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多方发力
“儿臣给母后请安!”宜王停在正厅, 给太后行礼参拜道。
“今儿不是已经请过一回安了吗?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儿臣忙活了大半日,连口水都没喝上, 能赐儿臣先坐下吗?”
“坐吧!来人。”
“奴婢在。”一名宫婢来到厅内, 太后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没有,给宜王端过来, 填填肚子。”
“是。”
“谢母后。”
宫婢端来两碟糕点, 宜王吃的很香,看的太后也不禁柔和了表情,像太后这般上了年纪的人, 胃口一般都不会太好, 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吃的很香, 也是一种乐趣。
宜王擦了擦嘴,对太后说道:“母后的小厨房是换了厨子吗?儿臣记得从前母后宫里的吃食是最好吃的, 怎么变味了?”
“哀家老了,胃口大不如从前,如今都是以素斋为主, 宫里的厨子是换了一批。”
宜王叹了一声,说道:“母后何必如此委屈自己?知道的……是母后一片慈母心肠, 为我那可怜的四弟积阴德,可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苛待了母后呢。”
太后只是轻叹一声,不置可否。
宜王继续说道:“母后, 四弟的事情,儿臣也很伤心, 前几日儿臣还带了几坛四弟从前最喜欢的酒, 到皇庄去和那颗海棠树对饮了一番,儿臣对四弟说……自他走后母后很伤心, 林子里的树叶哗啦啦的响。母后,人死不能复生,保重凤体啊。”
提起四皇子,太后的表情有所松动,听到林子里的树叶哗啦啦的响,太后的眼中涌出一抹哀伤。
“人都死了,你还来和哀家说这些做什么?”太后哀伤道。
“母后,泰州古称忀州,儿臣被封到那个地方,大概是和四弟还有一些缘分未了,正好皇兄也有意让儿臣来说和,儿臣就来了。”
“说和?”太后的眼中划过一丝讽刺。
宜王起身,一撩衣襟下摆跪到太后面前,认真地说道:“太后,儿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四弟并非皇兄杀害。那日……”随后,宜王便将那日在树林中的见闻和太后讲了一遍。
太后听完久久无言,哑着嗓子说道:“这么说,东方瑞也是清白的了?”
宜王坦然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此事乃是父皇朱笔御批,东方瑞是不是凶手,都已不重要了。儿臣今日来……是想解开母后的心结,希望母后和皇兄能解开误会,皇兄春秋鼎盛,心怀鲲鹏之志,咱们大梁在皇兄的治理下,定能国力昌盛。相信四弟在九泉之下,看到母后与皇兄重归于好,看到我大梁蒸蒸日上,也会很高兴的。”
宜王说的慷慨陈词,完全没有注意到太后的脸色突然变得古怪,不过须臾太后便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似认命般说道:“说吧……皇帝究竟想让哀家做什么?是替他出懿旨,特赦宣王?还是警告萧家,不要追着此事不放?”
宜王一个头磕在地上,唇角勾起,回道:“陛下希望……太后可以亲下懿旨,将东方瑞的刑期定下。皇兄说,一边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一边是太后母家的亲侄儿孙,平佳县主未来的夫婿,皇兄夹在中间实在为难,为今之计也唯有尽快将凶手正法,才好将此事揭过。”
太后冷笑一声,说道:“难得皇帝想得周全,此事……容哀家想想吧。”
“谢太后!”
……
吴蔚在街口苦等了大半日,巡防的侍卫都换了两班,吴蔚也给了两次银子,总算是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朝街口驶来了。
吴蔚问领头的侍卫:“官爷,是县主的车驾吗?”
侍卫将吴蔚拉到一旁,说道:“你若真是县主的朋友,就在这里喊一声,我不拦你,可千万别去阻拦县主的车驾。”
“哎,好!”
待马车走近,吴蔚突然大喊道:“高宁雪,我是吴蔚啊!”
领头的侍卫当即抽出腰间佩剑,架到了吴蔚的肩膀上,大声呵斥道:“什么人,竟敢惊扰县主?”
侍卫的气势十足,不过剑锋却离吴蔚的脖颈很远,吴蔚又大喊了一声,马车里传来高宁雪的声音:“停车!”
高宁雪掀开车帘,就看到吴蔚正一脸兴奋地朝自己挥手,一名侍卫正拿剑抵着她,高宁雪眼前一亮,大声道:“住手!”
那侍卫立刻把剑收了,转过身单膝跪地:“参见县主。”
高宁雪并不理那侍卫,只是朝吴蔚招了招手,吩咐道:“让她上来。”
吴蔚欢欢喜喜地上了马车,刚一坐进车厢,就看高宁雪将食指竖在唇边,吴蔚点了点头,兴奋地说道:“县主娘娘,民女在数月前听闻娘娘身体抱恙,带了些山中的草药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京城,没想到娘娘你洪福天相,身体已经好了。”
一席话听得高宁雪直咧嘴,她觉得吴蔚叫的那声“娘娘”自己莫名耳熟,仔细一想才发现,吴蔚叫“娘娘”时的声音,和宫里的内侍几乎一模一样,无论是脸上谄媚的笑容,还是恶心的腔调。
高宁雪狠狠地白了吴蔚一眼,但嘴上还是配合地说道:“难得你有心了,我在民间也没几个朋友,既然好不容易到了京城,不如就多住几日,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过些日子我就要大婚了,请你来观礼可好?”
吴蔚嘴上说着:“多谢县主娘娘。”
实际上却用夸张而缓慢的口型询问高宁雪:“真的假的?”
“你不是吧?”
“你怎么回事儿?”
“你不是逃婚了吗?”
“你嫁人了东方瑞怎么办?”
看得高宁雪阵阵无语,随手抓起桌上的苹果塞到了吴蔚的嘴里:“渴了吧?吃个苹果!”高宁雪抓着苹果转了转,苹果划过吴蔚的牙齿,发出“滋滋”声。
……
进了县主府,高宁雪叫人去通知厨房晚上要宴请客人,又叫人去给吴蔚收拾房间,随后带着吴蔚拐到了后院,对立在书房前的丫鬟说道:“你去到院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丫鬟领命去了,吴蔚和高宁雪进了书房,高宁雪书房内的布置很大气,除了其他书房都有的陈设外,墙上还挂了一把宝剑。
“坐吧。”
吴蔚搬了凳子坐到书案对面,高宁雪坐到了主位,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良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她们俩一时间都不知要从何说起。
最终还是高宁雪率先开了口,低声道:“王叔都和我说了,谢谢你,吴蔚。”
吴蔚反应过来高宁雪口中的王叔应该是宜王,看着许久不见的高宁雪,吴蔚心中感慨万千,这一切的一切……都要从两年前义庄里传出的那一声惊叫说起。
“你不用谢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只可惜我能力有限,不能帮到你们太多。”
高宁雪勾了勾嘴角,同样感慨道:“到了这个份上,也就只剩下我们了。我还是要谢谢你,替我师父……谢谢你,让她看到了让明镜司沉冤昭雪的办法。”
吴蔚的嘴唇翕动,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要是没有我胡言乱语的话,她也不会……”
高宁雪摇了摇头,朱唇轻启,淡然吐出五个字来:“我要劫法场。”
吴蔚沉默着,注视着高宁雪,从高宁雪的嘴巴里说出这样的话,吴蔚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我以为你也会劝我。”高宁雪有些意外地说道,目光中带着探寻。
“也?已经有人劝过你了吗?”
“嗯,我见过师父了。”高宁雪的声音突然弱了下来。
“你是怎么进去的?是皇帝特许你进去探视的?”
“是萧盛带我进去的,他是刑部尚书,带个人进天牢还不是轻而易举?”
“你,你们……真的要成亲了吗?”吴蔚突然问道。
高宁雪想起东方瑞抓着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手心写了一个“吴”字,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告诉她吴蔚是可信的人。
于是,高宁雪便毫无顾忌地说道:“怎么会?我一定要亲手把萧盛绳之以法!”
“萧盛有把柄在你的手里?”
高宁雪身体前倾,示意吴蔚也凑过来,盯着吴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萧盛才是杀害我四叔的凶手!”
“这件事除了我爷爷,我只告诉了你。”高宁雪补充道。
“证据呢?”吴蔚问。
“若是能留下证据,师父就不会如此了,若是能让我找到证据,萧盛就不是萧盛了。”
吴蔚蹙了蹙眉,又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你四叔给你托梦吧?”
高宁雪瞪了吴蔚一眼,解释道:“一开始,只是我的直觉。这件案子的主审就是萧盛,他只用了三天就给我师父定了罪,我知道这里面一定是有皇爷爷的压力在,但也说不好萧盛有没有夹带别的心思。好在师父也并没有被抓,而且从师父消失以后,萧盛接近我的次数更频繁了,我知道他是怀疑我和师父暗中还有联系。后来我慢慢冷静下来,开始反过来观察萧盛,他这个人很神秘,令人捉摸不透。后来,他听说我爷爷常吃的一副调理身体的方子里,需要一味‘鹿血凝’做药引子,便邀请我去萧家的鹿场,说要亲自挑一头好鹿,放了血,做成血凝给我爷爷送去。我看着他将匕首反握,走过去割了鹿的脖子,然后将匕首插到了鹿的心窝里。我当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就借着讨要鹿血凝的由头,又去了几次鹿场。和里面的养鹿人旁敲侧击的打听到:萧盛打猎有一个习惯,哪怕是中箭倒地不起的猎物,他都会在猎物的心口处补上一刀,据说是小时候被一只猎物装死逃掉了,养成的习惯。”
第222章 商讨计划
吴蔚听完只觉得心头一震, 虽然高宁雪所说的这一切都不能作为质控萧盛杀害四皇子的证据,但是即便是在现代,若凶手的作案手法, 与某一个有作案条件的人, 所惯用手法很类似,也可以作为继续深入调查此人的理论依据。
吴蔚在听完高宁雪的描述以后, 心中已经有了和高宁雪一样的怀疑。
从事实角度出发, 四皇子是一个成年男性,当时情绪发狂且手持利器,要想在很短的时间内, 将四皇子一击毙命, 这需要一定的身法, 力量,以及格斗技巧做为支撑。
萧盛是本朝的文武两榜状元, 他有这个能力。
吴蔚沉默片刻,问道:“你还有其他的证据吗?”
高宁雪摇了摇头,说道:“萧盛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 平时一直保持着一个文官的姿态,连防身的兵器都不经常带。我曾经借着玩闹和他走过几招, 他的身手远在我之上,即便萧盛赤手空拳,四五个人也近不了他的身。”
“我相信你, 但是我们还缺乏一个有力的证据,萧盛位高权重又是世家出身, 即便是你……光凭一个猜测也不可能扳倒他。”
“我知道。”
“你之前逃婚, 朝廷对外声称你病了,如今你出现了, 是不是你和萧盛的婚期也快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高宁雪答道:“这件事儿我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我已经部署了人手劫法场,若是成功了,我会舍弃一切和师父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从长计议。若是失败了……”
高宁雪抿了抿嘴唇,坚定地说道:“若是失败了,我会为师父守孝三年,师父虽然成了朝廷的钦犯,但她还是我师父,我自幼双亲皆亡故,为师父守孝乃是天经地义!萧盛是萧家的嫡长孙,至今还未成家,就算他有耐心等,萧家也不会让他等下去。陛下和太后若不同意,我便当众落发为尼,遁入空门!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嫁入萧家!”
吴蔚沉默半晌,问道:“你的想法平燕王老千岁知道吗?”
高宁雪点了点头,我爷爷说:“让我不要如此,他说他会保护好我,让我相信他。”
“那劫法场的人手,你又是从何而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道看似太平,却也藏着不少帮人输送死士的地方。只要银子给够了,不怕没人手。反正有我这个县主顶锅,他们怕什么?”
“你打算亲自劫法场?”
高宁雪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反复衡量过了,即便我失了县主身份,沦为朝廷钦犯,这件事也牵连不到我爷爷的身上。我爷爷是先皇唯一一位还在世的兄弟,身份贵重,平燕王一脉又无人能继承爵位,等我爷爷百年之后,朝廷兵不血刃就能收回平燕王一脉的封地和财富,他们只需耐心的等下去就是了。这件案子的真相,萧家人清楚,皇帝陛下也未必不知情,在没有除掉所有知晓真相的人之前,朝廷也会有所顾虑,以免日后万一被翻案,将他们这些人通通钉在史书上,永世不得翻身。”
吴蔚的眼中划过一丝惊愕,赞道:“你成长了不少。”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怎么一副长辈嘴脸?”
吴蔚笑了笑,说道:“既然你已有决断,我便不多言了。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这里是京城,不是别的地方。行刑当日必定万人空巷,重兵把守,说不定还会配上弓箭手,信号箭之类的东西,一旦有人劫法场,信号箭一放出去,守城的士兵见了会立刻关闭城门,收起吊桥。就算你成功救下了东方瑞,又如何逃出这铁桶一般的京城?京城的城门我见过,需要二十多个壮汉合力才能推得动,护城壕也有一丈多深,不小心掉在里面,只有等死这一条路。这些你都想过吗?”
高宁雪答道:“劫法场从来都是九死一生的事儿,我博的就是这一线生机。玉面神机当街问斩,全城的百姓都会来看,大街上会被围的水泄不通,朝廷的兵马定然不好调动。可对于我和师父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机会,我已经安排了几家店铺,趁乱带着师父进去换上普通人的衣裳,混到人群里,也安排了身量和我还有师父差不多的死士,换上我的衣裳和囚服,在街上乱窜,引开追兵。只要我和师父能躲到天黑,就成功了一半了。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很熟。像你这种第一次来京城的人,或许会被它的雄浑森严唬住,我却知道几处守卫薄弱的地方。从外面攻入京城难于登天,我和师父是从里面逃出去,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夜里,我会让人在反方向释放冲天箭,吸引巡逻士兵的注意,然后带着师父走守城士兵蹬城墙专用的石阶,潜入城墙上,找个隐秘处滑下去,城外有人接应,他们会准备好梯子,帮助我们顺利越过护城壕,连夜逃走!”
吴蔚不得不承认高宁雪的计划已经非常完善了,准备到这个份上,还用上了几条兵法,她已经是尽了全力了!
但吴蔚顺着高宁雪的计划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即便前面一切发展都按照高宁雪的既定计划运行,却还是有一个足以令二人满盘皆输的遗漏。
吴蔚毫不留情地提了出来,说道:“那要是城外也布置了兵马,沿着护城壕巡逻,每个小队配备一支冲天箭,你打算怎么办?”
高宁雪秀眉微蹙沉思良久,也只能倔强地说道:“那就只能和他们拼了!”
吴蔚不由得一叹,说道:“你劫法场的目的是为了你和东方瑞都能活下去,不是费尽心机,让东方瑞换个地方死,再搭上一个你,还有那么多死士的性命!虽然这些人是拿了银子心甘情愿的卖命,可咱们也得让人家死得其所不是嘛?”
“那你说怎么办?!”高宁雪激动起来,提高了几个声调。
吴蔚示意高宁雪稍安勿躁,柔声道:“我知道你急,我的心情和你是一样的。我也不想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挫自己人的锐气。可你刚才也说了,你博的就是那一线的生机,所以咱们必须要一遍又一遍的演算,不怕自己发现问题,就怕被敌人发现问题。我之所以留在这里……只是想用毕生所学,为这件事尽一份力。”
高宁雪这才冷静下来,低声道:“你说的对,我给你赔不是了。”
“你我之间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高宁雪虚心问道。
“嗯……我觉得你适才的计划就非常好,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其实我也起了劫法场的心思,但是我只有一个人,力量有限,我甚至想过做一个热气球,再弄一个大渔网,等到行刑那日,我勾起东方瑞就跑……嘿嘿。”
“热气球?那是什么?”高宁雪问。
“你有纸笔没有?”
“废话!”高宁雪拿了几张宣纸拍在吴蔚的面前,拿过砚台和墨锭,往砚台里倒了一点儿清水,挽起袖子来亲手帮吴蔚研墨。
墨汁研好以后,吴蔚在纸上画出了热气球的图形,对高宁雪说道:“这就是热气球,自从我来到京城,看到京城铁桶一样的守卫后,我就知道从陆路是不可能逃出去的,我就想到了热气球。”吴蔚心想,直升飞机我车不出来,一个热气球我还是可以的!
“什么意思?”高宁雪看着宣纸上奇怪的东西,皱着眉问道。
吴蔚挠了挠头,有些苦恼地说道:“现在让你理解这东西的原理,这很难,不过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这个东西会飞,到时候我可以驾驶着这个热气球,带你和东方瑞飞出京城!”
高宁雪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说这些?”
吴蔚无语了,解释道:“这不是怪力乱神,这叫科学,你知道我算了多久吗?你一句怪力乱神就给我带过去了?孔明灯你知道吧?热气球就是将容积扩大了许多倍的孔明灯,同一个原理,只要把球体这部分的容积扩大到两千立方米以上,就可以载着我们三个飞出京城,到时候你让你的人在城外接应,我们下了热气球就骑上快马,逃出生天!”
“孔明灯?那又是什么?”
吴蔚怔了怔,没想到这个时空居然连孔明灯都没有,沉默过后,吴蔚突然笑了起来。
吴蔚朝着高宁雪勾了勾手指,问道:“欸,你和皇帝太后的关系怎么样,说得上话不?”
高宁雪点了点头:“还算可以,见面不难,只要不是牵扯甚广的,或者是前朝的大事儿,应该都有的商量。你要干什么?”
吴蔚“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若是你献上一个小玩意,然后和太后还有皇帝说,此物有向天祈福的功效,他们会相信吗?”
“那要看是什么东西了……只要不是太荒谬,哪怕是图个吉利,也会信的。”
第223章 泰州大水
太后千秋寿诞后第五日, 平佳县主高宁雪觐见太后,自称梦中得一奇物,可将心愿写于其上, 点燃后此物可缓缓飞到空中, 神明便能收到心愿,有祈福, 祷祝之功效。
太后以为高宁雪孩子心性, 又来讨自己欢心,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高宁雪当天夜里就拿出了一盏孔明灯, 将:愿太后千秋康泰的愿望写在上面后, 点燃放飞。
太后亲眼看到孔明灯飞到天上, 惊愕不已,问道:“雪儿, 此物真可直达天听?”
“回太后,在雪儿的梦中,是这样的……太后若有什么心愿, 或是有想对天上人说的话,不妨一试。”说着高宁雪就将孔明灯的制作图纸献给了太后。
太后千秋寿诞过后的第六日, 太后将此物命名为:祈愿天灯,并交给匠人所大批生产。
不过短短的三天,孔明灯, 应该说是祈愿天灯,就从内廷传到了民间, 到了夜里不少百姓都会将祈愿天灯放飞, 京城的夜空煞是好看。
太后千秋寿诞的第十日,泰州传来急报。
“陛下, 泰州传来八百里急报。”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高律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御笔,急切道:“呈上来!”
