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露一手
“小买卖?什么小买卖?”吴蔚话音落,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老话说得好:年关难过,年关难过……,农历新年不仅对蓝星来说是最重要的节日, 对这个时空同样是最重要的节日, 只是这里不比蓝星,可以用科技来弥补季节带来的困难。
在这个时空, 寒冬腊月所有的物价都跟着飞涨, 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寄希于在这一天穿上新衣,吃上过去一年难以品尝的美味,或者给家里添置一些什么, 这些简单又质朴的愿望都需要用铜板来实现。
张水生家同样存在这样的困扰, 不然之前张水生也不会打算冒险去山上采药了。
吴蔚没有回答, 而是又问了一遍:“二姐夫,做些小买卖会对家里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张水生立刻答道:“不会不会, 每年到了年底儿村里的农户也会到市集上去卖些白米净面换些钱过年的,只要不是把地荒了不种,官府不会管的。”
听到张水生这么说, 吴蔚就放心了,她清了清嗓子, 郑重说道:“我想和二姐夫合作卖对联,由二姐夫出面到市集上去卖,我来写, 赚的钱扣除成本后,我们按照三七分账, 二姐和二姐夫拿七成, 我和绣娘拿三成。”
“你会写字?”柳二娘子夫妇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会的!蔚蔚会写字!”没等吴蔚回答,绣娘已经抢先开口了。
吴蔚继续说道:“我刚才观察了一会儿, 请张秀才写对联的那些人大概都给了十文左右。那我们扣除成本以后每卖一幅对联就赚十文,如何?”
张水生思考片刻,谨慎地说道:“妹子,咱们村里这几十年就出了张秀才这一位人物,他老人家读了一辈子的书,满肚子的墨水,更是写了一手好字,你能行吗?对联可不比别的,要在人家门上贴一年的,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人家会打上门来的。”
吴蔚很满意张水生的谨慎,看来这位二姐夫虽然人高马大的,却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从他能想明白利害关系不去跟风采药,也能看出来他其实是个比较理智,求稳的人。
“二姐夫,口说无凭,不知道你能不能弄来笔墨让我试一试?”
“成,你等着!”
张水生撂下这句话,翻身下地穿上鞋子就出去了,柳二娘子怔怔地看着吴蔚,明显是想追问些什么,但见吴蔚一脸自信淡然的模样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给绣娘使了个眼色,姐妹二人起身收拾碗筷。
来到堂屋,柳二娘子拉过绣娘,压低了声音说道:“三娘,这位吴姑娘真的会写字?”
“二姐,我相信蔚蔚。”绣娘坚定地说道,即便绣娘并不识字,根本看不懂吴蔚在白桦树皮上写了什么,也不知道吴蔚写的字究竟好不好看,但有一点绣娘是知道的:吴蔚绝不是说空话的人。
自从认识以来,吴蔚答应她的每一件事,都兑现了。
帮绣娘修房子,说会有人来给她们送粮食,说要让绣娘在彻底冷下来之前也穿上棉衣,说会给她买针线回来……每一件事,吴蔚都做到了,哪怕是偶尔漫不经心的一句话。
柳二娘子一阵咋舌,低声道:“我的老天爷哟,这位吴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哦,难道真的是哪个高门大户落难的千金小姐?得是多富庶的人家才能让家里的女儿也读书哦!”
张水生这一趟走了快一个时辰,不仅把文房四宝给借了回来,同来的还有一位与张水生年龄相仿的男子。
看到来人,柳二娘子脸色有些难看,瞪了张水生一眼,后者却不以为意,笑着把那男子往家里请。
见有外男来了,绣娘躲到柳二娘子身后,待二人都进了屋,绣娘才低声问道:“二姐,那人是谁啊?”
“是村里出了名的破落户,听说祖上颇有家资,拿钱让他到镇上的书院去读书,考功名的,只是不知道是这人的运气太差啊,还是绣花枕头,连续考了几次都没中,后来死了爹娘,家里没了进项,渐渐落魄了。这人还不会干农活,就靠着变卖家当过活,家里的田地都荒了,三十多岁了连一门媳妇都说不上!你姐夫可真行,怎么把这么个瘟神请回家了!” 别看柳二娘子才嫁来张家村没几年,村子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倒是清楚的很。
说完,柳二娘子便丢下手中的净布跟着进屋了,绣娘咬了咬嘴唇,也跟着进了屋子,却并不往前站,依旧站在自家二姐身后,露出半个头,正好能看到吴蔚。
火炕上,吴蔚依旧盘膝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她的对位坐着柳二娘子口中的那位破落户,张水生站在吴蔚身后。
只见吴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桌上熟悉的物件儿,曾几何时吴蔚觉得软笔书法考试又不考,上了初中就不再学了。如今看着当初自己觉得无足轻重的东西,竟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
桌子上摆着五样东西,除了文房四宝还多了一样,坐在吴蔚对面的男子名叫张成,正一脸狭促地看着吴蔚,似乎在等着吴蔚出丑。
吴蔚扫过对方的脸,并不在意,她拿过宣纸温柔地铺展开,然后拿起那块黑峻峻几乎和墨一样的长石头,压住了宣纸。
没错,多出来的那件正是“镇纸”作用和它的名字一样,就是用来压宣纸的,在科技发达的蓝星,若是不追求材质十几块钱就能买到一块,但在读书和烧钱无异的这里,能考究到用“镇纸”的,要么是书香门第,要么就是家境殷实。
房间里,除了这套文房四宝的主人张成和吴蔚外,没人见过镇纸,就连张水生也是在来的路上才认识这东西的。
这件镇纸,正是张成给吴蔚出的考题。
张水生明白:吴蔚要写对联这事儿不好让张秀才他们知道,就想到了张成,他们两家虽然门第差了许多,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在一起玩儿过几年,而且张成家的对联每年都是张成自己写的,找他准没错。
张成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刻来了兴致,不仅爽快答应,还要求一起来会一会这位“识文断字”的女子到底有几斤几两,特意拿了这件镇纸来,打算让吴蔚出丑的。
见吴蔚用对了镇纸,张水生咧嘴笑了,张成也勾了勾嘴角,心里头依旧带着轻慢。
“二姐,给我一杯水。”
“哦,好。”
吴蔚倒了一些水到砚台里,研起墨来,随着墨锭和砚台间发出细腻的“沙沙”声,墨色也越来越浓,吴蔚拿起毛笔沾墨,舔笔,每一个动作吴蔚的心中都带着虔诚。
她回忆起从前母亲苦口婆心的教导:蔚蔚,艺多不压身,趁着年纪小学什么都快,多学一点儿,早晚有一天用得上,动画片什么时候不能看呀,等你以后长大了,动画片还在那儿,可是你再想学就晚了……
吴蔚从不觉得自己当年放弃软笔书法有什么错,直到真正经历过生活的磨砺,才明白母亲当年的苦心。
吴蔚心头一动,提笔写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亏。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写完,吴蔚已湿了眼眶,她恨自己少年时的叛逆,她想回家,她想吃妈妈包的饺子,三鲜馅的饺子……
吴蔚写一句,张成念一句,念完最后一句,房间里鸦雀无声。
特别是绣娘,直接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流,绣娘虽然没读过书,但她知道“临行密密缝”的心情究竟是怎样的,柳二娘子亦是一脸动容。
这首蓝星几乎人人都会背的诗,并不存在于这个时空,诗的意境虽然不深,字里行间却流淌着不分年代,跨过时空的爱,每个人都懂。
张成的嘴唇翕动,颤抖着声音问道:“这首诗……是姑娘写的?”张成自问读过很多书,却从未读过这首诗,他觉得这样一首诗定然不会被埋没,所以就下意识地认为是吴蔚写的了。
吴蔚沉浸在对家的思念中,还没回答,就听张成追问道:“这首诗的名字是?”
“游子吟。”
“好好好,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就是这字儿……差强人意。”
“怎么?吴姑娘的字不好?”柳二娘子拧着眉头说道。
“嫂夫人,差强人意并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勉强能让人满意的意思,就是说……这位姑娘的字,写对联绰绰有余了。”张成摇头晃脑地解释道。
送走了张成,张水生红光满面,看吴蔚的眼神里,欣赏中多了一丝惊艳。
“妹子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妹子……哎,我在这儿和你赔罪了。”张水生郑重说道。
“二姐夫不必如此,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很欣赏二姐夫的谨慎。”
张水生哈哈大笑,说道:“妹子若是不嫌弃,你和三娘就在我家住几天,我到东屋去住,你们姐仨睡这屋,明日一早我就到市集去,买红纸和笔墨回来,这卖对联的买卖,我看行!”
吴蔚转头看向绣娘,后者会意,点了点头,吴蔚才答应道:“好,那就叨扰了。”
第24章 杀鸡吃肉
“二姐夫。”吴蔚叫道。
“哎, 你说。”
“适才那位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他叫张成,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后来他被家人送到镇上的书院去读书了, 中间多年未见, 听说他先是参加了三次科考都没中,他爹他娘跟着生了一股火, 再加上听了一些闲言碎语相继去世了, 他在家丁忧了三年,又去应试,结果又没中……”说到这儿, 张水生也面露唏嘘, 继续说道:“如此一蹉跎就过了而立之年, 他好像也没什么心气儿了,就回到村里来, 靠着祖上留下的家业过活。”
柳二姐接过话头继续说道:“这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农活是一丁点儿都不会干, 刚回来的时候还种了一年的地,人家别人都快丰收了, 他家田地里还青黄不接的,到了第二年干脆连地也不种了,就靠着变卖家当过活, 出手还阔绰,我听村东头二婶子说啊……经常就是几百个大子儿挥挥手就出去了, 只为了买那么薄薄的一本书, 啧啧啧,你说说, 书能当饭吃吗?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没有娘家陪着遇到这种人要躲的远远的,还有你!今后也不许和他来往。”柳二娘子狠狠地剜了张水生一眼。
张水生笑了笑,说道:“别听你们二姐胡说,事情没有她说的那么邪乎,张成其实人不错的,大方不计较,只是和我们这些庄稼汉没什么可聊的。”
“就是一身傲气呗,你看看人家吴姑娘,同样是一肚子墨水,怎么就和我们有话说呢?”柳二娘子拉着张水生说道:“你出来,上东屋待着去,你在这儿我们姐仨不自在。”
张水生穿上鞋子出去了,柳二娘子也跟着来到院里,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你说,这做对联的买卖,能成吗?”
张水生点了点头:“刚才张成有意刁难都没难住她,你说能不能成?这位姑娘不简单,你自己看吧。”
柳二娘子拉住自家丈夫的袖子,说道:“难得三娘来一趟,吴姑娘又是贵客,你去和娘说说,晚上我想杀一只鸡。”
“杀两只吧,爹娘一只,咱们一只。”
“能行吗?娘会不高兴的吧?那过年咱们不吃鸡了?”
“哎,有什么,不是还有鱼么?过年不行就吃鱼呗,不比吃鸡新鲜多了?再说了……这笔买卖要是成了,过年就不愁了,二三百个铜板还不够咱家过个阔绰年?”
“真的?!”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咱俩也犯不着在院子里说小话儿,平白让人家多心,我还得找娘说说,把家里攒的钱拿出来,明天到市集上去买红纸和笔墨去。”
“好。”
……
趁着柳二娘子和张水生在院子里说话的功夫,绣娘和吴蔚也说了一会儿悄悄话,几经犹豫绣娘还是忍不住问道:“蔚蔚在家的时候,你娘一定对你很好吧?”上次绣娘听吴蔚说她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吴蔚母亲对她的安慰和教导就已经让绣娘非常震惊了,她感觉吴蔚的母亲定是位贤良又温柔的女子,今天听到吴蔚那首诗,特别是那句“临行密密缝”让绣娘对吴蔚的母亲愈发好奇。
“嗯。我娘她一直都很尊重我,除了……一件事,她选择和我爹站在了一起。”
绣娘低声道:“那也是难免的,你娘就算再疼你,也不好违背一家之主的意思。”先注傅
吴蔚笑了笑,没回答。
绣娘端详着吴蔚,小声问道:“蔚蔚,你是不是想家了?”
“嗯。”吴蔚点了点头,绣娘的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去抓什么的感觉,她记得吴蔚和里正他们说过,她要到京城去替父申冤,想必告完了状,蔚蔚就可以回家了吧?
绣娘思索片刻,说道:“我们一起努力,争取早一点儿把你上京的盘缠攒出来,好回家和你母亲团聚。”
吴蔚一怔,明白了绣娘的意思,她暗自在心中叹了一声:穿越之事玄之又玄,她并不打算和这个时空的任何人透露这件事,包括绣娘。
倒不是不相信绣娘,而是吴蔚觉得自己即便说了,绣娘也无法理解,万一理解偏了把自己想象成妖怪,又不知道要解释多久。而且绣娘实在是太单纯了,很容易被人把话套去,自己在这个时空本来就是黑户,这事儿一旦牵扯出来,绣娘也会跟着倒霉,为了她们共同的安全,不该绣娘知道的,还是不要说为好。
于是,吴蔚决定说了一句引人联想的回答:“我娘不在这世上。”
“啊!”绣娘发出一声惊呼,坐到吴蔚身边拉了拉她的胳膊,低声道:“对不起,我……”
“没关系,你并没有做错什么。”看着绣娘愧疚不安的样子,吴蔚的心里也不好受,可没办法……吴蔚是说不清自己的来处的,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孤家寡人,四海为家的形象,能避免今后许多麻烦。
这下绣娘全明白了,难怪蔚蔚会写出那样一首诗,原来是追思亡母的……
“……那、那你还要回去吗?你家里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吴蔚摇了摇头,说道:“家总是要回的,落叶归根也好,故土难离也罢,只有回到家里心才会踏实。”
“……是呢。”
“三娘,吴姑娘!”柳二娘子走了进来,高兴地说道:“今儿晚上有口福了,你二姐夫说晚上杀鸡吃!”
“二姐叫我蔚蔚就好。”
“二姐,这太贵重了,我和蔚蔚……”绣娘本想说自己和蔚蔚又不是贵客,何必如此破费,可话到了嘴边儿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自己的确不是贵客,可蔚蔚呢?
“二姐不用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吴蔚自然地接过绣娘的话,说道。
柳二娘子坐到吴蔚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也馋啊,谁不想吃鸡肉?别管了,晚上等着吃就行了,鸡腿你们两个一人一只!”
……
另一边,张水生成功说动了自家父母把家中仅有的两贯钱拿了出来,张水生的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张水生将串好的两大串铜钱打了包,说道:“儿啊,我和你爹年岁都不小了,寿材还没做呢。”
“娘,你就放心吧,这事儿准成,等赚了钱咱们一家四口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剩下的钱过个富裕年,再有剩的……咱们也买两头小猪崽回来养,以后过年也杀年猪,吃肉!”
……
当天晚上,张水生家杀了两只鸡,鸡肉鲜美无比,连鸡汤都被喝得一点儿不剩,吴蔚也盛赞鸡肉的鲜美,暗道:用粮食和菜细细喂养出来的,就是比二十几天的速成鸡好吃。
……
夜里各自睡下,次日清晨天还没亮张水生就背着竹筐,怀里揣着午饭,铜钱用布包好了,斜着系在胸口出门去了。
张水生昨夜几乎一宿都没睡,他盘算了许多,打算破釜沉舟一把,两贯钱全部用来买写对联所需的东西,眼下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他有信心,哪怕是挨家挨户敲门也要把对联都卖完!
按照一幅对联净赚十文钱算,和吴蔚对半分,卖一百幅对联就是五百文钱,一家四口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剩下的钱还能买些年货!
张水生刚走,张成来了,听说张水生不在家,张成转身又回去了,院门都没进,当然也没说自己为什么来。
柳二娘子猜张成是来打秋风的,满脸的嫌弃,吴蔚却并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张成很可能是认为卖对联的事儿有利可图,来参一股的。
……
吃完了早饭,柳二娘子被她婆婆叫到了东屋,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以后脸色很不好看,已经坐到炕梢准备开始和绣娘抱怨了,看到一旁的吴蔚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你们坐,家里水缸里的水不多了,婆婆怕过几天天冷结冰,让我去挑水。”
“二姐,我陪你一起去吧?”绣娘起身说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外面冷。”
说完,柳二娘子尴尬一笑,挑着扁担出门去了。
绣娘坐在炕梢沉默不语,似乎想做点什么,又觉得主人家不在,不好如此。
她心里明白张老夫人一定是心疼昨晚那两只鸡了,趁着张水生不在故意刁难二姐,也算是借机在给吴蔚和她使脸色了。
绣娘既觉得是自己给二姐添了麻烦,又担心吴蔚看出这里面的事情,一颗心仿佛被劈成了两瓣。
就在绣娘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吴蔚拉住了绣娘的手,掰开绣娘的拳头,顺势握着她的手指,淡淡道:“你且安心,我们吃了二姐家多少,我一定会双倍奉还的。二姐夫这个人看着粗枝大叶的,其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卖对联儿这件事,他说行,就一定能行。到时候咱们三七分账,我们少拿一些,不就是两只鸡的钱么,一定给他们补回来。”
“你不会不高兴吧?”绣娘望着吴蔚深邃的眼眸,问道。
吴蔚勾了勾嘴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轻松地说道:“等开了春儿,咱们把院墙修好,再按个门,倒时候咱俩一起到市集上去挑鸡崽,也养个十只八只的,晴天就吃鸡蛋,雨天就吃鸡肉。”
绣娘被吴蔚逗笑,说道:“就你这个吃法,十只八只哪里够啊?”吴蔚笑而不语,绣娘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房间里很静,火炕很暖,二人手牵着手。
第25章 她心里苦
在柳二娘子挑了两趟以后, 吴蔚主动提出和绣娘一起帮忙,自从知道了吴蔚读过书,会写字, 柳二娘子感觉自己对着吴蔚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 哪怕是此等“过分”的要求。
张家有两副扁担,到了井边吴蔚让绣娘一只桶只打半桶水, 她也想学着挑一下扁担, 可还没走几步路就感觉肩膀与扁担接触的位置火辣辣的疼,和受刑一样。
柳二娘子看得直乐,愈发认为吴蔚一定是大户人家落难在外的千金小姐。
“蔚蔚。”柳二娘子叫住了吴蔚。
“怎么了二姐?”
“你这样不行, 扁担要抖起来, 不要怕洒水, 刚开始挑扁担都会洒一点儿的,等你找到那个巧劲儿了, 就好了。水桶哪怕再怎么晃荡其实也不会洒多少,就是要借着它这个晃荡的劲儿,挑起东西来才轻巧, 不压肩……你这样直直的走,用不了多久肩膀就磨破了。”
“给我吧, 你先看几趟。”一听说可能会磨破肩膀,绣娘当即紧张起来,作势要从吴蔚那儿接过扁担。
“不用, 两边加一起才一桶水,正好让我练习一下。”吴蔚走在柳二娘子后面, 发现柳二娘子的扁担的确是在抖的, 她学着柳二娘子的模样操控起来,却怎么都用不好那个劲儿, 不一会儿额头上就出汗了。
“还是我来吧,你还得写对联呢。”绣娘拦住了吴蔚,再不许她往前走了,吴蔚叹了一声,只得依言照办,她走在绣娘的身边,见绣娘这扁担抖的虽然不如柳二娘子,却也是有模有样的……感受着自己肩头传来的火辣触感,吴蔚觉得自己恐怕是学不会挑扁担了,不由得暗自设想:有没有架设一条自来水管道的可能性……
天擦黑时,张水生回来了,竹筐里装了整整两大卷的红纸,还有毛笔砚台和墨锭,张水生黝黑的脸上,颧骨的位置被冻的通红,眼神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他把竹筐放到炕上,对吴蔚说道:“妹子,你来看看,买的对不对,少什么没有?”
“就是这些。”
“那行,明儿天一亮咱们就裁纸,写对联,二娘,做饭没?”
