他投过来的目光,不闪不避,却没有立刻点头或是摇头,而是问:“臣斗胆多问一句:陛下要将臣妹迎回宫中,是否有要借此笼络或是牵制臣的原因在?又或者,因臣如今为陛下所用,陛下方觉臣妹身份不同,能配得上陛下?”

    二人说话之间,虽还守着君臣的身份,可言辞之间却越来越尖锐直接。

    幸而屋中只他们二人,这番对话再不会给旁人听见,元穆安方能压制住心底的情绪涌动,说服自己,秦衔这般问,皆是出于一位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朕还未找到她时,便已想过迎她回来后,要竭尽所能待她好。”

    只不过,那时,她失踪的时间一日长似一日,他原本慢慢的希望也在悄无声息地被磨去,变得越来越卑微。

    “朕登基至今,后宫始终空置。只要秋芜愿意,朕便下旨以正妻之名聘娶她,她入宫后,便是皇后。”

    君王之妻,皇后之位,是元穆安身为皇帝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

    尽管秋芜现在已有了秦衔这个朝中新贵的哥哥,但那些在朝中占据了大半江山、眼高于顶的世家大族定仍旧不会轻易妥协。

    做个宠妃尚能服众,要登后位,只怕不易。

    秦衔有些吃惊,原本以为元穆安只是如从前一样,要将秋芜迎回去以东宫良媛的身份晋封妃嫔之位,谁知却是要直接以正妻之礼封为皇后!

    惊讶之余,一直警惕的心中终于有了几分动容。

    “能得陛下如此厚爱,实是臣妹之幸。”他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这才回答了元穆安最初的那句话,“只是,臣只秋芜这一个妹妹,失散十年之久,让她一人在宫中为奴为婢,终于失而复得,实在不想再让她受半分委屈,更不想以兄长的身份来压她。况且,陛下应当也知晓秋芜的性子,若当真不愿,旁人如何劝,都不会改变心意,即便被强送入宫,怕也只会徒惹陛下生气。恕臣无能,无法替陛下劝说臣妹。”

    这一番话说得也算诚挚,可落在元穆安的耳中,却与直言拒绝并无不同。

    一时之间,他感到自己身为君主的尊严被打落到地上,颜面尽失。

    他慢慢沉下脸,转身回到榻边坐下,移开视线不看秦衔,生怕自己克制不住会迁怒。

    这对兄妹,真是一个比一个难说得通。

    “罢了,你先——”

    “下去”二字还未出口,秦衔却忽然拱手弯腰。

    “但陛下的心意,臣定会代为转达,请陛下放心。”

    所谓的“心意”,自然是方才说的要娶秋芜为妻的话。

    秦衔猜得不错,这么久以来,元穆安始终不曾开口告诉秋芜,他有意以正妻之名迎娶她。

    人心都是肉长的,身为哥哥,他为有人愿意这样对待自己的妹妹而感到欣慰。虽不能直接劝说,却能代为转达,某种程度上说,兴许比劝说更有成效。

    元穆安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好”,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羞愧。

    原来他也不比顾攸之好多少,连这样的话都要让旁人代为转达。

    这样的念头自然不能让秦衔察觉。

    元穆安很快调整心绪,恢复如常,肃着脸同秦衔说了几句与京中局势有关的话,交代他不久之后跟随进京时,可便宜行事后,方让他退下。

    ……

    都尉府中,秋芜自城门处回来后,一连有好几位娘子前来拜访,好不容易应付完后,已是傍晚。

    阿依提着食盒过来,一面替她摆晚膳,一面絮絮叨叨说话。

    秋芜脱下见客时的外袍,略净手面后,方坐到食案后用膳。

    阿依坐在一旁,仍旧说着什么,她听得断断续续的,总听不进心里去。

    也不知为何,她有些心不在焉,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事没做一般。

    “……胡大才往宋娘子那儿送羊肉去了,这会儿前院还未关呢——哎呀!”

    阿依说着说着,一拍脑袋,道,“娘子,今日那位袁郎还未让人送字条来呢!”

    经她这一提醒,秋芜才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事。

    她没有收到每日傍晚都会准时送到府上的字条。

    “没送便没送,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她淡淡地看一眼阿依,试图在内心说服自己,不必在意。

    然而,每日都能收到时,不觉有异。一旦习惯了这一切,突然一日断了,反会觉得牵肠挂肚。

    说完这话,秋芜并未释怀,反而越发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起来。

    是否因为要见哥哥他们,他脱不开身,这才没能送来?或者,他忙得有些忘了?

    又或者,多日下来,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已失去耐心,再不想做这些无谓的事了?

    秋芜察觉到自己心中那一丝丝莫名的怅然,登时后背一凉。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的情绪已再度被他牵着走了吗?不过是几张字条而已,收在妆奁里,连一个小格都占不满。

    明明想好不再回头的!