“是!”
高律拧开手中封红的竹筒,一块绢布从里面掉了出来,抖开一看,上面短短几行字,却让高律的脸色变得铁青。
臣,泰州知州谢建白,万死叩拜陛下。
弘宣三年七月起,泰州连降暴雨,绵延已有月余。臣,率军民共同抵抗天灾,然,收效甚微。
如今泰州城内积水已一尺有余,至臣提笔奏报之时,雨势仍未有迟缓之态。
泰州毗邻六县,受灾严重……已淹没良田数万亩,六县百姓受灾严重,死伤人丁,家畜,难以计数。
臣遥拜恳请朝廷驰援,救万民于水火。
情报最后一行的日期,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了。
看来泰州周围的情况很严重,已经到了连八百里急报也送不出来的地步。
“速传宜王!”
“是!”
半个时辰后,宜王出现在了御书房,他的身上正穿着一袭常服,想来是传旨的内侍催得紧,他连朝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臣弟参见陛下。”宜王行礼道。
高律屏退所有宫人,将绢报递给宜王,说道:“你给朕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宜王看到绢报上的内容也吃了一惊,说道:“皇兄,臣弟出泰州的时候,的确是下了一阵子的雨,可泰州那边每年到了这个时节都会下雨,而且臣弟走的时候泰州还好好的,毗邻的县城虽然道路泥泞了些,也并未见哪里发了水。”
在宜王来之前,皇帝已经算过日子了,这件事宜王的确不知情。
皇帝还是说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没有你的人来禀报?”
宜王诧异地说道:“皇兄,依照咱们大梁的律例,藩王的府兵未经朝廷允许,不得踏出封地半步。臣弟这次回京所带的人马,是半年之前就禀报给朝廷,经兵部和宗正寺商议后,递交给皇兄御笔批了才带出来的。臣弟身边总共也就六七个能自由出入泰州的布衣小厮,平日里帮臣弟到别的地方买些东西,跑个腿的。臣弟觉得这几个人还算机灵,这次也都一并带了出来。泰州遭灾臣弟的心里也着急,可这是泰州的州务,该归泰州知州管,别说臣弟此时不在泰州,就算是在泰州,也要等到皇兄下了旨意,才好行动。”
宜王说完等了一会儿,见皇帝黑着一张脸不说话,宜王又继续说道:“皇兄啊,这绢报上不是说了么?泰州城内的积水才一尺多点儿,也就将将到膝盖,能有什么大事儿啊?王府都建在高处,别说是一尺,就是涨水到三尺也淹不到王府,这绢报上说的,大概都是城里低洼的地方。”
皇帝一拍御案,生气地说道:“你这叫什么话?百姓的身家性命,到你口中就这般轻飘飘的?朕派你去担任一州之主,你就是这么当的?”
宜王叹了一声,无奈地说道:“皇兄,你说的道理臣弟都明白,可泰州是什么地方啊,那可是王叔治理多年的地方,城高而地利,就拿去年的大旱来说,泰州一点儿影响都没有。臣弟也不是不记挂着百姓,但此时只有我和皇兄二人,难道皇兄想听臣弟说假话吗?藩王府兵未经朝廷准许,不得踏出封地半步的规矩,又不是皇兄你定的,这绢报上也说了,泰州没什么事儿,毗邻的一些县城受灾严重,臣弟就是在泰州也没办法,最多就是把府兵都派出去,扛着砂石把城门口堵上,再号召百姓一起将水扫出泰州去,最多也就是协助知州,派人维护施粥棚的治安,泰州之外发生的事情,臣弟是既不想管,也没那个能力管。”
“你这叫什么话?你身系皇室血脉,岂能如此自轻?”
宜王对此并不认同,说道:“皇兄,龙生九子各有所好,咱俩自幼一起长大,臣弟是什么性子,皇兄难道还不知道吗?若非皇子就藩乃是祖训,臣弟连泰州都不想要,不如问朝廷要一笔银子,带着人游山玩水来得自在。臣弟之所以愿意去泰州,就是想着泰州远离京城,离朝中这些个大人,特别是御史台的人都远,图个清静罢了。王叔给臣弟留了一个好底子,足够臣弟这辈子逍遥快活了。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百姓之事于臣弟而言……无关痛痒。那是皇兄才该操心的事儿,在臣弟这儿,只有一条……皇兄让臣弟干什么,臣弟就干什么,皇兄让臣弟怎么做,臣弟就怎么做。”
宜王拨弄着拇指上的翡翠阳绿扳指,将绢报还了回去,自觉地搬来个凳子,坐下了。
一番话下来皇帝的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在心里却是满意的。
在皇帝看来,宜王的话虽然一点也没有替自己排忧解难,但却很中听,皇帝并不需要一个爱民如子,心系天下的藩王兄弟。
最好是所有的藩王都能像宜王这样,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自己的封地,然后听从朝廷的话就好。
前朝里有的是能力出众,才智卓绝的臣子,不需要一个藩王有能力。
皇帝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宜王心中冷笑,面上却看不出半分,反问道:“皇兄想听什么?”
“泰州的情况你比朕熟悉,给朕出出主意,总行吧?”
“臣弟才刚到泰州几年啊,城内有几条坊市还没摸清楚呢,真要说对泰州熟悉人,那当然是王叔了,皇兄不如问问王叔吧。”
“来人!”
一名内侍走了进来。
“宣平燕王。”
“是。”
内侍走后,宜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皇帝说道:“皇兄,泰州周边发了水,臣弟一家是不是可以多在京城住些时日了?”
皇帝扶额轻叹道:“治水一事,光靠朝廷恐怕还不够,王叔年事已高,总不好让他再奔波一趟了。你的家眷可以暂留京城,朕需要你带着治水钦差和兵马,粮草,到泰州去共治水患,免不了还要借调你的府兵。”
宜王一副惋惜模样,说道:“借调府兵可以,银子臣弟可真没有。”
“知道了!”皇帝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宜王收回目光,御书房安静了下来。
当然要借调宜王府的府兵了。自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徭役,这段日子都在吃国库的老本儿,眼看着要恢复税收了,却有这么一大片地方发了洪灾,不仅税收难了,还要朝廷反过来带着粮饷去赈灾。
哪怕就派一万兵甲过去,一路上的军饷,粮饷,也不是个小数目,借调泰州的府兵就不同了,能给朝廷省下一大笔银子。
泰州及其周边发水的事情,宜王早就知道。
他从吴蔚那里得到了启发,早在离开泰州之前,就秘密派人将粮食藏在了各个矿山的废坑中。
而宜王府是从前的燕王府改制的,平燕王老千岁高瞻远瞩,将王府修在了一块地势很高的福地之上,别说泰州城就淹了不过一尺,就是淹了一丈,也冲不到宜王府。
至于城中的百姓,宜王暗示过幕僚,若是城中发水,可以将城墙打开,让受灾严重的百姓都躲到城墙上面去。
至于其他地方的百姓……
谁叫他们的皇帝是高律呢?
自己不在泰州,借泰州知州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越过自己接收大量的灾民,最多是在城门口搭一些棚子,弄几个施粥棚。
想到这里,宜王眯了眯眼,他记起曹天旺和自己的汇报:说吴蔚特别拜托他用造船的工艺,做了好些个可以移动的粮仓。
后来听米庄的伙计们禀报说:吴蔚用这些密不透风的粮仓做了储水车,每日派人从远处拉水回来供米庄和榨油坊使用。
在吴蔚造这些粮仓的时候……泰州和周围的县已有干旱之势,而且她还给“高宁雪”写了信,提醒了要预防大旱,准备储水车的事情,如此……倒是可以将吴蔚此举当成是未雨绸缪,而这次也可以说是误打误撞。
如若不然,宜王可真要好奇了。
一普通人,是如何能坦然应对旱灾,又能提前部署预防水灾的呢?
第224章 太后亲审
太后千秋寿诞后的第十五日, 刑部尚书萧盛,被任命为治洪钦差大臣,与宜王高衡, 户部员外郎, 工部侍郎,大司农, 携粮食十万担, 白银五万两,三千兵甲,两千工匠, 火速驰援泰州。
萧盛被赐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如天子亲临, 可下斩刁民盗匪,上诛贪官乱臣。
宜王高衡, 则得到了一封明黄卷轴,上面盖了传国玉玺,内容是宜王治下兵马, 暂出泰州,与当地军民共治水患。
而此次治理水患的人选, 是平燕王老千岁向皇帝建议的。
萧盛自不必说,他是皇帝信任的心腹重臣,出身尊贵, 能文能武,但平燕王老千岁举荐萧盛的理由是:萧盛曾经陪着高宁雪去过泰州, 并在泰州住了一段时日, 比起其他有资历挑起治水重担的大臣,萧盛对泰州多了一份熟悉。
另外, 大司农,户部员外郎,工部侍郎,也都是泰州出身,世代生活居住在泰州,十年寒窗,一朝及第后才搬到京城居住,这几位对泰州的情况了若指掌,对协助治水也很大的优势。
因为平燕王老千岁如今已经将封地迁到了京畿,再加上他年事已高,后继无人,皇帝高律还在朝廷上表彰了平燕王老千岁:举贤不避亲,国之柱石。
就在萧盛和宜王等人离京的第三天,泰州水患的消息了传遍了京城,这夜,有人在街上免费发放祈愿天灯,请全城百姓一起给泰州祈福。
每一个天灯上,都被写了一个大大的“泰”字。
到了夜里,数不清的祈愿天灯缓缓飘到空中,京城的上空明亮极了。
久居深宫的太后在寿安宫的院子里,看到了这漫天的天灯,她突然对服侍在身旁的一众宫婢说道:“哀家想一个人静静,你们都退下吧。”
“是。”
太后仰头望着天灯,竟缓缓地流出泪来。
口中低声呢喃道:“忀儿,是你在责怪母后吗?一个旁支家的晚辈,都愿意为你这位四叔尽一份心力,可母后却……明知道你含冤而死,却不能为你主持公道,忀儿,母后的忀儿……”
……
这几日,吴蔚一直躲在高宁雪的县主府反复演算,吴蔚算出热气球的球体半径最小不能低于八米,如此热气球的球体容积就不低于两千立方米,根据公式:吴蔚算出这个排量的热气球,载重量在两千五百公斤以上,算上热气球的自重,燃料的重量,搭载吴蔚,高宁雪和东方瑞三个成年女子,绰绰有余。
乘坐热气球逃出京城一段距离,所需的燃料吴蔚也算了出来,不过吴蔚还需要设计一个调节火焰大小的阀门,确保她们三个最后的落地是慢慢降下,而不是“嗖”的一声摔下来。
吴蔚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睡够两个时辰了,她恨自己当初的地理没有学好,不然还可以大致推算出行刑日的风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不知道梁朝京城的维度,还是算了吧。
与其将命运交给风向,还不如自己动手,看看能不能做出一个改变航向的装置。
吴蔚的桌上罗了厚厚一沓演算纸,还有一些废稿,被吴蔚丢在了铜盆里,这些东西都是绝密,吴蔚打算收集起来,统一由自己亲手销毁。
“笃笃笃”敲门的声音传来,吴蔚头也不抬地说道:“放门口就行了,谢谢!”
在见识了“祈愿天灯”的神奇之后,高宁雪也不得不相信了吴蔚的话,一个可以带着她们飞起来的东西,给了高宁雪极大的信心,同时高宁雪也很期待,体验一次飞天的感觉。
所以这几日高宁雪下了死命令,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吴蔚,还点了几个县主府手艺最好的厨子,专门负责吴蔚的一日三餐,饭菜做好以后由专人送到书房门口,除此之外除非吴蔚主动呼唤,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吴蔚。
“是我!”门外传来高宁雪的声音。
“进来吧!”
高宁雪拎着两个食盒走了进来,见这满屋的草稿,高兴得眉开眼笑,对吴蔚说道:“今日本县主亲自来给你送饭,是不是很受宠若惊啊?”
吴蔚从书案后面绕了出来,坐到圆桌前,说道:“在这吃,别弄脏了我的演算稿。”
“好嘞,今天给你做了,粉蒸排骨,小炒藕片,豆腐酿肉,酸辣鸡丝,翡翠白玉汤,米饭馒头两种主食都准备了。”
高宁雪将食盒放在桌上,把菜从里面一道一道拿出来,把筷子递给吴蔚,说道:“辛苦了,你先吃,吃完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咋了?东方瑞被无罪释放了?”
“快吃吧你!煞风景。”
吴蔚笑了两声,埋头苦吃,可以看得出吴蔚是真的有点饿了,吃了一碗饭一个馒头,每道菜都消灭了一点儿。
吃完后,吴蔚将餐盘重新收到食盒里,放在了门口,一会儿会有丫鬟来收,高宁雪叫人打了水来,对吴蔚说:“你把脸洗一洗吧,鼻尖上有墨汁。”
……
洗完脸后,吴蔚招呼高宁雪来到书案前,拿起几张图纸对高宁雪说道:“喏,这是图纸,找几个你信得过的人把材料给我准备好了,到时候我亲自组装,不过可能还需要你的人来给我打打下手。”
高宁雪点了点头,说道:“放心,我爷爷留了一队人马给我,已经是平燕王府第三代的家生子了,祖孙三代的身契都在我爷爷的手上,保证稳妥。”
“现在还是理论阶段,我打算先车一个热气球出来,你给我找一个没什么人会去的荒郊野外,最好是山谷,周围没有什么人家的那种,我需要把热气球做出来以后,实际操作一下,估计要改进几个版本,才能达到我设想的效果,这个过程可能会很繁琐,你可不要觉得烦。”
“好。”
吴蔚倒了两杯水,将其中的一杯递给高宁雪,说道:“你刚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
高宁雪笑着说道:“我适才从我爷爷那儿请安回来,我爷爷和我说:今日他本来是进宫辞行,打算回京畿去的,拜见太后的时候,太后让我爷爷在再京城多住一阵子,理由是趁着我还未出嫁,让我们祖孙多团圆团圆,然后又和我爷爷聊了些过去的事情,我爷爷说……二叔所谋之事,应该是成了。”
“你是说……太后真的会亲审东方瑞?”
“以我对我爷爷的了解,他从不说空话。”
“太好了!”吴蔚兴奋地差点跳起来,若是太后真的愿意亲审东方瑞的话,那……说不定自己设计的这个热气球也用不上了!
吴蔚把这个想法和高宁雪说了,高宁雪对此却并不乐观,说道:“二叔临走之前和我说过,他虽然竭尽全力为师父谋求了一次面见太后的机会,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份上,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亦或是萧家都被架住了,现在三方的处境很微妙,唯有师父死了,才能彻底平息这个局面,所以无论师父是否是清白的,她被赦免的可能性都不大,我们还是要做好劫法场的准备。”
“那太后亲审东方瑞的目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为了求证一个真相吧,太后不仅仅是太后,她还是一位母亲,遵照圣旨看着师父进法场,是为了自己的长子,亲审师父,问一个真相,是为了四叔。”
吴蔚叹了一声,感慨道:“也难为宜王殿下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尽了全力帮了东方瑞一把。可惜我们见不到你师父,不然还可以和她商量一下面见太后时的话术,说不定太后就心软了呢?”
高宁雪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吴蔚觉得她幼稚单纯,而此时此刻,高宁雪又何尝不觉得吴蔚单纯的有些令人匪夷所思呢?
杀一人而保住多方,还是与太后休戚与共的势力,何乐而不为?
即便那个人是无辜的。
……
鉴于高宁雪的证词和宜王之后做的事情,吴蔚暂时将宜王从头号犯罪嫌疑人的名单上划掉了。
时至今日,吴蔚在心里开始佩服起宜王来了。
不得不说东方瑞慧眼如炬,能结交下宜王这个朋友,何尝不是东方瑞的幸运。
宜王不仅在案发现场救下了东方瑞,还默默庇护了东方瑞一年多的时间,之后东方瑞决定以身入局,宜王不仅选择相信并支持东方瑞,还想尽一切办法为东方瑞谋得了一次面见太后的机会。
这件事,吴蔚是听高宁雪和自己说的,至于宜王在这个过程中是如何操作的,吴蔚和高宁雪都不清楚。
吴蔚很佩服宜王的义气和勇气,当年捉拿东方瑞的海捕文书上的内容,至今还历历在目。
一旦东方瑞招架不住严刑逼供,或者为了换取某些利益供出了宜王的话……不说身首异处吧,等待着宜王一脉的,也将是万丈的深渊。
很难想象宜王当时的心理活动。
吴蔚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整理好心情后对高宁雪说道:“我这边根据你上次制定的计划,完善了一个计划书出来,你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第225章 刑期已定
吴蔚将一份厚厚的计划书递给了高宁雪, 这份计划书吴蔚自己已经反复阅读了许多遍,确保在她的理解范围内,没有任何遗漏之处才定稿。
所以光是听着高宁雪翻动宣纸的声音, 吴蔚就知道高宁雪看到了哪里, 一边说道:“劫法场前面的计划不变,那部分的整体计划你已经做得非常完美了, 只需要在细节上把控好, 咱俩找一天去现场踩个点儿,你再抽空和你的人确定一下基本流程就可以。按照你的计划,你和东方瑞必须要藏到晚上, 我后面的计划才能实施。我让你把孔明灯呈给太后的目的, 就是一个障眼法, 热气球移动速度并不快,那个高度虽然弓箭很难射中, 但是如果官兵推出护城强弩的话,还是有可以穿透热气球的,所以我只能晚上再去接你们。但是热气球的火光在晚上目标太明显了, 一旦被发现我们也很难逃掉,我就想到了孔明灯, 先让这种夜空火光变成京城百姓和士兵都习以为常的东西。天黑后你的人放出大量孔明灯和另外几个热气球作为障眼法,我会找个僻静之处升起热气球,一路操控到城墙之上去寻找你们, 等你们看到热气球就释放信号,我会用最快的速度下降后, 将软梯放下来, 你们上了软梯记得把安全绳扣好了,我会先上升高度, 等高度起来了你们再顺着软梯爬上来。”
高宁雪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东方瑞和自己逃出生天的样子:“我去过最高的地方就是山顶了,可惜山顶不会动,还不知道飞在天上是怎样的感觉呢。”
吴蔚勾了勾嘴角,语气轻快地说道:“希望你和东方瑞别恐高就好。”
高宁雪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吴蔚说道:“泰州发大水,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吗?翠微她……对不起,是我把你拖在这里。”
高宁雪已经知道了吴蔚和柳翠微的关系,听说泰州水患之后,高宁雪积极奔走打听,把消息分享给吴蔚。
高宁雪非常害怕柳翠微在水患中有什么闪失,如此自己和东方瑞的罪孽就太深重了,即便逃出生天,往后余生也良心难安。
高宁雪打量着吴蔚,心中愈发纠结,这个劫法场的计划没有吴蔚已经不行了,可若是吴蔚提出要回去,高宁雪也打定主意不会阻拦。
即使,这个问题高宁雪已经问过两遍了。
这一次吴蔚的表情依旧很平静,答道:“如今的三娘早已今非昔比,我相信她不仅可以在这场水患中安然无恙,还会把我们的家人一并照顾好的,说不定……三娘还会救下不少百姓呢。”
泰州水患的情况,吴蔚通过高宁雪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泰州城内最深的地方不过才浸没了一尺,淹的大概都是城内的低洼地,损失并不大。
泰州城本就比周围的县城坐落得高了不少,再加上城内有比较完善的排水渠,还有城墙阻挡过境的洪水,对洪水的抵御能力本就很强,她们的米庄和宅子也都坐落在地势较高的城区,只要三娘好好待在泰州城里,吴蔚并不担心。
她的身边还有一位身手奇佳的小梅保护,再加上自己之前大量的部署和有意无意对三娘引导,吴蔚相信她的三娘一定能从容应对此次危机。
比起泰州那边,吴蔚觉得清庐县和清河县反而更值得朝廷担心。
这两个县吴蔚都比较熟悉,清庐县的地势整体偏低,清河县次之,之前每次从泰州出发去清河县办迁令的时候,都要走上半程以上的下坡路,过了清河县又开始走一个漫长的缓坡,直到清河县。
大水都漫入到了泰州,原本就是湖底洼地的小槐村怕是已经被淹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柳翠翠一家是否逃了出来?