“我们都吃过了,饭在锅里闷着呢。”
“行,那我端着到东屋去吃,你们早点休息。”
“二姐。”吴蔚叫道。
柳二娘子反应过来,叫住了张水生,说道:“你就在这屋吃吧,爹娘都睡了,你吃完了过去直接睡下,别把他们吵醒了。”
“行,那你给我放桌子。”
柳二娘子放好桌子,张水生端着饭菜进来了,一小盆熬菜,两个白面馒头,两个玉米饼子还有一个地瓜。
张水生不在,柳二娘子的婆婆担心把家吃穷,晚饭亲自下厨,熬了一大锅炖菜,总共就蒸了四个白面馒头,拿到东屋去两个。
把柳二娘子气得,让吴蔚和绣娘一人吃一个白面馒头,二人坚决不受,只吃了玉米面和地瓜把馒头留给了张水生。
看得出张水生是真的饿了,两口一个馒头,片刻的功夫就把菜吃到见底儿,剩下最后半块玉米饼子,张水生把它掰成两瓣,用手指抵着在菜盆里转了两圈,把盆里的菜汤都吸到了饼子里,吃了个干干净净。
“今儿早上,你刚走,张成就来了……”柳二娘子起了个头,看了吴蔚一眼。
把张成来访的事情告诉张水生是吴蔚的意思,吴蔚仔细权衡过,如果张成真有参一股的打算,她和绣娘可以再让一步,按照“六二二”的比例分配,张水生拿六,他们两家拿二。
张水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知道了,明儿我抽空上他家去一趟,问问什么事。”
吴蔚问:“二姐夫,你觉得张成有什么事儿?”
“不好说,张成这个人骨子里有几分傲气,之前村里聘他当教书先生,就因为村长说话不好听,他愣是没答应。不过他平时从不来我家走动,这回突然来了……八成是对联的事儿。”
“要是张成想参一股的话,我和绣娘可以拿两成,给张成两成,二姐夫觉得怎么样?”吴蔚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不行,卖对联的主意是你想的,对联也是你来写,他来还能做什么?我不过是跑跑腿儿,拿大头不合适,咱们两家对半分,不带张成。”
“二姐夫,这件事儿要是做成了,是一笔长期的买卖,我并不能在清庐县久留,不如我们都退一步把张成拉进来,以后年年合作,你觉得呢?”
“那你不就吃亏了么?”张水生皱眉道。
“我当然不是平白让步的,我只有一个条件,希望二姐夫,二姐可以成全。”
“你说!”
“在我离开清庐县以后,每年的对联生意,至少要分绣娘一成。”一言出三人皆惊。
绣娘是柳二娘子的娘家妹妹,哪怕是白拿钱,她自然也没有不愿意的。
张水生则是没想到吴蔚一个女儿家,竟有这样的远虑和义气,说到底绣娘不过是收留了吴蔚,吴蔚对绣娘却是有救命之恩的,吴蔚早就不欠绣娘什么了,即便如此吴蔚还能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张水生都要暗叹一声:佩服。
绣娘则是愣愣地看着吴蔚,过了这个年,自己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活了这些年……第一次有人为自己的今后做打算,绣娘实在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说不清也道不明,自家娘亲虽然在分家前偷偷塞给自己一吊钱,可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自己,绣娘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不孝,强自打断了思绪,却也鼻子一酸,扭头出了屋子,蹲到门边墙角,捂着嘴巴默默流泪。
张水生摇头叹息,由衷地说道:“妹子……高义。你要是个爷们,我现在就拉着你结拜,可惜我也没个兄弟,要不然呐……”
“那就说好了?”
“你放心,三娘和我的亲妹妹一样,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
张水生去东屋睡觉了,出门之前对蹲在墙角的绣娘说道:“三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该高兴才是。”
听到绣娘的啜泣声,柳二娘子起身要出来,却被吴蔚拉住,只见吴蔚摇了摇头,用极轻的,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绣娘心里苦,让她哭会儿吧。”
柳二娘子怔怔地看着吴蔚,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吴蔚那低到勉强能听见的话语,沉甸甸地压在柳二娘子的心头。
柳二娘子一直觉得:女子哪有不苦的?除非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再有个会干活,不败家又孝顺的儿子,苦日子大概才到头了。
这些年柳二娘子早都习以为常了,即便眼睁睁的看着绣娘所经历的事情,柳二娘子也只是唏嘘,希望绣娘能早日成家,早点生个儿子,等孩子长大或许就有好日子了,可听完吴蔚的话,柳二娘子竟觉得有些心酸。
“哎。”柳二娘子叹了一声,开始铺被褥。
一边铺一边瞅瞅吴蔚,心道:可惜这吴姑娘是个女子……她要是个男子,若能娶了三娘,那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想到这里柳二娘子自己都觉得荒唐,这世上哪有像吴蔚这样知冷知热的男子?
……
绣娘哭了好久,洗了脸才回来,柳二娘子家可不像绣娘她们家,囤积了好多从义庄顺来的蜡烛,到了晚上房间里漆黑一片。
绣娘有些庆幸,自己这红肿的双眼……要是被二姐瞧见一定会笑话自己的,而且她也不想让吴蔚知道自己哭过。
摸黑躺到床上,绣娘感觉到吴蔚好像伸出手来在自己的被子上“敲了敲”和敲门似的。
绣娘怕吵醒自家二姐,只是往吴蔚那边看去,等着对方说话,谁知吴蔚又在她的被子上敲了敲,绣娘只能把手也伸了出来,打算碰碰吴蔚,告诉她自己没睡。
谁知刚一伸出手,就被吴蔚给抓住了,继而便是十指相扣,吴蔚分出一点被子盖住了她和绣娘扣在一起的手,绣娘瞪着眼睛等了半晌,吴蔚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一夜,绣娘做了一个好梦,梦到春暖花开时,家里的院墙修的结实又平整,院门也按上了,院子里的小鸡已经长大,正咕咕咕地啄着地上的虫子,自己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突然听到吴蔚叫自己。
绣娘顾不得擦去自己手上的水珠,起身开了门,吴蔚正好走到门口,笑着抬起手,手指上挂着一大一小两只鱼。
吴蔚说:“今儿晚上咱们吃鱼吧?”
绣娘说:“好。”
然后梦就醒了,睁开眼笑容方才隐去,外面天还未亮,自家二姐已经起来了,绣娘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替吴蔚拉了拉被子也出了房间。
“醒啦?外面冷,你到屋里等着去,一会儿做好饭了再起来。”
“东屋都亮灯了。”
“他们老两口起的一向很早,不打紧的,你二姐夫今天多半要晚点起来,正好让蔚蔚也睡一会儿,昨儿晚上蔚蔚说梦话了。”
“她说了什么?”
“我也没听懂,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一句什么……啊,对,她说:竹筒怎么还漏水呢?那语气啊,可急了,也不知道梦到什么了。”
第26章 写对联了
吴蔚是被一阵香甜气味给叫醒的, 柳二娘子煮了地瓜粥,地瓜的香甜气息让人心情愉悦,食指大动, 清脆爽口的酱菜自然是最好的粥伴侣, 还有玉米面的饼子,负责顶饱。
柳二娘子先给东屋端了一份过去, 西屋这边桌子摆好, 准备吃饭的时候,柳二娘子犹如变戏法般拿出两颗煮鸡蛋,给了吴蔚和绣娘一人一颗, 说道:“吃, 一人一个!”这两颗鸡蛋是张家的母鸡新下的就这两枚, 还没被刘老夫人发现,柳二娘子直接就给吴蔚和绣娘煮了。
鸡蛋剥好, 绣娘却将蛋黄放到了柳二娘子的碗里,姐妹二人拉扯了一番,蛋黄最后还是回到了绣娘的碗中, 柳二娘子看着绣娘说道:“从前在娘家的时候,大姐把你的鸡蛋拿走给他们家虎哥儿吃, 你也从来都不说什么。你现在也是分家立户出来单过的人了,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儿。”
绣娘默默地吃着碗里的粥,点了点头。
吃完了饭, 姐妹二人收拾好桌子,把炕桌擦得锃亮, 柳二娘子将蛋壳拢到一起, 丢到了炉灶里才去叫张水生过来。
四人分工明确,柳二娘子和绣娘负责将大张的红纸叠好, 裁成对联的尺寸,吴蔚负责研墨,写对联,张水生负责把写好的对联挂起来,晾干了再收起来。
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把张成找来。
这回张成来的很快,并自己带来了一套文房四宝和一小盒用类似胭脂盒装着的东西。
路上张水生已经把吴蔚的想法和张成说了,后者也非常钦佩吴蔚的仁义,表示同意。
来到张水生家西屋,吴蔚和张成相对而坐,张成从怀中拿出那个比铜钱稍大些,圆形的小盒子推到吴蔚面前,问道:“认识么?”
吴蔚扭开盖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不禁挑了挑眉:“金粉啊?”
“算你有眼力。”
“你这是准备在对联上掸些金粉?”
“不错,镇上的大户人家用的都是撒金纸,普通的对联他们根本看不上。千篇一律的东西有什么意思?不弄出个高低之分来,怎么吃大户?你说是吧。”
吴蔚点了点头,把装了金粉的盒子还给了张成,一听说是“金粉”柳二娘子和绣娘都偏着头看了过来,张水生更是皱着眉毛,觉得这样实在是太浪费了,像他们这种人家平日里银子都很少见一次,更何况是金子?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张成解释道:“这东西虽然叫金粉,但并不是用金子做的。”三人这才收回了目光。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裁纸声和吴蔚与张成的研墨声,吴蔚问张成要了张草纸,试过墨色,刚刚好。
“绣娘,红纸。”
“好。”
绣娘给吴蔚和张成分别递上红纸,二人错开了坐,互不干扰。
对联的内容吴蔚已经想的差不多了,在吴蔚上初中之前,他们家住的是步梯楼七楼,一层三户,那个时候年味儿浓,家家户户都会贴对联,吴蔚每天下楼玩儿的时候都会挑着顺眼的对联念上几遍,小孩子嘛,总是有无限的活力和时间。
吴蔚稍加思索,从回忆中拉出一副对联,写到: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横批:万事如意。
绣娘目不转睛地看着吴蔚写完,跪坐在吴蔚身后,轻声问道:“蔚蔚,你写了什么?”
吴蔚给绣娘读了一遍,绣娘,柳二娘子夫妇连鼓掌带喝彩,唯独张成发出一声嗤笑,说道:“俗。”
柳二娘子狠狠地剜了张成一眼,绣娘也是秀眉微蹙,贝齿划过下唇,吴蔚则全然不在意,回道:“又不是对对子比赛,寓意好,通顺就行。”
“蔚蔚说得对!”绣娘鼓足勇气吼了一声,却只换来张成一声冷哼,只见他提笔写到:松梅竹共经寒岁,天地人同乐好春,横批:迎春接福。
吴蔚看完张成的对联,明白这人的确有狂傲的资本,先不说人家的对联内容比自己高出了几个档次,单是张成的字吴蔚已经自叹弗如了。
吴蔚的字只是停留在工整,尚算美观的程度,而张成的字已经到了挥洒自如,自成风骨的境界,不愧是经历过十年寒窗苦读的人!
兴趣爱好班学来的这点东西,当然比不过人家压上身家和未来,得到的深厚。
张成冲着吴蔚抬了抬下巴,吴蔚朝张成拱了拱手,道了一声:“佩服。”然后便继续写下一幅对联了。
张成愣住了,盯着吴蔚的头顶看了半晌,直到张水生收走了二人的对联,张成才回过神。
之后二人再无“较量”,吴蔚写了二十几幅对联之后便开始投机取巧,把已经写过的对联修改一两个字,就又成了一幅新的,别人看不出来却瞒不过张成的眼睛,不过这次他并未出言挖苦。
反观张成这边,每一幅对联的内容都不一样,字体笔锋也会随着对联的内容进行调整,速度也比吴蔚快了不少,吴蔚写两幅,张成能写三幅。
很快,张家院子里的两根晾衣绳上就挂满了对联,恰巧张水生的母亲出来看热闹,张水生叫道:“娘,把我昨晚搓的那些草绳拿来,还有竹筐!”
张老夫人已经被院子里的景象惊呆了,她从未一次见过这么多对联,红灿灿的一片,喜气洋洋的。听到自家儿子招呼,忙不迭地转身到屋里拿来了竹筐和草绳,张水生粗略估算了一下,草绳不够,便对张夫人说道:“娘,你帮我把对联一幅一幅卷起来,用草绳捆了放到筐里,横批前面那两个就是上联和下联加上横批就是一副对联,每一幅对联都是用横批格开的,您就认准了横批,准错不了。”
张老夫人点头答应:“知道了,我仔细着呢。”
张水生走到院子角落,从草垛里抽出一大把干稻草,进了东屋,把稻草放到炕桌上,说道:“爹,你帮我搓些草绳吧,吴姑娘和张成写的很快,草绳不够了。”
现著富
“行,还差多少啊?”
“几十根吧,这只是第一批,等这批对联卖了,我再卖红纸回来,您多帮着搓一些备着。”
“知道了,去吧。”
张水生快步回了东屋,不一会儿的功夫吴蔚和张成又写了好些,张成越写越兴奋,仿佛被埋没多年的才华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对联也越写越长。
反观吴蔚这边,下笔明显慢了许多,蓝星的现代教育毕竟不学这个,几十幅对联下去已经把吴蔚的积累几乎掏空了,她甚至连某大礼包的开年广告词都写了上去,到最后干脆明目张胆地“剽窃”起张成的作品来,把张成写的对联修改几个字,脸不红心不跳地写在纸上。
张成自然发现了,当场提出了质疑,吴蔚却只是“呵呵”一笑,回道:“本人才疏学浅,早已甘拜下风了。”
张成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纠结半晌只能默认。
总共用了两个时辰,张水生买回来的红纸就被张成和吴蔚用完了,一共出了一百一十七幅对联,吴蔚长叹一声把笔一丢,顺势向后一躺,正好枕在了绣娘的腿上。
张成见了也放下毛笔,起身对柳二娘子拱了拱手,说道:“嫂夫人,我这套文房四宝先放在你家。”
“你放心。”
张成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也不说帮忙捆对联,径直甩着袖子离开了张水生的家。
张水生叫张成留下用饭,后者只是摆摆手。
见张成走了,柳二娘子便出去帮忙,房间里只剩下吴蔚和绣娘两个人。
吴蔚长叹一声,将右手举到绣娘面前,可怜兮兮地说道:“绣娘~,我的手好酸啊。”
绣娘捧住吴蔚的手,摸到吴蔚的手指上被毛笔压出的印子,便为吴蔚揉捏起来:“好点儿了吗?”
“没,手腕也酸,肩膀也痛,脖子也涨,腰也不舒服……”说完吴蔚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
“笑什么?”绣娘抓着吴蔚的手,为她揉起了手腕,顺便按摩小臂。
吴蔚脸上的笑意不减,仰头看着绣娘,说道:“我小的时候,大概七八岁吧,我爹娘工作忙,就请我姥……外祖母来看着我,我那时候特别好动,让我坐在那儿长时间读书就和要了我的命一样,学一会儿就找各种理由休息,每到这时候我外祖母就会说:到了学习的时候不是头疼就是屁股疼,出去疯跑就哪儿也不疼!我笑是因为,我就觉得我刚才的样子,特别像小时候……不过小时候是装的,这回是真的。”
绣娘也跟着笑了一阵,低头看着吴蔚愧疚地说道:“辛苦你了,可惜这件事儿……我实在帮不上什么。”
吴蔚扭了扭脖子,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躺好,说道:“你怎么没帮忙呢?你和二姐把每一幅对联都裁的又直又好,没有浪费一丁点儿红纸,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其实啊~能看懂对联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是图个吉利,要是对联被裁得歪歪扭扭的,别管上面写了什么,肯定卖不出去。”
绣娘抿了抿嘴,“嗯”了一声。
吴蔚从绣娘的腿上翻了下来,趴到一旁,指了指自己的腰:“绣娘~这儿~好酸,你给我揉揉,就像上回那个力道。”
“好~。”
绣娘将手按到了吴蔚的腰上,用吴蔚上次教她的手法揉捏起来,吴蔚忍不住哼了一声,叫道:“好舒服~。”
第27章 我们回家
次日清晨, 张水生怀揣着激动的心情出门去了。
为了安全起见张水生叫上了张成,回来的时候要走上好长一段山路,两个男子结伴同行多少也有个照应。
另一边, 一股紧张的气氛笼罩整个张家, 原本西屋这边有吴蔚坐镇还好一些,但架不住张老夫人隔一会儿就来一趟, 询问张水生回来没有, 紧张仿佛会传染似的,先是柳二娘子坐不住了,频频到院门口去看, 之后就连绣娘都有些坐不住了, 不时看向吴蔚, 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一些心灵上的慰藉。
柳二娘子第三趟回来,坐到了吴蔚旁边, 问道:“蔚蔚啊,你说对联能卖出去吗?我从来没在市集上见过卖对联的,要是没人买可怎么办啊?”
“二姐别担心, 对联这种东西一年只用一次,却是家家户户都需要的, 咱们之前不是也分析过了,会写字的人不屑于行商贾之事,想赚这份钱的人又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这块的市场才一直都是空白的,我相信在其他的地方一定也有卖对联的, 趁着这附近还没有, 我们今年辛苦一点儿,多赚一些过个好年。”
吴蔚的有些词柳二娘子并不能理解, 但大概的内容还是能联系起来的,类似的话张水生也说过,却没有吴蔚这么深奥。
柳二娘子抬手顺了顺胸脯,喃喃道:“我是信你的,就是这一早上让我婆婆折腾的跟着心慌,蔚蔚你是不知道啊,这个家看似两个男人,其实壮劳力只有你姐夫一个,公公早年间腿上做过病,如今年岁大了干不了什么重活,这一年一年的,你姐夫也是够辛苦的了。每年都得拿钱到药铺去个几趟,给公公拿药回来,要不然他那个腿病发作起来,疼的哟……啧啧啧。忙忙活活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儿,我说了你也别多心,你在我心里和绣娘一样都是自家妹妹,只是这回做买卖的本钱,是东屋那老两口的棺材本,留着买寿材的。也不能怪婆婆不安心,我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吴蔚心想:难怪二姐夫会去想冒着生命危险上山采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吴蔚柔声安慰道:“二姐,你和二姐夫夫妻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这笔买卖要是真不成,二姐夫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最不济就是赚的不如预期多,但老人家的本钱不会折在里面的,别担心了。”
“嗯,是呢。你二姐夫是个稳妥的,和你说说啊,我这心里也好受多了,快晌午了,我去做饭了。”
……
经过一天“漫长”的等待,在天彻底黑下来,刘老爹都嚷嚷着要出去找人的时候,夜幕中传来了张水生和张成的笑声,人未到声先至:“二娘,我们回来了,饭做好没有,饿死了。”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带着喜悦,驱散了张家人的不安。
除了刘老爹所有人都迎了出来,柳二娘子更是破例拿出了半截红蜡烛点燃,照亮了院中一隅。
“回来啦,怎么样?”柳二娘子问道。
张水生带着张成进了院子,走的时候两个装满对联的竹筐已经空了,两个落在一起由张水生背着,张成的怀里则抱了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罐子。
“对联呢?都卖完啦?”
张水生笑着点了点头,张成把捧着的罐子交给柳二娘子,后者差点没捧住:“装了什么,这么沉啊?”
“嫂夫人轻声些吧,财不可外露,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切莫宣扬啊~嫂夫人。”张成嘱咐道。
吴蔚扫了张成一眼,没想到这人心思倒是灵透的。
“娘,你怎么也出来了,外面冷你先回屋,一会儿我吃了饭再过去跟你和我爹细说,我和张成都饿坏了。”
“哎,好好,你多吃点,二娘啊……焖点白米饭。”
“知道了娘。”
张老夫人回了屋,剩下的人来到了西屋。
柳二娘子把罐子放到炕桌上,仍有些不可置信,看向自家丈夫,问道:“这里面装的真是铜板?”
“你倒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张水生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柳二娘子咽了咽口水,捧着罐子往炕上一倒,只听“哗啦”一声,如瀑般的铜板涌了出来,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铜板的味道。
“我的老天爷!”柳二娘子身形晃了晃,顺势半扑到了铜板上,铜板在柳二娘子的手底下发出声响,柳二娘子激动地叫道:“这是多少?多少啊?”
“先别管,等下有你数的,我和张成都饿了,你去弄些饭菜来。”
“好,晚上熬了白菜在锅里呢,我再炒几个鸡蛋,焖些白米饭,马上就好!”
“二姐,我来帮忙。”有张成在,绣娘多少有些不自在,主动提出帮忙,跟着出去了。
屋里还剩下三人,张水生盘膝坐在炕里的主位,张成侧身坐在炕沿上,一只脚半搭着,一只脚踩在地上,吴蔚则盘膝坐在张成对面,身边就是成堆的铜板。
“妹子,不然今年你和绣娘就在这儿过年吧,人多也热闹些。”张水生主动说道。
“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两个又没有婆家,你二姐这儿,就相当于是你们的娘家,再说你和绣娘那个老屋就在义庄旁边,荒郊野外的太冷清了,我们村里过年有自己的大集和灯会,到时候我带你们俩去逛逛。”
“谢谢二姐夫的好意,不过这件事我要和绣娘商量一下。”
“行啊。妹子你可真是个福星,一开始在市集上卖的并不好,后来我和张成一合计干脆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问,结果就全都卖出去了!估么着今儿一天至少就赚了一贯钱!”