    她不禁深吸一口气,捧起热腾腾的肉羹闷头喝。

    待用完膳,阿依将杯盘收入食盒,送至廊下后,又回来唠叨半晌,始终不见她回应,不禁有些纳闷:“今日都尉回来,娘子不高兴吗?”

    秋芜摇头:“没有,只是有些心烦,大约是这几日屋里用多了炭盆,太过干燥的缘故吧。”

    阿依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外头的天已彻底黑下来,秋芜抬眼看看挂在天边的一轮弯月,示意阿依将窗关严实,自己则坐到床沿上,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预备借此平复心绪。

    心神不宁的时候,她都用刺绣或抄经练字来缓解。

    只是,才绣了一圈牡丹花瓣的边沿,屋外便传来前院小厮的嗓音:“娘子,袁郎命人送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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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78章 饮酒

    ◎娘子要回袁郎君的信吗?◎

    秋芜捏在手里的针一顿, 差点扎到左手食指针箍旁的指尖,幸而及时收住,这才没扎破皮。

    “知道了。”她示意正在靠屋门处熏衣裳的阿依开门, 自己则低着头又绣了两针, 才将针线仔细收好。

    屋外的小厮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阿依,除了每日都有的字条外,还有一只羊皮水囊。

    “这是?”

    阿依伸手接过, 扬一扬水囊, 问了句。

    小厮摇头:“奴也不知是什么,总之这两样是一道送过来的, 娘子若没别的吩咐,奴便先下去了。”

    说完, 见秋芜点头应允, 便关上门离去了。

    阿依将手里的东西搁到秋芜面前的桌案上,嘀咕道:“虽晚了些,倒还是来了。”

    她不知元穆安每日送来的字条里到底都写了些什么,但见秋芜每日都将字条收入妆奁之中, 压在底下的一层小屉中,便猜其中内容对秋芜来说定十分重要。

    放下后,自觉退回屋门处,继续熏未干透的衣裳。

    秋芜一个人在床沿上呆了一呆, 随后才抽出卷起塞在小竹筒里的字条。

    “芜儿, 今日大军凯旋, 赐以西域所贡葡萄美酒。当年我率军北上时, 亦曾与麾下将士彻夜痛饮。我想起你身边那个叫竹韵的小丫头说你爱饮此酒, 便给你送去一些。”

    仍旧是短短的三两句话, 却不再只是回忆过往的细枝末节, 而是说起了他不曾与她述说过的自己的过往。

    秋芜看了两遍,拾起一旁的羊皮水囊,打开后凑近鼻尖嗅了嗅。

    带着葡萄微微酸甜的酒气扑面而来,还未入口,便已让人微醺。

    阿依鼻子灵,一下就嗅到了气味,“咦”一声,道:“原来是葡萄酒,娘子且等一等,奴婢去取一只琉璃盏来给娘子盛酒。”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衣裳,在隔壁的柜里翻翻捡捡,挑出一只蓝色的琉璃盏,洗净了送过来。

    这是都尉府中稍有的几件色彩瑰丽、价值不菲的物件,还是有一日秋芜与几位娘子一道去集市上采买时,因实在喜爱,才从一位西域商贩手里买来的。

    深紫红的酒液自水囊中缓缓淌入蓝白的琉璃盏中,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秋芜举杯饮了一口,些微的涩意在口齿间浸润过后,顺着喉管缓缓入腹,接着,渐渐化为甘甜醇美。

    这样的滋味很容易让她回想起在宫里的那十年。

    西域的葡萄酒在凉州并不少见,甚至京城中,这几年也已陆续有官府所管的酒家开始自行酿制,不再只仰赖番邦进贡。

    但在黔州,这却是十分罕见的稀有之物。

    当年,她在掖庭第一次见到管事姑姑们饮这种色泽瑰丽的酒,只觉好看极了。

    后来,被容才人调入毓芳殿,一点点成为掌事姑姑后,才终于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得元烨赏一壶葡萄酒。

    她非贪杯之人,却对此酒颇有几分偏爱。

    竹韵稳重细心,知晓她的喜好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元穆安会从竹韵那里知晓此事。

    竹韵自然不可能主动到元穆安跟前提起,定是他先问的。

    他在用心了解她,也在试着将自己一点点打开,袒露在她面前。

    她一时想着,这一年里,竹韵、兰荟、初杏、福庆他们也不知过得好不好,一时又忍不住想象元穆安当初率军北上、醉饮塞外的情形。

    他过的餐风露宿的日子一点不比她少。

    酒催人醉。

    浅酌之下,秋芜渐觉脑袋昏沉,望着字条末尾的“静待音讯”四个字,一时眼眶泛红,竟提起笔来,写了两句少时读过的诗。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阿依坐在一旁看着她,问:“娘子要回袁郎君的信吗?”