吴蔚倒并不盼着那一家三口出什么意外,只是有些担心被洪水冲垮家园的柳翠翠一家,会去投奔柳老夫人。
自己不在家,真怕三娘被这一家子欺负啊。
至于张家村……
吴蔚想着:自己制冰赚了银子,张家村的村民争相效仿,开凿了不少山洞,正好在这次洪灾中派上了用场,而山洞里囤积的冰块,也成了可以救命的饮用水,挺到朝廷的救援抵达,应该不是难事。
“希望大家都平安吧。”吴蔚说了一句。
……
果然不出平燕王老千岁的预料,没过几日太后要亲审东方瑞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这个消息的冲击力,甚至一度盖过了泰州水患的风头。
百姓们在明处不敢说什么,可关起门来,没有不议论两句的。
东方瑞虽然早在一年多以前就被朝廷定了罪,可是这个罪名却是在东方瑞潜逃之后由朝廷直接下旨定下的,也就是说……东方瑞没有经过任何有司衙门的提审。
如今人抓回来了,本来以为会等到一个三堂会审,核定罪名后择期处刑,没想到却等来了一个太后亲审!
对此事,百姓们说什么的都有,连一些怪力乱神的猜测都被传了出来。
要不是东方瑞现在身份特殊,恐怕说书先生们会发挥自己毕生的想象力,将此事写个十回二十回的,保证场场爆满!
对于太后要亲审东方瑞一事,皇帝高律非常不满,找过太后好几次,有一次还不惜拉上了萧国舅爷和平燕王老千岁二人,一同到太后的寿安宫去劝太后收回成命,奈何太后的懿旨已下,断无收回的可能。
对此太后还有一番合理的说辞,令高律无可辩驳。
太后说:“带着众人来为宣王求情的,是皇帝,如今反过来劝哀家不要插手的也是皇帝,既然如此……当初哀家将凤印奉上之时,皇帝又何必惺惺作态呢?一边想在哀家七十大寿这年破例处决东方瑞,却又担不起这个‘不孝’的名声。想让哀家亲自开口,好啊,哀家也依你。如今却连个过场也不让走?那东方瑞来自民间,屡建奇功,屡破大案,在民间的威望极高,哀家做了这个恶人,却连犯人的面都不见,他日……若是被人发现此案另有隐情,你们是想让哀家遗臭万年吗?”
这番话是太后当着萧国舅爷和平燕王老千岁的面说的,不可谓不重,听得高律的表情精彩极了,却还要恭顺地劝着太后保重身体,并解释说,是太后误会了,他只是担心东方瑞武艺高强,伤了太后。
最终,还是拗不过太后,毕竟懿旨已经发了,皇帝也没办法。
这些,是高宁雪后来告诉吴蔚的。
……
太后颁布懿旨的三日后,遍体鳞伤的东方瑞就被人五花大绑,脚踝处还上了一根二十多斤的铁链,押到了寿安宫。
之前,东方瑞虽然一直被关在死牢,但是刑部的人并没有对东方瑞用刑,已经定了罪的死囚,根本无需再审。
刑部的那些人都认识东方瑞,从前共事过,心中多少还带着几分敬仰,也知道东方瑞在百姓们心中的分量,若是东方瑞上刑场的时候浑身是伤,还不知道百姓怎么骂他们这些狱卒呢,既然上面都没有特别吩咐,狱卒们也很乐意好好招待东方瑞。
可自打太后下旨要亲审东方瑞以后,上面突然下了命令,要这些狱卒好好“招待”东方瑞,免得她伤到太后。
狱卒们无法,只好在东方瑞的身上留下了一些狰狞的鞭痕,鞭刑已经是死牢里最“善良”刑罚了,留下的都是皮外伤,不伤根本,伤口好处理,看着也吓人,比那些烙铁,拔指甲,老虎凳,滚钉板之类的,友善多了。
东方瑞也是铮铮铁骨的奇女子,被打了四十鞭子,全程一声不吭,更没有昏厥晕倒,纵然有狱卒暗中留手的功劳,却也令人敬佩。
……
那日,太后遣退了所有人,包括皇帝,偌大的寿安宫内,只有太后和东方瑞,就连言官,史官,都被太后请了出去。
东方瑞并没有在太后的宫殿里待太久,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这无疑让许多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太后只是走了一个过场。
东方瑞被人丢回到死牢的当天夜里,太后的懿旨就到了,将东方瑞的刑期定在了一个月后,午时三刻,斩首示众。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太后的口谕: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可探视东方瑞,刑部亦不可再对东方瑞用刑,要善待东方瑞,给东方瑞留一份体面。
东方瑞入宫那日,即便皇帝高律不允许高宁雪参与,她还是在寿安宫的门口见了东方瑞一眼,只有那么短短的几个呼吸的功夫,东方瑞就被人拖着丢上了回死牢的软轿。
当时东方瑞已经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双足间沉重的铁链划在宫道的石板上,仿佛割在高宁雪的心上。
高宁雪不顾侍卫的阻拦,大喊了一声:“师父!”
东方瑞突然转过头来,与高宁雪遥遥的对视了一眼。
东方瑞的眼眸还如从前那般深邃而平静,仿佛那些身体上的迫害和心灵上的折磨,不曾施加在她身上一般。
第226章 泰州情况
泰州·吴柳记米庄。
伙计们放下肩头的沙袋, 又检查了一下门口的挡板,转头对柳翠微说道:“二东家,差不多了。按照前几日的情况, 即便雨不停, 咱们的米庄也还能坚持个十天半月的。只是……这积水要是再涨的话,就算能挡住, 也做不了生意了。”
柳翠微将拢到一起的雨水扫到盆里, 端着装了大半盆污水的水盆来到米庄门口,一名伙计接过水盆,把污水扬到了门外。
“哗啦”一声, 污水与外面街上的积水汇合, 发出声响。
泰州的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 虽然雨势比前几日迟缓了些,可这城中的积水却并没有散去的趋势。
在柳翠微刚回到泰州的第二天, 城内还不见多少积水,柳翠微便组织米庄内的伙计,用平日里装米用的细网布袋, 装了好些谷壳,麦麸先堆到门口, 这些东西米庄有都是,柳翠微还分了隔壁榨油坊一些。叮嘱柳二娘子随时留意店门口的情况,要是发现街上的积水有汇集, 蔓延的趋势,就立刻把这些袋子堆到门口, 务必要把积水阻挡在外面。
免得积水一旦漫延到店内, 不好收拾。
之后,柳翠微又组织了七八个伙计到河边去挖沙子回来, 足足装了几十袋子的沙土,两家分了。
柳翠微又去找了张水生,请他去找张尺,加急定做了两套适用于米庄和榨油坊的挡板,挡板由一整个树干做成,体积为锥体,底部又宽又厚重,上面比较轻薄,高约三尺。
张尺一听说是柳翠微所托,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带着栓子来到了榨油坊和米庄,细细量了前门,后门,侧门,后院院门的尺寸后,又和柳翠微询问了一些细节,才带着栓子回去。
临走前,柳翠微对张尺和栓子说:“这次的雨不寻常,有洪涝之相,你们两个家里那边要早做打算,若是城内积水淹到小腿,就别想着做活了,马上就到米庄和榨油坊来,再说别的。”
张尺和栓子眼中带着凝重,点了点头。
这半年来,他们两个的生意很好,得益于吴蔚给他们铺的路,让他们在这泰州城内少走了不少弯路,快速站稳脚跟,名声打出来以后生意也越来越好。
他们也曾带着礼物来感谢过吴蔚和柳翠微,不过被柳二娘子告知,二人出远门去了。
张尺本想着按照目前的行情,自己和栓子再努力干个一两年,张尺就可以把自家母亲接到泰州城了,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想到这场暴雨来得这般急。
等到二人察觉出不对时,已经回去不张家村了,回去的驿道泥泞不堪,一脚踩在烂泥里,鞋底拔掉了才能脱出腿来。
好在张水生安慰二人说:“他早些日子就回了张家村一趟,告诉要好的几家,发现情况不对,就找吴蔚家的佃农李大姐,带上粮食和被褥,让李大姐带着他们到山洞里去躲一躲,那个山洞是吴蔚花了银子请最好的工匠凿出来的,山洞里架了称重的柱子,住上几十个人不在话下。”张尺和栓子家也被通知了。
听到张水生这么说,栓子和张尺差点给张水生跪下,心中对吴蔚和柳翠微的感激又深了几分。
做好了挡板以后,张尺和栓子又马不停蹄地去吴蔚的宅子量了尺寸,前门,后门,两个侧门,赶了几天的工期总算是把东西做好了,并亲自到宅子去给所有的门外都加了挡板,堆了沙袋。
……
米庄门口的水已经没过膝盖了,不过米庄门口的挡板有三尺多,挡住街上的水绰绰有余,不过到底是后加的东西,即便张尺花了大心思,也做不到严丝合缝,还是会有一些积水顺着缝隙渗进来,柳翠微和柳二娘子每隔一会儿就要扫一次,把店内的积水扫到盆子里,扬出去。
这一整条街,除了米庄和榨油坊就没有一家铺子不被积水波及的,有些店铺损失惨重,虽然他们也在门口堆了些沙袋阻挡积水,可到底不如一整块的厚实挡板好用,每天光是清理店里的积水就够他们忙的了。
“二东家!”掌柜的来到柳翠微面前,说道:“外面有一位老妪,说是家里一点儿米也没有了,地窖给积水盖了根本打不开,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请我们行行好,卖她一些米。”
柳翠微问道:“今日三石米的定额都卖完了吗?”
“是啊,这城中的米庄现在就剩下两三家还在做生意了,剩下的要么淹了,要么闭门,城里这么多百姓要吃饭呢,咱家门前每天天不亮就已经有不少人来排队买米了。”
柳翠微叹了一声,吩咐道:“你把那位老婆婆请进来,请到后院去,找个袋子给她装几日的粮食带回去,也不收她的银子了,别让别的客人瞧见就好。”
“是。”
掌柜的和那老妪耳语了几句,便扶着她跨过挡板,领她到后院去了。
……
吴柳记的米剩的也不多了,粮仓里大概还有不到一百石的粮食,前些日子柳翠微让张水生领着几个米庄的伙计,拉着一仓的粮食送回了张家村,放到了装冰块的山洞里,这些粮食本就是吴蔚给张家村村民准备的,吴蔚不在,柳翠微要守住吴蔚的计划,守住这个家。
就在柳翠微看着门口湍急而过的积水怔怔出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突兀又充满酸气的声音:“自己家人都快吃不饱了,还有人发善心,装菩萨。”
听到这个声音,柳翠微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转过身对来人说道:“大姐,你不好好在楼上照顾大姐夫,下楼来做什么?”
来人正是柳翠翠,她手中端着一个尿壶,走到门口“哗啦”一声扬了出去,看的柳翠微一阵恶心,往后退了几步。
柳翠翠嗤笑一声,说道:“你不撒尿吗?我又不是犯人,我想上哪就上哪!你弄了些个伙计日夜不停地看管着我们,安的什么心?”
这些日子,柳翠微安排了两班米庄的伙计轮流在米庄过夜,值夜,免得有歹人半夜摸到米庄来偷粮食,也是为了预防积水冲进来,即使应对。可却被柳翠翠曲解成这般。
柳翠翠一家三口已经来到米庄有些日子了,小槐村地势低洼,洪灾来了首当其冲,柳翠翠只好带着一家来泰州投奔,不过很不幸,在路上李铁牛不甚滚下山坡,摔断了一条腿,此刻正在米庄二楼养着呢。
柳翠翠来到米庄以后,老实了几日,但见吴蔚迟迟没有出现,一打听才知道吴蔚回家当小姐去了,她便又觉得有了底气,一开始是嚷嚷着要搬到宅子里去“一家同住”被柳二娘子喷了满脸,后面又说要拿二十两银子入米庄一股,被柳翠微断然拒绝后,开始在米庄里砸东西撒泼。
她仗着几位老人都在宅子里,看不到这一切,又觉得张水生作为妹婿不会和她这个大姐动手,而自己的两个妹妹就算是绑在一起也打不过她,发起疯来自然恣意。
可她忽略了一个人……
在柳翠翠第三次发疯,砸了米庄一些东西以后,柳翠微一个眼神甩给小梅,下一刻……柳翠翠甚至都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飞出了米庄,摔到了街上的积水里,被冲出几丈开外,还呛了好几口污水。
积水让泰州城停摆多日,粪车已经许多天都没来过了,如柳翠翠这种把夜壶里的东西直接倒在积水中的人家不在少数,也不知柳翠翠这几口是什么滋味。
柳翠翠十分狼狈地回到了米庄,刚抬腿打算迈过挡板,就被小梅飞起一脚,再次踹到了积水里,这次柳翠翠看清楚了,疼的她坐在地上倒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一旁的柳大虎见自己的母亲受了欺负,跑到后院拿了门闩潜伏到小梅背后准备偷袭,柳翠微惊呼道:“小心!”
谁知小梅仿佛后背长眼一般,一个神龙摆尾不仅踢飞了柳大虎手中的门闩,后脚跟还精准地蹭过柳大虎的鼻子,只听柳大虎惨叫一声,向后倒去,两个鼻孔齐齐流出鲜血。
柳翠翠惊呼上前,却再次被小梅挡住了去路,对上小梅冰冷的眼神,柳翠翠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小梅一字一顿地说道:“再敢对三小姐不敬,休怪我不客气!”
柳翠翠壮着胆子辩驳道:“你叫她三小姐,就该叫我一声大小姐才是,你……”
小梅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吴家的人,奉我家小姐之命,保护好三小姐的安全,我不管你是谁,再有一次……我便让你和楼上那位躺在一起!”
从那之后,柳翠翠一家老实多了,不提搬到宅子里了,也不提入股的事儿了。
……
见柳翠微不说话,柳翠翠本想再给柳翠微几句,可是瞧见拎着食盒出现在街上的那个人,柳翠翠和见了鬼一样,拎着尿壶一路小跑地上了楼。
小梅拎着食盒骑着马,停在米庄门口,翻身下马跨过门口的挡板,稳稳落在米庄内,将手中的两个食盒放到桌上,摘下头上的斗笠,解下蓑衣挂到墙上。
“三小姐,老夫人说:家里的米不多了,面还有一些,中午就蒸了些馒头,张老夫人让二姐夫晚上回去带些米。”
第227章 喜劫法场
一转眼, 距离东方瑞的刑期还有三日。
菜市口的行刑台子已经搭好了,京城的百姓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每每路过那个台子, 都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
所有人都觉得:太后亲审玉面神机会迎来新的转机, 那可是玉面神机啊,多少悬而难破的大案, 经过她的调查审理后, 犹如枯木逢春。
她在外面潜逃了一年多,一定是追查证据去了,可怎么就被太后亲自定了刑呢?
这一个月, 京城又开始戒严了。
对入城的车马搜查的尤为仔细, 不过高宁雪并不担心。
那些死士已经趁着东方瑞刑期没有公布之前, 太后寿诞之后的那几日,京城营防松懈之时混进了京城。
吴蔚还给高宁雪出了个主意, 让高宁雪在马车的软饰上做手脚,将劫法场所用的兵器,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马车的软饰之内, 夹带进城。
原本高宁雪是打算给这些人发些哨棒的,哨棒这种防身武器在城内就买得到, 多亏吴蔚的好主意,每个死士都将自己趁手的兵器运到了城里。
听高宁雪说这件事的时候,吴蔚再次感谢这个时代没有金属探测仪这种东西。
这日, 吴蔚将热气球的零件伪装成货物,运送出了京城, 进城严格, 出城时只检查一下文书就会放行。
吴蔚来到了高宁雪给她事先准备好的一处京郊小院内,一刻不敢停歇, 关上宅门在院子里将热气球组装起来。
在这之前,吴蔚已经和高宁雪完成了几次热气球的试飞,这大大提升了高宁雪的信心。
……
终于到了行刑当日,京城菜市口被围的水泄不通,监斩官由大理寺卿,刑部侍郎,宗正寺司礼三位大人共同担任,法场周围除了维持秩序的护卫外,高律还从大内派了几名言官来。
如吴蔚所料,此时京城万人空巷,法场被围观的百姓堵的水泄不通。
午时未到,押解着东方瑞的囚车就已出现在了法场附近,侍卫手持长戟尽力将百姓分开,让囚车通过。
一般来说,在死囚前往法场的路上,都会遭到臭鸡蛋和烂菜叶子的招呼,但这次并没有。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东方瑞身上的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此刻她将三千青丝梳的一丝不苟,尽数盘在头顶,穿着一袭雪白的囚服,被刑部的玄铁囚车压着,缓缓朝法场驶去。
东方瑞的双目直视前方,身体站的笔直,脸上的表情一派平静,仿佛她现在不是去被砍头的路上,而是回从前的明镜司办案一般。
沿途的百姓无不被东方瑞的风采所折服,试问这世间人,又有几个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从容赴死的?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玉面神机!”