听到这个数字吴蔚也心头一喜,这意味着自己和绣娘能分到两百个铜板,这还只是第一天呢!
张成接过话头继续说道:“今天是第一次,我和水生都没什么经验,等我们把对联卖完市集早散了,只能明日再去市集上买材料。从后天开始,出了村子就沿途敲门卖对联,一路往市集的方向去,赶在市集收摊之前把需要的材料都买了,如此便可少折腾一趟。”
吴蔚想了想,说道:“要是能确保生意稳定,其实多买些红纸和墨汁是最好的,路径熟练了以后我们两个可以在家里写对联,二姐和二姐夫出门去沿路售卖,不要贪黑,赶在下午就回家,卖没卖完都回来。你们两个男子出门的确会更安全些,但这种事儿……真要是被人盯上你们两个也未必能应付得过来,所以最安全的办法不在人数,男女,而是干脆不要走夜路,小路近路也不要走,宁可绕远也要走大路。而且你们两个去挨家挨户卖对联,其实并不方便。比如碰到家中男主人不在的,人家是不会给你们开门的。”
张水生点了点头:“嗯,今天的确有好几家男主人不在家,没给我和张成开门。妹子说的有道理。”
吴蔚继续说道:“还有二十几天就过年了,每一天都是宝贵的,按照二姐夫之前的办法,一天出去卖对联,一天在家写对联,相当于浪费了一半儿的时间,或者也可以这样,我和张成轮替着来,熬夜写。”
“妹子,这不成,蜡烛金贵着呢。”
“绣娘家里有些蜡烛,可以拿过来。近来天越来越短,卯时天就黑了,其实这个时辰并不晚,我和张成写一百幅对联需要两个时辰左右,我们可以在晚上写七十幅,控制在一个时辰左右,这样也可以早点把对联卖完,早点回家,还可以这样,我和张成轮流跟着二姐夫去卖对联,或者稍稍辛苦一下,三个人一起去,把对联分成三份,以不同的路线挨家挨户走,约好时辰集合,然后一起回家。总比两天才能出去卖一趟好些,我总觉得……”话说了一半儿,吴蔚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便没有再说下去。
谁知张水生和张成竟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
吴蔚沉吟片刻,还是把内心的担忧说了出来:“我总觉得这个钱赚的不踏实,倒不是不义之财的那种不踏实,而是……这个钱来得太快了。应当速战速决,见好就收为妙,拖得久了我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那你们明年就做不成这个生意了。再者,你们虽是男子,年关将至,万一遇到强人也是场无妄之灾。这一趟趟带着几千个铜板走山路,终究不是那么太安全。今日你们走后老夫人担心了一整天,可怜她一把年纪了。咱们约定个数,见好就收吧。”
“饭好了!”柳二娘子和绣娘端着饭菜进来,却看到张水生和张成一个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个若有所思地盯着吴蔚。
柳二娘子把碗筷按在桌上,用身体挡住了张成的视线,绣娘快步上前放下菜,拉住吴蔚的手:“蔚蔚,你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将吴蔚拉了出去。
二人来到院子里,吴蔚问绣娘:“怎么啦?”
绣娘却只是摇头,拉着吴蔚的手不肯松。
吴蔚又等了片刻,见绣娘也不说话,担心绣娘冻着,便说道:“外面又黑又冷,我们回去吧?”
“……咱们分了钱,回家吧。”绣娘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
吴蔚眉头一皱,低声问道:“怎么了?有人给你脸色看,还是……?”吴蔚以为是刘老夫人又心疼鸡蛋了,给绣娘看了脸色。
“没有!”绣娘立刻否认。
“那是怎么了?二姐夫刚才还留我们在这儿过年呢,突然回去总要有个理由啊,你和我说~我来想办法。”
又是长长的一阵沉默,绣娘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那个张成,他总是盯着你看,我、我……我们回家!”
第28章 为你谋划
吴蔚的脸上绽放出无声的笑意, 她感觉好像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白白胖胖的孩童的小手,轻轻地戳了自己一下,真是分外的可爱。
可惜此时外面太黑, 看不清楚绣娘的表情。
吴蔚牵起绣娘的双手, 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悠荡了两下,唤道:“绣娘~?”
“嗯!”绣娘的眼中满是期待, 就等着下一刻吴蔚说:“好, 咱们回家。”
“绣娘这是怕我受欺负吗?”吴蔚问。
绣娘点了点头,又担心外面太黑吴蔚看不见,便小声说道:“二姐都说, 那个人不是好人……我看见好几次了, 他那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你瞧, 我们回家吧,不在这儿了。”绣娘那张丽质难掩的脸庞都快纠结到一起了, 吴蔚却沉默半晌,柔声道:“绣娘~谢谢你呀。”
“怎,怎么了?”
“谢谢你这样关心我, 爱护我。”
“没,我只是……”
“那绣娘要不要听听我心里的想法?”
“好。”
“绣娘, 眼睛和嘴巴长在别的人身上,你是管不了别人说什么,看那里的。人活于世但求一个问心无愧, 只要咱们心正行端,不生龌蹉想法, 不做苟且之事, 管别人做什么呢?我知道你是真心呵护我,但是咱们可以换个角度来思考,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我说的事情引起了他的重视,他盯着我看也只是在思考我说的事情呢?”
“真的吗?”绣娘问。
“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呢?我们在保护好自己的同时,要用最大的善意去看待周围的事情,这样才不会让自己生活的太累,咱们努力赚钱,让生活变得越来越好就已经快筋疲力尽了,这笔生意没有张成是不行,光凭我一个人……赚不了太多。”
“我们可以……”绣娘本想说我们可以慢慢攒,但话到了嘴边儿又反应过来:自己哪有赚钱的能力呢?家里的三十五文积蓄,每一文钱都是吴蔚辛苦赚来的,想着吴蔚衣服上被竹筐磨破的地方,还有走路太多以至于变形的鞋子,绣娘就再说不出一个字,而且吴蔚上京还需要好多盘缠,光凭她们背柴到市集上去卖,那要到什么时候呢?
“绣娘~我想给你建一座新房子,不是茅草屋,是木质结构的那种结实,宽敞的房子,屋顶要铺上细密的瓦片~砌上砖头做的围墙,院子里还要有个小粮仓,挖一个地窖~然后养一些小鸡,再养一只看家护院的大狼狗!你们家的那个老屋……冬天住住还勉强可以,等到了夏天多雨的时候,我真的怕它突然塌了。而且那里实在是太偏了,万一有人想对你不利,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这些想法的实现,光靠背柴去卖肯定是不行的,我所掌握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变现的能力很有限,你知道么?今天二姐夫他们赚了一贯钱呢,按照比例我们能分到两百文钱!绣娘~。”
吴蔚的计划听在绣娘的耳中就像一场梦,她想问问吴蔚……这计划里都是她的事情,那吴蔚自己的事情呢?上京的盘缠怎么办?绣娘不知道京城在哪里,更不知道京城有多远,可她却不敢问出心中的疑惑,仿佛这样吴蔚离开的日子就会远一些似的。
“嗯,我听你的。”绣娘低声道。
“我们回去吧,待得久了二姐二姐夫该多想了。”
“好。”
“对了,二姐夫邀请我们留下过年的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想和二姐一起过年,自从二姐出嫁我们都好几年没除夕的时候聚在一起了。可老夫人那边,会不会……?”
“放心,交给我。”
……
二人回到屋里,张水生和张成已经把一小盆白米饭都吃完了,正在吃晚上剩下的饼子。
吴蔚主动说道:“二姐,二姐夫,刚才绣娘和我说能在这边过年她很开心,只是有些担心家里囤的食物,家里也没个地窖,放在堂屋怕坏了,要不然我明天回去看看,把家里那些不禁放的,肉啊,鱼,还有一筐鸡蛋拿过来吧。”
柳二娘子说道:“快歇着吧,那些东西留着你们自己吃,你们两个也不容易。”
“二姐,之前里正给了一大块鲜肉我怕坏了,就切成块挂在了院子里,鱼也在外面放着呢,要是不拿过来,等我们回去恐怕也被老鼠吃光了。”
“哎哟,那可不行,明儿我和你一起去,等来年开春让你姐夫带人去给你们挖个地窖。”
“二姐,还是我和蔚蔚回去吧。”绣娘说道。
吴蔚心头一动,暗道:这正是探究真相的好机会,于是说道:“还是我和二姐去吧,这几天天更冷了,你身上的棉衣单薄,别冻病了。”
“是呢,我早就想说,等过几天去赶集买些棉花填在里面,你自己摸摸,这么薄的一层怎么行?”
张水生说道:“家里没有红纸了,明儿我得起早去赶集,我娘早就听说三娘的女红好,明天请她来西屋,正好你教教她。”
听到张水生这么说,绣娘才勉强点头答应。吴蔚稍加思索也明白过来,绣娘真的是一个非常注重男女大防的人。
……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吃过早饭三人一并出发,于村口分开,吴蔚和柳二娘子一人背了一个竹筐往绣娘家老屋的方向走去,吴蔚的身上穿了一件羊皮袄子,是刘老爹的。他身形瘦小吴蔚穿着他的羊皮袄子虽然稍稍有点大,但也能抵御寒风,二人都围上了头巾,冬日里的山风最是凛冽,要是什么保护措施都不做,开春必定变成大红脸。
有柳二娘子带路,比来的时候节省了不少时间,来到绣娘家的老屋,柳二娘子指着院子的一隅感慨道:“原来那边有个柴房,是我们姐妹洗澡的地方,绣娘小时候都是我给她洗澡的,后来建了新屋就把那个柴房一并拆了,拿到新屋去做了劈柴。”
柳二娘子主动打开话匣子,正和吴蔚心意,吴蔚抱了一捧柴火:“二姐,进屋暖和暖和吃口饭再回去吧,时辰还早。”
“好啊,今儿的天是真冷,我这两条腿都冻木了。”
进屋前柳二娘子顺便把挂在房檐下的肉取了,一并放在院里那个装鱼的篮子里,翻了翻筐里的鱼,笑道:“没事儿,这寒冬腊月的老鼠也猫冬了,没出来偷吃。”
进屋生火,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里才逐渐暖和过来,柳二娘子将自己和吴蔚的头巾放到炕头烘干,吴蔚烧了水,舀了两碗端了进来。
二人隔着炕桌相对而坐,柳二娘子打量着老屋,勾起了她许多回忆。
一碗热水下肚,身体也跟着暖和起来,吴蔚主动叫道:“二姐。”
“哎。”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当着绣娘的面不方便问,难得只有我们姐俩,我希望二姐可以解答我的疑惑。”吴蔚的双手十指交叉放到了桌子上,注视着柳二娘子。
对上吴蔚的目光,柳二娘子心头一跳,跟着紧张起来,答道:“你问吧。”
“我想知道,柳家对绣娘好的,只有二姐吗?”
听到吴蔚的问题,柳二娘子的心中一松,答道:“当然不是了,爹和娘都是很疼三娘的!不然也不会在膝下养了这么多年,不舍得撒手啊。”
对于后半段答案吴蔚并不全信,但也不好说什么。这些日子以来通过绣娘不时的描述,吴蔚觉得柳家的那个长女对绣娘充满了敌意,而且绣娘分家出来这么久,柳老夫人竟一趟都没来过!要不是柳二娘子对绣娘呵护备至,吴蔚甚至要怀疑绣娘不是他们家的亲生女儿了!
当然这种事儿不做亲子鉴定谁也说不准,人的外部特征受环境和生活质量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特别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下,柳二娘子看起来就比绣娘至少大了二十岁,一点儿都不像姐妹。
吴蔚做这件事儿自然有她的目的,与绣娘相处的日子越久,吴蔚对她越是不放心,一想到等自己穿越回去以后,绣娘一个人可能面对的事情,吴蔚便彻夜难眠。
绣娘的性子太单纯了,而且又善良又软,有时候连辩驳几句,吵几句嘴都不会的。
通过柳家这个不退聘礼的操作来看,吴蔚觉得柳家未必肯放过绣娘,比如:再过几年风头过了,他们在腆个脸把绣娘接回去呢?或是收取高额的聘礼把绣娘嫁给一个有缺陷或是品德有亏的人呢?到时候谁来保护她?谁能替她说句公道话?
即便是有,到时候柳家人一句“家务事”便能搪塞了。
吴蔚思来想去决定好好查一查这个柳家,在自己离开之前,尽己所能地为绣娘筑起一个堡垒。
吴蔚的沉默落到柳二娘子的眼中却是另外一层含义,柳二娘子挣扎了一番,叹道:“三娘她……是受了些委屈的。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爹娘没有儿子,自打他们过了四十,风言风语就多了,亲戚们等着吃绝户的也不是没有,我爹娘都是老实人,被人家欺负了一辈子,早都被欺负怕了。三娘是受了些委屈,可日子最苦的其实是大姐……她一个人能顶上个壮劳力,比篱笆高一点儿就下地干活了,总见着有人欺负我爹,大姐的性子也愈发泼辣,是抄起扁担就敢打人的。后来家里三个姐妹都生齐了,我也能下地干活了,那几年我们姐妹三个还是很要好的,直到后来……”
第29章 人性之恶
吴蔚挑了挑眉,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虽是姐妹,但柳二娘子的性子与绣娘截然相反,是个非常善于表达的人, 她的消息灵通不是没有原因的, 吴蔚来刘家串门的这几天,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小媳妇儿老婆子来找柳二娘子说话, 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大多数会选择在院子里顶着寒风也要和柳二娘子聊一阵, 遇到同样开朗的会进屋坐一会儿,吴蔚听过一次,那可真是“东家长, 西家短”近到街坊邻里家吃的什么好的, 远到谁家七扭八拐的亲戚在外面见了什么新奇事儿, 柳二娘子都能知道。
因此,只要柳二娘子愿意说, 吴蔚只要做好一个听众就可以了。
“直到后来,三娘渐渐长大了,本该到了下地的年纪, 可爹却说……地里的人够了,就让三娘留在家里帮娘干点活。我和大姐都是七八岁就下地干活了, 我呢~是一直干到出嫁,大姐现在还在干。蔚蔚啊,你没做过农活你不知道, 田里的活儿哪有干完的时候啊,那一家里有五六个男丁的尚且都要农忙, 更何况是一个爹领着两个女儿呢?大姐壮实, 干活也利索,她有时候比爹干的都多呢。为了爹不让三娘下地的事儿, 大姐和爹闹了几次脾气,不过爹却说三娘生的瘦小,没力气。而且家里总得有个看家送饭的人,不然要遭贼的。”
柳二娘子说到此处发出一声叹息,继续道:“慢慢的大姐和三娘就不亲近了,我和大姐在田里熬得又黑又丑,三娘却出落的愈发可人,每天来田里送饭的时候别同村的人看见都要打趣几句,有的说三娘不是柳家的种,有的说三娘是我爹和外面女人生的,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说过,我娘家那边的村民是又刁钻又坏,最喜欢欺负老实人了。气得大姐招了一个逃荒的当上门女婿。三娘也是争气,做得一手好女红,在家做做针线活儿就能换钱,来下了一回地就把手磨破了,这回连娘也不答应三娘下地干活了。之后大姐当家把我嫁了出去,后面家里的事情我知道的就不多了,只是每次回去……看三娘过的都不好,有一次我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疼的冷汗都下来了,我撩开她衣服一瞧,我的老天爷哟,那胳膊,后背大块的青紫!哎……”听到这,吴蔚的后槽牙都咬紧了,一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险些骂出口。
“你和三娘一起住了这么些日子,你也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那是逆来顺受,人愚,嘴又笨,连大声说句话都要想一想的人啊,我趁着爹没下田,跑到地里和大姐他们两口子就吵了一架,可我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了,那时候已是大姐当家,我说的话又有什么用?我也盼着三娘能早点嫁人,以后生了儿子,孩子长大了,她就能享享福了。可是……哎。你说三娘委屈吧,是,可三娘也享福了不是?爹娘对三娘是最好的了,可人都有老的那天,人老了,不当家,没办法。”
吴蔚闭上了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平复自己的心情。
嫉妒。
原来绣娘后来经历的种种,一多半源自于柳家大娘子对她的嫉妒。
她嫉妒绣娘不用下地干活,她嫉妒绣娘坐在家里做做针线活就能赚钱,她嫉妒绣娘说了一个“好”婆家,甚至还嫉妒绣娘的天生丽质。
当嫉妒达到一个顶峰,当扭曲者拥有了“权力”,便生成了虐待。
可柳家大娘子为什么不想想,柳家之后富庶的生活是谁给他们带来的?绣娘的所有劳动所得,绣娘自己又享受到了几分?
难道非要让绣娘既做女红赚钱,又是下地的一把好手,才能姐妹情深吗?
这样的亲情不要也罢!
在柳二娘子的描述中,吴蔚并未听到柳家夫妇对绣娘的苛待,或许真的像柳二娘子所说:她们夫妻确实是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人,不会欺负别人,甚至有一天自家长女也能凌驾到他们头上作威作福。
不行!
吴蔚简直是太不放心这位柳家大娘子了,简直是狼子野心,又坏又蠢的典范,说不定当初去里正那里告密说:绣娘“私通”的人,就是这位柳大娘子!
不然又有谁会在深秋之际跑到荒郊野岭的义庄旁边?难道是想来看看绣娘死了没有?
“二姐,绣娘现在分家出来,从法理上来说,是不是和柳家大娘子就没有从属关系了?”
柳二娘子反应良久才明白吴蔚说了什么,点头道:“这是自然的,爹都不在了。大姐和三娘是平辈儿,分了家就谁也管不到谁了。”
吴蔚松了一口气又问道:“二姐,我想让绣娘搬家,搬到张家村去,都需要做些什么?”
“哟……这事儿我回去以后得问问你姐夫。好在三娘的名下没有田产,应该不费事儿。具体的等我打听清楚再告诉你,不过……安家需要不少银子呢,不是单单搬过来就行的,村里的地都是有主的,要想把新房建在村儿里,除了盖房子的钱,还得从别人手里买一块地才行,得不少银子。”
吴蔚点了点头:“我明白,这件事请二姐先不要告诉绣娘,毕竟不是小事儿,我不想让她失望。等都准备好了,我再和绣娘提,征求一下她的意见,请二姐夫先帮我问问吧。”
柳二娘子不理解,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儿吴蔚为什么还要问问绣娘的意思,不过还是由衷地说道:“蔚蔚啊,三娘能认识你这个大贵人,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
吴蔚和柳二娘子在老屋吃了中饭,背着食物返程,天黑前赶回了家,柳二娘子特意请来刘老夫人帮忙整理从绣娘家带回来的食材,吴蔚见了暗道:这柳二娘子真是深谙处世之道。她们带回来的东西虽然不多,但都是珍惜贵重的食材,拿到桌上能撑起一道硬菜的,这下刘老夫人再也不会给绣娘脸色看了。
其实吴蔚想多了,柳二娘子只是想气气她婆婆,毕竟这是“娘家”的东西,早在卖对联赚了一贯钱之后,刘老夫人就变得很客气了。
而绣娘呢?在听到柳二娘子和吴蔚的声音后,犹如一只小燕子般从西屋飞了出来,帮吴蔚卸下了身后的竹筐,又给拉着吴蔚到屋里去。
柳二娘子笑道:“你们小姊妹俩去屋里说说话,等着吃晚饭就好,我和娘收拾。”
绣娘接过吴蔚脱下的头巾和羊皮袄子,放到炕头烘烤,然后给吴蔚舀了一碗热水,递给吴蔚后便坐到了吴蔚身边,一双干净的眸子打量着吴蔚的脸庞:“今儿外面挺冷的吧?累不累?饿了吗?晌午吃饭了没?”
听着绣娘一连串的问题,吴蔚笑了,如实答道:“多亏你没去,今天外面可冷了。我穿着刘大叔的羊皮袄子感觉还行,就是有点冻腿,以后找机会给你也弄一件羊皮袄子,很抗风!二姐把重的东西都放到她的筐里了,我不累。中午在老屋吃了,我给二姐做了个拌饭,二姐还挺喜欢吃的,现在有点饿了。”
“拌饭?”
“就是一种不费工夫的吃法,二姐怕回来晚了走夜路,做菜太耽误时间了,我就蒸了一锅饭,煎了四个鸡蛋,水煮了些白菜丝,搭配上二姐上次拿给我们的酱菜放到一起拌一拌就吃了,要不光是两个鸡蛋那不是不下饭嘛,其实我比较喜欢吃盖浇饭,以前在我家那边,中午饿了就到对面的小店吃一餐盖浇饭,是一家很小,但是开了很多年的馆子,有三十多种浇头,等有机会我给你做啊?”