    秋芜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中做了什么。

    “不是。”

    她匆忙放下笔,低着头不看阿依疑惑的表情,将才写的那几句诗与元穆安的那张字条一道,收入妆奁之中。

    ……

    府衙附近的天子行在中,元穆安站在窗边,颇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今日的东西送得晚了些。

    倒并非有意为之,只是从府衙离开时,恰有数名官员逗留在前庭商事政务,他还“受伤未愈”,不便直接从他们面前经过,遂等了小半个时辰,方得脱身。

    而回来之后,他急着提笔书写,本欲与前几日一样,写些在路上已然想好的过去的小事,可写了两句,又觉得不妥,取了纸重写。

    先前都写的是她,总也得说说他自己才好。只是,他这辈子还从未试着像旁人解释过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一时提笔,便不知从何说起。

    来来回回好几遍,仍不满意。

    不过三两句话,他却觉得怎么都不对。已近二十七的年纪,却愣是像个十七岁的愣头青一般。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手下的人回来禀报城郊大营中犒赏宴的盛况,他想到先前吩咐犒赏宴上用的葡萄酒,这才写了那几句。

    临送出去前,又觉不够,遂取下自己行军时用的羊皮水囊,装了半囊葡萄酒,方让送出去。

    大半个时辰过去,送信之人踏着夜色归来,向他复命。

    他赶忙问:“如何,可有什么话带回来?”

    不知为何,他有种预感,觉得秋芜兴许会有所回音。

    那侍卫不知他的期待,与往常一样,拱手道:“臣与往日一样,在都尉府外等了两刻,未有回信,便回来了。”

    未有回信。

    元穆安听罢,眼底闪过几分失望。第一次对她说自己的事,想让她也更了解自己一些,却仍旧得不到半点回应。

    他有些疑心,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知道他的事,只是他自己一改往日的冷漠疏离,上赶着什么都想告诉她而已。

    “知道了,下去吧。”

    他控制住面上的表情,冲侍卫摆手。

    只盼今夜秦衔回去后,能带来些转圜余地。

    ……

    城郊的犒赏宴一直持续至子时,方有渐渐散去的趋势。

    秦衔身为主帅,自然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上至刺史等官员,下至帐下数十名军中将领,都一一与他敬酒共饮。

    他虽选择了投笔从戎,身上渐渐多了几分行伍之气,但到底从前是个书生,酒量比不得这些从小在军营里摔打的汉子们,酒过三巡,已醺醺然有些头晕脑胀。

    因心中实在高兴,又不忍拂众人的好意,方一直强撑着留到最后,等大半的人都散了,方在手下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往回赶。

    回到府中时,已是后半夜。

    秦衔命下人莫去西院打扰秋芜,自己则扶着墙回了东院。

    小厮一面给他端茶倒水,服侍他净面漱口,一面断断续续回禀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

    “那位袁郎在都尉的院子里住了好些时日,直到陈军曹与宋娘子成婚的那日,被咱们娘子拒之门外,方没再住在这儿。”

    “拒之门外?”

    秦衔昏沉的脑袋空了空,随即打了个激灵,问起事情的前因后果。

    “是啊。”小厮将那日的情形说了一遍,又道,“那日还下着雪呢,娘子给袁郎送了件都尉的裘衣,袁郎在外站了许久才走。”

    秦衔慢慢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有些出神地看着桌案上的木纹。

    若说白日在州府听到元穆安打算以正妻之名迎秋芜时,他心中只是有些宽慰和放心的话,此刻听家中的小厮说起元穆安与秋芜之间的相处时,却变得有些震惊。

    他这个做哥哥的,好不容易将妹妹找回来,自然希望她能一辈子过得顺心顺意。

    他们本也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从没有过高攀之心。

    一来,秋芜年岁不小,恐会因此被那些高门显贵嫌弃;二来,那些人素来眼高于顶,即便他年纪轻轻便官至四品,前途无量,他们也不会打心底里高看一眼。

    世家大族尚且会如此,更别提天子。

    普天之下,所有人在皇帝面前都得卑躬屈膝,小心侍奉。

    他身为臣子,愿意在皇帝面前臣服,却不想见到妹妹过得那样小心。

    他自觉已有些熟悉元穆安的性情,知晓这位年轻的天子虽在朝中颇有礼贤下士的名声,但骨子里却有着天潢贵胄生来就有的傲气。

    愿娶秋芜为妻已让他有些意外,此刻从小厮口中听闻身为天子的元穆安,在秋芜面前竟也有放低身段、主动讨好的时候,甚至被拒门外,也不曾动怒。

    难怪留在府中多日,也没被家中的下人们看出他的身份。

    “都尉?”