短短的四个字,让好多人都回忆起了戏文中的故事,随着一声声的:“东方大人……”人群中竟传出了哭声。
听到这些,东方瑞的表情才显出动容,她转头看了看两边的百姓,双手被囚车自带的枷锁卡着,东方瑞还是努力抱了抱拳。
法场周围的几个“最佳观赏”位置,都被高宁雪斥重金包了,她正躲在一处离法场最近的茶楼的二楼,通过窗户纸上的小孔,看着这一切。
死士大部分都潜伏在围观的人群中,三人一组,等待高宁雪一声令下,随时动手。
而二楼还有一些死士,是高宁雪精心挑选的弓弩手,虽不说百步穿杨吧,但在这个距离射死一个活靶子,绝对不会失手!
高宁雪也计划过在半路劫囚车,这样对东方瑞来说更安全,可是她知道:对于东方瑞这种级别的犯人,刑部一定会用上玄铁囚车。
任你刀劈斧砍也休想破坏半分,而囚车的钥匙,会事先交给监斩官。
眼看着押解东方瑞的囚车越来越近了,百姓的哭声也愈发清晰了。
几位监斩官交换了眼神,都觉得有些芒刺在背,如坐针毡。
他们生恐东方瑞说什么煽动百姓的话,老百姓情急之下簇拥法场……
好在东方瑞一路上都很安静,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努力地抱紧双拳,不顾被勒红的手腕,朝两边的百姓不时拱拱手。
高宁雪将手中的剑放下,快速在衣服上蹭了一把,然后再度握紧佩剑。
她的两个手心里都已经出汗了,随着囚车离法场越来越近,高宁雪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心如擂鼓。
高宁雪濡了濡已经干的有些发白的嘴唇,对身后的死士使了个眼色,几人点了点头,端起弓弩站到各个窗口前,只等高宁雪一声令下。
高宁雪也从怀中抽出了一方雪白的面巾,系在了脸上,虽然她觉得这面巾完全没什么用处,只要自己一现身,就会被那几位监斩官认出来,但在吴蔚的建议下,高宁雪还是戴上了。
吴蔚说:蒙面被认出来,和不蒙面被确认身份到底还是两码事儿,说不定到时候高宁雪还能狡辩几句呢……
高宁雪只是笑而不语,若是自己失败被抓了,不用朝廷动手,她有这个勇气!
囚车停在了台子下面,带头的侍卫翻身下马,来到三位监斩官的棚子前,跪地道:“禀报三位大人,死囚东方瑞已带到!”
主监斩官刑部侍郎打开了一个盒子,从里面取出了玄铁囚车的钥匙,连着一块菱形的牌子一同交给侍卫,说道:“上法场。”
“是!”
……
东方瑞被押了出来,双手也被套上了手铐,东方瑞淡淡开口道:“我自己会走。”
前来押解东方瑞的两个狱卒对视了一眼,向后退去。
东方瑞目不斜视地上了台子,来到行刑之地,跪了下去。
狱卒按照流程将东方瑞的发髻扯开,打散头发,又将那个画了一个红圈,红圈内写着:“斩”字,下面写着:“杀害皇嗣”的菱形牌子,插到了东方瑞的后领处。
断头饭东方瑞已经在死牢里吃过了,菜色很丰盛。
狱卒蹲到东方瑞身边,将一个白面馒头递给东方瑞,低声说道:“……大人,您是懂规矩的,小的也不想让您失了体面,一会儿行刑前,劳烦大人……自己将这个馒头咬住。”
东方瑞拿过馒头,对那人微微一笑,低声道:“多谢。”
狱卒的眼中闪过不忍,快速别开目光,退了下去。
依梁朝律例,死囚在被斩首之前,狱卒或是刽子手要用米糠之类的东西把死刑犯的嘴巴塞满,免得死囚到了阴间胡言乱语,颠倒黑白。
这个过程许多死囚犯会拒绝配合,场面一度会弄的很难看,被敲晕了再把嘴巴塞满的也不是没有。
如东方瑞这种从前身居高位的死囚,待遇会相对好些,塞嘴巴的东西会被换成白面馒头。
高宁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了,她还在等,也必须等下去……
午时三刻很快到了,刽子手提着大刀走上了行刑台。
在行刑之前,刽子手会解开犯人的手铐,脚镣,交还给刑部的狱卒,高宁雪等的就是这一刻!
手铐脚镣解开后,东方瑞将手中的馒头咬在了口中,高宁雪一声娇喝:“动手!”
随着茶楼二楼的窗户被推开,十多道箭矢破空的声音传来,刽子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身中数箭,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插了数支箭矢的身体,瞪圆了双眼倒了下去。
东方瑞拿掉馒头,对适才那个狱卒说道:“快跑。”
狱卒愣了愣,朝着监斩官的方向跑去,一边喊着:“大人,有人劫法场!”
这一声,算是将所有人的神智都拉了回来,百姓们立刻沸腾起来,而藏在人群中的死士,纷纷从竹筐里,抱着的“布匹”里,琴匣中,裤管里……抽出自己的武器。
死士都是三人一组,其中两人用自己他们的双手搭了一个梯子,另一名死士踩上去,二人用力一扬,死士借力跃上高台。
人群中,几个事先领了命令的死士大声喊道:“东方大人是冤枉的,我们掩护他逃走!”
如此当口谁还能冷静下来分析对错?再加上“法不责众”的心态作祟,人群很快混乱起来,犹如浪花一般,一浪,一浪的冲击在挡在最前面的侍卫身上。
死士快速解决了几个想要上前的狱卒和侍卫,几个回合下来双方皆有损伤。
高宁雪已经翻出窗子,踩着人群的肩膀飞跃到了刑台之上。
“弓箭手,弓箭手!”
朝廷也并非没有准备,立在高处的弓箭手已经拉开了弓箭,瞄准行刑台,只等主监斩官一声令下。
谁知就在此时,一道倩影闪到了东方瑞身边,一手拉着东方瑞,一手持宝剑劈砍,并将自己的剑鞘给了东方瑞。
听到有人呼唤“弓箭手”高宁雪猛地转过头去,与那人四目相对。
高宁雪从前是明镜司的副使,经常要和刑部的人打交道,再加上她自幼在内廷长大,不少朝臣也都知道她。
作为主监斩官的刑部侍郎一眼就认出了高宁雪,“放箭”两个字卡在了喉咙。
他没有忘记高宁雪另外的身份,平佳县主,平燕王老千岁唯一的孙女,刑部尚书萧盛大人的未婚妻……
不过是这片刻的迟疑,就给了高宁雪和东方瑞莫大的机会,高宁雪劈倒一人后,拉着东方瑞跳下了高台。
藏在后面的死士见了,立刻喊道:“掩护东方大人离开,快把路让出来!”
场面已混乱至极,路是让不出来了,不过每当高宁雪和东方瑞路过一处,旁边的百姓都竭尽全力地用自己的身体为二人撑出一点缝隙。
见高宁雪和东方瑞跑了,刑部侍郎感觉自己莫名松了一口气,但样子还是要做的,气急败坏地对弓箭手喊道:“放箭,放箭!!”
随着箭矢破空的声音再度传来,在行刑台上奋战的死士全部应声倒地。
不过东方瑞和高宁雪已经潜到人群里,弓箭手怕误伤百姓,只能目送二人越跑越远。
一看死了这么多人,百姓也有些慌了,场面愈发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
“追,追呀!”刑部侍郎一蹦三个高,连官帽都歪了。
侍卫们领命追了过去,不过如此混乱的场面,他们也无法全速追击。
越往远离法场的方向跑,周围的行人就越少,高宁雪和东方瑞的速度也越快,她们的双手死死的握在一起,一人手持宝剑,一人手持剑鞘,高宁雪大口大口的喘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都止不住。
东方瑞也笑了,仿佛她们此时不是在逃命,而是奔跑在山头林间。
“师父,我成功了!”高宁雪的声音颤抖。
东方瑞蓦地觉得眼眶一热,低声说道:“才跑了几步,就喘成这样?”
高宁雪笑了几声,此时东方瑞的声音听在高宁雪的耳中犹如天籁,别说是这样“煞风景”的一句话,哪怕是东方瑞骂她几句,她都觉得悦耳。
高宁雪很高兴,很高兴东方瑞没有死脑筋,没有不肯跟自己走,其实这也是高宁雪最担心的事情。
她害怕自己做了这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高宁雪不怕承担后果,只怕东方瑞不肯和自己走。
在东方瑞坚定回握自己的那一刻,高宁雪觉得就是让自己死了,也值了。
高宁雪拉着东方瑞七拐八拐在京城的街道上,很快就钻进了一个小巷,穿出小巷后,二人来到了另一条坊市,高宁雪拉着东方瑞进了一家店铺,这家店铺只留了这门一扇门,连窗子都用挡板遮起来了。
“师父,我好想你!”高宁雪喘息着,紧紧拥抱着东方瑞。
东方瑞叹息一声,摸了摸高宁雪的后颈,柔声道:“然后怎么办?”
高宁雪笑了,说道:“你只需相信我们!”
“你们?莫非……”
“是,她也来了。”
高宁雪接过死士递上来的衣裳,给了东方瑞一件。
“师父,快来,我们的时辰不多了!”高宁雪拉着东方瑞进了一个小间,一边脱自己身上的衣裳,一边动手扒东方瑞身上的囚服。
东方瑞的老脸一红,可囚服简单,三下五除二就被高宁雪剥了下去。
看到东方瑞身上暗沉的鞭痕,高宁雪瞳孔一缩,眼泪无声溢出眼眶。
她早已想过东方瑞的伤势,纵然心中已准备,眼泪还是控制不住。
“雪儿……”东方瑞抬手遮住了胸口。
高宁雪拿出一卷雪白的丝绸,绕到东方瑞的身后,抖开丝绸往东方瑞的胸前一套,说道:“师父,你把手拿开,我们得快点儿了。”
东方瑞依言照做,高宁雪绑的很紧,待丝绸绕了几圈后,东方瑞的胸脯几乎快平了。
高宁雪这才开始穿自己的衣裳,并对东方瑞说:“师父快点。”
“嗯。”东方瑞别开了眼,默默穿起自己的衣裳。
二人穿好衣裳出来,原来的衣裳被丢到了火盆里烧了,东方瑞此刻穿着一袭男装,粗布麻衣,肩头还打着补丁。
高宁雪则换上了一套已经洗得有些掉色的襦裙,也不知这些道具是高宁雪从何处弄来的。
高宁雪拉着东方瑞坐了下来,几名死士开始在东方瑞和高宁雪的脸上涂抹,东方瑞的脸上,脖颈,手上,被涂上了碳粉似的东西,皮肤瞬间黑了好几个色号。
而高宁雪暴露出来的皮肤也被抹了一层黄色的东西,抹完之后白皙的皮肤变成了小麦色。
死士给东方瑞扩宽了眉毛,贴了胡须,又在眼周做了一些调整,而高宁雪则被点了麻子,重新画了两道哀眉,嘴唇也涂厚了一些。
东方瑞被束成男子发髻,高宁雪则被梳成了妇人头,头上还包了一块藕荷色的破旧头巾。
伪装成一对进城卖菜,买盐夫妻的这个主意,还是吴蔚出的。
做完这个妆造,二人看了看彼此,虽然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但若换成不熟悉的人,肯定是认不出来的。
“主人,快走吧!”
死士将文书,竹筐和竹篮子递到二人手上,竹筐里面装了一些品相不佳的菜,看起来像是没卖出去剩下的,竹筐里放着盐巴,一副中药,一看就是进城新买的。
竹筐由东方瑞背着,高宁雪则挎着竹篮,一名死士先出门探查了一圈,才示意东方瑞和高宁雪出来。
高宁雪挽着东方瑞一副受惊惶恐的模样,很快融入人群,再难寻到。
高宁雪和东方瑞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吴蔚建议她们先去城门口试一试,若是混不出去再随便找个街边坐下,越是大大方方,越不容易被人察觉。
城门口聚集了不少想出城的人,可惜城门已经关了,连城外的吊桥都被拉了起来,一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捧着自己的东西,说着些什么。
高宁雪和东方瑞这一身妆造,并不突兀。
第228章 一支飞箭
高宁雪还记得吴蔚对自己说过的话:“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个人的认知是有盲区的,只要你和东方瑞所展示出来的模样和群体与士兵印象中的全然不同,那他们即便从你们的面前过去, 也不会认出你们。当然, 你们要小心熟人。”吴蔚补充道。
高宁雪有些似懂非懂,问道:“你能不能给我具体讲讲, 我听着好像懂了, 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明白。”
吴蔚说道:“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一个成年人的身高,性别, 与其年龄匹配的容貌特征, 短期内的肤色, 是最不容易改变的东西。或许还要加上一个人的气质,往深了追究还有行为习惯和饮食习惯等。若你们劫法场成功了, 由你众目睽睽之下带着东方瑞逃走,那么所有的追兵在心里都会将两个女子作为第一追踪目标,不管是不是你们, 只要是在路上遇到两个女子结伴而行,先将其截停再细细查看, 盘问一番是免不了的。”
吴蔚说到这里,高宁雪突然明白了过来,说道:“你的意思是, 让我和师父乔装成两个男子?”
吴蔚勾唇一笑,说道:“不, 我让你们乔装成一对农家夫妻, 除了衣着装束,你们的容貌特征, 比如眼间距,嘴唇,鼻子,还有你们的肤色都要做一定的改变,最好是能携带一些道具,让自己的身份更具备说服力。比如:你们可以带一些蔫了的菜,让追兵觉得你们是进城卖菜,还剩下一些没卖出去,然后还可以在城内买一些匹配你们身份的生活必须品,比如盐巴,中药,等等……我留意过京城城郊有许多民居,如我描述中的这种夫妻,应该是很常见的。”
高宁雪点了点头,感激地说道:“谢谢,难怪我师父觉得你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听你说这些,我感觉好像看到了我师父。”
吴蔚有些不好意思,又对高宁雪说道:“你们最好也不要落单行动,不妨试着融入到其他行人之中,将你们伪装成一个团体,或是一家人,或是同村一起进城的邻居,如此还能进一步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高宁雪牢记吴蔚对自己的叮嘱,低声对东方瑞说道:“师父,男女的声音有别,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开口说话。”
东方瑞点了点头。
城门口不断有新人抵达,询问士兵出城事宜,都被士兵毫不客气地赶了回来,见状高宁雪索性挽着东方瑞的胳膊,找了一个有男有女的小团体,走了过去。
高宁雪朝众人笑了笑,说道:“几位大哥大姐,我和我相公进城一天了,实在口渴,你们有水没有?给我们喝一口吧。”
一人解下了腰间的水袋,丢给了东方瑞,东方瑞拧开喝了一口,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袋口,递给了高宁雪。
这一幕正好落在了高宁雪的眼中,感受到东方瑞默默的爱护,高宁雪心中一暖,接过水袋喝了两大口,将水袋拧上,高宁雪挤进人群将水袋双手奉还,递给的却是坐在那男子身边的女子,这二人一看就是夫妻。
“嫂子,谢谢了,我相公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村里的郎中让他多喝水呢。”说着高宁雪就坐在了那女子身边,并对站在不远处的东方瑞道:“相公,来。”
东方瑞默默坐到了高宁雪的身边,二人一下子就置身于这个小团体“中心”的位置。
那女子说道:“不过是两口水,有什么可谢的?”
高宁雪在东方瑞背后的竹筐里翻了翻,找出几根胡萝卜,给周围的人分了,热情地说道:“自己家地里摘的,大家别嫌弃,这城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先垫垫肚子吧。”
高宁雪说着用袖子擦了擦胡萝卜,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众人见状也不再客气,周围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旁边的女子一边吃胡萝卜,一边打量二人,问道:“你们俩今天进城卖菜啊?”
“是啊,家里也没有盐巴了,想着再给我相公抓服药,他这个风寒症拖了快一个月了,总是不见好,哎……谁成想还出不去了。”高宁雪最后几个字压低了声音,但众人皆有同感,纷纷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旁边那女子突然提醒道:“有人来了!”
众人扭头一看,一队骑着马的士兵飞奔而至,高喊道:“陛下有旨,关闭城门,全面戒严!”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来到守城士兵面前,递上一个卷轴说道:“这是那两个钦犯的画像,一会儿你们拿着画像把这群人挨个对一对,眼睛放亮些,发现这俩人,立刻释放穿天箭!”
“是!”守城士兵大声说道。
高宁雪看了东方瑞一眼,看来自己劫法场的事情已经暴露了,朝廷的动作倒是挺快的,这才不过一个多时辰,画像就发下来了。
士兵打开卷轴一瞧,又抬眼扫了扫或蹲,或坐,聚集在城门口的这些人,显然都不是画像上的人,再说:除非这两个人疯了,才会在大白天来到城门口,这不是送死吗?
但是士兵还是尽职尽责地拿着画像走了过来,让每个人都抬起头来给他瞧瞧,轮到高宁雪和东方瑞时,二人配合地抬起头,可那士兵的目光都没在她们脸上停留超过一个眨眼,就看向了别人。
高宁雪心中一喜,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们二人已经“抵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在城下耐心等到天黑就行了?
……
京郊的一处小院内。
吴蔚遥看着京城的方向,从午时三刻到现在不过两个多时辰的功夫,吴蔚已经隐约看到三支冲天箭在京城的上空炸响了。
吴蔚这辈子就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一双拳头死死攥着,期盼着东方瑞和高宁雪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儿。
此时京城的城门定是已经关闭了的,无人出来给吴蔚通报情况,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院子里的晾衣绳上,挂着一排布条,从今天早晨开始,这风向一直都是从京城方向刮过来的,也就是说:吴蔚一会儿驾驶着热气球去救人的时候,是逆风而行,这又让吴蔚的心头沉重了一分。
“千万不要有事啊!”吴蔚望着京城的方向,喃喃道。
京城内,城门口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但无一例外都被堵在了城门口。
反而是京城的街道肃静了许多,不时有骑着快马的士兵,领着一队人马在路上奔袭。
皇帝高律下了死命令,不仅调动了刑部,大理寺的捕快,就连巡防营的士兵都被抽调走了,高律还从内廷拨了八百人出来,全力追捕东方瑞和高宁雪。
高宁雪布置了几个冒充她和东方瑞的烟雾弹,也都被朝廷的人发现并捉到,不过这些死士非常有职业操守,见反抗无果后,果断地咬破了藏在舌头底下的毒,见血封喉,当场便丢了性命。
吴蔚看到的那几支冲天箭,便是因为这些死士被释放出来的。
消息被传递到宫中,高律怒不可遏,同时也暴露了这是一次有计划的劫狱事件。
而且根据刑部侍郎的所说:劫法场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平佳县主高宁雪,他本来是可以让弓箭手放箭的,就是顾及到高宁雪的身份才没有动手。
皇帝听闻此事,当即命人将平燕王宣到了宫中,平燕王虽不知此事,却当即跪地表示,愿意替孙女受过,请皇帝将自己赐死。
话音刚落,场中便有几位大臣纷纷出列求情,他们提出:平燕王乃是先帝在世的最后一位兄弟,身份贵重,况且那劫法场之人当时蒙着脸,刑部侍郎并不能完全确认对方的身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分明就是耍无赖一般的辩护,但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高律也不能直接给此案定性,便叫人去传高宁雪入宫。
……
一个时辰后,内侍来报,说平佳县主并不在府内,听她的贴身丫鬟说:“县主因自己的恩师被朝廷斩首,心痛难当,不忍留在京城,已经于昨日出城去了,具体去了哪里,丫鬟也不知道。”
高律被气了个七窍生烟,那些替平燕王求情的大臣们却说:平佳县主既然不在京城,那劫法场之人就不是县主,一定是刑部侍郎的眼花了。
甚至还有人说:是刑部侍郎处置不当,放走了死士,却还想将罪责怪在平佳县主的身上,平燕王一脉人丁单薄,刑部侍郎其心可诛!