“好!”
“你呢?今天好吗?”
“嗯,今天刘老夫人中午蒸了枣糕,可好吃了。难得老夫人不嫌弃,我们俩一起把家里破洞的衣裳都补了补,还说了一下午的家常。”说着绣娘往怀中掏了一把,拳头扣在吴蔚的掌心摊开,是两颗红枣。
绣娘抿了抿嘴:“老夫人给我的,枣糕没有了,你尝尝这个。”
吴蔚看着掌心里紧挨着躺在一起的那两颗皱巴巴的红枣,是那种在蓝星时自己看一眼就会丢掉的品相,也不知道风干多久了,但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哪怕是扒开褶皱也看不到一丝灰尘的程度。
见吴蔚盯着红枣看,绣娘连忙补充道:“干净的,我又洗了两遍。”
吴蔚知道,刘老夫人一定只给了绣娘两颗红枣,此刻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
今日从柳二娘子的口中更全面地了解了绣娘的过去,看着眼前的女孩,吴蔚不禁回忆自己十九岁时的样子:那时候自己已经上了大学,正是和家里闹得最凶的时候,可母亲每个月都会把生活费打到自己的卡上,自己虽然有做兼职,但实在撑不下的时候也会用一点。
吴蔚拿起一颗红枣,递到绣娘的嘴边,柔声道:“你吃一个,咱俩一人一个。”
“你吃吧,我中午……唔。”红枣被吴蔚塞到了绣娘的嘴里,吴蔚吃下了另一颗。
“嗯~有股……干香干香的韵味啊。”吴蔚赞道。
绣娘笑了,吴蔚也笑了。
第30章 娘家名字
接下来的日子, 吴蔚他们几个按照吴蔚的想法:白天走街串巷卖对联,晚上写对联,只是有一件:除了吴蔚之外所有人都觉得白蜡烛太过晦气, 特别是刘老爹的身子骨并不算硬朗的情况下。
于是吴蔚只能忍痛买了点染料, 把白蜡烛融了重新制作成了红蜡烛……由于染料不够,成品蜡烛并不是正红色, 那也比白蜡烛让人能接受多了。
卖对联的生意进行的一切顺利, 或许是时代的差异性,或许是信息的闭塞性,反正吴蔚想象中的那种“大财主盯上这块蛋糕”的戏码并没有出现, 不过还是出现了其他的问题, 在卖对联的十天后, 吴蔚他们的销售量明显下滑,而且每天回来的时辰也越来越晚, 有时候背出去的对联还有剩余。
原因很简单,人力有限。
吴蔚,张水生, 张成的脚力有限,刚开始的时候只在毗邻出售, 路上浪费的时间少,而且是毗邻村子的多少对张家村知道些,彼此都好说话。
到后来他们每天要走的路越来越远, 年关将至,远处村庄的村民对外乡人的警惕性也变高了, 对联的销售量锐减。
吴蔚便提出就此收手, 张水生坚持着又卖了两天,最后一天只卖出去三十几幅, 三个人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是又累又饿又冷,于是张水生当即拍板——收摊!
三人把所有的铜板集中到一起,柳二娘子和绣娘早把他们按照一百文一串串好了,账是张成记的,去掉本钱他们的对联生意总共赚了十一贯三百八十文钱,按照之前的约定,绣娘和吴蔚能分到两千两百七十六文钱,加上之前辛苦攒下的三十五文,吴蔚和绣娘的家庭储蓄达到了:两千三百一十一文钱!
当面点清后,柳二娘子单独给绣娘和吴蔚找了一个结实的坛子装铜板,当吴蔚笑着把坛子捧给绣娘的时候,后者感觉自己和做梦一样。
“绣娘!来~慢点啊,沉。”
绣娘接过吴蔚递过来的坛子,感觉自己的心就在喉咙里砰砰直跳,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这些,都是我们的?”
“对,都是咱们的,等下回去市集,我把整数换成银子攒起来,零头给你买身好衣裳!”
话音落,绣娘,柳二娘子,甚至连刘家老夫人都异口同声地说道:“哪用买成衣啊?”
绣娘红了脸,抿着嘴不说话,柳二娘子也笑,刘老夫人说道:“吴家娘子,三娘的手艺那么好,哪里用买成衣啊,又贵又不好,那都是给富贵人家准备的,割块布回来,自己作身衣裳就行了!”
吴蔚有些无奈,她已经纠正过老夫人好几次了,叫自己“蔚蔚”就好,但是老人家坚持叫她吴家娘子……吴蔚听着怪别扭的,但对方那么大年纪了也不好强扭着。
对于自己做衣服这个提议,吴蔚只是笑并不答话,她在心里早已下了决心,今年过年一定要让绣娘穿上美美的成衣!
自己做的衣裳有什么仪式感?
张成拿了钱却只是退到了一旁,剩下的六千多枚铜板都是张水生家的,刘老夫人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摸着铜板说道:“这回我和你爹的寿材都有了,还能攒下不少给我孙子留着。”
张水生笑道:“娘,这铜板您就别拿了,等过几天去赶集,拿到钱庄上去换成银子再给你送过去,铜板就先放在我这屋吧。”
“好好,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儿过去。”
“嗯。”
刘老夫人回去了,西屋还剩下一个外人——张成。
这些天柳二娘子虽然对张成有所改观,但还是不喜欢他,在柳二娘子认知中:别管你从前是读书人还是什么人,既然落了榜,那就应该踏踏实实种地过日子,张成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柳二娘子躲在张成看不见的地方频频对张水生使眼色,后者全当看不见,又过了片刻,只见张成从怀中掏出一本书双手捧着送到吴蔚面前:“吴姑娘,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我觉得你谈吐大方,见识高远,与姑娘偶尔闲谈我亦收获良多,这本书乃是当年恩师送给我,以增智博闻的孤本杂记,里面记录了不少地方的风土人情,风俗趣事,若姑娘不嫌弃,还请笑纳。”
张成的话说得文绉绉的,吴蔚听起来却毫无障碍,经过这十几天的相处,张成早已经放下了对吴蔚的偏见,真心欣赏吴蔚。
在张家村这个地方,张成是孤独的,读书开阔了他的眼界,丰富了他的内心,也让他没办法再和庄稼人成为朋友。
吴蔚看着张成递过来的书,同样用双手接过,在这个时代书籍是十分金贵的东西,一本普通的书都要几百个铜板,吴蔚一直想找本书来看看,浸润自己快要枯竭的精神世界。
“谢谢。”吴蔚真诚地说道。
张成也笑了,对张水生和柳二娘子拱了拱手:“那我也回去了。”
“请留步。”吴蔚叫道。
“吴姑娘还有事儿?”
吴蔚沉吟片刻,说道:“有句话,我想送给你。”
“吴姑娘请讲。”
“在我们老家有位智者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叫做:‘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今日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张成跟着喃喃念了几个字,双眼泛空,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回神。
吴蔚明白孟子他老人家的话,张成这是听进去了,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上抑郁不得志者常有,可人生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日,谁也不能说自己这一辈子就算完了,沙中淘金还要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濯洗真金方现,更何况是人生呢。”
张成空洞的眼眸里逐渐生出光彩,只见他挺直腰板,拱起手朝着吴蔚深深地行了一礼,丢下一句“受教了”,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柳二娘子和绣娘根本没听懂吴蔚说了什么,张水生也只能通过吴蔚的最后一句话推断出一二,愈发钦佩起吴蔚来。
绣娘看着吴蔚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和吴蔚的距离好远,好远,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无影的天河,怎么都够不着。
她没读过书,不识字,连名字都没有,她听不懂吴蔚说的许多话,看着吴蔚神采飞扬的模样,看着一向狂傲的张成对吴蔚心悦诚服的模样,绣娘便觉得自惭形秽,失落和迷茫萦绕在绣娘的心头。
吴蔚得了书,爱不释手,当即点了蜡烛粘到炕桌上阅读起来,这本书的确如张成所言,十分有趣,吴蔚很快就看入了神。
房间里安静极了,沉浸在知识海洋中的吴蔚在他们看来,是如此的庄严而不可侵犯,所有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张水生指了指东屋的方向,默默退了出去。
柳二娘子也拉着绣娘坐到了炕的另一头,吴蔚背后的位置。
绣娘呆呆地望着吴蔚的背影,烛光给吴蔚的身体镀上了一层橘色的光晕,她背后的那只燕子正自由自在地翱翔着,就像此时的吴蔚一样。
绣娘觉得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吴蔚,哪怕是经过了这么久的朝夕相处。
同样是读过书的人,张成给人的感觉是高高在上,狂傲不羁的,绣娘虽然总躲着张成,但她却看得出来:张成对他们这一家子人时时透出一股轻慢,一开始对吴蔚也是如此,只是后来变了,不是张成变了,而是吴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张成不得不做出改变。
吴蔚和张成是不同的,对于他们庄稼人的事情,张成知之甚少,而吴蔚呢?她了解绣娘大部分的生活,她会木匠活儿,会钓鱼,会打猎,会编筐,会做饭,同样会读书写字,可她却从未表露过半点傲慢。
与吴蔚在一起的每一天,绣娘都如沐春风,她的智慧,她的体贴,还有她时常引人发笑的妙语连珠,让所有人都喜欢她。
从前在娘家的时候,绣娘经常听娘说:“鞋旧穷半截”“人靠衣裳马靠鞍”,那个时候绣娘想,或许只有穿得体面,才能活的体面……
可是,吴蔚穿的这身靛蓝色的棉袄有好多地方都被磨得发白,鞋子也旧到变形了,明明一点儿都不“体面”却连张成都对吴蔚客客气气的。
……
这夜,绣娘彻夜未眠,她一会儿盯着屋顶,一会儿转过去看看黑暗中近在咫尺的吴蔚,直到天一点点亮了索性穿上衣服起来。
推开门,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下雪了。
绣娘来到院子里,蹲到地上伸出手指在地上画了三条横线,这是绣娘会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之一,她还想往下写点什么,手指却悬在半空中,如何都按不下去。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细响,绣娘猛地转过头,看到吴蔚正微笑地望着自己,问道:“玩儿什么呢?”说完便蹲到了绣娘的身边。
绣娘有些慌,想要擦去自己写下的那个“三”却被吴蔚顺势抓住了手。
吴蔚用绣娘的手指,在“三”后面又补了一个“娘”字,写完后,轻声念道:“三娘~。”
这是吴蔚第一次叫了绣娘在娘家时的名字,仿佛有一根羽毛,划过绣娘的心头。
第31章 教你写字
绣娘盯着雪地上那个吴蔚抓着自己的手写下的字, 感觉心口酸酸涨涨的。
她转头看了看吴蔚,只见她笑着又用手指在雪地上写了两个字。
“吴蔚。”吴蔚念道。
三娘和吴蔚两个名字紧紧地挨在一起,绣娘转头看向吴蔚, 低声道:“你今日怎么起这么早?”
“你穿衣裳的时候我就醒了, 赚了钱心中欢喜,睡得不沉。你呢?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是不是要堆雪人啊?”
绣娘却只是抱着自己的膝盖, 看着雪地上的四个字,她昨夜考虑了一整夜,可临了临了还是缺了那么一点点勇气。
吴蔚收起笑容, 端详了绣娘的侧脸半晌, 又看了看雪地上绣娘写的那个“三”字, 其实绣娘写的并不算是字,三笔几乎一样长, 每一笔的间距也不对,与其说是个“三”不如说绣娘画了三条横线。
但以绣娘的性格,她绝不是那种大清早起来不去干点活儿, 而是跑到雪地上来划线的人。
明白了绣娘的心思,吴蔚是有些高兴的, 其实她早就有教绣娘认字的想法了,不认字实在太不方便了,要是有歹人骗绣娘签卖身文书她都不知道, 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条件,眼下文房四宝还有剩余又得了张成送的一本书, 不正是万事俱备吗?
吴蔚清了清嗓子, 唤道:“绣娘?”
“嗯。”
“反正之后也没什么事儿要忙了,毛笔买都买了, 总放着不用会坏的,我教你认字写字好不好?”
绣娘猛地抬起头,一双美目盯着吴蔚,似乎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吴蔚立刻摆出一副苦脸,央求道:“哎呀~你就让我教教你吧,我最喜欢教小孩子了。”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不管,谁让你年纪比我小了?一律按照小孩子处理,你就让我当一回老师嘛~行不行?”
绣娘的嘴角抽动,差点就要笑出来了,抿着嘴唇才隐去了笑意,点了点头。
吴蔚朝绣娘伸出小拇指:“拉钩。”
“拉钩?”
“你把小拇指伸出来~”
绣娘按照吴蔚的要求伸出了小拇指,吴蔚勾上绣娘的小拇指,一边轻轻悠荡,一边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你答应我了啊,反悔就是小狗,汪汪!”
“……我不会的,你也别总上吊,上吊的……大年下的,多不吉利啊。”
……
柳二娘子激动得半宿没睡着也起来晚了,等她穿戴好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吴蔚和绣娘已经把院子给打扫好了,用积雪在院子里堆了两个雪人,吴蔚找到了一些小石子和树枝给雪人做了眼睛和手,两个人的脸颊和双手冻得通红,却笑的很开心。
柳二娘子也被这样快乐的一幕所感染,站在原地注视了片刻才招呼道:“大冷的天在外面疯,快回屋,我去做饭了。”
吴蔚这才拉着绣娘的小手,俩人高高兴兴进去暖和去了。
和吴蔚疯玩了一早晨,绣娘心中的阴霾和不安被驱散了大半,这样童趣的事情,在绣娘的记忆中屈指可数。
吃过早饭,张水生出门办事,柳二娘子和刘老夫人开始洗全家的被褥,衣裳,打扫屋子院子,再有十天就要过年了,不管是穷过还是富过都要讲究个干干净净,绣娘和吴蔚是客人,自然是不用做这些的,只需要在西屋待着就好。
往年的这个时候,是绣娘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有条件的街坊邻居会送来布匹请绣娘帮忙做过年的新衣裳,除此之外绣娘还要喂鸡,喂猪,打扫牛棚,做一日三餐,帮着娘亲一起打扫家里,清洗被褥,从早上睁开眼睛一直忙到半夜,点着油灯给人家做衣裳,直到除夕那天下午才能轻松一些。
忙碌了一年的庄稼人在临近过年这几天大都是不干活的,要好好休息,绣娘的母亲还要赶集,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家里所有的重担便几乎都落在了绣娘的身上。
而分家出来的第一年,绣娘正享受着从未有过的闲适。
吴蔚和绣娘靠着堆在墙角的被褥上,腿上盖着柳二娘子给的小薄被子,挨在一起。
吴蔚单手捧着张成给的《杂记》另一只手的食指不住略过自己读过的部分,绣娘在一旁听着,看着。
吴蔚倒是没指望如此就能教会绣娘认字,只是想借此机会让绣娘过过眼,熟悉熟悉字形即可。
这本书里记载了许多有趣的故事,民间的风俗,还有一些野史,绣娘听得津津有味,吴蔚也对这个时空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读了几章,吴蔚提出教绣娘认字,二人又取来文房四宝,拿了些剩下的红纸铺到桌上,吴蔚先教了绣娘握笔的方法,纠正了一下绣娘的手势,然后便在纸上写了一到十,这十个字。
除了“四五六七”外,剩下的几个字绣娘都是认识的,用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四个字也认识了,吴蔚让绣娘一边读一边写,一个字写了十遍,写“一二三”和“十”还尚可,另外几个字却被绣娘几乎写成了一团墨迹,看着自己写的东西,绣娘的脸霎时红了个彻底,就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想要用袖子擦又猛然停住了,想要用手挡又知道挡不住。
吴蔚从未见过绣娘如此羞赧的表情,连忙说道:“哎呀,怪我怪我……是我教的不对!”
“……对不起。”
“不是,这件事儿真的怪我,你等着啊,我马上回来!”
吴蔚穿鞋下地快步走了出去,不禁懊恼:绣娘从来没握过笔,自己怎么能用教现代孩子的方式去教绣娘呢?硬笔和软笔本身就不是同一个启蒙方式,用毛笔写字还注重一个力道,稍有不慎就会写成一团污。
吴蔚来到院子里,找到正在拆被褥的柳二娘子说道:“二姐,你能不能给我拔两根鸡毛?再借我一双筷子?”
……陷住赋
一阵阵鸡的哀鸣传来,吴蔚选了两根最粗壮的,拿菜刀在羽毛根部削了两刀,又用两根筷子把鸡毛绑好,回到西屋。
“来,试一试这个,你先对付着用着,给我点时间备备课,再教你用毛笔,咱们先把最基础的三百来个字认识了,会读,会写,来~。”
吴蔚又重新教了绣娘握硬笔的手势,蘸着墨汁在纸上写了起来,这回就好多了,绣娘脸颊上的火红也逐渐褪去。
学完了这十个数字,听写完,吴蔚又教了绣娘“大中小”和“上下人”这六个字,依旧让绣娘每个字写十遍。
绣娘真的是乖巧的好学生,吴蔚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写完了以后吴蔚随即考了一下听写,绣娘全部都写对了,吴蔚还特意观察了一下绣娘的笔顺问题,发现就连笔顺都没有错。
吴蔚很惊喜,难怪绣娘的女红可以做到如此程度,吴蔚在绣娘的身上看到了一种专研的劲头。
吴蔚本想今天的课程就到这儿,但看着绣娘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便又教了她“东南西北”四个字。
……
就这样,吴蔚和绣娘一对一的小课堂在刘家的西屋开课了,别看绣娘已经十九岁了,求知欲和记忆力跟小孩子差不多,吴蔚小课堂一直进行到腊月二十七当天,绣娘共学会了二百多个基础常用字和一首《飞雪》,掌握的非常踏实,怎么考都不会错的那种。
后来,吴蔚偶然间从柳二娘子的口中得知:自从吴蔚教绣娘认字以来,绣娘每天下午放学后和清晨天刚亮的时候,绣娘都会跑到院子外面找一截树枝在雪地上写写画画的。
吴蔚不禁感叹绣娘要是生在蓝星,以她的勤恳和专研一定能考上一所心仪的大学。
腊月二十八,新年的气氛愈加浓厚,富庶的人家已经开始杀年猪了,张水生有一膀子力气,人又实在,街坊邻里有个杀猪宰羊的活儿都请他过去帮帮忙。村里有专门的屠夫,张水生过去只是帮忙按着牲口,濒临死亡的动物力量是很惊人的,光靠绳子可能会捆不住。
吴蔚再次来了精神,这种古朴的新年活动她只在老人的口中听说过,从来都没见过,于是便请张水生带自己一起去看热闹。
对此所有人都觉得很诧异,那种血淋淋的场面,怎么会有人专门去看呢?
当天,张水生一共帮忙杀了一只猪,一头羊,二人回来的时候张水生的手里拎着一副羊皮,里面包裹着半页猪肺。
猪肺是杀猪的人家割给张水生的谢礼,羊皮则是吴蔚借着张水生的情分,花了三十个铜板买来的,原本想买羊皮的有好几家,但场中只有吴蔚一位姑娘,好似那万绿从中一点红,成功拿下羊皮。
“二娘~”
“绣娘~”
来到家门口,张水生和吴蔚异口同声地喊道,姐妹二人一个从东屋,一个从西屋探出头来,齐刷刷地应了一句:“哎!”
吴蔚和张水生进了院子,柳二娘子和绣娘都迎了过来,张水生将羊皮和猪肺交给柳二娘子,说道:“你空了把羊皮好好收拾收拾,晒干了以后给三娘做件袄子。”
“呀,今年的谢礼这么贵重?谁家给的?”柳二娘子惊呼道。
“猪肺是村东头第三户老张叔家给的,羊皮是蔚蔚买的。”
“买的啊,花了多少钱?”柳二娘子问道。
“三十个铜板。”张水生如实答道。
绣娘有些心疼钱,低声道:“哪用穿羊皮袄啊,冬天挺一挺就过去了。”
柳二娘子则惊呼道:“三十个铜板?都是街里街坊的,怎么好意思要这么多?哪家的,我去找他们!”