    小厮见他出神许久,一动也不动,不禁出声提醒。

    “该用醒酒汤了,若放得太凉恐会伤身。”

    秦衔回过神来,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就着他递过来的碗一口口饮下。

    一碗汤见底,小厮搀着他躺下,随后便捧着碗熄灭蜡烛,退了出去。

    秦衔没有即刻入睡,而是又在黑暗中出神片刻,方沉沉睡去。

    第二日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习惯天微凉便起身,如今难得一次多睡一个时辰,虽觉浑身上下松快了不少,却着实有些不习惯。

    本以为秋芜早已起身用过早膳,可待行至前厅时,兄妹二人却恰好迎面遇上。

    “阿芜?”秦衔愣了愣,下意识露出温和的笑,“昨夜可是等哥哥等得太晚了?”

    秋芜亦在宫中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平日鲜少到这时还未用膳。

    秋芜脸上一红,有些羞愧地摇头:“本想等一等哥哥,只是晚膳后饮了几口葡萄酒……”

    大约是因饮了酒,她昨夜一夜无梦,睡得格外沉。方才醒来时,见外头天已大亮,吓了一跳,连忙问阿依为何不唤她,阿依却说她睡得太沉,唤了几声没醒,便由着她继续睡了。

    屋里已摆好了一桌早膳,秦衔与她前后进屋,在桌边坐下,闻言奇道:“怎想起饮酒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起了兴致罢了。”

    秋芜低头用茶,莫名有些不想对哥哥说实话。

    可秦衔却已敏锐地察觉她神情的变化,不由心中一动,问:“那酒……是他送来的?”

    昨夜,从小厮的口中,他已知晓元穆安这几日都会让人送字条过来。

    秋芜被他问得愈发羞愧,点头道了声“是”。

    秦衔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先观察她的神情,仿佛在心中暗自斟酌,片刻后,方道:“昨日在府衙时,陛下将我单独留下,说了两句话。”

    秋芜一听,只恐元穆安以身份对哥哥施压,忙放下手中的木箸,正色道:“哥哥若有何为难之处,只管说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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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

    【能不能一天两更呀】

    【葡萄美酒夜光杯】

    【追妻火葬场】

    【小时候背唐诗时真的好喜欢这首《凉州词》】

    【撒花】

    【这个葡萄酒让我想到了微醺,突然想喝】

    【狗子总算懂得投其所好了】-

    完-

    第79章 回程

    ◎袁、袁郎?◎

    “你别多心, 陛下不曾为难我。”

    秦衔一听就知秋芜在替他担心,连忙笑着摇头,“只是说了些接下来的安排。”

    秋芜的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安静地听着。

    “阿芜, 这次圣驾亲自至凉州督战,我为主将,圣驾回京时, 必得跟随入朝。而接下来, 恐怕就要留在京城,调任至兵部, 不再回凉州了。”

    “什么?”秋芜惊愕地瞪大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 “竟然这么快!”

    寻常官员到地方就任, 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二十年,甚至大半的人,这辈子都会留在外, 再不离开。尽管秦衔被元穆安寄予厚望,迟早要离开凉州,却没想到会这么快。

    “是啊,我亦有所顾虑, 遂斗胆问过陛下, 是否因你之故, 方这般急着将我调入京中。”

    “陛下如何说?”秋芜问得有些快。

    秦衔没有隐瞒, 将元穆安昨日的话一一告诉她, 又说起让他回来劝说的事。

    “我没有答应陛下回来劝你妥协, 只是代为传达。阿芜, 陛下说,若你愿意,他会以正妻之礼迎娶你,皇后之位亦是你的。”

    秋芜呆了呆,看了秦衔两眼,仿佛在辨认他是否在开玩笑,好半晌才道:“他当真这样说?”

    “千真万确。”秦衔点头,“阿芜,我听他们说,他在咱们府里住了段日子,你还曾在雪天将他关在门外?”

    秋芜默默低下头,惭愧道:“那日是我冲动了。”

    当时心情复杂,冲动之下,方会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在兴庆宫中时,一直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态度,对他就再不像最初那样敬畏,又或者是仗着在凉州,在都尉府,没人知晓他的身份,更没人指责她的所作所为,方在不知不觉中肆意了一点。

    横竖是他自己要来、自己要留下的。

    只是,事后,她仍旧有些后怕。

    以元穆安的性子,若是在从前,她这样不识好歹,他只怕早已恼羞成怒,再不愿理会她,甚至干脆降罪处置她。

    可他偏偏一直忍着。

    她明明看起来对他的刻意忍耐并未察觉,可潜意识里又似乎一直在利用这一点。

    尽管她只是想让元穆安也感受一番当初她在宫里时的处境,也盼他顾着自己的面子,知难而退,但若真的惹恼他,遭殃的只会是她和哥哥。

    “唉,他——”秦衔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并非怪你,只是想说,哥哥亦是男子,知晓陛下愿意为你一点点改变意味着什么。我并非让你妥协,只是想告诉你,也许,现在的陛下的确与过去有些不同了,你不必再有那么多顾虑。若仍有情,则无需犹豫;若无情,亦无需害怕。有哥哥在,自会护你周全。”