气的刑部侍郎差点把自己的胡子都拽掉了,要不是看着场合不对,定要和那几人扭打在一起。
场中已有明白人看出了其中的玄机,默默选择了闭嘴,静观其变。
而皇帝的心中却是升腾着滔天的怒意,只想着尽快抓到东方瑞,而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
……
泰州学堂,虽然只成立了几十年,却因为其雄厚的师资力量,过高的入学门槛儿,惊人的中举人数而名扬四海。
这天下有多少人,不远千里到泰州学堂交纳高额束脩,只为求一个借学的机会?
几十年光阴匆匆而过,朝中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而泰州或者受过泰州学堂指导的官员,占了前朝的三成。
这是多么恐怖的数字?整个梁朝大大小小的州府有七十多个。
今日替平燕王求情的,无一不是泰州出身的。
高律到底还是年轻了……以为登基后将藩王的封地换一换,自己便能高枕无忧,却不想有些种子早在多年前就已种下,待到他登上那个位置的时候,这颗种子已长成了参天大树,就连皇帝……也是这颗树下的纳凉人。
“再给朕派人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东方瑞给我抓到!刑部侍郎!”
“臣在。”
“人是你放走的,你给朕亲自带人去把她们抓回来!”
“是!臣遵旨。”刑部侍郎快步去了。
……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了,再用不上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了。
京城的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街边的店铺全部关闭,但士兵们以五六个人一队,每队人马的手上都有两幅画像,正举着火把挨家挨户地搜着,就算是宅门,店门关了,也必须要打开,让士兵进去搜查一遍。
城门口聚集了大量百姓,他们都是住在京郊的人家,要么是来城里上工的,要么就是来城里买卖东西的,无一例外被扣在了京城,黑压压的一群,几十个举着火把的士兵守着。
这些人在进入这个“安全区”之前,就已经被守城的士兵拿着画像细细比对过了,这些百姓虽然又渴又累,可他们都知道京城出了大事儿,不敢出声。
突然,又有一大批人马奔了过来,领头的正是刑部侍郎,刑部尚书不会骑马,正坐在马车里。
守城门的士兵见了,跪了一地,刑部侍郎亲自下来,走到负责人的面前说道:“城门一定要看紧了,若是犯人从你们这边跑了,所有人都别想活!”
吓的那人连忙跪地,表示一定擦亮眼睛,把城门守好。
刑部侍郎又朝黑压压的百姓看去,问道:“这些人的身份都查过了?”
“回大人,比对过了,没有。”
刑部侍郎又说道:“再细细核验一遍,这次还有不少死士混了进来,你们把每个人的身份都问清楚,入城的文书也验看一遍。”
“是!”
黑暗中,高宁雪握紧了东方瑞的手,东方瑞轻轻拍了拍高宁雪的手背作为回应。
不知怎地,高宁雪的心里突然就踏实了不少。
突然,远处飘起了几个“许愿天灯”好多人都看到了,议论纷纷。
向人群中走来的刑部侍郎也转过身去,看到许愿天灯后,狐疑道:“这个节骨眼怎么会有人放灯?”刑部侍郎立刻调转方向,快速上了马车,吩咐道:“追过去!快!”
高宁雪捏了捏东方瑞的手心,趁着所有人都看向天空的时候,二人悄悄溜出了人群。
二人沿着城墙向西走,在高宁雪的记忆中,就在离这个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能登上城墙的石阶……
随着越来越多的许愿天灯被放飞,京城再次热闹了起来。
紧接着,几个热气球也升空了,东方瑞见了吃惊不已,低声问道:“这是何物?”
高宁雪伏在东方瑞耳畔,答道:“吴蔚做的,一会儿我们就坐着那个逃走。”
东方瑞彻底惊了,但并没有多问。
热气球在京城的各个地点上升到一定高度后,京城突然“下雪了”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下雪了!”
城下聚集的百姓沸腾了起来。
初秋飞雪?难道……东方大人真的是冤枉的?
吴蔚自然没有人工降雪的本事,那些从高空中落下的白花花的东西也不是雪花,只是离得远了,看起来有些像罢了。
那些从高空中飘落的东西,是一张张宣纸,上面简明扼要地写了:雅集的举办人,所有人的兵器都被严格收走了,有上千名太子府的侍卫,负责雅集的安全等,重要信息。
同时也讲述了案发的经过,东方瑞和彼时的太子高律一同发现了醉宿于海棠树下的四皇子,四皇子突然发狂攻击太子,东方瑞只是将四皇子击退,便护着太子撤退,将太子送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后,请太子去叫侍卫,东方瑞则回去调查情况,四皇子并非东方瑞所杀!
东方瑞之所以现身被抓,只是想求一个面圣陈情的机会,奈何皇帝没有见她……
东方瑞是冤枉的,明镜司也是冤枉的!
数万张写着同样内容的宣纸被洒下京城,落在各处。
刑部侍郎也捡到了几份,看完之后脸色大变,顾不得许多,便指派了旁人带队,让车夫驾着马车直奔皇宫。
……
高宁雪和东方瑞爬上了城墙,城墙上原本有巡逻的士兵不时走过,但这会儿都被一个热气球给吸引走了。
高宁雪拉着东方瑞躲到了一个柱子后头,看向城外,吴蔚预料的果然没错,城外驻扎了一营的兵马,就在不远处。
东方瑞捏了捏高宁雪的手心,目露询问。
高宁雪低声道:“那个热气球只是障眼法,飞一会儿就走了。”
东方瑞点了点头,不由得在心中称赞此次行动的计划。
一阵东风吹过,吴蔚驾驶的热气球也出现在了高宁雪和东方瑞的视线里。
吴蔚将半个身子探出筐外,拉开自制的单筒望远镜,仔细搜寻着高宁雪和东方瑞的身影。
高宁雪用柱子遮挡身形,举起双手朝着吴蔚挥舞,又蹦又跳。
吴蔚给高宁雪做了一个哨子,如果吴蔚实在发现不了她们,就让高宁雪吹响这个哨子,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如此,一旦被士兵发现了必定会追击她们。
所以吴蔚在最后三日,加班加点做了一个单筒望远镜。
幸好,高宁雪和东方瑞所在的位置旁边就有一个建筑,再加上此时城墙上点燃了不少火盆,能见度还是很高的。
可是……城墙上的士兵也发现了吴蔚的热气球,正商量着要不要过来瞧瞧。
在这时,吴蔚终于看到了高宁雪和东方瑞,她快速直起身子,拉动制动,将灯芯拉离燃料,通过延长燃点到燃料的距离来控制火苗。
一边拉动风扇控制着热气球往高宁雪的方向靠近。
这个过程其实是比较缓慢的,看在东方瑞和高宁雪的眼中更是无比漫长。
东方瑞看到远处的城墙上,有人举着火把往她们这边来了……
东方瑞来到高宁雪身侧,低声说道:“有人过来了,万一来不及,你先走,不要管我。”
“不,你走,我有办法脱身!”
火把越来越近了,拐过不远处的城墙垛子,再朝她们这几走个几十步,就会发现她们!
高宁雪心急如焚,可她们也无路可逃了。
火把越来越近了,东方瑞甚至已经看到那士兵正歪着头望向这边,好在还有个柱子挡着,才没有当场暴露。
“雪儿……”东方瑞已经做好打算,自己拖住他们,让高宁雪快速下城墙。
“什么人?”那士兵距离她们还有二十几步,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高声喝道。
城墙的另一边,听到声音的士兵也纷纷朝声音的方向赶来。
东方瑞想冲出去,却被高宁雪死死地拉住了,东方瑞回头,却对上了高宁雪含泪的眼。
高宁雪摇了摇头,亦如当初东方瑞在死牢里,劝高宁雪不要劫法场一般。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火把马上就要绕过拐角,朝她们这边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东方瑞看到:高宁雪身后的不远处,有什么东西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是云梯!”
云梯距离城墙还有一段距离,东方瑞一个箭步跳上墙垛,足下用力,飞身而起,拉住了梯子!
梯子像秋千一样,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士兵这回看清楚了,抽出佩刀就朝着柱子的方向冲过来!
东方瑞想起自己的腰上有一个叫“安全绳”的东西,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只手死死抓住软梯,单脚在软梯上缠了一下,借着回荡之势,喊道:“跳!”
高宁雪已经跳上了城墙,听到东方瑞的声音,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东方瑞稳稳地将高宁雪抱在怀中,二人的身形不免都晃了晃,东方瑞抓软梯的手掌里传出的摩擦声响。
“快走!”高宁雪喊道,并当机立断摸到了东方瑞的怀里,拉出系在她腰间的安全绳锁扣,扣在了软梯上,却顾不得自己了,好在东方瑞紧紧地抱着她。
“呼”的一声,热气球的火焰增大,开始升空。
等着侍卫劈刀挥过来的时候,连软梯都没碰到。
“师父,我们成功了!”
东方瑞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了看脚下,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能腾空而起……
“弓箭手!”城墙上,短暂的骚动后,立刻有人喊来了弓箭手。
吴蔚心下大骇,热气球的高度还不够!
就在这时,吴蔚听到有人大喊“放箭”,箭矢的破空声也随之响起。
“快上来!”吴蔚颤抖着喊道。
一支飞箭,朝着高宁雪的心口飞来!
第229章 我愿为你
“小心!”就在这时, 东方瑞和高宁雪竟然开始了相互角力。
她们悬在半空中,避无可避,热气球的燃点刚刚增大, 腾空的速度较慢。
东方瑞第一时间发现了朝着高宁雪飞来的箭矢, 在察觉到避无可避的时候,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用自己的身体替高宁雪挡箭。
而高宁雪感受到东方瑞的力度后, 瞬间也察觉到了东方瑞的意图, 竖起胳膊抵住了东方瑞想要挡过来的身体。
这个过程其实是很快的,快到东方瑞连一句劝解的话都说不出来,箭矢就已经射入到了高宁雪的左肋处。
“唔!”高宁雪痛苦地闷哼出声, 连脚下也站不稳了。
“雪儿!”东方瑞当即红了眼, 还好有她死死抱着高宁雪, 高宁雪才没有从软梯上掉下去。
吴蔚的心口一滞,趴在热气球上, 探出头向下看去,见二人还好好挂在软梯上才稍稍放了心。
“系好安全绳!”喊完这一句,吴蔚快速拉动热气球上的风扇, 改变了航向。
来时逆风,走时顺风, 吴蔚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热气球便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飘远。
后续的箭矢纷纷从高宁雪和东方瑞脚下飞过,有的射在了软梯上, 并未伤到二人。
东方瑞感受了一下腰上的绳索,感觉到只要绑着这个东西, 自己就摔不下去便松开了抓梯子的手, 单手抱着高宁雪,另一只手在高宁雪的怀中摸到锁扣, 拉出来扣在了软梯上。
高宁雪倒着气,软软地靠在东方瑞的身上,箭矢插在这个位置上,高宁雪浑身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
“雪儿,你为什么这么傻!”东方瑞痛心又焦急地低吼道。
耳畔,却传来高宁雪一声轻叹,只听她虚弱地说道:“真好,我把你救出来了。”
东方瑞的呼吸一滞,眼泪无声流了出来。
那年,幼年的东方瑞险些在大雪天冻死的时候,她迷茫地看着天空中不住飘下的雪花,没有哭。
被朝廷通缉的时候,东方瑞没哭。
被刑部狱卒鞭打的时候,东方瑞没哭。
东方瑞抱着高宁雪的身体簌簌颤抖,似从胸口传出的悲鸣:“雪儿,雪儿!”
东方瑞本想问问高宁雪,你在明镜司学了那么久,难道就不知道背后中箭的伤,比腹部中箭要轻很多吗?你为什么要阻止自己替她挡箭?
可是啊,答案不是早就有了吗?
在高宁雪的心里,同样也在东方瑞的心里。
当热气球升到一个安全高度后,吴蔚趴在热气球上对下面喊道:“快点爬上来!”
“雪儿中箭了!”东方瑞朝上面喊道。
“你把她身上的安全绳扣好了,你先爬上来,我一个人拉不动你们两个人,你上来,我们一起把她拉上来!”吴蔚冷静地指挥道。
东方瑞看了看黑黢黢的脚下,有些犹豫。
吴蔚洞悉了东方瑞的担忧,大声说道:“那个安全绳至少能承受两个成年男子,你要相信科学!”
东方瑞不知“科学”为何物,尝试着松开了手,见高宁雪好好挂在软梯上,丝毫没有下坠的趋势才放心。
“雪儿,你等我!”
“嗯。”高宁雪几不可闻地发出一点声音。
东方瑞手脚并用,简直都要快出残影来了,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爬上了热气球,随后和吴蔚合力将高宁雪拉了上去。
“小心,她中箭了。”东方瑞将高宁雪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早就没了体验“飞天”的心思。
吴蔚检查了一下高宁雪的出血量,又看了一下高宁雪中箭的位置,长舒一口气,说道:“不要紧,等咱们落地以后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把箭头拔了,再给她把血止住,包扎一下就不会有大问题了。”
对上东方瑞锐利的目光,吴蔚耐心地解释道:“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行不行啊?我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高宁雪中箭的位置避开了主要脏器,最多也就是大网膜受损,大网膜本来就是保护人体脏器的,一个特殊的韧带组织,里面囤积的大量的脂肪,血管以及淋巴,你别看高宁雪出了很多血就害怕的不行,这是大网膜受损的正常表现,只需要及时止血,消炎,再吃点补血补铁的食材慢慢调养就行,大网膜的自愈能力是很强的。”
“真的?”
吴蔚忍不住朝东方瑞翻了个白眼,不愿意和一个创伤后遗症的患者多做理论,女性的腹部脂肪本身就较为丰富,看这个箭没入皮肤的深度也知道并没有伤到根本。
“那她怎么不省人事了?”
吴蔚叹了一声,解释道:“我是在行刑前三天和高宁雪分开行动的,那个时候高宁雪就已经连续好几日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了,我在的时候还能逼着她白天在书房补个觉,可她睡不到一个时辰就会叫着你的名字惊醒。我不在他身边,没人能劝动她,你觉得她最后的三天会乖乖睡觉吗?一个疲惫到极致的身体,还要做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情,拉着你在城里跑了一天,身体和心理的承受能力早就到极限了!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心态自然会松懈下来,又突然快速大量失血,头稍稍一晕,肯定就借着这个劲头睡过去了呗。”
东方瑞听完,垂下头,自责地看着怀中的高宁雪,低声呢喃道:“雪儿,雪儿……”
吴蔚拍了拍东方瑞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与其在高宁雪失去意识的时候抱着她,心疼她,还不如在她清醒的时候好好对她。她为你放弃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背负了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吴蔚到底是没有戳破高宁雪对东方瑞的那层窗户纸,东方瑞毕竟是个土生土长的梁朝人,自幼被那些君君臣臣,师师徒徒的框框圈得太死,在蓝星尚有些人不能接受的“师生恋”,如何能强求一个信奉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古人去接受?
想那郭巨侠,何等忠义仁厚之人?对杨过的疼爱比自己的亲儿子更甚,却在得知杨过爱上自己的师父小龙女后,恨不得一掌拍死杨过。
何况东方瑞和高宁雪呢?
感情这种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作为这场双向奔赴的两个当事人,她们比自己这个局外人更清楚彼此的心意和自己的感受。
高宁雪为了东方瑞两度逃婚,劫法场,舍弃了身份,地位,家人,名节,甚至不惜押上自己的性命,可到了最后的最后……在只有高宁雪和吴蔚的隐秘书房内,高宁雪也只敢对着吴蔚说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愿为了师父守孝三年,削发为尼。”不敢将自己对东方瑞的情谊,吐露半句。
而东方瑞呢?为了高宁雪心魔深重,明明自己都陷在深渊里了,却殚精竭虑只为给高宁雪谋得一丝光明,抱着睡去的高宁雪疯魔般地呼唤着她的名字,眼泪更是大颗大颗的掉,却也只能将千言万语凝成短短两个字:“雪儿”。
想到这里,吴蔚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自己和三娘跨越了沧海桑田,依旧能相知相守,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坚定不移。
吴蔚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对苦命鸳鸯,她觉得自己的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够了,再多就冒昧了。
只希望通过这一次,能让两个人都勇敢一些吧。
……
热气球飘走了快一个时辰,京城的大门才开,从里面冲出了一大批手持火把的追兵。
这还要感谢梁朝朝廷滞后的行政,就算有士兵亲眼目睹了有两个人乘坐热气球从城墙上逃走了,可是他们也不敢断定这两个人就是钦犯,更没有打开城门的权利,只能一层一层的通报上去,报到有权利打开城门的官员那里,那些个官员又怕担责任,万一这也是障眼法呢?万一城门开了钦犯趁乱跑出去呢?士兵不是说……跑掉的是一男一女吗?
于是这些官员只能再往上报,一直报到皇帝高律那儿,高律大发雷霆,下令出城追击时,吴蔚她们的热气球早就飘得不见了踪迹。
吴蔚来到约定地点的附近,这次守在底下的不是死士,而是更为忠诚可靠的平燕王府的人!