吴蔚劝道:“二姐,今年有好几户人家要买羊皮,有一家都开到了二十五文了,我一个外乡来的,借着二姐夫的面子才能买到,多给人家五文钱也是应该的。二姐那个猪肺一会儿我来洗,洗好了冻起来,家里有干辣椒没?过年的时候我给大家做一道干煸肺片。”
“不用你洗,这大冷的天儿,我来洗就行了,辣子有,在地窖里呢,到时候再给你拿。”
“谢谢二姐,那我和绣娘先回屋了!”吴蔚说完,拉着绣娘的手开开心心进了西屋,留下张水生和柳二娘子在院子里。
柳二娘子拎着羊皮和猪肺看着西屋的方向,感叹道:“你说这蔚蔚要是个男子,她和三娘那该是多好的一段姻缘呐?经历了吴家那一遭子烂事儿,三娘再说婆家可难了,转过年儿就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除非给人家续弦,不然呐……和她年纪相仿的还没成家的,要么就是家徒四壁,要么就是游手好闲的,咱们三娘这么好的姑娘,我可舍不得,再说,除了咱自家人,我看就蔚蔚不嫌弃绣娘。可惜喽……”
张水生则咂了咂嘴,略带佩服地说道:“这蔚蔚可不是一般女子,我今天算是开眼了。”
“怎么呢?”
“村东头老张叔他家那头大肥猪养了四年多,得五百多斤啊,四个爷们才勉强把它制住了,那头猪的肉太厚,血又多,屠夫一刀下去那个血喷出三尺高,一刀还没把它捅死又补了好几刀,我都不忍看,人家蔚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声不吭的,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杀猪。”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说那么仔细干什么,怪吓人的。”
张水生一脸纳闷儿地看着柳二娘子,低声问道:“你说这蔚蔚,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第32章 采买年货
腊月二十九, 再有一天就是除夕了。
吴蔚左等右等,总算是等来了赶集的机会,张水生借了一辆牛车, 拉着绣娘和柳二娘子, 吴蔚则穿着张老爹的羊皮袄子戴着护膝与张水生走在路上,柳二娘子突然叫道:“蔚蔚啊。”
“怎么了二姐?”吴蔚来到柳二娘子身边, 问道。
“市集还远呢, 你上来坐着呗?”
“不了,拉三个人去市集,回来还要拉年货, 老牛太辛苦了。”
柳二娘子忍俊不禁, 说道:“拉车不费力的, 你这心善的可真不是地方,快上来。”
“没关系的二姐, 这趟路我都走习惯了,也不觉得累。”
“你先上来,我有话和你说。”
“哦, 好。”吴蔚单手撑着班车,潇洒地翻身上去, 坐到了绣娘身边。
“凉不凉,垫个垫子不?”绣娘问。
“没事儿。二姐,你有什么事啊?”
柳二娘子今天的心情不错, 捧着六千多个铜板到钱庄去换银子,采买年货也硬气, 这些都是吴蔚给她带来的好处, 柳二娘子当然懂得投桃报李的道理。
柳二娘子拉住吴蔚的手,说道:“蔚蔚啊, 我比你大一些,叫你一声妹子。其实我啊~能看出来你从前没过过咱们这种苦日子,我好歹也是嫁做人妇好几年了,有些经验趁着这次机会告诉你。”
“好,二姐请讲。”
柳二娘子看了绣娘一眼,说道:“三娘也好好记着。”
“好。”
柳二娘子继续说道:“你们俩知道为啥,明天就除夕了,今天才去赶集不?”
绣娘和吴蔚都摇了摇头,穿越而来的吴蔚怎么可能知道,而绣娘虽然是这个时空的人今年才第一年当家做主,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的。
“这一来呢,是你二姐夫年年给人帮忙杀猪宰羊的,前几天都忙也就从今天开始闲下来,二来呢,是咱家没有牛车,需要问别人家借,人家也要采买年货,借的早了耽误了人家的事情,招人烦,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谁还愿意和你来往呢?还有这最主要的就是……明天就算是过年了,市集上的商贩,还有街上的铺子到了晌午都会关门,回家去吃团圆饭,守岁。我们今日去,能买到好多便宜的东西,哪怕是稍微赔一点儿商贩们也会忍痛卖了,不然等过了年东西反而就不值钱了,而且经过这十几天商贩们早就赚回了本儿,再往后是卖一点,赚一点儿,便宜点卖也是愿意的。”
吴蔚听明白了——抄底儿。
柳二娘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过日子就是一个细水长流,你说这人活于世,哪能一辈子都无灾无病的?钱都是一点一点省出来的,采买一次年货省出五十文,下回有什么事儿了,就多了五十文的应急钱。蔚蔚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花钱法儿可不行啊,你就说给三娘做袄子的那张羊皮,人家出二十五文,你也出二十五文就好了嘛,你姐夫是出了力的,别说是二十五文了,就是给他们二十文也得先给你!二姐知道你是顾全着你姐夫的面子,只是这平凡人家的面子,不值钱的。真遇到什么急事儿,一文钱能难倒英雄汉啊。”
“二姐……”绣娘有些紧张地看了吴蔚一眼,后者却表情平静,诚恳地说道:“谢谢二姐,我明白了。”或许柳二娘子的话在吴蔚生活的那个年代并不完全适用,但就这个时代而言,柳二娘子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肺腑之言,吴蔚明白柳二娘子这是没把自己当外人,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早点积累起生活的经验,免得以后受苦。
“你不觉得我聒噪就好。”柳二娘子拍了拍吴蔚的手背,吴蔚微微一笑请柳二娘子放宽心,翻身下了板车。
回到张水生身边,张水生笑着说道:“妹子别和你二姐一般见识,她妇道人家见识短,你是做大事的人。”
“二姐说的有道理,过日子的确要细水长流才好。”
……
来到了市集,今日市集上的人少了许多,张家村算是占了个地利,离市集并不远,有些生活在山里的村民赶个集可能需要两天,自然也就没有抄底的机会了。
街边的商品满目琳琅,叫卖声不绝于耳,这是吴蔚在蓝星感受不到的,浓郁的新年气息,牛车进不去市集,往年都是张水生坐到板车上等待,由柳二娘子背着筐去采买年货,不过今年不同了,张水生家有六千多个铜板需要换成银子,必须由张水生去。
于是就换了过来,让柳二娘子留下来看车,张水生去换银子并采买年货。
柳二娘子还在嘱咐张水生必须买什么,适当买些什么,记得讲价,吴蔚已经取了一个竹筐背到背上,拉着绣娘先走了。
这个市集并不是之前吴蔚卖柴的那个,不过卖对联的这些天吴蔚对这个市集也熟悉了,她先拉着绣娘去了一趟钱庄,用两千个铜板换了二两银子交给绣娘。绣娘早有准备拉出系在脖子上的荷包把二两银子装进去,系好带子,随后依旧把荷包塞到最里面紧贴着肉皮,又用头巾在脖子上绕了几圈,防止别人从后面把荷包拉出去。
绣娘拍了拍胸口的位置:“好了!”
吴蔚被绣娘的一连串举动逗笑了,拉着绣娘的手出了钱庄,直奔布庄。
去掉换成银子的铜板,去掉买羊皮的三十文,吴蔚和绣娘还剩下两百八十一文钱,都在吴蔚那儿。
走在路上,吴蔚问绣娘:“绣娘,咱们剩下的铜板还够给你买一身儿不错的成衣,我的想法呢……也是给你买一套现成的。我知道,你的手艺是成衣铺那些师父比不了的,可我想着:忙了一年到头也让你清闲清闲。还是要问问你的意思,你是想要一身成衣呢,还是咱们买了布回去自己做?”
绣娘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转过头略仰视着吴蔚说道:“我还是……想买布回去自己做,成衣不划算。”
“那好,那我们就买布。”虽然吴蔚是打心底里希望绣娘可以歇一歇,但她还是选择尊重绣娘的意见。
况且适才柳二娘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家里赚的这些铜板吴蔚一个都不会带走,每一文都是绣娘的家产,能多给她留一点儿也是好的。
二人来到布庄,吴蔚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面的那一抹红色,赞道:“这个红布真好看。”
绣娘扯了扯吴蔚,低声说道:“蔚蔚,我不能穿红的……”
吴蔚这才反应过来,绣娘的父亲去世了,忙改口低声道:“我的……肚兜快坏了,你能不能给我做两个?”
绣娘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紧张地看向柜台,见伙计没有注意到她们这边才点了点头。
吴蔚又低声道:“那我给你选块其他颜色的布,咱俩一人做两件,怎么样?”
吴蔚看过绣娘的肚兜,也已经很破旧了。
绣娘的脸颊透粉,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嘱咐道:“一尺布就够做两个。”
“二位客官要买点什么?咱们布庄今儿是今年最后一天,要等上元节过完才开业了,剩的布料也不多了。”
“这匹红色的,还有旁边那个绿色的,多少钱?”吴蔚问道。
“哟,客官真是好眼力,不过这两个颜色的都没有整匹的了,红色的二十五文一尺,绿色的三十文一尺。”听到伙计的报价,吴蔚皱起了眉头,这个时空一匹布等于四十尺,这么算的话自己挑的这两种布都超过一千文一匹了,正常的布价也就四百文左右,柳二娘子不是说今天能抄底儿,便宜么?
“你们家的布怎么这么贵,别人家不到四百文就能买一匹了!”
绣娘连忙小声提醒道:“蔚蔚,这是绢……”
“客官,我给你拿下来您摸摸,您一眼相中的这俩哪里是布啊?这是绢,放在平时也是一千文一匹,更何况……您瞧瞧,这成色,这手感,一文钱一种货啊,客官!”
吴蔚这才知道自己露怯了,摸了摸鼻子笑了两声,绢的手感的确比布细腻多了,贴身穿正好。
于是对伙计说道:“今儿都二十九了,你总共剩下的也不够一匹了,这点东西大户人家看不上,一般人家又买不起,不趁着今儿卖一卖,等过完了年……这剩下的两个半匹的绢,可就得搁到仓库里了。”
伙计见状也不隐瞒,点头称是。
吴蔚又说道:“红的和绿的,我一样要一尺……”说到此处,吴蔚顿了顿回忆起自家老妈杀价的样子,于是选择礼貌性地先砍一半儿,然后再拉扯看看。
“三十二文,不行我们就去别家再看看,反正……”
“成!”吴蔚后面的话还没说完,伙计已经拿起尺子熟练地在两块绢上一样割了一尺,麻利地卷好用纸包起来,外面又系了一根草绳固定住,双手递给吴蔚,朗声道:“三十二文,绿绢红娟各一尺~,您拿好咯,柜台结账!”
吴蔚嘴唇翕动,浑身发麻,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完了,价给高了……
第33章 紧急救人
一趟采买收获颇丰, 去的时候是牛车拉着柳家姐妹,回来的时候四个人全都下地步行,板车上拉满了年货。
柳二娘子嫁到张家多年, 从来没过过这样一个富庶年, 最主要的是买完了这些东西他们家还有五两多的现银,就算给老两口都买了寿材还会有剩余, 如此便相当于给她和张水生的孩子留出了一笔钱, 柳二娘子怎能不开心呢?
回去的路上,绣娘把吴蔚买绢的事情和柳二娘子说了,后者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中, 飘出好远, 好远。
四人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这一趟满载收获的路程,谁也不觉得累。
回到家, 张老夫人接了剩下的银子,看着一板车的年货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张家村是个消息既闭塞也灵通的地方,闭塞的是:这里是燕王封地去往京城的必经之路, 算是朝廷和藩王封地的一个缓冲,朝廷和燕王的指令到了清庐县后都会大大减弱, 即便执行的不是太好,两边也都不会深究。灵通的是:每个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比如:谁家盖了新房, 谁家娶了妻,嫁了闺女, 买了耕牛……很快就能传开。
卖对联的买卖在吴蔚的提醒下张水生已经很小心了, 不过看着张水生家今年的年货堆的和小山般高以后,这个消息没用上一个时辰就传开了。
于是, 张水生家门口迎来了一批村民,有的仗着和张水生家亲近些的,直接开口便问张家买年货的钱是哪来的,有些不太亲近的,也努力找到一个借口进到院子里四处瞧瞧,似乎要验证传言的真伪。
吴蔚打心底里反感这种行为,同时也有些担心会惹来麻烦,谁知张水生看着粗矿,却是个心思灵透的。
对待这些试图探究真相的老乡,张水生的回答统一都是:“是赚了点儿小钱儿,不过是张成带着我赚的,我只是出了些力气,具体是什么门道儿我也不清楚,你们得去问张成。”随后,再以家中有未出阁的亲戚在,不方便过多招待,打发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吴蔚留意到一提起张成,来探听消息的村民们无不泄气,不禁偷偷对张水生竖起了大拇指。
这就是生活的智慧啊。
除夕。
无论是蓝星还是这里,百姓们最重要的节日在一片喜庆中降临了。
张家村里家家户户都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别管是穷过富过,到了这一天再精明的主妇也不会吝啬。
张老夫人,柳二娘子,绣娘,连吴蔚都到厨房露了一手,申时刚过就可以开饭了。
张水生和张老爹二人合力将实木的圆桌面从仓库里滚了出来,放到堂屋,桌上不算主食一共摆了十四道菜,有鱼有肉,有猪有羊,色香味俱全,张水生还打来二斤农家酒,准备与自己的父亲来个一醉方休!
面对张老爹,绣娘多少有些拘谨,好在有吴蔚坐在身边,只要稍稍再往吴蔚的身边挪一挪,绣娘便觉得心安。
吴蔚问张水生讨了一碗米酒,听着外面不时传来的鞭炮声,听着张家人说着田间地里的琐事,以及对来年丰收的美好展望,其乐融融。
如柳二娘子所言,张老爹是个开明的人,他没有觉得吴蔚喝酒有何不妥,更没有对绣娘表露出丝毫嫌弃,老人家的话虽然不多却总是能在他的眼中看到慈爱的流露。
宴席过半,柳二娘子用胳膊肘推了张水生一把,后者嘿嘿一笑,微醺表情中透出一抹温情。
“爹,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
张老爹放下筷子,张老夫人也急忙把正夹着的红枣吃到嘴里,二人都看着张水生,等着他说下去。
张水生又对着柳二娘子笑了一阵,才说道:“爹娘,二娘有了,昨儿赶集的时候请郎中切了脉,两个多月了。”
“好!”张老爹一拍桌子,激动地吼了出来,一旁的张老夫人也跟着笑,脸上的褶子深深地堆在一起,激动地溢出了泪花。
突然,张老夫人干呕了一声,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胡乱挥舞起来。
“娘!”
“他娘,你咋了?”张家的两个男人都慌了,柳二娘子看出张老夫人可能是噎到了,急忙倒了一碗水:“娘,快喝点水压一压……”
张老夫人的脸上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张老爹对张老夫人的后背连拍带打也不见效,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快去请郎中来!”
“都让开!”吴蔚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峻,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与平常那个温和活泼的人判若两人。
堂屋空间有限,横了这么大一张桌子后,一桌子五个人至少有两个人的背是顶着墙壁的。
“绣娘你让让!”吴蔚猛地推了桌子一把,可实木桌面太重了,几乎纹丝不动,前面还隔了一个柳二娘子,眼看着张老夫人的动作越来越弱,吴蔚大吼一声:“都别慌,二姐夫,把桌子挪一下,二姐你躲开!快点儿!”吴蔚的话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原本来乱作一团的张家人变得有序,张老爹和张水生合力抬着桌面给吴蔚腾出了最大的空间,柳二娘子也闪身让出了位置。
吴蔚一个箭步穿到张老夫人身后,拉起她的上衣露出腹部,双足前后开立,前腿穿过张老夫人的双腿中间,心中默念着“剪刀,石头,布!”,冷静地摸到张老夫人的肚脐伸出二指,贴在肚脐上部,随后另一只手成空心拳抵在定点位置,适才比划“剪刀”的那只手五指张开,按在自己的拳头上,用力推压!
海姆立克急救法!应对眼下情况最有效的急救法!
“一,二,三……”眼看着张老夫人力量越来越小,吴蔚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但她的目光坚决而明亮,有节奏地推压着,一直到第六下,只听“噗”的一声,一颗红枣从张老夫人的口中飞落下去。
张老夫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吴蔚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绣娘所在的墙角,“咣”的一声,半摔半靠到墙上,长叹一声。
“蔚蔚!”绣娘见吴蔚脸色苍白,额头冒汗,紧张地揽住了她的身体,目露关切。
吴蔚靠在绣娘的肩头,用疲惫且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我这是第一次实操……好险啊,万幸。”
绣娘不明白吴蔚口中的“实操”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吴蔚刚才救了人,自家二姐的婆婆。
张老夫人吓坏了,瘫软到凳子上靠在张老爹的怀里哭泣,柳二娘子一边劝着婆婆,一边抹眼泪,张水生在后面扶着柳二娘子。
闹了这么一出,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吴蔚悄悄对绣娘说:“你吃饱了吗?”
绣娘心领神会,搀扶着吴蔚出了堂屋,来到了院子里。
吴蔚坐在院子里的木桩上,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抬头仰望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尘封多年的往事突然戳了她一刀。
“……蔚蔚。”绣娘感觉到了吴蔚的不对劲,这样落寞的微微,是绣娘从未见过的,绣娘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蔚蔚,三娘,你们俩在院子里做什么?快回屋!”
张家人从惊恐中恢复以后才发现他们的大恩人吴蔚已经不在了,张水生送自家爹娘回了东屋,让柳二娘子请吴蔚他们回来。
桌子已经重新摆好了,张水生眼眶通红,端起酒杯对吴蔚说:“妹子,这份救母的大恩大德,我张水生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今后但凡有什么事儿,只管言语一声。”
说完豪迈地一饮而尽,吴蔚也干了杯中的酒。
柳二娘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多亏蔚蔚了,真是多亏了蔚蔚……娘的眼睛都憋红了,明儿请郎中来看看。”
回来之后吴蔚就变得很沉默,吃完了饭张水生到东屋去陪父母,柳二娘子和绣娘一起收拾碗筷,吴蔚也想帮忙却被绣娘推了回去。
姐妹二人一起刷碗的时候,绣娘趁机对柳二娘子解释道:“二姐,蔚蔚刚才也惊到了,累得不轻,你和二姐夫说说,别放在心上。”
“傻妹子说什么话呢?今天要是没有蔚蔚……这个家可就全完了!”柳二娘子又忍不住抹眼泪,若是张老夫人真有个三长两短,那她腹中的孩子岂不是成了不祥的孩子吗?还没出生就克死了亲奶奶,以后可让她怎么做人?
吴蔚不仅救了人,还挽救了这个家!
“二姐,你有了身子,去东屋歇一歇,陪陪老人家,剩下的交给我。”
“你去吧,你也进屋。这点儿活有什么打紧的,去去去,快去进屋替我陪陪蔚蔚,等过几天,娘身体好了,再好好感谢她。”
绣娘被柳二娘子推进了屋,吴蔚正靠在墙角的褥子堆上,不知在想着什么,怔怔出神。
绣娘坐到炕沿上,一直等到柳二娘子也离去,才脱鞋上炕,来到吴蔚身边坐定。
二人谁也没有说话,隐隐约约的爆竹声从外面透进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吴蔚低低唤了一声:“绣娘。”
第34章 出命案了
“我在这儿。”今天是除夕, 屋子里点了灯,但绣娘在听到吴蔚的声音后,依旧像是担心吴蔚看不清自己一般, 又往吴蔚身边挪了挪。
吴蔚又进入到了沉默中, 绣娘几番犹豫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口:“蔚蔚,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伤心事儿了?”
长长的一段沉默后, 吴蔚“嗯”了一声。
绣娘又说道:“你不是告诉过我, 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哭一哭吗?你要是想哭你就哭,要不……也可以和我说说,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的。”
吴蔚发出一声叹息, 眼眸愈发空洞, 说道:“我从前有个朋友,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 她一直是我的同桌,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特别聪明,学习好, 会好几门乐器,还会说两门外语,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生病了,病得很重。我爹……其实算是仵作吧?有一天,我朋友突然和我说, 如果她死了,一定是自己了结了自己, 但是她父母是不会相信的, 说不定还会找仵作来给她验尸,她当时像极了开玩笑, 她看着我,问我:‘你能不能帮我作证,保住我死后的体面?’我当时觉得她一定是在说玩笑话,她是个时常微笑的人,对待身边的每个人都很温柔,怎么会寻死呢?我还是劝了她几句,她只是笑着,什么都没说。大概又过了两周吧……我听说她死了。”
“啊!”绣娘发出一声惊呼,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父母的反应和她当初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我朋友留了遗书,但她父母反而更加怀疑了,因为他们觉得遗书里描述的那个人的内心世界,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做了所有的努力,把我朋友的遗愿告诉了我能接触到的,几乎所有能在这件案子里说得上话的人,差点被误会成了嫌疑人,可是依旧没有改变她父母的想法,我到底没能保住她所希望的那份体面,她生前是个特别特别爱干净的女孩,课桌永远都是整整齐齐,脱下来的校服上衣每次都要叠好,放在袋子里。而我爹,就是这件案子的仵作之一。”
吴蔚一不小心说了太多现代名词,绣娘整理了片刻才勉强串联起来,这件事情以绣娘的伦理观来看太过于复杂,首先死者为大不便评说,绣娘能听出来吴蔚的怨气有一些在她父亲的身上,可那是吴蔚的父亲,绣娘就更不敢说了……只剩下吴蔚孤零零的在这件事里,受苦,难心。
绣娘想了好多安慰的话,最后也只能低声道:“你的那位故友……一定病的很难受吧?”