    哥哥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让秋芜感到既安心,又酸楚。

    “我明白的。”她捧起碗喝了一大口热羹,接着抬起有点泛红的眼眶,嗔怪地看着秦衔,“哥哥,这一年里,你一直在为我操心,可别耽误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

    秦衔年纪已然不小,但这些年来一心扑在读书、研习兵法等事上,至今未见他身边有过哪家娘子。

    他年轻有为,去岁第一次到京城时,就有看中他,想要挑他为婿的朝臣,只是那时他逗留的时日短,又只是初出茅庐,众人多持观望态度。

    到了凉州,充分展露才能后,更是有好几位当地官员有意将家中女儿许配给他。

    秋芜甚至听说,附近有一位游牧部落的首领女儿也被他的风姿折服,扬言要嫁给他,后来也不知怎的,渐渐就没了消息。

    秦衔没料到话题忽然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向来稳重内敛的俊脸上闪过一阵羞赧的红晕,含糊地应了一句,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几日,秦衔除了往返于各处驻军的军营之间,就是在州府府衙召了几位将领,与刺史等人商议接下来的布防。

    如此,七八日过去,终于传来圣驾即将启程回京的消息。

    秦衔身为功臣之首,自然要跟随左右。

    除几位职衔较高的将领外,他还亲自挑选了几位在此次战事中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普通军士随他一起入京。

    因这一次去后,恐怕不会再回来,秋芜思来想去,还是选择收拾行李,跟着秦衔一起走。

    家里的七名下人,有三个已没了家人,卖身给都尉府,便跟着他们一道走,剩下的四名则选择留下来。

    因都是想着挣一份月银补贴家用的平民百姓,秋芜便将他们留给了七娘。

    七娘已然再嫁,自然跟着陈大威。

    陈大威如今已不再是秦衔身边的普通侍卫,而是成了凉州守军中的一位军曹,将来也会长久地留在这儿。

    夫妇两个,一个是秦衔的手下,一个是秋芜的挚友,都十分舍不得兄妹二人的离开。

    尤其是七娘,听娇娇说,她阿娘有两个晚上说着话就莫名地掉了眼泪。

    七娘是性情中人,从来不愿掩饰自己的情绪,眼看被女儿戳穿了故作潇洒坚强的面具,索性不再伪装,大大方方抱着秋芜哭了好一会儿。

    待哭完了,一抹脸,顶着一双红彤彤肿如核桃的眼眸,又恢复成平日爽朗的样子,一面拍拍秋芜的肩,一面说,定会替她继续打理椿萱院与先前买下的田地。

    临行前几日,椿萱院的孩子们跟着他们的母亲一同登门向秋芜致谢、道别。

    有两位擅做胡饼等干粮的娘子替她备下了整整一大筐已晒干、撒了芝麻和各色干果的干粮,让她和秦衔在路上吃。

    还有几位娘子则从家中带了自己亲手缝制的皮毛围脖、裘衣等衣物过来。样式虽简朴,御寒的效果却极佳。

    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则围着她排成两队,仰着一张张可爱生动的面庞,扯着嗓门背了一段《千字文》。

    一字一句,都是秋芜亲自教的,就连年纪最小、学得最慢的三个孩子,也磕磕绊绊跟着其他人完整地背了下来。

    秋芜既欣慰,又不舍,遂将自己在凉州的这一年里从各处购来的书卷留在椿萱院,盼着他们将来能用得上。

    送他们回去的时候,两个曾受过元穆安指点的小郎君悄悄拉住秋芜,分别将自己做的一柄小木剑和一杆小木枪塞给她。

    “娘子,这是我们送给袁先生的,原本想亲手送给先生,可是后来就再也见不到先生了。”

    “娘子,你还能不能见到袁先生,替我们将这些转交给先生?”

    两张巴巴的小脸蛋被冬日的风霜吹得红扑扑,黑漆漆的眼里亦闪着期盼的光芒,看得秋芜心软不已,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能轻轻点头,道:“袁先生以后恐怕不能来看你们了,我尽力替你们将这片心意交给他,好不好?”

    两位小郎君一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拍拍手掌,欢喜不已。

    “太好啦,谢谢娘子!”

    “娘子,待我们长大了,再去京城看你!”