平燕王老千岁不仅给三人准备了足够的物资,还设想到了有人会受伤的情况连马车,大夫,各种名贵的伤药和药材都准备好了。
吴蔚将剩下的染料浇在热气球上,一把火烧了。
这个东西不能留。
吴蔚三人和大夫直接上了马车,马车后面拉了三匹换乘的马,几个侍卫骑马护送着,车夫赶着马车一路向西。
吴蔚对中医知之甚少,但她相信平燕王绝对不会派个庸医来害自己的孙女,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只见大夫用银针将高宁雪的几处大穴用银针封住,在伤口处撒了一些药粉。示意东方瑞和吴蔚按住了高宁雪,塞了一卷净布到高宁雪的口中,免得咬伤自己后,便将箭拔了出来。
伤口只溢出了大概几个瓶盖的血,吴蔚惊奇地挑了挑眉,惊叹中医果然是博大精深。
那位大夫又将高宁雪伤处的衣服剪开一大块,擦干血迹后掏出了好几个瓷瓶,将白色,绿色,黄色的药粉依次洒在了患处,取了几粒药丸塞到了高宁雪的口中。
然后用方布将高宁雪伤口盖住,一炷香后才拔掉了高宁雪身上的银针。
神奇的是,高宁雪的伤口真的没有再大量出血了,只需将伤口处的方布换下,重新贴上了一块干净的。
大夫拿出两卷绷带,对吴蔚说道:“劳烦姑娘替老夫包扎伤处,这位公子,请随老朽一起出来吧。”
听到大夫对东方瑞的称呼,吴蔚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第230章 两年之期
高宁雪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一行人也在路上疾驰了一天一夜。
虽然这一夜极度疲惫,却没有人提出异议。
所有人都明白:眼下是最好的逃生时机,必须要紧紧抓住, 能跑多远, 就跑多远。
新的通缉令还没有发出来,各地的城防都是很松懈的, 一路上几乎不会受到盘问和搜查。
在东方瑞的建议下, 一行人来到了一个叫:海州的地方,这里有一间明镜司的密宅。
守宅子的周婶儿看到自家小姐回来的,激动得直抹眼泪, 拉着东方瑞絮絮叨叨说着她不在家的这几年, 宅子里和城里发生的事情。
平燕王的人将三人送到安全的地方后, 也回去了。
除了马车上的那些辎重,临走前一名侍卫还给了高宁雪一个鼓鼓的袋子, 说道:“小姐,老太爷让小的转告小姐,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别舍不得银子,这些小姐先用着, 快用完时派人到‘老地方’传个口信儿,老太爷再派人给你送,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高宁雪接过钱袋, 点了点头:“请爷爷保重身体,不必担心我,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等外面的风头过了,我会回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小人领命, 小姐保重!”
……
待众人走远,吴蔚忍不住凑上前来,问道:“你爷爷就给你这么点儿银子够用吗?我这里还有些银票,要不要也给你们留下?”
吴蔚目测了一下高宁雪怀中的钱袋子,从体积上来看,就算里面装满了碎银子……至多也就二三十两,这平燕王未免也太抠了吧?
东方瑞和高宁雪都这种情况了,才给留下二三十两银子?
高宁雪满不在意地将手中的钱袋子丢到了吴蔚的手上,砸的吴蔚一个趔趄,差点没接住。
“这么沉?”吴蔚解开钱袋子往里一瞧,呼吸都停滞了那么片刻……
“浅了,浅了!”吴蔚呆呆地看着钱袋里的东西,痛心疾首地说道。
东方瑞凑上来前,先往钱袋子里看了看,然后诧异的问道:“怎么了?没什么不对啊。”
吴蔚的嘴角抽动,说道:“是我的见识,我的见识,短浅了!”
这钱袋里装的哪里是什么银子啊!
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金豆子!最大的有蚕豆大小,小的也有黄豆粒那么大!
这沉甸甸的手感,至少也有十多斤的分量,每一颗金豆子都是实心的,吴蔚在心中快速换算了一下,以她穿越过来之前的国际金价换算:这些金子拿到蓝星,值几百万!
几,百,万!
一位慈爱的爷爷随手给了自己出逃的孙女几百万,还表示花完了再派人来送?
这该死的封建社会!
东方瑞显然是理解错了吴蔚的反应,解释道:“金豆子也好,金叶子也罢,都是道上的硬通货,黑白两道都认可。拿一百两为例,金子比银子轻便,比银票安全。我和雪儿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到钱庄去兑换银票,有些地方不认银票,认金子。”
“我知道……”
吴蔚捧着钱袋子还给了高宁雪,东方瑞担心高宁雪腹部的伤口,替她接了过来。
这俩人果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吴蔚自问自己的身体素质也不错,可拿着这个钱袋子明显不如二人表现的这般轻松。
高宁雪将手伸到了钱袋子里,只听“哗啦”一声,看也不看就从里面抓出一把,吴蔚瞬间领悟了高宁雪的意图,双手提着衣襟下摆一抖,撑成了一个口袋的形状,笑的一脸谄媚。
见状,高宁雪和东方瑞也笑了,高宁雪将一把金豆子放到了吴蔚用衣襟下摆兜成的口袋里,说道:“你看你这点儿出息。”
吴蔚却笑颜如花,掂了掂衣襟,听到那美妙的黄金碰撞的声音,眼前浮现出了自己和柳翠微今后的美好生活。
东方瑞被吴蔚的真实所感染,自从出了四皇子这件案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轻松过了。
东方瑞说道:“我们在此修养几日,也要走了。这些金豆子送给你,算是给你重建家园的一点心意。因为我们的事情,你一直被绊在京城,如今事毕……你也该回家去看看了。”
“你们要去哪里?”吴蔚问道。
东方瑞和高宁雪对视一眼,东方瑞说道:“去书房说吧,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
东方瑞搀扶着高宁雪,和吴蔚一起回到了书房,高宁雪的伤口还在疼,东方瑞就搬了一把躺椅来,放到了她旁边的位置上,扶着高宁雪坐了下去。
吴蔚问东方瑞要了一个荷包,把高宁雪给的金豆子都收到了里面,美滋滋地揣进了怀里。
二当家赏的东西,吴蔚收的心安理得。
东方瑞抿了抿嘴唇,思索片刻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之所以来海州,是因为这里是我朝的一个出海口岸,舶来司的商船经由内河来到各个出海口岸后,将货物转运到他国。而去往扶桑国的商船,七成以上都会从海州口岸出海。”
“你们要去扶桑?”吴蔚问道。
东方瑞点了点头:“没错,听周婶说:大概十五日就有一艘从海州口岸去往扶桑的商船。我和雪儿会伪装成要到扶桑去进货的货商,搭上这艘商船前往扶桑。”
“你们这是要跑路?还是……”
“后面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打听了,这件案子牵扯太深,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带着金豆子回泰州去好好生活,如果你对仕途有想法,不妨去投奔宜王殿下,他是一个奇人,放眼整个朝堂,能如他那般真心接纳并欣赏一个有才能女子的,屈指可数。宜王的性子虽然有些阴晴不定,和他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他的心胸宽广,是个能听取下谏的人。”
话音刚落,高宁雪就忍不住说道:“师父,你就告诉她吧。这件事,吴蔚立下了汗马功劳,要是没有她,我俩也未必能如此顺利地逃出京城。知道的是你为了她好,希望她及时抽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过河拆桥,把人家用完了,就丢了呢。”
“雪儿……”
东方瑞无奈地看了高宁雪一眼,又抬眼看了看吴蔚,问道:“你想知道吗?”
吴蔚沉默着,点了点头。
东方瑞又叹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尊重你的想法。”
原来,那日东方瑞面见太后并非一无所获。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时辰,但也足够东方瑞把该讲的事情讲明白了。
太后和东方瑞定下了一个约定,太后给了东方瑞两年的时间,两年内……若东方瑞能将四皇子一案的重要证据交到太后的手上,太后就替东方瑞做主,为明镜司平反。
若是两年内,东方瑞不能收集到足以支撑翻案的证据……东方瑞就必须回来,认罪伏诛。
太后说:这是先帝临终前,经手的最后一件悬而未决的大事,她作为先帝的皇后,当朝的太后,理应由她亲自盖棺论定。
免得有朝一日,她也不在了,再被后世人牵扯出什么风浪,污了先帝的一世英名。
太后的意思很明确:若是东方瑞有能力还天下一个真相,她同样也会拿出太后的气魄,绝不包庇。
若是东方瑞没有这个能力……
在太后的有生之年,所有知晓此案内情的,能掀起风浪的人,都必须先太后一步,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
第一个需要消失的人,就是东方瑞。
东方瑞继续说道:“我手里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但还缺了关键的一环,我需要弄清楚那日四皇子是真的有意刺杀太子,还是被人下了药。若是后者……我就必须要弄清楚四皇子当日所中的:究竟是什么毒,出自何人之手。我和宜王殿下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多方调查,细细推测,得出一个结论……解开这关键一环的钥匙,就在扶桑。”
东方瑞看着吴蔚,诚恳地说道:“我之所以不想把全部都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虽然为翻案付出了许多努力,做了不少事情,但是在外人眼中,并没有吴蔚这号人物。宜王殿下那边一定会守口如瓶的,平燕王老千岁也不会泄露你的消息,县主府里那些见过你的下人们,你更不需要担心,那些都是平燕王老千岁精挑细选过,才送到县主府去伺候的,每一个人至少都是两代的家生子了。两三代人的身契都捏在平燕王老千岁的手里,他们是断不会做背主之事的。我很感激你为我和雪儿所做的一切,我和雪儿深陷其中已经不能回头了,但我希望你可以抽身出去,平安度过往后余生。吴蔚,你身上有我和雪儿都不具备的天赋和才华,我希望有你一天,可以用你的天赋和才华造福于民,造福社稷,这件事……我已经和宜王殿下恳谈过了。只要你愿意,他会帮你完成的。”
高宁雪也直起了身体,对吴蔚说道:“蔚蔚,我之所以坚持让师父把经过都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生出不好的想法,我们三个是经过生死考验的挚友。但我的想法和师父是一样的,我希望你和翠微能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四叔的这件案子已经是一个臭泥塘了,我和师父就出生在这泥塘里,我们别无选择,但你不一样。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想我们三个应该都有感觉,即便最后翻案了,我和师父的结局也未必是好的。这是我们的使命,我和师父都得认。你不一样……你还有未来。”
第231章 洪水猛兽
听完这些, 吴蔚对整件案子有了一个完整的认知。
她看了看东方瑞和高宁雪,由衷地说道:“你们一定要保重。”
“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东方瑞说道。
高宁雪接过话头, 继续说道:“你和翠微, 也要好好的。我和师父走了以后,可就没有人能护着你了。若是你没有入仕的打算, 最好不要主动和二叔扯上什么交集, 一介布衣,与一位藩王来往密切,倒不是说什么攀附不攀附的, 而是我担心你会被搅到别的麻烦里, 你的身边没有人保护, 一旦被人盯上是很危险的。要是二叔有事情交给你办,在你能力范围内的, 你就去做,做完了以后,大大方方管二叔要酬劳就好。我记得你和清庐知县张宽有过节, 回去以后千万小心,即便是不想在泰州生活了, 也不要回清庐县,我大梁幅员辽阔,锦绣山河, 民风淳朴的地方有很多,别再去自投罗网了。”
“嗯。”吴蔚点了点头。
高宁雪拿胳膊肘碰了碰东方瑞, 说道:“师父, 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没嘱咐到的地方没?”
东方瑞微微一笑, 说道:“吴蔚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好,你就别乱操心了。”
高宁雪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又对吴蔚说道:“有句话我和我爷爷说了,也告诉你一遍,经此一别,我们三个就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你不用太牵挂我们,对于我们俩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是这件案子有了什么新进展,也不用特别告知你,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的。你手里应该攒了不少家底儿了,财不外漏的道理不用我和你说吧?”
吴蔚被高宁雪给逗笑了,原本有些伤感的气氛被冲淡了不少,吴蔚忍不住揶揄道:“财不外漏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也不知是谁,当初在穷乡僻壤撒金叶子,也一点都没见你怕的。”
高宁雪的俏脸一红,说道:“我会功夫,对付三两个庄稼汉还是有信心的,你不一样!”
吴蔚收敛了笑容,对二人说道:“这次扶桑之行,我恐怕真的帮不到你们什么了,我离开泰州都快一年了,那边又闹了水患,我家里除了二姐夫有些自保的力气外,剩下一家子的老弱,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再在你们这里休息个一两日,我必须要回去了。”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各自散了。
吴蔚原本挺累的,但和二人说了这些话,也没了睡意,索性出了雷宅,上街去了。
海州是一座临海城池,风土人情,民俗建筑和漕运中枢仓实县还有些不同,这里虽然也很繁华,但是生活气息却不如吴蔚之前走过的那些规模类似的州府浓厚。
坊市内,如:米庄,榨油坊,书斋,布庄,当铺,这种和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商铺并不多,反而是客栈,镖局,钱庄,茶肆这种商铺一家挨着一家,还有些别的地方看不到的铺子:比如卖渔网的,卖纤绳的,卖储淡水桶的。
走过了坊市的中心地带,街边的商铺愈发少了,看起来更像是民居,门外的架子上几乎都挂着渔网,门口的木桌或者簸箕里晒着鱼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逛了一圈回来,吴蔚才又有了些睡意,回房睡了。
两日后,吴蔚提出要启程回泰州,她将东方瑞之前给的那块黄翡信物交还,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祝二位此次出行一帆风顺,得胜归来。”
东方瑞不仅不接信物,反而交给吴蔚一个信封,说道:“这枚信物请你再帮我保管两年,此行凶险若是不小心遗失了,后续会很麻烦。这是全部宅子的详细地址,还有负责看管宅子的人的情报,你收好了。若是两年后还没有我们的消息……这些宅子我就都送给你了,是留着日后去住,还是卖了都随你。”
吴蔚吃惊不小,这可是几十处宅子的资产啊,最小的都要都要和自己在泰州的宅子差不多大,全部核算下来不算宅内的物件儿和现银,价值最少要在一万两左右了!
吴蔚连连摆手,说道:“这可不成,你让我帮你保管,偶尔去看看都可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高宁雪将信封推了回来,说道:“你可别乌鸦嘴了,给不给你还不一定呢,现在这个情况我们除了你也委托不了别人了。”
吴蔚这才迟疑着接过了信封,见状高宁雪话锋一转,说道:“我和师父都没有后代,也没有继承衣钵的传人。平燕王府……传到我这里也是最后一代了,若是我和师父没回来,最后也是便宜了不知道什么人。与其如此还不如赠给你,算是尽最后一点力,给你和翠微今后的生活多谋一条后路。纵然今后没有我和师父护着你,你们也能生活的很好,能结交下你们两个朋友,我很开心。”
吴蔚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郑重道:“你们一定要平安回来,做人要能屈能伸,不要钻牛角尖……天下这么大,我们就以平常人的身份活下去并非难事,有这么多宅子傍身,你们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对此,高宁雪和东方瑞都笑而不语,吴蔚也明白,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
吴蔚踏上了回城的路,高宁雪将三匹马和马车都赠给了吴蔚,她们即将登船,留下这些东西也没用了。
至于马车上的辎重,除了一些换洗的衣裳,高宁雪和东方瑞只留下了些应急又方便携带的药膏,余下的东西也都送给了吴蔚。
吴蔚的身上揣着几百两之前变卖东方瑞家当得来的银票,还有一荷包的金豆子,一个人上路实在是不安全,东方瑞便托看宅子的周婶儿帮忙找了两个女镖师,周婶儿是土生土长的海州人,认识的人不少。
梁朝是有女镖师的,只是数量不太多。
海州这地方对镖师的需求量大,女镖师也能某得一份出路。
这里的女镖师大多是家中的壮劳力出海没能回来,日子难以为继,便投身到了镖局,镖局里有专人教她们一些拳脚功夫,练个一年半载的就可以走镖了。
走镖的佣金镖局会抽走一部分,同时镖局也会给女镖师提供马匹租赁的服务,马匹金贵,不是人人都买得起的。
……
吴蔚赶着马车,将另外两匹马借给了随行的女镖师,并约定提供半程的食宿。
如此,不仅省下了一笔不菲的“车马费”,去程还能骑马,不至于太辛苦。女镖师自降了这趟走镖的佣金,吴蔚只需给两个人一共四十两即可。
吴蔚在心中暗自算了一笔,觉得非常划算,这一趟即便骑马也要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而梁朝的镖局只需去官府办理一个文书,旗下的镖师就可以佩戴兵器行走,安全系数无疑又提升了。
梁朝对兵器和熟铁的管控很是严格,一般的山匪,强盗,手上最多也就拎着一把菜刀或哨棒,这些人都很有眼色,不会对佩戴了兵器的路人动手。
这个冷知识还是东方瑞告诉吴蔚的,所以实际情况和吴蔚看的那些小说是有些出入的。
一路平安,一个月后吴蔚到了清河县,此时席卷在清河县境内的洪水已经退去,但洪水对清河县的伤害却真实地留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味儿,驿道几乎看不出原先的模样,被洪水冲平了,不时还能看到一些尚没有没人挪走的,被洪水连根拔起的树木横在路上,杂物随处可见,其中比较完好的都被人捡走了,留下一地的破败……
间或还能看到些动物的尸体,野猫野狗,家禽牲畜,还有些山中的动物,腐烂气味大概就是从这些动物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洪水这两个字,吴蔚并不陌生,但洪水过境后受灾现场,吴蔚还是第一次见到。
虽然吴蔚的心里已有准备,亲眼看见后,还是不免一番心惊,她愈发担心柳翠微和家人们的情况了……
奈何洪水过境,车马难行,她们的速度提不起来。
好在回来的路上,吴蔚买了许多灾后能用到的物资,见到这般场景,吴蔚当机立断拿了六副面巾出来,其中三副用经过提纯的白酒打湿,嘱咐另外两人将干的那一副戴在里面,湿的绑在外面,别嫌味道刺鼻,必须要戴上。
古代有一句老话是这样说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一部分原因就是没有及时处理现场的动物尸体,还有一个原因是:古代人几乎没有消毒的概念。
进了清河县县城,情况比城外好多了。
虽然倒塌的民房和被水泡到变形的建筑随处可见,但街道上的淤泥已被清理干净,还有官兵和衙役打扮的人在巡逻。
吴蔚看到不少面黄肌瘦坐在路边等待施粥棚开济的百姓,他们有些垂着头,有些捧着一个容器目光呆滞,也有的会对吴蔚她们三人行注目礼。
吴蔚被这些人盯的有些发毛,若不是街上不时走过巡逻队,自己的身边又跟了两个佩刀镖师的话,吴蔚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吴蔚的心,愈发沉了。
清河县的地势比清庐县高,都成了这副样子,清庐县的损失只怕会更严重!
那泰州呢?