吴蔚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她的病不在身体上,而是在这儿……她的心病了,她的精神世界崩塌了,她找不到逃出去的路,寻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吴蔚没有哭,毕竟已经是过去很多年的事情了,她只是喃喃道:“我觉得仵作这行,真脏。”
……
大年初一,张家也来了些亲戚,不过大都是到东屋去拜访老两口的,吴蔚和绣娘在西屋里还算清净,除非谁家领来了女眷才会到西屋里来坐一坐,柳二娘子早就嘱咐过不要详细介绍绣娘的身份,再加上常年做农活的柳二娘子和绣娘长得其实并不像,故此那些女眷也不知道绣娘的“底细”,聊起家常来也很自然。
好不容易送走了宾客,吃过晚饭柳二娘子回到西屋问绣娘:“三娘,明天就是初二了,外嫁女回娘家的日子,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话音落,房间中的气氛就像被冻住了一样,绣娘并不是外嫁女,而是分家出来的女儿,但初二这天姑娘回门是老规矩,绣娘觉得自己是应该回去的,可一想到回家之后可能要面对的事情,绣娘的心里很发憷。
特别是,绣娘觉得不能把吴蔚丢下,回去就要一起去,可是……自己受些委屈,哪怕是被大姐偷偷骂几句,打几下都忍得,要是大姐对蔚蔚恶语相向怎么办?
绣娘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转念一想……爹尸骨未寒,家中尚有娘亲,自己分家出来到底是得了些家产的,要是连过年都不回去看看,娘会伤心的吧?
就在绣娘摇摆不定之时,吴蔚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想回去,我陪你一起回去。”
绣娘看了看吴蔚又看了看柳二娘子,只听柳二娘子说道:“你不用担心没东西能拿回去,我公公和你二姐夫备了一份谢礼送给蔚蔚,咱家以前的老屋在回娘家的路上,到时候可以从谢礼里面分出些来拿回娘家,剩下的放到你们家里,也足够你们两个吃上半年的。”
绣娘低声道:“我不是心疼东西,我只是……怕回去了招人烦。”
柳二娘子叹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难处?说分家那是好听,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们就是把你撵出家门了,你不回去也没什么,就怕他们到时候又说你是个白眼狼,分走了老宅,过年都不回去看看咱娘。人嘴两张皮,正着说,反着说都是他们。要是再扣上一个不孝的名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那我还是回去吧……”绣娘说着,看向了吴蔚。
后者报以宽慰一笑,答道:“我和你一起。”
……
到了年初二,天还未亮柳二娘子就起床了,张水生把借来牛车拉出来,将送给吴蔚的谢礼和给柳二娘子娘家的年礼都装上了板车。
张老夫人顶着一双眼白充血的眼睛,拉着吴蔚的手诉说着不舍和感谢,吴蔚表示以后有机会再来探望,并嘱咐张老夫人这几天不要干重活,静养一段时间眼睛慢慢就会复原。
张家今年给柳家的年礼比往年多出不少,这源自于柳二娘子有了身孕。
给吴蔚的谢礼有:一石白米,两石粗粮,一斗白面,一斗玉米面,一斗糜子面,还有两缸的酱菜和几条腊肉,上回柳二娘子见吴蔚好像很喜欢吃豆腐,专门给吴蔚做了两板豆腐,切好了冻成冻豆腐也一并装到了车上。
这一石白米是张水生到来年秋收,专属于他壮劳力这个身份的全部精细口粮,都给了吴蔚就意味着从此刻到来年秋收,张水生只能吃粗粮,没有细粮了。
就连吴蔚都觉得这份谢礼太贵重了,她知道张水生家并不富裕,不过就连一向精打细算的张老夫人也坚持要吴蔚收下,吴蔚只能从命。
四人上了路,三人都要求柳二娘子坐到车上,于是柳二娘子背靠着粮食袋子怀中抱着一篮子鸡蛋才勉强挤下。
出了张家村沿着山路一直走,经过绣娘家的老屋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到柳家了,平常这条路来往的人也不少,不知怎地今日却异常的冷清。
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雪没过足面,好在张水生经常去杀猪宰羊的人家帮忙,家里不缺毛皮,出发前给吴蔚和绣娘一人找了一双羊皮靴子,是那种直接套在鞋子外面的,靴筒到小腿的位置,一来可以保暖,二来是避免布鞋沾到雪以后湿了鞋子。
一路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迎面走来一队由四人组成的衙役小队。
他们拦住了吴蔚一行人的去路,打量一番后问张水生:“哪来的?到哪儿去?”
张水生答道:“从张家村来,要到小槐村的岳父岳母家送年礼,车上坐着的是我妻子,那边的是我妻妹。”
两名衙役对牛车简单检查了一下,没发现可疑的物件,回来之后笑着说道:“你这女婿够孝顺的了,给丈人家的年礼这么厚?”
张水生解释道:“我妻子有身孕了,头一胎,我娘高兴。”
“过去吧。”
“敢问差爷,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该你问的就别问,快走!”衙役毫不客气地说道,张水生连连称“是”拉着牛车走了。
绣娘哪里见过此等场面,光是那四名衙役手中的佩刀就把绣娘吓得腿软,最后还是被吴蔚扶着才能离开。
四人沉默着走出很远,张水生突然说道:“咱们快些,三娘你也上去坐着,和你二姐挤一挤。”
吴蔚拿下装冻豆腐的竹筐背到身后,给绣娘腾出了一块位置,张水生拉着牛车加快了速度……
来到老屋附近,吴蔚的心中有了答案。
义庄门口站了四名衙役,其中两人再次拦住了吴蔚他们的去路,张水生指了指不远处的老屋,衙役半信半疑地跟着张水生他们一起过来,直到看见绣娘掏出钥匙开了锁,才松了一口气。
其中一位衙役说道:“你们这几天最好是能到亲戚家借住,要是非得住在这儿……把门窗都关好了,好好在家里待着,没事儿别出来闲逛,更别往义庄那边去。”
张水生答道:“差爷放心,我们取点东西,就到岳丈家去借宿,不会给二位添麻烦的。”
“嗯。”衙役走了,柳二娘子的脸都吓白了,下车的时候由张水生半抱着才行。
出命案了!
剩下的三人心中也有了答案,但却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除了吴蔚依旧面色如常,连张水生的表情都不甚自然,绣娘更是和大白天见了鬼似的,一副惊慌模样。
第35章 小槐村啊
吴蔚和张水生把牛车上的东西往堂屋里抬, 柳二娘子则和绣娘躲到了屋里,柳二娘子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一手抓着绣娘的胳膊, 害怕地说道:“这大年下的, 怎么就出事儿了呢?”
清庐县虽然不是什么重镇,但却是一个治安很好的地方, 平时或许会发生一些偷盗和打架的事情, 但极少会闹出人命。
绣娘的脸色比柳二娘子还差,毕竟她就住在义庄附近,这会儿是大白天, 还有三个人陪着自己, 绣娘尚且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突然,绣娘的余光瞥见窗台上的一样东西, 只见绣娘一个箭步过去将窗台上的东西抓到手里,收到了袖口。
她四处打量,似乎想找到一个隐秘又妥善的地方去藏匿手中的东西。
这么大的动作柳二娘子自然也看见了, 她问绣娘:“你手里拿着什么?”
绣娘把那只手背在了身后,直摇头。
绣娘手里拿的正是吴蔚从蓝星带来的军用匕首, 眼下出了事儿,绣娘担心万一被衙役看见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绣娘出了堂屋,正好张水生和吴蔚正抬着大米往米缸中倾倒, 绣娘眼疾手快把吴蔚的匕首丢到了米缸里。
“什么东西?”张水生问。
吴蔚看了绣娘一眼,看到后者惶恐的表情, 回道:“没什么, 我之前找到一截驱虫的木头,放到米缸里不生虫。”
张水生答道:“这大冬天的一般不会生虫, 提前放上也好……就你们两个人吃,这些米够吃一阵子了。”
把张家给的谢礼都收拾好,吴蔚才叫来绣娘,和绣娘商量着取了几个袋子,装了大概一斗的白米,一斗的杂粮,拎了两条品相不错的腊肉,用作绣娘回门给娘家带去的年礼。
柳二娘子也表示这些正好,少了拿不出手,再多的话……绣娘一个被赶出家门单立户的姑娘家也拿不出来。
锁好门四人再次上路,经过义庄的时候柳二娘子捂住了绣娘的眼睛,同时也用头巾把自己的眼睛给遮住了,张水生低着头拉着牛车,唯有吴蔚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受到义庄的影响。
走出足有一里地,柳二娘子才长叹一声,感慨道:“哎哟我的老天爷哟,我这个心……一会儿翻腾一下,一会儿翻腾一下的,可真是吓死人了。”
张水生说道:“一会儿到了岳母家,你别多话,多陪陪岳母。”
“知道了。”
又走了一个时辰,来到了柳家所在的小槐村,虽然都隶属于清庐县,但真是一个村子一个风俗,张家村的村口立着一颗古树,几乎每一根树枝上都绑了一根红绳,树干上更是缠了不知多少红布,树枝上的红绳迎风飘荡光是看着就觉得喜庆。
而小槐村的村头却立着一块定风石,石头有两人高,要三四个人手拉手才能环抱过来,这块定风石还充当着界碑的作用,只见上面刻了三个漆了绿的字:小槐村。
或许是先入为主,也有可能是第六感作祟,整个小槐村给吴蔚一种冰冷,坚硬,不近人情的观感。
柳二娘子的声音传来:“三娘,你这是怎么了?”
吴蔚转头看去,只见牛车上的绣娘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躲到一袋粮食后面,双手抱着膝盖,头巾被拉得老高,只露出一双眼睛。
见状,吴蔚对张水生说道:“姐夫,我上去坐一会儿,有些累了。”
“好,就快到了。”
吴蔚翻上板车,坐到绣娘身旁,按住绣娘抱着膝盖的手,触感冰凉。
“绣娘?”
“我没事儿的,等一会儿到家就好了。”
柳二娘子在心中一叹,对吴蔚使了个眼色,示意吴蔚不要再问,说道:“水生,走快些。”
聪明如吴蔚又怎么会不明白呢?她只是没想到这个村子会给绣娘留下如此深刻的心理阴影而已。
此时正是晌午,越往村子里走人越多,不少外嫁的闺女都在今日回门,有些感情深厚的兄弟会掐着时辰出来迎一迎。
已经开始有人和柳二娘子打招呼了,只是这打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别。
牛车行至一个拐角,迎面走来两个挎着竹篮的婆子,看到牛车过来明显加快了脚步,村里的土路很窄,那两个婆子往路中间那么一站,想要转弯过去都难。
张水生只得停下了牛车,对两个婆子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其中一位婆子仍站在原地和张水生扯闲话,一双眼睛却直往板车上拉的年礼上瞄,另一个婆子径直越过张水生,朝着板车走了过来,那一双眼睛就和蓝星超市收银台的扫码机一样,扫过板车上的每一样东西,嘴里一边发出“啧啧啧”的声音:“要说生儿子也没什么用,还不如有个孝顺的女婿……”说着老婆子伸出枯木般的手,捏住一袋粮食揉搓了几下,声音陡然提升一个台阶,嚷嚷道:“还是精米唷,啧啧啧,他婶子,你瞧瞧……我们生了五六个儿子有什么用哦。”
柳二娘子赔着笑脸说道:“赵家婶子,身体还硬朗啊?”
“啧啧啧,这又是哪家的姑娘啊?瞧瞧,瞧瞧这水灵的哟。”说着竟抬手就要捏吴蔚的脸。
吴蔚早已眉头紧锁,只是碍于要挡住身后的绣娘才一直没有闪开,那老婆子全然忽视了吴蔚的怒目,树皮似的手指捏住了吴蔚的脸颊,这哪里是爱抚,分明就是掐。
“你们老柳家可真是……”
吴蔚攥紧了拳头,忍受着老婆子的“爱抚”,就在这时,一直缩在吴蔚身后的绣娘猛地坐直了身体,大声喝道:“松手!”
“哎哟,吓我一跳!”老婆子后退了两步,松开了吴蔚的脸颊,吴蔚的脸颊已经被掐出了印子。
绣娘咬了咬嘴唇,胸口起伏几个来回才中气不足地挤出一句:“……作甚欺负人?”
“呸!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么个扫把星,真是晦气!你不好好在义庄里待着,大年初二的出来吓唬人?”
绣娘的眼眶瞬间红了,嘴唇发颤,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被什么卡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老婆子刁态尽显,又是吐口水,又是用脚蹬地,画圈,做出奇怪的动作,柳二娘子环顾一周,见老婆子的声音已经引起了一些街坊的注意,不由得焦急起来。
这老赵婆子和前面拦住的老郭婆子,这对姐妹花是小槐村村霸般的存在,仗着家里和里正有一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家里儿孙又多,一家子十几口人,在村里作威作福,没有不怕她们的。
几年前因为骂架输给了柳家大娘子柳翠翠,就曾集结家中男丁殴打了柳翠翠的上门婿女李铁牛,打得李铁牛十多天没下来炕,虽然最后闹到了里正那儿去,也是个不了了之,从那之后三家就算是结仇了。
柳家三个女儿,一个上门女婿,张水生家也是人丁稀薄,绣娘自是不必说了,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是村霸的对手?这也是柳二娘子赔笑脸的原因。
柳二娘子正盘算着拿点什么东西把这两个老妖婆打发走的时候,吴蔚已经跳下了牛车。
“蔚蔚!”柳二娘子吃惊不小,一手捂着肚子,作势就要去拉吴蔚。
绣娘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吴蔚的腰,脸颊贴着吴蔚的脊背,忍着屈辱说道:“蔚蔚,别……”
绣娘见过自家大姐夫被打的样子,哪怕再让她承受十倍百倍的羞辱,她也不想那样的场景在吴蔚的身上重演。
吴蔚死死地攥着拳头,老赵婆子也被吴蔚的架势唬住了,眼中划过惊异之色,到底是不知道吴蔚的底细,没有一巴掌打上来。
张水生当机立断松开缰绳,挡在吴蔚和老赵婆子之间,魁梧的身躯将吴蔚护了一个密不透风。
张水生居高临下看着老赵婆子,说道:“婶子,她不是你们小槐村的姑娘,你这样不好吧?”
“我、我怎么啦?我不过是看她长得水灵,亲近亲近还不行啦?”
“婶子,我家虽然男丁就我一个,可村里头谁家有个杀猪宰羊的事儿,我爹帮了二十多年,我也帮了六七年了,情分还是积累了一些的。今年的年礼是重了,那是因为二娘有了身孕,我老张家一脉单传,伤了二娘肚子里的孩子,谁也别想善了!”
赵老婆子张了张嘴,掂量了一番后,灰溜溜地走了。
见姐妹撤了,拦路的老郭婆子也从牛车的另一头溜了。
张水生转头对吴蔚说道:“妹子,这小槐村是一趟浑水,反正你也就在这儿待一天,忍一忍,有我呢。”
“谢谢二姐夫。”吴蔚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坐回到了牛车上。
张水生点了点头,回到前面拉车去了,柳二娘子长舒一口气,凑到吴蔚身边煞有介事地说道:“你可吓死我了,那两个老婆子一家十几口人,别看老赵婆子嚣张,你但凡碰她一下立刻倒在地上给你看,蔚蔚啊,委屈你了啊。”
吴蔚摇了摇头,只是默默地拉过了绣娘的手,眼眶莫名有些湿。
这就是绣娘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从前的她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呢?
第36章 义庄悬案
泰州·燕王府。
庭院内一位穿着粗布长衫, 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拿着扫把扫雪,老者虽须发皆白,身体却并不佝偻, 虽说是在扫雪却透出一股闲适悠哉, 看上去更像是用扫把做笔,在庭院的石板上写字。
庭院连着花园, 花园的一隅立着一座拱门, 此时拱门正关着,门上一对瑞兽衔铜的门环被扣响了。
老者直起腰身,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进来。”
一位劲装男子推开木门进了花园, 绕过假山踩着鹅卵石小路, 穿过回廊来到庭院内, 立于老者面前,跪到地上:“殿下, 清庐知县派人过来送信。”
“好,这就过去。”老者将扫把放好,抖了抖一双袖口, 朝前厅走去。
进了正厅已有官差打扮的人在此等候,见到老者那人慌忙下跪, 叩首朗声道:“参见燕王千岁。”
“起来吧,来人呐,看茶。”
原来, 这位老者竟是当今皇室宗亲,燕王殿下!
“千岁爷, 我们家老爷特命小人前来, 给千岁爷送一封亲笔信,请您过目。”衙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红蜡密封的信, 双手呈上。
燕王撕开信封,快速看完,说道:“清庐县一向太平,怎么好好的还出了命案了?”
衙役依旧跪在地上回道:“小人……嗯、我家老爷为此事连年都没过好,小人听说还是一桩悬案,师爷怀疑可能是有窜匪进了清庐县。”
“嗯……你们家老爷在信中说,凶犯手段残忍,请本王收紧城防,严查迁令,提防流寇窜匪逃到泰州来。”
“是。”
“你适才说……是一桩悬案?怎么回事?”
“回千岁爷,这件案子共有三个离奇之处,一则,死者无头,二则,现场无血,三则,雪地上留下了死者清晰的足印,像是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地方,然后突然倒下的。”
“哦?既然无头现场怎会没有血迹?没有头又如何行走呢?”
“是啊,要不然怎么能说是悬案呢?我家老爷千叮咛万嘱咐,叩请千岁爷一定要收紧城防,若是让这凶犯惊扰到了泰州的安宁,我家老爷万死难辞其咎!”
“知道了,留下吃餐饭,让马儿也歇歇再回去吧。”
“谢千岁爷!”
……
初三清晨,天还没亮吴蔚和绣娘便从柳家出来,手牵着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昨夜绣娘和吴蔚一宿都没睡,要不是念着走夜路不安全,吴蔚真想昨夜就带着绣娘回家。
吴蔚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难怪村口拦路的老赵婆子和老郭婆子都不是这位柳家大娘子的对手,吴蔚算是见识了。
从昨日进门开始,柳翠翠不顾尚在正月,劈头盖脸对绣娘就是一顿骂,要不是吴蔚拦着,绣娘差点挨打。
而那位至少应该站出来为小女儿说句公道话的柳老夫人,更是让吴蔚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柳老夫人就任凭绣娘无妄遭灾,和没听见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连眼皮都没敢抬一下。
最后还是柳二娘子看不过去,站在院子里和柳翠翠吵了起来,张水生上前劝架,说:柳二娘子有了身孕,胎相还不稳,请柳翠翠嘴下留情。
柳翠翠却反问张水生:你们老张家的种,关他们柳家什么事儿?
“柳家出了这么一个不守妇道的东西,我作为一家之主,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外人休想插手!”
吴蔚这回彻底确定了,当初向里正告密说绣娘“私通”的人,就是柳翠翠!