    孩子们一个个跟着母亲离开,留下秋芜一个人站在傍晚的夕阳下,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两日后,以圣驾为首的队伍在刺史等官员与当地百姓的相送下,自凉州出发,浩浩荡荡往京城的方向行去。

    除了原本就跟着元穆安从京城过来的护卫、侍从外,随行者多是凉州一带的将士,未带家眷,而秦衔身为都尉,自然要与他们走在一起。

    秋芜一个人带着府中跟来的三个下人,再无旁人作伴,只好缀在队伍的最后。

    行军途中,所有人都紧随队伍,不敢掉队,更不敢有丝毫松懈,自然无暇顾及后面的秋芜他们。

    走在最后,反倒成了最轻松的。

    饶是如此,几个人也觉高兴不起来,只因前面的队伍里,人人都神色凝重。

    天子来时,身披盔甲,亲自骑马,在无数人敬仰臣服的目光中进入了凉州城。

    而离开时,却是乘坐四面紧闭的马车,在六名太监的服侍下出的城门。

    一路上,甚至连饮食等都要由太监送进车去。

    谁也见不到天子。

    此种情形,众人自然又忍不住心生疑虑,猜测天子情况仍旧不见好转,也不知能不能拖到回京医治。

    前面的将士们神情沉甸甸的,都尉府的人自然也不能露出任何欢快喜悦的神情。

    是以,一路上气氛有些压抑。

    只是,才过了一日,这种尽力维持的压抑就被突然出现的熟悉身影打破了。

    傍晚,胡大赶着车正要进驿站,却不得不拉着缰绳暂且停下,错愕地望着前方沐浴在夕阳灿烂光辉下的元穆安,错愕道:“袁、袁郎?”

    ……

    隔着崇山峻岭、纵横河川的荆州城郊,谢颐清亦收拾了行囊,一路北上,预备返回京中。

    这一年来,她一直留在荆州。

    为了弥补当初对秦衡的失约,她带着几名下人,亲自到秦家所在的城郊村落中一家家询问,终于在一个月后找到了秦家双亲与秦衡的坟墓。

    她愧悔不已,不但每月到坟前磕头忏悔,更是入了附近的一处寺庙,继续过着与从前一样,每日吃斋念佛的日子,以求内心的片刻安宁。

    然而,就在半个多月前,京中传来消息,称北上督战的元穆安意外遇刺,情况不明,甚至有凶多吉少的可能。

    她身为谢家人,对元穆安这个曾经的未婚夫的境况有片刻担忧,但更多的,则是对姑母的担忧。

    元穆安是姑母的亲生儿子,亦是唯一的依靠,若他当真出事,姑母又要如何自处?

    忧虑之下,她修书一封,交给家仆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交给谢太后,只盼谢太后收到信后,能稍得宽慰。

    可是,两日前,那两名家仆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将谢太后的回信交给她后,她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

    信中并未写什么不该写的,姑母无非是感谢她的孝顺之心,嘱咐她在外顾好自己,莫替姑母的事操心,姑母自会尽力开解自己。

    这信看似平常,其中的语气却与她记忆里有些偏执、易怒的谢太后不太一样。

    若当真为儿子、为自己感到忧心,又怎么还会如此平和地安慰她这个堂侄女?

    除非谢太后有意含糊其辞,粉饰太平。

    她不知京城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思来想去整整两日,决定连夜收拾行囊,赶回京中一探究竟。

    谢家也好,姑母也罢,甚至是整个大燕,都经不起再一次的风浪和变故,她必须亲眼看看,方能安心。

    但愿这一切只是她杞人忧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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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看到这儿真的蛮无语,就整个剧情的走向就很迷,你说太子改了吧,一会儿说他忍着bulabula我就觉得?他改个屁?就现在的太子和之前参军的太子根本不是一个人,衔接度不高,我真的出戏出疯了,我觉得之前秋芜喜欢的那个太子已经死了,现在的太子高高在上,秉性是藏在骨子里的,现在的太子给我的感觉就是他的爱很廉价。说他没改吧,好像也改了,改了什么呢,改了一丢丢,他的这种改变,不是那种深刻的、真心的,是那种现在我爱你我可以为你改变一点儿,后来的我肯定会变的那种改,有点高开低走了】

    【如果秦蘅的死是其他原因,谢颐清和女主哥真的带感,这背德感啧啧啧】

    【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心意,只能努力用营养液浇灌你,你可感受到我无尽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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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呼~】

    【女二会和哥哥在一起吗】

    【颐清小天使一定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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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主已经动摇了一丢丢】

    【谢姑娘确实不错,她姑母应该是找好下家,准备谋反了】

    【-

    完-

    第80章 驿站

    ◎让我抱一会儿。◎

    马车里, 秋芜被胡大错愕的低呼声吓了一跳,赶忙拉开车帘,果然见到一身与上次一样不起眼装扮的元穆安正从马上下来, 大步行至车窗边。

    “你——郎君怎会在此?”

    秋芜惊异地捏紧马车的车帘, 尽力保持镇定。

    前面有那么多见过他的将士,都以为他病重得无力下车,他怎能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虽然不知他到底为何要装作受伤病重的样子, 但如此煞费苦心, 自然有所图谋。

    万一被谁瞧见,岂非前功尽弃了?