第232章 清庐变湖
吴蔚不敢停留, 有件事却也不得不做,她带着两名镖师来到了清河县的县衙。
之前吴蔚的户籍还在清河县的时候,是这府衙里的常客, 门口的捕快认出了吴蔚, 进去禀报了。
片刻后捕快回来,说知县老爷请吴蔚进去。
吴蔚转身对身后的两名镖师嘱咐道:“二位姐姐, 看好车马行李, 我去去就来。”
随后又对捕快低声说道:“还劳烦这位大哥帮忙看两眼。”
捕快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安慰道:“吴姑娘放心进去,这里是县衙门口, 谁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吴蔚谢过捕快后, 进了衙门。
衙门内, 弥漫着一股霉味儿,想来是也被洪水波及到了。
张成穿着官府, 脸上却胡子拉碴的,面容疲惫又憔悴,大案上摞了各类的公文堆得老高, 堂下几个文书打扮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有打算盘算账的,有在纸上写写画画的, 还有不时从张成的手里接过公文,再递上新公文的。
张成的师爷见吴蔚来了,低声提醒了一句, 张成这才将目光从手中的公文抽离,抬眼看到吴蔚, 眼前一亮。
“你们继续, 我去去就来。”张成吩咐了一句,起身绕过大案, 快步来到吴蔚身边。
张成的官袍下摆上沾了不少淤泥,一双皂靴上几乎□□涸的泥巴给糊满了。
张成朝吴蔚抬了抬手:“吴姑娘,这边请。”
吴蔚点了点头,也对张成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后堂,张成请吴蔚坐,给吴蔚倒了一杯清水。
张成端起水杯一口气喝干了,有些感慨地说道:“吴姑娘可真是吉人天相,我听人说吴姑娘被家中老太爷接回去了,姑娘可知,你躲过一场浩劫啊。”
“是啊,听说泰州和毗邻几个县城受了灾,我料理完家中事宜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这一路所见……真是触目惊心。”
张成疲倦地扶住了额头,说道:“整个清河县所有的农田都被洪水席卷了一遍,今年定是要颗粒无收了!冲毁的民房不计其数,到现在还在统计中,去年大旱,粮食欠收,县内百姓勒紧腰带,咬碎了牙,生生坚持了一年,宁可挖野菜,吃糊糊也没有动粮种的主意,本以为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今年又是个雨水充沛的年份,定能有个好收成……谁成想竟如此……”张成虽然不是清河县本地人氏,但到底在此地做了快两年的父母官儿,已经对这里产生了感情。
说到此处,张成的眼眶红了,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退去的洪水几乎都泄到了清庐县境内,这场天灾损失最严重的就是清庐县,我却……不能回去。我家的祖宅和祖坟……都淹了!自古家国难两全……我愧对列祖列宗!”
听到张成说的这些,吴蔚只感觉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她的脑海中不禁回响起了导致自己穿越而来的那个牌坊,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可吴蔚却不敢深想,似乎是害怕自己的想法得到印证。
吴蔚也叹了一声,劝道:“县城之外一片狼藉,县城内的道路和治安却已经基本复原,这些与你的努力是脱不开的。我相信张家的列祖列宗得知他们的后世子孙,牺牲自家保全一县百姓的安慰,也绝对不会责怪你的。宅子淹了可以重建,日后你加官进爵,重修张氏祖坟也并非难事。”
张成的表情舒缓了些,说道:“再有不到一年,我便轮值期满,要到别的地方去任职了。清河县在我的任内出了这么大的灾祸,我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我也不盼着什么加官进爵,我只是……想到我调走以后,清河县的百姓家中既无余粮,房屋也被毁了大半,谁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我担心下任知县只想着拖过任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想我张成,苦心经营两年,不敢懈怠一日,熬过了大旱,却没躲过洪灾!好好的清河县在我的治下竟落得如此下场!受苦的……都是百姓!”
张成说得万分真诚痛心,吴蔚也不禁为之动容。
“人祸可免,天灾难逃,张成兄……看开一点吧。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这个知县担起重担,若是放任不管,清河县百姓的苦难还在后面呢。”
张成大骇,问道:“吴姑娘请讲。”
吴蔚简单给张成讲了一遍世人常说的:“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的科学原理,并告诉张成,城外的那些动物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并释放出刺鼻的气味儿,最近天气炎热,疫毒会传播得很快,一旦有人染上了时疫,传播的速度会数倍增长,待到时疫爆发,这些逃过天灾的百姓不知道还能剩下几分。
“吴姑娘,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可有破解之法?”
“派人全副武装,戴上手衣,面巾,面巾最好是用烈酒泡过,用铁铲把这些动物的尸体收集起来,找个下风口集中焚烧,再深埋在远离水源的地方。叮嘱县城内所有居民,不得饮用生水,全部要烧开之后再饮用,我上次给你的那个过滤水的图纸,该利用起来了。”
“好,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还有最重要的一步,用大量的生石灰,洒在城外的那些淤泥上,等到生石灰变硬成块以后,再统一深埋,让城内的百姓准备一些白酒,一会儿你给我准备笔墨,我画一个装置给你,酒肆的酒达不到杀灭瘟毒的效果,需要通过蒸馏来提高酒精浓度,另外……所有去城外处理动物尸体和撒石灰的人,回来以后最好是能把身上的衣物统一烧毁,再用棉花,净布,蘸了白酒把全身都擦一擦,最少也要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
张成怔怔地看着吴蔚,十分不解的同时,也觉得吴蔚说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现在清河县的百姓吃饭都成问题了,去哪里弄白酒?
吴蔚却浑然不觉,继续说道:“我在来县衙的路上,看到许多百姓的怀中捧着盛粥的容器都脏兮兮的……你看看你能不能在路上摆放一些大锅,准备些清水烧开,将百姓手中的餐具都煮一煮?衣服最好也都煮一煮?”
张成苦笑一声,说道:“你让我做的这些,我好像也只能做到这最后一条了,旁的……我也无能为力,朝廷就调拨来五万石粮食,要给所有的受灾百姓分,清河县分到的本就不多。下一批粮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整个清河县被洪水洗了一遍,就算还有酒被保存了下来,也不够这么多人分的。”
吴蔚叹了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这个建议着实有些为难张成了,眼下这种局面,没有朝廷的支持,知县也无能为力。
古人对病毒,细菌没有什么概念,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张成问朝廷要白酒,那可真是嫌命长饿了。
“那就配比一些盐水吧,盐总有吧?一会儿我把清水和盐水的比率给你写下来,你号召所有清河县的百姓,用盐水漱口,洗手,清理鼻腔,这总能做得到吧?”
张成点了点头:“这倒是行。可是这能治瘟疫吗?”
“不是治疗,是预防。我不是大夫,不会治瘟疫。盐水的效果不如白酒,但只要所有人都用,一定会有遏制瘟疫传播的效果的。”
“多谢了,吴姑娘。”
“那我就不耽误你办公了,我还要回泰州去。”
张成说道:“从这儿去泰州,清庐县是必经之路。可是清庐县好些地方积了许多山洪,水里什么都有,臭气熏天,车马难行。”
“就没有别的路了?”吴蔚问。
“衙门里有一艘小舟,如果你一定要回去,我可以派几个衙役把小舟拉过去,送你渡过清庐县,只是那艘小舟一次最多能载一人一马,不算船夫。”
吴蔚想了想,答应了下来。
张成派了两个衙役拉着小舟护送吴蔚渡过清庐县,越往清庐县的方向走,马车的速度就越慢。
吴蔚的马车里拉了许多沿途买的物资,本就沉重,而前面的路上满是没有干透的淤泥,车轮时常陷在淤泥里。
原本半日就能到的路程,这次吴蔚他们走了快一天一夜,进到清庐县境内时,所有人都累到不行。
吴蔚偷偷给两个衙役一人塞了五两银子,二人这才转怨为喜。
望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浑浊,吴蔚久久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气味,透过两层面巾都能闻得到。
就连闻惯了鱼腥味的两位女镖师,都忍不住干呕了好几回。
衙役是因为要到泰州去给宜王送公文,这股味道已经闻过好几次了,没什么反应。
神奇的是吴蔚也没什么不适,只是望着眼前都可以被称之为“湖”的地方,犹如化作一樽雕像,不说话也不动,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吴姑娘,上船吧!”衙役将小舟拖到水里,对吴蔚说道。
吴蔚却突然后退了两步,漆黑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惊恐。
第233章 吴柳重逢
立在吴蔚身后的两个女镖师, 还以为是吴蔚立足不稳,眼疾手快从后面搀扶住了吴蔚,说道:“吴姑娘小心。”
“谢谢二位姐姐。”吴蔚努力扯了扯唇角, 对二人说道。
这一路, 三人相处的很愉快,吴蔚和二人同吃同住, 从不单开小灶, 两个女镖师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样好的东家她们还从未见过。
听到吴蔚的声音也不似平常, 二人便带着关切打量起吴蔚来, 只见吴蔚煞白着一张脸, 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眸此刻也显得有些空洞。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吴蔚说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莫不是生病了?”说着, 抬手摸了摸吴蔚的额头。
吴蔚摇了摇头,心中又惊又惧,却有口难言。
她没有办法告诉几人, 眼前这景象……自己曾经见过。
虽然此刻的水是浑浊的,还散发着阵阵臭味, 与记忆中的稍有不同。
三年前……三年前,吴蔚曾来过这里,在蓝星!
那边的山坡和眼前的湖面, 几乎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清庐县就像一个容器,吴蔚在蓝星的时候, 一头扎进了注满水的容器里, 穿越到了一个空容器中,虽然之后来到此地后多方探查, 但少了最关键的东西,吴蔚怎么看都发现不了,而此刻……这个容器被重新注满,吴蔚立刻就认出来了!
“吴姑娘,你不要紧吧?我拉你上来?”衙役稳住了小舟,回身朝吴蔚伸出了手。
吴蔚并没有动,而是问道:“差大哥,请问回泰州只有这一条路吗?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
衙役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没有……”衙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山,继续说道:“去往泰州,穿过清庐县是最近的路。要说别的路,就得绕过那边的山脉,一路走到底,再从山上翻过去,下了山就是泰州西,往东再走几十里路就能到泰州了。”
见吴蔚还在犹豫,衙役劝道:“姑娘,这小舟虽然一次只能载一车一马,却很稳当,我们哥俩儿来往过许多次了。咱们这些人马即便需要往返几次,也比绕路不知道要快出多少来。西边的都是些荒山,没有人家也没有农田,每年都有猎户和采药人上了西山再也没下来,经过这场大水,山上活下来的野兽早就饥肠辘辘了,山上也没有驿道,姑娘的马车根本就上不去。”说完,衙役好像怕吴蔚不信似的,还在小舟上跳了几下,以此来证明安全性。
吴蔚还在沉默着,没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她好怕行至半路,小舟突然被掀翻,然后自己再醒来就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从前吴蔚归心似箭,却一直找不到回家之法,如今吴蔚已经在此生根,老天却和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见吴蔚迟迟不表态,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吴蔚到底是知县的座上宾,他们除了劝,什么都做不了。
身后的一位女镖师突然说道:“我先过去吧,有劳差大哥了。”说着便牵着马上了小舟。
吴蔚的突然想到了什么,对那位女镖师说道:“姐姐,麻烦你先走一趟,下了船请你直奔泰州,去找一家叫‘吴柳记’的米庄,告诉店里的二当家的,让她把家里的粮仓拉过来一个,带上几个伙计一起来,明日午时我们在此见面。”
“粮仓?吴姑娘说的是粮仓吗?”女镖师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就是粮仓。姐姐只管去传话就好。”
“好。”
等到衙役送完了女镖师驾船回来,吴蔚提出回清河县再住一宿,几人便返回了清河县。
张成给吴蔚安排了住所,并将吴蔚带回来的辎重暂时锁到了县衙宝库之中。
吴蔚却并没有闲着,而是来到了衙门,提出帮忙。
张成本想让吴蔚当个文书,抄写些破损的卷宗,吴蔚却要求帮忙算账。
“吴姑娘会打算盘?”
“我有别的办法,给我准备一桌一椅就好。”
张成让人给吴蔚搬来的书案,椅子,吴蔚从怀中拿出一沓自己在路上买的宣纸又取出两只她自己做的炭笔,吴蔚的毛笔字始终都不如硬笔字写得好。
师爷将厚厚一摞文书和一本小册子放到吴蔚的桌上,说道:“吴姑娘,这里是清河县治下一个叫余庆村村子,报上来的受灾折损,这本册子是钦差大人和几位协理大人走访清河县各地后,定出的各类物品的折损价目,劳烦姑娘了。”
吴蔚点了点头,先翻开了折损价目。
这个小册子里,详细记录了市面上常见商品,或生活必需品的估价,之所以叫估价,是因为这上面记录的物品价格并非市价,而是经过几位治水大臣走访后,协商而来的一个定损的参考价格,吴蔚粗略翻了翻,他们的定价比正常市价要低一些,但总体来说还算公道。
虽然吴蔚对清河县的物价不甚了解,但清河县与清庐县毗邻,两县的物价应该差不多。
一头成年的耕牛,清庐县的市价是白银十五两,册子上给的报价是白银十二两。
一石大米的价格,在旱灾之前是三两白银,上面给出的报价是二两。
吴蔚放下小册子,开始翻看余庆村报上来的单子,吴蔚先将各项损失按照类别分好,然后再把各家报上来的数量累加到一起,最后再用册子上的价格与总是相乘,得出每一项的损失后,再全部加到一起,得出余庆村的总体损失。
为了保险起见,吴蔚又验算了两遍
看到这个数字,吴蔚沉默了。
吴蔚将核算单子提交给张成,张成也没想到吴蔚的速度这么快,看着吴蔚类目清晰的核算单,张成将它交给师爷,让底下的文书账房都学一学。
“吴姑娘辛苦了,就要三更了,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
吴蔚从府衙出来,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她实在是太累了,便没有深想。
翌日,吴蔚再次来到清河县与清庐县交界处时,柳翠微已经带着六个米庄的伙计等在那儿了。
吴蔚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柳翠微。
柳翠微也十分激动地回抱了吴蔚,只是感觉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们的身上,柳翠微不舍地推开了吴蔚低声道:“有什么事儿回家再说。”
“好!”吴蔚笑的灿烂。
米庄的几位伙计分别和吴蔚打过招呼,对吴蔚的归来表示了欢迎。
吴蔚见大家都好,放心了不少,看来洪水对泰州的影响应该不大。
“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吴蔚问。
柳翠微指了指停在岸边的船,说道:“岸对面有不少渔民在打捞泡在水里的东西,我们租了两条大些的船过来,你要的粮仓我也带来了。”
柳翠微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吴蔚,数日不见,二人已积攒了许多相思,奈何众目睽睽,她们也只好忍着。
二人都比各自印象中的清瘦了不少,吴蔚更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柳翠微说,牵着柳翠微的手,对这湖水的恐惧也散了不少。
吴蔚道了一声“太好了”,让伙计们把马车里的辎重都搬到粮仓里,吴蔚在海州时买了好几捆纤绳,一会儿只要将粮仓放到水里,用纤绳将粮仓和船连接好,就能把这些物资带回家了。
众人开始干活,吴蔚拉着柳翠微的手走到一旁,低声道:“我好想你。”
“我也是。你好么,一切顺利么?我听说东方大人被判了斩立决,刑期已过,她……”想来是受洪灾影响,新的通缉令还没传到泰州。
吴蔚看了看周围,低声道:“回家再说,有好消息。”
柳翠微面色一喜,点了点头。
“小梅呢,怎么没见她同来?”
柳翠微凑近吴蔚,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是说小梅是奸细吗?我担心你叫我来是有别的事情,就把她留在米庄里看着了。”
吴蔚忍俊不禁,直夸柳翠微聪明,随后问道:“是不是你大姐他们一家子来了?”
“你怎么知道?”
“猜也猜到了,大半个清庐县都被淹了,他们不去投奔咱们,还能去哪里?以小梅的性子,要不是你大姐一家在米庄作威作福,她定会跟着你过来,保护你的。”
柳翠微叹了一声,说道:“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当初她们说分家,我从未回去纠缠过,如今她们却赖上了,甩都甩不掉。”
吴蔚心疼地说道:“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我想办法收拾他们!”以吴蔚对柳翠微的了解,要不是柳翠翠一家实在太过分,她绝说不出这种话来。
吴蔚皱着眉,问道:“小梅没有保护好你?”
柳翠微摇了摇头,叹道:“小梅姑娘教训了他们几次,来的路上李铁牛滚下山坡,摔断了一条腿,在米庄二楼养了几个月,还没好利索呢。这次他们倒是没怎么闹,就是……”
柳翠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感觉好像比从前更精明了,也更难缠了。他们两口子从前横冲直撞的,所有的算计都写在脸上,看一眼就知道他们图的是什么,这回……更像是软刀子,先是嚷嚷着要出二十两银子入股我们的米庄,被我一口回绝了。又说要用二十两买我们宅子的一间屋子,搬进来,也让我回绝了。”
吴蔚的眉头舒展,只要她的三娘没受欺负,这些在吴蔚看来都是小事儿。
“三娘别发愁,我回去自会料理。”
“他们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可能是被小梅姑娘打怕了,不敢来硬的了。前几日李铁牛腿上的夹板拆掉以后,拖着柳翠翠和柳大虎,在米庄当着一众伙计和客人的面,给我磕了三个响头,哭得惊天动地,说他们的家没了,希望我可以不计前嫌收留他们。”
吴蔚冷哼一声:“是出息了。道德绑架啊,这套路我熟的很。”
第234章 不屑一顾
不同于昨日惶恐的退却, 这一回,吴蔚拉着柳翠微的手登上了渡湖的船。
吴蔚的这艘船上放了脱缰的马车,后面还拉着浮在水面上的粮仓, 所以除了两个撑船的伙计, 只有吴蔚柳翠微二人。
吴蔚紧紧地牵着柳翠微的手,低声道:“三娘, 如果我不小心带你去了一个……你完全陌生, 甚至需要用许多年才能适应的地方,你会怪我吗?”
柳翠微有些不解,但她早已习惯了吴蔚的奇思妙想, 笑着说道:“那个地方还有你吗?”