大概是因为诬告,柳翠翠一家在里正处吃了一场闷亏,一直憋着气儿呢,见到绣娘回来那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直到柳二娘子拿些性命做担保,绣娘没有做失德之事,柳翠翠的气焰才算是消了一些,一场好好的回门,闹得吴蔚和绣娘连一口柳家的饭都没吃,熬了一夜,天还没亮就离开了。
吴蔚和绣娘手牵着手一路沉默着走出了小槐村,直到那颗冷冰冰的定风石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吴蔚才停下脚步,为绣娘拉了拉松垮的头巾,柔声道:“回去我给你做好吃的,把火炕烧的热热乎乎的好好睡一觉,等开春儿咱们把院墙修一下,你要是想你娘了就请二姐夫帮忙接她老人家到家里来住住。”
绣娘的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吴蔚说什么她也只是点头,吴蔚紧紧拉着绣娘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天刚蒙蒙亮,吴蔚和绣娘就到家了,义庄门口点上了白灯笼,离着好远就能看见,直到此时绣娘好像才恢复了些知觉,躲到吴蔚身后,拉着吴蔚的衣襟:“蔚蔚,我害怕。”
听到绣娘沙哑的声音,吴蔚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从绣娘遭受到语言霸凌之后一直就没说过几句话,吴蔚转过身抱住绣娘,分出一只手按住绣娘的后脑,把她的脸贴到自己的肩膀上,说道:“别怕,有我在。”说完二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和螃蟹一样横着挪回了家。
一进屋吴蔚冷得打了一个哆嗦,搓着手说道:“早知道昨天就应该把炉子烧一烧,这屋里空了太久了,阴冷阴冷的。绣娘,你先到外面站一会儿吧,我生火。”
吓得绣娘一边往屋里退,一边摇头:“不冷,我不去外面,我就在屋里。”
“好吧,那你别往床上坐啊,我去拿柴火。”折腾了半个时辰,屋子里总算有了热乎气儿了,吴蔚又把被褥铺到炕头烤到潮气消散,才让绣娘脱衣服躺下。
短短一天的功夫,绣娘的眼眶下面两条乌青,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肉被这么一折腾好像全都没了,又变成了巴掌大的小脸儿,看着如此虚弱的绣娘,吴蔚不由得心中火起,坐到绣娘身边为她拉了拉被子,拨开额前的碎发,哄道:“你睡一会儿,我饿了,熬点粥,一会儿叫你,吃完了一起睡。”
绣娘挣开了红肿的双眼,说道:“我去吧。”
吴蔚按住了绣娘:“就熬个粥,你好好躺着吧,好不容易攒了二两银子,是不是又想送到药铺去啊?”
绣娘条件反射般按住了胸口装银子的荷包,摇了摇头。
吴蔚勾了勾嘴角,下了火炕到堂屋做饭去了。
刷锅,烧水把淘好的白米下锅,拿三个鸡蛋细细将表皮清洗干净,等粥开锅把鸡蛋放进去,再煮一会儿就好。
……
粥和鸡蛋都煮熟,吴蔚夹了一小碟酱菜,盛了两碗粥,给绣娘那碗扒了两个鸡蛋,放上炕桌才把绣娘叫醒。
绣娘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起来,感觉一双眼睛酸涩无比,看近在咫尺的吴蔚都有些模糊,虽然绣娘忍着不说,但吴蔚还是看出了绣娘的不适,绣娘的眼睛水肿的很严重,最好的办法就是冰敷。
吃完了饭,吴蔚让绣娘先别睡,等她回来。
吴蔚出了门,抬头往自家屋檐上看……很可惜,绣娘家的老屋是草泥房,屋顶铺了厚厚的草泥,排水性较差并没有形成冰锥。
吴蔚望向不远处的义庄……,义庄的屋顶铺的是青瓦能留住雪,雪化了以后顺着瓦片流下来,会在屋檐处结成一串冰锥。
吴蔚决定过去碰碰运气,把晾衣服的竹竿抽走,往义庄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刚亮,衙役还没当差,只有义庄门口的两盏白灯笼还亮着,宣示着义庄里面正住着“客人”。
吴蔚自然是不怕的,绕着义庄走了一圈,在屋后发现一串倒挂在屋檐上的冰锥,一竹竿子扫落一排,拾起碎冰放到布兜里拎着回家。
吴蔚取了一些碎冰用净布包好,剩下的就搁在屋外,回到屋里看见绣娘正裹着被子盘膝坐在炕上,明明已经难受的睁不开眼却还记得吴蔚的话,强忍着不肯入睡。
吴蔚坐到炕上,伸直双腿:“绣娘,枕我腿上。”
“嗯。”刚一躺好,绣娘便闭上了眼睛,随时都能睡着。
“绣娘~”
“嗯。”
“绣娘醒醒,我取了些冰给你敷眼睛,你稍微清醒一点,别激到了。”
“唔,好。”
吴蔚将冰袋贴到了绣娘的眼睛上,后者倒吸了一口凉气,叫道:“凉~!”
吴蔚轻抚绣娘的额头,哄道:“就是要凉点儿才好,冰敷一刻钟,你睡醒了眼睛就不肿了,忍一忍。”
“……嗯。”感受着吴蔚的安慰,听着她温柔的关心,绣娘的眼眶再次湿润,她分不清是碎冰融化还是自己的泪水,可绣娘不敢再哭了,她怕哭坏了眼睛,那就彻底成了累赘了。
绣娘睡着了,睡的很沉,吴蔚把她搬到枕头上都没醒,吴蔚把净布丢到水盆里,也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
另一边。
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子骑着一匹通体乌黑,不见一丝杂毛的高头大马,后面领着同样骑马的四名精壮男子从山路的西边出现,马蹄踏过积雪所形成的特殊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山间。
领头的女子麦色皮肤,一双弯眉下是一双深邃如水的眼眸,单手持缰,腰身笔挺,好不潇洒。
女子身着棕黄色狐裘大氅,头戴冠帽,双侧垂下丝绶从耳后绕过,直垂胸口,大氅随着马儿的奔跑微微摆动,隐约见到大氅之下好似穿着一袭玄色锦缎华服,只是这华服的胸口好像绣了一只猛兽,看起来又像官袍。
第37章 请去喝茶
来到义庄前, 女子勒紧缰绳,一抬胳膊,身后的四名男子也操控马儿停了下来, 女子略侧过头, 问道:“尸首就停在这儿?”
“是。”
“张威,张猛留下, 你们两个快马到衙门去一趟, 把卷宗和证物取过来。”
“是!”
随着一阵马蹄声,两名男子策马而去,女子则带着张威张猛翻身下马, 张威牵着三匹马的缰绳去拴马, 张猛跟在女子身后。
突然, 女子足下一顿,立在原地, 一双深邃的眼眸,定睛一处。
“大人?”
女子屈膝蹲下,用手指轻轻在雪地上戳了一下, 继而皱起了眉头,说道:“义庄周围, 怎么会出现两排女子新鲜的脚印?”
“去把鞋印和深度记录下来,给我查一查足印都到了哪儿。”
“是!”
张猛来到脚印旁边,掏出炭笔和布画出了雪地上的脚印, 又用指节探过足印入雪的深度,一并记录在了布上, 随后张猛又跟着雪地上那两排足印绕着义庄走了一圈, 一路追踪……来到了绣娘家的老屋外。
张猛半蹲在绣娘家那半边没有坍塌的院墙外面,拿些鞋样和入院前最后一个足印对比了一下, 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冒烟的烟囱,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
义庄内,女子站在棺材旁,低头注视着棺材里面遇害者的遗体,眉头紧锁。
张威和张猛进了义庄,女子抽离了视线,搬来一张长凳坐到了离棺材不远的地方。
“张猛?有何发现?”
“回大人,小人按照大人的吩咐取到了鞋样,追寻脚印发现这个脚印的主人曾绕着义庄走了一圈,足迹均匀,并没有进入义庄。小人沿着脚印追寻,发现这脚印消失在离义庄不远的一处院落内,院中仅有一间破旧的茅草屋,烟囱有烟冒出,推断这脚印的主人应该就是这附近的农户,这是足印……请问大人是否要把人请过来问话?”
女子接过张猛递上来的足印图样,扫了一眼,折好揣到了怀里,说道:“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敢来点了白灯笼的义庄走一圈,张威张猛,你们两个到那户人家去,把这鞋印的主人请过来。”女子心中暗道:她倒要看看这女子究竟是真的胆子大,还是另有所图?
“是!”
张威张猛双双按上腰间的佩刀,虎步生风地出了义庄,直奔绣娘家的老屋。
院墙坍塌一半,内里的结构一览无余,但张威和张猛还是谨慎地绕着老屋走了一圈,确定没有逃跑的后门和暗道后才敲响了绣娘家的门。
绣娘和吴蔚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吴蔚揉着眼睛问道:“谁呀!”
张威和张猛对视一眼,张威答道:“我们是办案的官差,有话要问家中的女主人。”
“找我的?”绣娘一下子就醒了,看着吴蔚,眼中有不解,有害怕。
“先起来穿衣裳,可能是看我们住的地方离义庄近,想问点线索的,别担心。”
“请稍等一下,马上就来。”吴蔚应了一声,掀开被子和绣娘一起穿衣裳,穿戴整齐后绣娘和吴蔚一起出了房间,由吴蔚打开了房门。
张威和张猛没想到如此荒僻的地方住的竟不是一对夫妻而是两位姑娘,二人对视一眼,仍由张威说道:“请二位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我家大人有话要问二位姑娘。”
吴蔚半挡在绣娘面前,反问道:“你们有腰牌或者手令,证明你们的身份吗?”
二人听了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们二人当差多年,看到绣娘和吴蔚之后便基本确定了她们不会是凶手,一则没有那个行凶的能力,二则……绣娘和吴蔚的身上也没有那种穷凶极恶之人的气场,是以放松了许多,听到吴蔚这样说,张威张猛反倒觉得很新鲜,张猛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质令牌,上面刻有“明镜”二字,说道:“我们是明镜司的官差,请二位随我们走一趟吧。”
吴蔚点了点头,拉着绣娘的手跟着张威和张猛,朝着义庄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绣娘的腿就软了,身体不住颤抖,吴蔚只能一边柔声安慰绣娘,一半改拉手为半抱着,绣娘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拽着吴蔚的衣襟不撒手,连看义庄一眼都做不到。
张威和张猛见了亦心生怜惜,更加确定了绣娘不是来义庄瞎转悠的人,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吴蔚所表现出的镇定,二人目光交汇彼此心照不宣。
“大人,人带来了。”
“进来。”
吴蔚挑了挑眉,这位被称为“大人”的竟是一位女子?!
张威和张猛守在门口,朝吴蔚和绣娘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吴蔚半抱着绣娘过了门槛儿,绣娘看到停放在里面的棺材当场瘫软在地。
吴蔚一边去扶绣娘,一边致歉道:“大人恕罪,绣娘的胆子小。”
女子盯着面色惨白,身体颤抖的绣娘几个呼吸,说道:“张猛,送这位姑娘回去。”
“是!”张猛进门将绣娘架起,绣娘抓着吴蔚的衣襟,叫道:“蔚蔚!”
吴蔚安慰道:“你安心回去等我,等这位大人问完了话,我自然就能回去了,别怕。”绣娘这才松手,被张猛带走了。
吴蔚转过身,看到坐在长凳上,身穿大氅的女子,心头一跳。
这双眼睛……不正是那日在百味楼遇到的两位乔装女子里,那位年长的女子吗?
纵然此时卸去伪装,换了行头,吴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这样的目光……吴蔚来到这个时空以来只见过一次,断然不会认错的。
吴蔚暗道:果然是大人物啊。
吴蔚收敛心神,拱手作揖,说道:“草民吴蔚,参见大人。”
女子注视吴蔚片刻,悠悠说道:“背后磨坏的绣样,修补好了?”
吴蔚的心里“咯噔”一下,叫道:坏了坏了,自己这会儿还穿着那天的衣裳呢,赖是赖不掉了……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秋后算账!
吴蔚的大脑久违地开始了飞速运转,几个呼吸后,吴蔚笑了,坦然说道:“没想到大人还记得草民,荣幸。”
“不错,尚算坦率,坐吧。”
“谢谢。”吴蔚搬过一条长凳,坐到了女子对面不远处。
“你那日是如何看出我二人女子的身份的?”
吴蔚抿了抿嘴,答道:“其实也没太看出来,主要是一般男子哪里会在乎别人衣服上的绣样呢?再加上那位年轻的姑娘靠近以后,我从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女儿香……这才猜到了。”吴蔚心道:我可没说胭脂香,反正女儿香这种味道,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吴蔚已经通过明镜司这个部门,以及女子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大致推断出了对方的身份,她才不会把真正判断出二人性别的依据告诉对方呢,万一引起对方什么专业方面的兴趣,那自己这个黑户岂不是危险了吗?
听到吴蔚的答案女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随后继续问道:“义庄外面有两排新鲜的足印,是你的吧?”
“是。”
“你来义庄做什么?”
“我说……我来取冰,大人信吗?”
女子摇头:“不信。”
“我朋友遇到伤心事儿哭了一夜,我从义庄的屋檐上敲了点冰下来给她敷眼睛,还剩半袋子碎冰被我装在一个蓝色的布兜里,就放在院子里,大人一看便知。”
“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士,家住何处?为何至此?你和适才那位姑娘是什么关系?”
完了!看来这古代现代的刑侦警都有共同的职业病……
女子的目光定格在吴蔚突然交叉的十指上,只一眼便收了回来,继续注视着吴蔚的脸。
吴蔚感觉自己的脊背“飕飕”往外冒冷汗,穿越之事玄之又玄绝对不能提及,可是……以眼前这位大人的架势,不把自己的老底盘问清楚大概也不会轻易放人,撒谎吧……凭自己的道行被揭穿那还不是顷刻间的事儿?而且自己穿越到这边这么久了,一门心思寻找穿越回去的办法,根本没好好思考过来历的问题。
就算是提前编好又能怎么样呢?眼前这人可不是小槐村的里正,自己胡诌个身世便能混过去,这个女人要是真想调查自己,易如反掌。
吴蔚的沉默落在对方的眼中却是另一番含义,适才面对“杀人的嫌疑”都能对答如流的吴蔚,居然被一个小小的“来历”问题给难住了,这简直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清庐县这个地方本就敏感,它是朝廷和燕王封地的一个缓冲地带,一个曾经在百味楼和她们偶遇,不害怕义庄和尸体,住在荒郊野岭却说不出自己来历的女子……很难不让眼前这位女大人深思几分。
“怎么,有难言之隐?”
吴蔚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女子眯了眯眼,抬手掀开大氅露出胸口的绣样,问道:“你可认识本官?”
吴蔚扫了官袍一眼依旧摇头。
“你不认得本官?”
“不认识。”
女子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瑞字,乃是梁朝唯一一位前朝女官,明镜司正使,你有名有姓,谈吐得体,你说你不认识本官?”
“我……”
“张威张猛!”
“在!”两名大汉推门而入。
“找个清净的地方,请这位吴姑娘去喝杯茶。”
“是!”
第38章 身陷囹圄
张威张猛一左一右扭住了吴蔚的胳膊, 东方瑞一声令下那吴蔚在他们的眼中就不再是普通百姓了,别管吴蔚是男是女他们都不可能留手。
吴蔚虽然有些徒步旅行锻炼出的身体底子,但是这点力道在张威张猛的眼中根本不够看, 即便吴蔚用尽全力挣扎却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在被张威张猛扭着胳膊,压住肩膀的一瞬间, 吴蔚只感觉眼前一黑, 仿佛他们扭到的不是自己的胳膊,而是她的灵魂。
吴蔚就这样被押着朝门口拖去,突然吴蔚双脚死死蹬住门槛儿, 不顾肩膀和胳膊上传来的疼痛, 对着东方瑞大喊道:“我不服!”
东方瑞挑了挑眉, 她也想看看这个疑似细作的人还有什么话可说,无需东方瑞吩咐, 张威张猛已然心领神会,停住了脚步。
吴蔚的额头上已经疼出了汗,脸颊涨红, 白皙的脖颈上动脉凸起,吴蔚挣扎了两下反而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能老实下来瞪着东方瑞吼道:“疑罪从无你懂不懂?我犯了什么律法,你凭什么抓我?你这是乱用职权!”
东方瑞微微一怔,不知被吴蔚的哪句话戳中了心思, 她看着吴蔚,深邃的眼眸里不带一丝情绪, 用平静的口吻问道:“你可是清庐县人氏?”
“不是。”
“可有迁令?”
……
见吴蔚依旧沉默, 东方瑞说道:“依本朝律例,离开户籍所在府县者, 需由家主向村,族,事先呈报,讲明事由,离开户籍所在府县逾一月者,需从府衙领取迁令,待归家后三日内归还迁令,销案。擅离府县,逾月,且无迁令者,依律按‘流窜’处,初犯,杖脊三十,送配归家,累犯,最多可杖脊一百。我们上次见面是在百味楼,算一算也快到一个月了,待我查清楚你流窜的时日,自然会依律定罪。你还有何话说?”
吴蔚当即就像泄了气的皮球,这回她也无话可说了,人家有理有据把律法条款都背诵出来了,自己还能有什么话可说呢?
“好生安置这位吴姑娘,等我亲自审问。”东方瑞又吩咐了一句,张威张猛像提小鸡一样把吴蔚拎了出去,吴蔚咧嘴苦笑:原来刚才自己蹬门槛儿的时候,不是人家拉不动……
出了义庄,张威掏出一捆麻绳,就要把吴蔚绑了,吴蔚对张威张猛说道:“两位张大哥,我不会跑的,能不能别捆我?”
“我劝姑娘还是不要自讨苦吃,我们也是按吩咐办事。”
吴蔚又赶紧说道:“那能不能让我和我的朋友说几句话?她是个可怜的姑娘,被家人赶出来,丢在这破旧的老屋里面,我要是突然不见了,她一定会到处寻我,这冰天雪地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她是清庐县的良民,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吴蔚很清楚自己肯定要被绑,但她还是提出了那个要求,为的就是引出这第二个要求。
吴蔚看过一本书,书上说: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一个人很难在短时间内连续拒绝一个人两次,所以不妨一开始就提出一个过分的请求,在被拒绝后再把自己真正的诉求提出来。
“拜托了两位大哥,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我那位朋友的胆子有多小,再说刚才那位东方大人不也看了我的朋友吗?还让你们把她送回去……证明她没有问题啊。”
张威和张猛对视一眼,说道:“好吧,只给你一盏茶的功夫,别让我们兄弟俩为难。”
吴蔚千恩万谢地谢过,张威和张猛还算通情达理,仍旧一前一后守着绣娘家的院子,就让吴蔚自己进去了。
吴蔚刚一开门,绣娘就扑了上来,差点扑到吴蔚的怀里,还是吴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绣娘的胳膊才稳住身形。
绣娘盯着吴蔚,问道:“你不要紧吧?他们找你什么事儿啊?”
吴蔚的鼻子突然一酸,但被她硬生生地止住了,说道:“没什么事儿,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吗?就是……我爹是仵作的事儿,那位大人这次来的匆忙没带趁手的仵作……准备和我探讨探讨案情来着。”吴蔚编完瞎话自己都觉得不要脸,可吴蔚实在是没有办法,要是和绣娘实话实说,这冰天雪地的让她怎么办呢?还不如给她点希望呢。
“真的?”绣娘一下子来了精神,脸上的惶恐逐渐被疑惑所代替。
吴蔚强打着精神,说道:“那位大人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瑞字,绣娘……你认识她吗?”
“啊!”绣娘发出一声惊呼,说道:“原来是那位大人!我刚才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她是咱们梁朝唯一一位女青天,虽然从来都没见过,但听过她的大名!”
吴蔚不由得心口发苦,连绣娘这种从来都没出过远门儿的姑娘都听说过东方瑞的大名,看来自己被抓的也不冤了。
“绣娘啊,你这几天在路边等等,我估么着二姐和二姐夫就快回家了,咱们这儿是到张家村的必经之路,我可能要一些日子才能回来,你先到二姐二姐夫家里去住着,等我忙完了再去接你,省的你一个人担惊受怕的。”
绣娘皱起了眉,说道:“你不在义庄帮忙吗?”
“我……我一会儿要先去一趟衙门,看看卷宗什么的,外面还有两个官差等我呢。”
“那我等你回来,你早点回来……”
吴蔚深深地看了绣娘一眼,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深说了,绣娘虽然平日不多言多语,却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哪怕再多一句,自己都有可能被识破。
“好,晚上把门窗都锁好了,我回家的话会叫你的,剩下不管什么人,问清楚了再开门,天黑以后一律不开门。”
“嗯,知道了。”见吴蔚答应,绣娘心中的疑虑也消了一半。
“我得走了,张威张猛两位大哥在等我,你就别出来送了。”
吴蔚转身,开门之前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对了,因为这件案子很严重,所以衙门那边会调查一下我的背景,要是有什么官差之类的人来找你打听我的底细,你不要隐瞒,他们问什么你就照实说,我也会照实说的,别到时候我们俩说的不一样,反倒惹麻烦,知道了吗?”