    胡大不懂秋芜的顾虑, 只当元穆安是偷偷跟过来的,赶忙四下看了看, 见暂时无人, 才压低声语重心长地劝一句:“袁郎,这附近都是官兵,圣驾亦在不远处安顿,若被人瞧见郎君你悄悄尾随, 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回去吧。”

    都尉府的下人们经过一段日子的观察,对元穆安的印象已从最初那个死缠烂打想要攀附上娘子的泼皮无赖,变成如今痴心一片、屡败屡战的可怜郎君。

    他们也看出来了, 元穆安大约出身不凡, 打扮得如此朴素平凡, 身边却还有仆从能用, 想必是哪个家道中落的落魄王孙。

    自那日他雪天被关在门外, 却过了许久才肯离开后, 几人便对他渐渐有些改观, 后来见他虽走了,却坚持每日派人往府上问候,即便始终没得到娘子的半点回音,仍旧不曾间断,更是对他多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面对胡大如此语重心长、不掩怜悯的劝解,元穆安原本觉得多日未能相见,有不少话想与秋芜诉说,顿时被打得有些头脑发蒙。

    他忍着心中的尴尬与些许不快,冲胡大含糊道:“官兵们都知晓我,不会为难我的。”

    秦衔带着将士们在外扎营,在这附近留宿的除了秋芜,只有他这个天子。不远处的官兵都是他的亲卫,自然不会“为难”他。

    胡大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看着他,眼看夕阳渐沉,灿烂的晚霞正以不难察觉的速度暗淡下去,他原本还有点怜悯的表情又变得警惕起来。

    元穆安望着主仆二人紧绷的神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指指驿站,道:“我今夜也住在此处,你们不进去吗?”

    话说完,自己便先进去了。

    临近边塞的小县城,人口稀少,平日往来的官员亦少,因此驿站建得也稍简陋,稍好一些的屋子总共也没几间,元穆安住的那一间与秋芜住的那一间之间只隔了一条短短的走道,开门走不了几步便能到。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躲元穆安,秋芜在屋里稍稍安顿后,没再出去,而是独自留在屋里,以几位娘子赠的干粮为晚膳,佐以温水果腹。

    但这不过是短暂的自欺欺人罢了,元穆安住进这里,定不会就这样放过她。

    果然,用过晚膳后不久,她的屋门便敲响,外头是元穆安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芜儿,是我。”

    秋芜才净过手与面,正解了发髻坐在屋里那面磨损得厉害的铜镜边梳理长发,闻言下意识蹙眉,不愿起身开门,只想让他赶快离开。

    可是想起前几日哥哥说过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冲动行事,而是先深吸一口气,让铜镜中的自己显得平静下来,才放下木梳,起身行至屋门边。

    她没有开门,而是隔着一道门,问:“郎君有话便说吧。”

    外面的人静了静,随即再度压低声音,道:“今日我还未给你写信呢。”

    秋芜咬唇道:“没写就没写吧,本也不是郎君该做的事。”

    “不不,芜儿,你开一开门好不好?我今日不写,是因为我想亲自过来与你说说话。”元穆安猜自己若不强硬些,秋芜恐怕不会开门,想了想,半是恳求半是威胁道,“你瞧,我站在这儿总敲门,若被旁人听见,总是不妥,你说对不对?”

    秋芜一向脸皮薄,从前在宫里时,就总怕被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私情,如今在外面自然也是如此。

    她一听这话,心头猛地一跳,这儿是驿站,附近除了她带的三名家仆外,还有驿站里的差役和其余两三个过路投宿的官差,若让他们听见动静就不好了。

    “说吧。”

    她将屋门打开,只露出一掌宽的空隙,恰好能看见他的脸庞。

    元穆安笑了笑,英俊而清冷的面容间闪过一丝少见的羞赧。

    在秋芜面前,他觉得自己既放松,又紧张。

    自意识到自己喜爱秋芜,也信任秋芜,面对她时,就不会再像面对外人一般时时警惕,下意识将自己伪装成无懈可击的样子。

    但他习惯了少言寡语,总觉得有许多话无法当面言说。

    先前,他绞尽脑汁将这两年里没说过的话一一写下,每日给他送去,这才避免了当面言说的局促不安。

    他想,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是以趁着回京的这一路,避过随行的凉州将士,只为能与她说说话。

    可是,此刻面对她有意显得冷淡的熟悉脸庞,还是感到有些紧张。

    明明先前写给她的话也并非缠绵悱恻的情话,但谈去处觉得难以启齿。

    “郎君?”