“嗯,我记住了。”
“好了,我真得走了。”
……
吴蔚心想:这或许是自己能为绣娘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自己的“底细”经过捉奸那一场事儿,东方瑞要是想查也瞒不住,绣娘身世清白又是清庐县本地人士,只要她坦白交代,相信东方瑞不会为难她的。
三十脊杖啊……
吴蔚不觉得以自己这副挑扁担都觉得疼的身板,能在三十脊杖后活下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吴蔚出了门,绣娘也看到了守在院墙外面的张猛,对吴蔚的又信了三分。
吴蔚转头朝绣娘咧嘴一笑,转过头来眼眶也跟着红了。
吴蔚头也不回地说道:“绣娘,别送了,我和两位张大哥走了啊。”说完快步来到张猛面前,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张猛:“张大哥,咱们走吧。”
张猛好像也明白了什么,看了看吴蔚又看了看立在门口的绣娘,笑着朝绣娘挥了挥手:“姑娘回去吧,我们带吴姑娘走了。”
见到官差笑了,绣娘悬着的心彻底落地,点了点头,把门关了一半儿……
“谢谢。”吴蔚轻声对张威张猛说道。
两人带着吴蔚一直走到绣娘看不到的地方,才按照流程把吴蔚给绑了,然后放到马上往县衙的方向策马而去。
吴蔚不是骑在马上,而是被人捆了,和麻袋一样被放在马上的……
胸口和腹部趴在马背上,跑了一半路程吴蔚就被颠吐了,待到了县衙吴蔚感觉自己半条命都快没了。
张威张猛见状一左一右架着吴蔚,吴蔚倒是求之不得,干脆来了个半昏死状态,任凭张威和张猛把自己拖到了牢房。
见到狱卒,张猛掏出令牌,说道:“奉明镜司正使东方大人之命,借用你们这儿一间清净的单间。”
狱卒将二人领到牢房的最里面,打开一间四周无人的牢房:“大人,这间是整个牢房最清净的一间了。”
张威和张猛把吴蔚放到稻草堆上,解下并收走了吴蔚身上的绳索,吴蔚虽然还有意识,但是五内翻江倒海,眼前天旋地转,索性装死。
张威和张猛看着狱卒锁好牢门,三人一起往外走,张猛说道:“东方大人要亲自审问这位姑娘,请你们府衙不要插手,更不要用刑,一日三餐该给就给,切莫苛待。”
“是,下官明白。”
“告辞了。”
……
吴蔚感觉自己要死了,眼泪溢出紧闭的双眼汩汩往下流,她的肩膀和两条胳膊都火辣辣的疼,被马儿颠了个半死还恶心想吐,不过已经没有食物可以吐了。
摧垮吴蔚精神的并不是身体的痛苦,而是即将要面临的一切……
东方瑞就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吴蔚喘不过气,对方经验老道,眼光毒辣,深谙律法又有实权,自己来到这里后虽然从未主动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是这个“流窜”的罪名,吴蔚实在是解释不清楚,她说不清楚自己从何而来,要到哪去,那点靠着小聪明糊弄里正的伎俩,用到东方瑞的身上只有死路一条。
穿越之事能说吗?说出来会不会被定性成什么“妖言惑众”直接烧死,或者拉到菜市场砍头?
会不会连累绣娘,二姐和二姐夫一家?
第39章 皇命在身
另一边, 东方瑞的另外两个手下从衙门取来了关于这桩案子,清庐县衙门所收集到的证物,证词, 以及仵作的验尸手札。
看过仵作手札, 东方瑞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在东方瑞看来:这仵作写的手札简直狗屁不通, 不仅没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结论, 还写了一些怪力乱神的判断,不等调查结束就直接将这件案子归为“悬案”,东方瑞实在怀疑这个仵作是否真的会验尸, 还是说这清庐县已经太平太久了, 仵作只是个摆设?
清庐县知县听说玉面神机亲临, 派了十多名衙役过来当差,东方瑞将清庐县的衙役编成三组, 由自己手下的三位得力干将带着,分别去:收集线索,查访清庐县近期的“失踪”人口, 还有一组则是带着死者的体貌特征,将告示送到毗邻州府, 扩大搜索范围。
还剩下一个张威,东方瑞派他单独去完成另一项秘密任务。
就此刻收集到的证据来看,这件案子相当棘手, 且不论清庐知县不作为,错过了黄金时机这一点, 就说这案子本身的“动机”就给东方瑞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杀人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对方似乎有意要将这件案子制造成一桩悬案,死者无头, 现场无血,偏偏雪地上还有两排脚印,足印与死者的鞋样相吻合。
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就没办法进一步锁定凶手的范围,这绝对不是一场简单的凶杀案……
最主要的是,东方瑞这一趟出来是有皇命在身的,二月初一之前,东方瑞必须将平佳县主安全护送回京城!
平佳县主是燕王千岁的亲孙女,也是如今燕王这一脉仅存的后代,燕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兄长,封地泰州,原本有三子一女,其中长子和次子早夭,长女死于难产一尸两命,仅剩下一位小儿子精心呵护多年,总算长大成人,被立为燕王世子。
可惜……燕王世子和燕王妃在十年前出门游历时遭遇不测,留下平佳县主这一个女儿。
老燕王几乎是一夜白头,以泰州风水不利子孙后代为由,将年仅七岁的平佳县主送到了京城,寄养在当今皇后的宫里。
据说皇后极为疼爱这位侄孙女,诸位皇子也很疼爱这位小侄女,可以说平佳县主在宫中的待遇和正牌的公主比也不遑多让。
刚开始,平佳县主和一众皇子皇孙在皇家学堂读书,不过这位县主对书本不感兴趣,于是皇后又做主给她找了两个武学的师父,学了半年平佳县主又觉得苦闷,皇后便问起平佳县主的志向,彼时玉面神机名声大噪,平佳县主听说她的故事后非嚷嚷着要拜玉面神机为师,皇后便请皇帝下旨,令玉面神机收了平佳县主为徒,这一晃……平佳县主拜东方瑞为师已经五年多了。
自平佳县主及笄后,每年都会回到泰州过年,由东方瑞亲自护送其返回泰州,并于二月初一之前返回京城。
一直都太平无事,偏偏今年……
老燕王听闻清庐县出了命案,担心自己这唯一的亲人有危险,提出:要么朝廷派重兵来接,要么就由燕王府派兵护送县主回去,否则平佳县主就不回京城了。
可是梁朝早有祖训,朝廷兵马不进藩王封地,藩王的府兵也不能踏出封地半步,不可能因为一个县主破例。
在东方瑞的劝说下,老燕王才勉强退了一步,要求东方瑞尽快破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东方瑞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不知不觉中她竟走到了绣娘家的小院前。
东方瑞觉得反正案情暂时也很难有所进展,不如拜访一下那位吴姑娘的朋友。
倒不是东方瑞有意针对吴蔚,而是很不巧……吴蔚那天在百味楼碰到的两个人,年轻的那一位正是平佳县主。
平佳县主是朝廷和泰州之间的一个重要平衡,皇帝和皇后对平佳县主的疼爱也是真的。
从平佳县主拜入到东方瑞门下的那一天起,东方瑞就接到密旨,内容是:让平佳县主快乐成长,誓死守护平佳县主的安全。
这五年来,每一个出现在平佳县主身边超过两次的外人,东方瑞都会留心,更何况是:吴蔚还在百味楼和平佳县主产生过交集呢?
“笃笃笃”东方瑞敲响了绣娘家的门。
“谁呀?”
“我叫东方瑞……请姑娘开门,有些事想问问姑娘。”
……
绣娘开门,东方瑞主动出示了自己御赐的黄金令牌,绣娘倒身便拜:“民女柳三娘,参见大人。”
东方瑞眼疾手快扶住了绣娘,绣娘让出身位请东方瑞进了屋子,两步跨过堂屋便进了卧房,看着家徒四壁的房间东方瑞的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吴蔚背柴到百味楼去卖的事情。
“大人,请……坐,民女家中简陋……”
“可否和姑娘讨碗水喝?”
绣娘立马给东方瑞舀了一碗热水,绣娘的家里连一张好凳子都没有,东方瑞便盘膝坐到炕上,请绣娘坐到炕桌对面。
绣娘推辞了一番才勉强坐下,但心中亦是难安,东方瑞……那是说书戏文中的大人物,京城的大官,好像比知县大人的官还要大的。
东方瑞喝完了水又问绣娘要了一碗,笑道:“柳姑娘不必紧张,只当我是闲来无事与你唠家常便是。”
“是!好……”
“你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家中尚有母亲,还有两个姐姐,姐夫和一个侄子,啊,我二姐也有了身孕,又要添丁了。”
“恭喜,那你为何孤身住在这里?”
绣娘的脸瞬间红了,支吾答道:“我、我是……被分家出来的。”
“女子分家,闻所未闻。”
绣娘咬着下唇没回答,东方瑞也不深究,话锋一转又问道:“你和吴蔚,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绣娘记起吴蔚临走前的叮嘱,再加上东方瑞的态度和善,真的就和说家常一样,让人难以防备,于是绣娘如实答道:“那天,是我分家出来的第一天……”
一说起吴蔚,绣娘就没那么紧张了,仿佛心中流淌着一股暖流,关于和吴蔚之间的点点滴滴绣娘如数家珍,一些吴蔚都未必记得的细枝末节绣娘都记得清清楚楚。
通过绣娘的讲述,东方瑞很轻易地得到了她想知道的情报,但随后东方瑞再度起疑,不着痕迹地问道:“这些琐碎的小事,难得柳姑娘记得这般清楚。”东方瑞注视着绣娘的脸,将绣娘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天真的绣娘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东方瑞“审问”,面对反问,绣娘只是抿了抿嘴,轻声却坚定地回道:“要是没有蔚蔚,民女恐怕早就冻死在这间屋子里了,我爹常告诉我们姐妹三个,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
“……吴蔚在遇到你之前,一直住在义庄里?”
“嗯,蔚蔚也是个可怜人,房子修好以后民女就邀请她搬过来同住,如今家中的积蓄也都是蔚蔚置办的。”
“这个我知道,我和吴蔚在百味楼遇到过一次,她到百味楼去卖柴。”
“嗯,年前蔚蔚到百味楼送过几趟柴,还卖过一次鱼,后来我们就到我二姐家过年了。”
东方瑞心中的疑虑消了大半,自己与平佳县主这次乔装回泰州,行程高度保密,而且那日去百味楼吃饭也是县主一时兴起,之前并无计划,只要派人到百味楼探查一番,若与柳三娘的供词相符,就基本可以判定吴蔚与县主只是偶遇。
至于吴蔚是不是黑户,其实东方瑞并不在乎,这是衙门的事儿,并非明镜司的职责所在,“流窜”不过是东方瑞羁押吴蔚的一个借口罢了,只是为了弄清楚吴蔚是否存着对平佳县主不利的动机。
“好了,时辰不早了,不多打扰姑娘了,告辞。”
“是!”
绣娘起身将东方瑞送到门口,目送东方瑞离去,突然叫道:“大人!”
东方瑞转身,看着绣娘。
绣娘快步上前,鼓足勇气说道:“大人,我听说……你断案如神,铁面无私,能不能帮帮蔚蔚?”
“吴蔚?她有何冤屈?”
“民女知道的不多,不过蔚蔚原本是要进京告御状的,等到春暖花开时,蔚蔚就要上京去了,替父申冤!”
绣娘心如擂鼓,手心都出汗了,但她不后悔,因为她相信这位传说中的大人一定能帮吴蔚的父亲洗刷冤屈!
……
东方瑞策马回到县城,知县早已为东方瑞准备好了下榻的宅院,东方瑞将今日收集到的证据记录下来,顺便将从绣娘那儿得到的线索也整理了出来。
门被敲响,是派出去调查吴蔚底细的张威回来了。
张威将收集到的一摞证词放到东方瑞的案上,说道:“属下在小槐村见到了柳三娘的二姐一家,取得了关于吴蔚的重要证词。请示大人,是否要到柳三娘的二姐夫张水生所在的张家村,做进一步取证?”
“暂且不必,待我看完这些证词再说,吴蔚关在哪儿?”
“在府衙天牢。”
“半个时辰后,把她带来。”
“是。”
第40章 戴罪立功
“大人, 吴蔚带到。”张威带着吴蔚来到东方瑞的书房外,驻足禀报道。
“让她进来。”
“是。”
张威推开书房的门,自己却并不进来, 只对吴蔚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吴姑娘, 请吧。”
“谢谢。”经过半天的休息,虽蔚的状态比刚进天牢的时候好多了, 但依旧是面色苍白, 精神不济的模样。
通过调查张威心里也明白:吴蔚除了来历成迷外,没有做过坏事,甚至在对待柳三娘的事情上, 堪称女中豪杰, 见吴蔚被折腾成这番模样还依旧守礼, 张威心中涌起一股愧疚,轻声道:“我家大人并非不通情理的人, 你有什么苦衷不妨和她明说。”
“多谢。”吴蔚点了点头,迈进了东方瑞的书房,绕过屏风, 来到东方瑞的书案前,那里已经摆上了一个圆凳, 不等吴蔚请安,东方瑞率先开口,说道:“坐。”
“谢谢大人。”吴蔚坐到了圆凳上, 等待东方瑞先开口。
东方瑞看了看吴蔚,笑道:“需不需要我给你搬个带靠背的椅子?”
吴蔚叹了一声, 说道:“我自己来吧。”于是便起身拽了一把太师椅到圆凳旁边, 坐了上去。
倒不是吴蔚不知深浅,而是这半天她的确被折腾狠了, 像吴蔚这种只在游乐场里骑过马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如此颠簸,整个胸腔和腹部贴在马背上……吴蔚现在还能出现在东方瑞面前已经算意志力坚定了,与其坐在圆凳上冒着失去平衡摔倒的风险,还不如让自己舒服点儿。
东方瑞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说道:“你的情况我基本了解清楚了,只要你能讲清楚你的来处,出去以后到衙门去把迁令领了,本官可以不追究你‘流窜’之罪。”
吴蔚苦笑一声,她明白这是对自己的背景调查已经结束了,确定了自己不是坏人,不追究“流窜”之罪,也算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可是啊……自己是说不清楚这个来处的。
吴蔚在天牢里思考了半日,最终还是决定死守“穿越”的秘密,三十脊杖说不定还有一线活下来的生机,要是把穿越的事情说了,后果未必是自己能承受的。
说不定还会连累绣娘和二姐他们一家,吴蔚实在做不到这么自私,用这么多人的安危,博取一个特赦的结果。
吴蔚深吸一口气,说道:“大人,挨完了三十脊杖以后……能不能请你给我安排一个来处?”
东方瑞万没想到吴蔚宁可挨打也不愿提及自己的来处,她蹙起眉头,回忆起绣娘说的,有关于吴蔚要替父申冤的事情,心道:难道这吴蔚真的有莫大的冤屈,因为怕被仇家查到踪迹,宁可挨上三十脊杖?
东方瑞再次拿起那张,她亲笔写下吴蔚关键信息的纸,只见纸上写着:吴蔚,年二十二,读过书,胆大心细,其父生前为仵作,似有冤屈,来历不祥。
东方瑞的手指在“冤屈”二字上点了点,说道:“你有什么冤屈,大可说与本官,若衙门不能还你公道,明镜司可以。”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错愕,瞬间明白过来:东方瑞这是去找过绣娘了。
吴蔚摇了摇头,答道:“我并无冤屈,只是无法讲明来处,愿意接受处罚。”
“怎么,你不信任本官?”
“大人,我所说的进京告御状,不过是为了震慑小槐村里正的权宜之计,那日有人告发绣娘和我私通,里正带着村民和猪笼来绣娘家里抓人,我担心被里正灭口,胡乱扯了一个慌,绣娘她心思单纯……相信了我说的话,您也应该调查清楚了,绣娘是个可怜的姑娘,希望大人不要怪罪于她。”
东方瑞一拍书案,斥责道:“胡闹,告御状岂是你拿来仗势的借口?”
吴蔚向后一靠,疲惫地说道:“大人,您难道没听说过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里正手上有多大的权力吗?绣娘只是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可怜姑娘,而我……连来历都说不清楚的外乡人,我若死了……在这世上连个替我伸冤的人都没有,不会有人认识我,更不会有人记得我,当时情况紧急,被发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我初来乍到,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保命之策,没有父兄的女子,还算是人吗?里正来势汹汹,要是就那么回去了,威严何在?即便我和绣娘什么错都没有,绑起来打一顿,训斥一番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东方瑞冷笑一声,说道:“你的意思是,告御状是你给里正铺的台阶?”
“主要还是保命。”
东方瑞是聪明人,在明镜司的这些年也算是看过了人间百态,自然能明白吴蔚的苦衷,虽然吴蔚的行为很大胆,但并未触犯律法。
东方瑞也不得不承认……以吴蔚这个年纪能看明白这一层,实属不易。
东方瑞再次翻看起吴蔚的资料:会写字,有几分文采,会打猎,会修房子,能洞察自己和平佳县主的伪装,对萍水相逢的绣娘做出了仁义之举,救过人,勤劳肯干,胆大心细,很聪明,而且……一个敢睡在义庄里的女子,八成是跟在其父身边,接触过仵作的行当,足够了解才能真正做到泰然处之。
东方瑞起了爱才之心,明镜司中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比吴蔚行迹恶劣的大有人在,只要今后能约束好自己,留在明镜司戴罪立功未为不可。
不过光凭她手上这些,只能证明吴蔚品性优良,没有过硬的本事还不足以进入明镜司。
东方瑞的目光划过“仵作”二字,她决定再试一试吴蔚,哪怕吴蔚并不会验尸也无妨,只要她有一颗直面尸体的果敢之心,明镜司里自然有人教她。
放眼整个梁朝还没有出过一位女仵作,就连东方瑞自己也只是略懂一二,若是吴蔚有成为仵作的潜质,今后用起来也方便。
东方瑞清了清嗓子,说道:“好,既然事情都弄清楚了,本官也不为难你。只是你无论如何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处,这‘流窜’的罪名本官也不好为你开脱,这三十脊杖……男子挨了都要躺上半年,不知你能不能扛下来。”
吴蔚的脸色煞白,她很清楚击打脊背比击打臀部带来的伤害严重了不知多少,可东方瑞已经法外开恩了,旁的一律没追究,吴蔚也不敢再求情。
就在吴蔚默默估算自己挨打后的存活率时,东方瑞犹如自言自语的声音传来:“哎,可惜你不是个仵作……不然的话还能戴罪立功。”
“大人说什么?”吴蔚的眼眸瞬间有光了。
吴蔚的反应令东方瑞很满意,但她还是装作苦恼的模样,摆了摆手:“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回去以后我让狱卒给你安排一顿好的,多吃点儿说不定还能挺住。”
“……大人刚才说的,那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是什么?”
吴蔚摇晃着站了起来,在生死之间任吴蔚再怎么通透,还是中了东方瑞的“圈套”,就算吴蔚看出东方瑞意在试探,只要能免去这顿棍棒之刑,吴蔚也不会拒绝。
“清庐县出了一桩悬案,燕王殿下命我尽快查清此案,将凶手绳之以法,只是这清庐县的仵作实在不堪大用,从明镜司抽调仵作最快也要十几日才能来,若是你有仵作的手段,协助办案,本官自会记你一功,免去你的脊杖之刑。”
“大人,家父乃是仵作,我从他那儿学到了一些仵作的本事,若大人不嫌弃,我愿意试一试。”
“哦,此话当真?”
“大人一看便知。”
“好,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不过我没有工具……”
“这个不用你操心,张威!”
张威推门而入:“大人。”
“通知县衙,让他们出一队衙役,一个书记,一套仵作要用的东西,再把上次验尸的那个仵作也叫来,半个时辰后出发。”
“是!”
“对了,给吴蔚准备点吃的。”
……
半个时辰后,人员全部到齐。吴蔚不会骑马,东方瑞便大方地让吴蔚和她共乘一骑,一个时辰前还是阶下囚的吴蔚,摇身一变成了能与玉面神机共乘一骑的存在。
虽然有些抵触法医这一行,但能用自己的家传所学救自己一命,吴蔚还是很愿意的。
“抓紧了。”东方瑞对吴蔚说道。
吴蔚抱住东方瑞的腰身,后者一勒缰绳,说道:“出发!”
东方瑞的黑马一骑当先,将所有人远远甩在后头,所到之处无不引来瞩目。
马蹄声回荡在山谷中,绣娘刚一听到马蹄声便开了房门出来,只见东方瑞与吴蔚共乘一骑飞奔而至,停在了义庄门口。
“蔚蔚!”绣娘叫了一声,不过声音隐没在了后续的马蹄声中,吴蔚先下了马,东方瑞紧接着翻身下马,其余人也纷纷停到了义庄门口。
吴蔚摸了摸自己胀痛的腰身,下意识地朝着家的方向望去……
一眼,便看到了绣娘。
“绣娘!”吴蔚跑了两步,猛然停住转头看向东方瑞。
“快去快回。”
“谢谢!”吴蔚灿然一笑,朝绣娘飞奔而去。
“绣娘!”
“蔚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