    秋芜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他开口,不由微微蹙眉,提醒一声。

    元穆安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那一瞬的恍神,伸手轻推门扉:“先让我进去吧。”

    秋芜方才开门后,一只手仍以防范的姿态抵在门后,见他要进来,并不打算退后让开。

    可就在这时,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就是往她这儿来的。

    她一个分神,元穆安便找到可趁之机,轻轻挡开她的手肘,顺势推门,绕过门扉,在其后站定。

    “你——”

    秋芜忍不住抿唇,两片薄薄的唇瓣横成一条线,表达着不满和质问,可安在她那张温柔似水的脸颊上,顿时被消去大半锐气,反而多了几分嗔怪的意味。

    元穆安就在她的身边,一低头,先是撞进那双水波潋滟的眼眸,心神一荡的同时,视线再向下移,瞥见那两片薄唇。

    他的眸色渐渐变得幽暗,忍不住低低唤了她一声:“小草儿……”

    这并非这段日子以来两人第一次单独共处一室,但今夜,她长发披散,衣袍宽松,有种难得的慵懒美态,惹得他一阵心猿意马。

    “嘘!”秋芜瞪着他,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瓣之间,示意他不要出声。

    “娘子,奴给您送了些驱寒的汤羹来。”

    虚掩的门外传来驿站中一名仆妇殷勤的声音。

    秋芜将门拉开些,也不让那仆妇进来,伸手接过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温声道谢后,便让她离开了。

    因手里捧着汤,无法关门,秋芜赶忙转身进去,将碗搁在桌案上,还未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紧接着,腰间便多了两条胳膊,用不算大的力道带着她跌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你做什么!”

    她差点惊叫出声,生怕动静太大而引起外人的注意,这才拼命忍了下来,只是低声斥问,双手亦搭在腰间那双交叠的手掌上,试图将其掰开。

    “别动,芜儿,让我抱一会儿。”

    元穆安紧了紧胳膊,轻轻贴住她的后背,小心翼翼将脑袋搁在她的肩上,鼻尖一点点拨开她如丝缎一般的秀发间,埋入其间,深深嗅着。

    秋芜被他抱着,只觉浑身上下的感官都一下子敏感起来,背后更是一阵一阵发烫,自脊椎骨传来的酥意惹得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太久没有与他这样亲近,她下意识想要奋力挣扎,可是从前整整一年的相处,让她深知此时挣扎,只会让他更加难舍难分,遂尽力克制着自己不动弹。

    “郎君,你亲自前来,到底想要说什么?”

    元穆安喉结微动,横在她腰间的手掌规规矩矩没再移动,可凑在她耳畔的双唇却实在忍耐不住。

    呼吸之间,溢出的热气轻拂过她的耳垂,原本的洁白如玉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粉霞,他悄然靠近,以唇瓣一下一下轻轻触碰着她的耳廓,引得她颤抖不已。

    他嗓音沙哑道:“如今是冬日,食蟹之季还未过去,前几日,我已让人回去传口谕,留一批蟹在宫中,存下蟹黄来,待咱们回去,让膳房给你做蟹黄毕罗。”

    蟹黄毕罗,他曾经忽视的秋芜最爱的一样点心。

    “对不起,以前我不知晓,还当你爱吃的是水晶桂花糕。”

    原本觉得难以开口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元穆安渐渐觉得轻松了许多,也不再有顾虑,努力平复着心绪,道:“芜儿,你是否也有话愿对我说?”

    往她这儿送的字条,一次也没得到过她的回音,这次他亲自过来,也是希望能看到她的一点松动。

    秋芜被耳畔的酥意扰得身子发软,控制不住地想朝后跌,而听到他说起蟹黄毕罗,心里又忍不住发酸。

    “我……”她的眼眸变得波光粼粼,一层薄薄的水雾悄悄笼上来,“我没什么话要说。”

    元穆安僵了僵,目中闪过一阵失望,淡淡“哦”了声,连原本心神荡漾的感觉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不过,我倒是有样东西要给郎君。”

    秋芜说着,扭了扭腰肢,伸手将他的胳膊扯开,脱离桎梏。

    元穆安被她挣得浑身发紧,可一听她有东西要给自己,也不阻拦,只乖乖松手,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对着自己,弯腰打开一只随行的箱笼,从中取出一件用麻布裹着的东西,问了句:“这是?”

    秋芜将东西交至他手中,二话不说便将他推到屋外。

    “这是椿萱院那两个孩子亲手做的,托我转交给郎君,我自不能辜负孩子们的一片心意,趁现在就交给郎君。郎君,时候不早,明日还要赶路,快回去歇息吧。”

    她说着,不给他应声的机会,赶忙关上门,有意以稍大的动静插上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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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媳妇好难哦】

    【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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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有东西要给你……你俩徒弟的谢师礼】

    【万水千山总是情,多给一瓶行不行?行!】

    【还需要一个契机啊 身遇险境方能真情流露】

    【哎难哦】

    【阿芜碰到的男人好像都……可怜了我阿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