“当然。”
“那我为什么要怪你?只要能和你在一处, 我便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吴蔚的心头一暖, 对穿越回去的惧意又散了几分,昨日吴蔚之所以不敢登船, 是担心自己万一不小心碰到水,直接穿越回蓝星,就再也见不到柳翠微了。
但今日, 柳翠微就站在自己身边,她紧紧拉着自己的手, 别说只是一个极低的穿越概率了,就算是刀山火海,只要她们是在一起的, 吴蔚就没有在怕的。
拉着柳翠微的手,吴蔚的心中便充满了力量。
“怎么突然问这个?”柳翠微低声问。
吴蔚看了看不远处的米庄伙计, 伏在柳翠微的耳畔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有感而发, 回去以后再和你说。”
穿越的事情吴蔚依然不打算告诉柳翠微,这个初衷却由刚开始的“玄之又玄”无法解释, 变成了不想给她们平静的生活造成困扰。
吴蔚想:她的三娘如此善良,若是知道自己在蓝星还有父母亲朋,可是自己却因为她留了下来,三娘的心里一定不会好受的。
……
很快就来到了湖的另一头,已是清庐县境内,这头的岸边停了不少船,大小不等,柳翠微解释道:“他们有的是来此摆渡的,过去要五文钱,往返八文钱,有些则是来这积水里面打捞东西的。”
“清庐县的百姓呢?”吴蔚问。
柳翠微轻叹了一声,说道:“清庐县境内大半都被淹了,有些人趁着积水少,举家投奔亲戚走了,有的躲到了山上,还有的……被朝廷的人救下许多,暂时安置到别的地方了。毗邻的县城接收了一些,泰州也接收了一些,宜王殿下在城外搭了好些棚子,供受灾的百姓住了进去。”
“张家村呢?”
虽然吴蔚已经通过张成的话得到了答案,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听二姐夫说,张家村淹了,二姐夫家的老宅和地……都没保住。不过在发水之前,我请二姐夫拉着应急粮去了一趟张家村,把粮食放到了咱们囤冰的山洞里,二姐夫告诉了几家要好的邻居,若是积水太深,就带着东西搬到山洞里去。那些粮食足够他们坚持半年的,栓子,张尺,毛驴,铁蛋,张全,几家咱们熟悉的,还有李大姐她们一家,你放心。等过几日外面的驿道再干一干,二姐夫说:他要带着栓子和张尺去山洞看看。”
吴蔚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到时候我也去。”
……
上岸后,米庄的伙计重新组装了吴蔚的马车,米庄的马车被赶来了,昨日被女镖师骑回去的那匹马也被牵来了。吴蔚和柳翠微共乘一匹马,米庄的伙计们赶着马车,往泰州去了。
距离泰州城门尚有一段距离,吴蔚就看到了柳翠微适才说的“棚子”,在泰州城外形成两个“方阵”被入城的驿道从中间分开,此时已是傍晚,棚子的上空飘着炊烟。
吴蔚叮嘱众人放慢速度,免得伤到行人,千万要当心有孩子突然从棚子里窜出来,横穿驿道。
赶车的三个伙计纷纷拉紧了手中的缰绳,不时朝驿道两边张望。
吴蔚骑在马背上,两边棚子的情况尽收眼底,棚区的空气并不新鲜,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已经说不出具体是个什么味道了。
一个棚子大概要住上十几个人,有些棚子的门口还摆着一些从洪水中抢下的家当,有的用油布蒙着,有的就直接放在那里。
吴蔚一行人,三辆马车还多出一匹马,阵容实在是太过华丽,所过之处两旁的灾民都看了过来。有些在棚子里的,听到声音也都纷纷从棚子里走了出来,之前朝廷的物资都是被马车拉过来的,灾民们早已下意识地觉得:车轮声来了,就是物资来了。见来的并不是物资,而是这泰州城内的一位富户,所有人都停在了原地,只有目光跟随着吴蔚等人。
棚区有宜王府的府兵把守,吴蔚倒是不怕会有人闹事,只是扫过那些带着不同情绪的目光时,心里很压抑。
这些人的眼神,与吴蔚在清河县看到的那些,坐在路边等待粥济的百姓又不一样。
清河县里的那些百姓眼中,更多的是伤心和迷茫,而这些住在棚子里的百姓……
许是他们的家园被洪水破坏的很彻底,使这些人的眼神更强烈,更具有攻击性。
吴蔚看到了恨意,看到了贪婪,也看到了更为浓烈的羡慕与绝望。
吴蔚抓着缰绳的手不由得紧了又紧,这是吴蔚人生中走过的最漫长的一段路。
……
穿过泰州城门的那一刻,吴蔚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柳翠微仿佛与吴蔚心意相通,说道:“这回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带了那么多伙计出门了吧?咱们米庄的马车里装了好几把菜刀和哨棒呢。”
“咱们的米庄没惹到什么麻烦吧?”
“泰州是宜王的封地,城外的那些人没有入城的文书,根本进不来。每天天一黑,所有的城门都会关闭,要等到第二天清晨才会重新打开。之前棚子那边是没有士兵把守的,我听二姐说……是因为有人到别的棚子里偷东西被抓了,差点被打死,惊动了宜王殿下,才派来了士兵,夜里那些士兵也不会离开,关闭城门前会换一班人,守一夜的。”
“那你大姐他们一家子是怎么进来的?”线注赋
“他们报了我们吴柳记的名号,说是来探亲的,当时守城的士兵也听说了清庐县的情况,知道县衙被淹了办不出迁令,才破例放他们进来了。也是他们来的早,那时候还没有多少人往泰州城里冲,后面的人却是不行了的。”
“二姐怎么样?快生了吧?”
“还早呢,我娘说看二姐的肚子,大概还要一个月,二姐夫一回生两回熟,前几日就把稳婆和郎中都定下了。”现注富
……
一行人回到吴柳记,柳翠微只留了两个伙计和掌柜的在店里帮忙,剩下的全都带走了,此刻米庄的大堂内有些冷清。
柳翠翠一家三口整整齐齐地站在米庄门口,看到吴蔚他们回来了,柳翠翠和李铁牛笑的那叫一个热情,李铁牛对柳大虎说了些什么,柳大虎一溜烟跑回了米庄,片刻后抱着一个木凳跑了回来。
“吁!”吴蔚一勒缰绳,马儿停了下来。
柳翠翠迎上前来,帮着拉住了笼头,仰头说道:“蔚蔚啊,你可算回来了,你不在的这些天,大家伙儿都想你!”
柳大虎将木凳放在马儿身侧,说道:“小姨,蔚蔚姨,我给你们扶着凳子!”说着便真的蹲了下去,扶住了木凳。
柳翠微回头看了吴蔚一眼,一副:“你看吧”的表情。
吴蔚微微一笑,麻利地从马儿的另一侧翻下马背,然后朝柳翠微张开双臂,说道:“三娘,下来!”
这匹黄鬃马比丑丑高壮许多,没有借力柳翠微很难下马。
柳翠微攀住吴蔚的胳膊,被吴蔚抱下了马背,柳大虎回头看向身后的李铁牛,撇了撇嘴。
李铁牛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待马儿被米庄的伙计牵走,李铁牛立刻对吴蔚说道:“吴姑娘一路辛苦了,快进来歇歇吧。”
“奴婢小梅,给小姐请安。”小梅来到吴蔚面前,行了一个万福礼。
吴蔚将小梅扶起,笑着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谢谢小姐,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小梅啊,麻烦你把我离开之后,米庄的账册取来,送回家去,我和三娘先回家去拜见长辈,这一路我也累了,要回家去休息几天。”
“是!”
“蔚蔚回来了?”张水生从榨油坊里出来,站在路边唤道。
吴蔚朝张水生挥了挥手,朗声道:“二姐夫!我给你和二姐,还有柱子和二姐肚子里的小宝带了礼物,你今天的活忙完了吗?叫上二姐和我们一起回家吧?”
张水生来到吴蔚面前,说道:“你二姐这几日身子沉了,我没让她来。”
“那你今天的活忙完了吗?咱们一起回家吧?”
“行,你等我回去收拾收拾。”张水生笑着回去了。
柳翠翠的表情很精彩,一副绷不住又不敢发作的模样,柳大虎拉着李铁牛的手,不时抬头看看自家父亲的表情,李铁牛依旧笑的憨厚。
吴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对柳翠微说道:“我在路上买了好些东西,都在马车里呢,咱们一会儿赶着马车回去。”
“好。”
“那个,蔚蔚啊,你……”柳翠翠往前凑了凑,却被一直没有离开的小梅抬手拦住,只听小梅冷冷道:“我家小姐累了。”
柳翠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看向吴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小梅的气势所震慑。
吴蔚牵起柳翠微的手,柔声道:“三娘,我累了,我们去马车里等二姐夫吧!”
“好。”
吴蔚拉着柳翠微直接上了马车,连半片余光都没给柳翠翠一家三口。
正好张水生也从榨油坊出来,上挡板锁门,吴蔚对张水生说道:“二姐夫,你来赶马车吧,我和三娘到车里歇歇。”
“好嘞!”
第235章 宜王手段
马车里, 一片欢声笑语,柳翠翠憋红着一张脸,转身回了米庄, 柳大虎眼珠溜溜转了几圈, 回头看了看柳翠翠的背影,又抬头看向了李铁牛。
李铁牛只是摸了摸柳大虎的头, 拉着儿子也回了米庄。
……
马车内, 柳翠微笑着说道:“蔚蔚,你可真会气人,他们一家子这次被你气得不轻。”
张水生也接话道:“早就该有个人治治他们了, 他们一家三口打算盘的声音, 我在榨油坊都能听见。要不是你二姐快生了, 我非要和李铁牛再较量较量。”
吴蔚也愉快地说道:“怎么了?就许他们让你吃寄人篱下的苦,他们自己却受不得一点儿寄人篱下的苦?”
见吴蔚还替自己记着仇, 柳翠微心里暖融融的,嘴上却劝道:“都过去了,我如今过得很好, 不愿意在和他们一家子纠缠了。你回来了,我这心里也就有底儿了。”
“柳婶儿那边, 什么态度?”吴蔚问道。
“我娘?总共也就见了大姐两次,一次是他们一家刚来的时候,娘听说李铁牛的腿摔断了, 顶着大雨来看了一次。还有一回就是大姐偷偷跟着二姐找到了咱家,冲到里面见了娘一次。哭着喊着说米庄要被水泡塌了, 想求着娘让他们一家搬到宅子里, 一起生活。娘说她老了,不当家。买这宅子时更是一文钱都没出, 她也是白吃白住在别人家,做不得主家的主,再说早都分家了,祖屋祖田都给了他们一家,她们也该满足了。那次大姐来闹了没一会儿,小梅姑娘就追来了,她也就不敢闹了,悻悻而归。”
吴蔚有些意外柳老夫人的反应,碍于情面并没有再问。
柳翠微却是看穿了吴蔚的心思,低声解释道:“我娘也并非是非不分,她只是怯懦了一辈子,被人欺负了一辈子,纵然心里有话,嘴上也不敢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去年大旱,城内家家户户都有余粮,我娘的感受不深,今年这场洪水……我娘见到的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场面多了,慢慢的也就能想明白了。她如今的安逸平静的日子是谁给她的?若是没有你做主,娘依旧跟着大姐他们一家,现在会是个什么局面?就算她最后也跟我过了,可我能给她这样体面的生活吗?半山小院大概就是我能给娘最好的住处了……”说到这里,柳翠微低声道:“咱家的小院大概也被洪水冲走了。”
……
吴蔚揽过柳翠微的肩膀安慰了一番,很快就到了宅子,下了马车,吴蔚留心观察了一番,见院墙上留下了积水的痕迹,大概离地一尺深。
“咱家院子也淹了?”吴蔚问。
“有几日积水暴涨,宅子这边也淹了一些,多亏了张尺和栓子,事先用整根的木头做了挡板,嵌在门槛上,严丝合缝。外面的院墙淹一些,院子里没事儿。”
张水生也说道:“再过几日,我找狗子和栓子来给咱们家刷刷墙。”
张水生朝院内喊道:“爹,娘,岳母,二娘,你们快来看看谁回来了!”
……
吴蔚受到了最热烈的欢迎,就连专心待产的柳二娘子也迎了出来,听到张水生这么喊,大家都猜到是吴蔚回来了。
张老夫人高兴地上前,拉住吴蔚的手,上下打量,心疼地说道:“你这孩子这一路遭罪了吧?黑了,也瘦了。晚上张婶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一补。”
柳二娘子打趣道:“蔚蔚是个有福的,躲过了一场天灾,她回来了,我们家的福气也就回来了。”说着摸了摸滚圆的肚子,说道:“正好也让我肚子里这个,沾沾福气儿。”
柳老夫人不善言辞,却也是满眼慈爱地看着吴蔚,说了句:“平安回来就好。”
在院子外面扣泥巴玩的柱子听到声音也跑了回来,吴蔚走的有点久,小孩子忘性大,已经快记不得了。
好在柳二娘子和柳翠微几乎日日提起吴蔚的名字,柱子才没有把吴蔚彻底忘了,小家伙打量了吴蔚一番,逐渐和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对上,“噔噔噔”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吴蔚的大腿,叫了声:“蔚蔚姨!”
“柱子,你那满手的泥,别碰你蔚蔚姨!”柳二娘子呵斥道。
“不要紧!”吴蔚弯身将柱子抱起,笑道:“壮实了,也长高了!姨姨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柱子开心的挥舞起小手,吴蔚和张水生把吴蔚带回来的东西都卸下马车,众人搬回了前厅,张水生他们屋。
每个人都分到了礼物,就连院子里的四只狗子都各自分到了一根猪腿骨,吴蔚在路上买了四条整根的火腿回来,把肉剃了,骨头就归狗子们了。
除了礼物,吴蔚还买了许多应急物品,她所能想到的,应对灾难和突发情况所需的物资,能买到的都买了。
吴蔚还给每人发了一瓶她亲手提纯的酒精,以及两块香皂。
当场和众人讲解了喷壶的用法,洗手和定期消毒的必要性,要求全家严格执行。
两位老夫人见吴蔚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各自在心中想着要怎么快速给吴蔚补回来了,晚饭将至,两位老夫人叫吴蔚回房休息,她们则去做饭了。
……
回到后院,吴蔚先是火急火燎地到罩房去洗了个澡,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快步回了房间,紧紧地抱住了柳翠微。
吴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身上都快臭了,刚才抱你的时候特别心虚,现在好了。”
柳翠微微笑回抱吴蔚,嗅着吴蔚身上夹杂着水气的熟悉味道,柔声道:“我又不会嫌弃你,心虚什么?”
“不行,女为悦己者容,我要你闻到的,都是我香香的味道!”
“那我是不是也该去沐浴后,再回来抱你?”
“不,我家三娘香香的!”吴蔚紧紧搂着柳翠微不肯撒手,下巴搁在柳翠微的肩头,长叹一声:“我可算是回家了,在外面飘着可真累。”
“雷老板和雪儿姑娘怎么样了?小兰,小竹,小菊她们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
吴蔚又抱了柳翠微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拉着柳翠微坐到圆桌旁,将自己和柳翠微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和柳翠微详细地讲了一遍,当然也把四皇子的案子给柳翠微讲了。
柳翠微听完感慨万千,沉默良久,才拉住吴蔚的手,柔声道:“这段日子,我请小梅姑娘教了我一点拳脚功夫,小梅姑娘说……我启蒙的有些晚了,但是只要肯吃苦,学个防身之术还是可以的。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会陪在你的身边,再不会让你担心了。”听到吴蔚也参与了劫法场之事,柳翠微听得心惊肉跳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过,她只在戏文里听过那么一两次。如此生死关头,自己却偏安在泰州享福,柳翠微便自责不已。
柳翠微虽然觉得劫法场这事儿很危险,但她并不认为吴蔚的决定有什么不对,反而是打心底里欣赏和敬佩吴蔚的勇气和仁义。
吴蔚思索片刻,答道:“闹了这场水灾,怕是几年都缓不过来。城外那些灾民的眼神,我现在想想都觉得胆寒,学些拳脚功夫也好,过几日我让小梅也教教我。只有一点,欲速则不达,练武也要有个度,别把自己给伤了。”
“放心,我知道的。每日不过一个时辰,半个时辰的马步,半个时辰的吐纳,小梅姑娘说,过几天就可以站桩了,等下盘生根,就可以学习一些招式了。”
“嗯,小梅是个好老师,她是真心实意的在教你,让你把基础打好了,并没有一上来就教你招式。”
“你懂拳脚功夫?”柳翠微好奇地问道,小梅也说过类似的话。
“略懂吧,从前在家的时候,学了一点儿皮毛。出其不意制敌勉强,真打起来怕是对付不了成年男子。”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大事儿,发水以后驿道不通,我担心咱们铺子断粮,就每日限定只卖五斗米,卖完了就收。好歹是把生意拖过来了。泰州城里也乱过几日,我提前安排伙计住在米庄,来偷米的贼人当场就被拿住了,我念他是初犯,又是这泰州城内的良民,只是因为家里实在没米了才出此下策,就没有报官追究。之后没过多久宜王殿下就带着治水钦差进了泰州城,有了官兵巡城,夜里也太平了。积水退下去以后,宜王殿下派人见了泰州城内米庄的东家们,让我们把手里的银子都拿出来,他派人统一到外地去采买粮食,由府兵全程押运护送,粮食买回来以后,要我们按照往常的市价买,一文钱也不许涨。”
“没想到这宜王还真有些手段。”
“是啊,粮食一批一批回仓,泰州城内的情况很快就稳住了,一些家里损失太重,买不起米的,可以去施粥棚领粥喝。”
柳翠微忍不住赞道:“真不知这泰州府兵平日里是如何训练的,外面的驿道烂成那个样子,他们运粮食的速度比没发水之前,张全上货的速度还要快。”
第236章 小心经营
吴蔚刚想说什么, 门外就传来了小梅的声音,吴蔚开门走出去一看,只见小梅抱了一厚摞子的账册, 立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
“小姐, 您要的账册奴婢给您取来了。”
吴蔚带着小梅往书房的方向走,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吴蔚指着书案说道:“麻烦你把账册放在的桌子上就好。”
小梅依言照做, 吴蔚问道:“这段日子你住在那里?”
“回小姐的话,三小姐安排奴婢住在书房里,那边的软塌上。”
“辛苦你了, 我这间宅子总共也就这么大, 人多屋子少。”
“能住在小姐的书房, 是奴婢的福分。”小梅低眉顺眼地说道。
吴蔚见了不由得在心中暗道:这小梅真是训练有素,在什么位置扮演什么角色, 惟妙惟肖,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吴蔚低声道:“你家主子有没有后续的安排?”
这个“主子”究竟是谁,小梅和吴蔚都心知肚明, 但有些事情没必要点破。
小梅沉默片刻,低声答道:“我家主子说, 今后就让奴婢跟着小姐了。”
吴蔚点了点头:“既如此,就先委屈你一阵子,待到二姐分娩之后, 我再把张尺请来,把后院西边的厨房给你改成一间卧房。”
“小姐不必如此麻烦, 奴婢住在哪里都可。”
吴蔚说道:“前院两位老夫人住的房间都设了堂屋, 堂屋里设了灶台,这间厨房平时她们本就很少用, 都是在前院把饭做了,端到二姐和二姐夫他们那屋吃。这后院的厨房到底是远了些,夏天还好,冬日多有不便。与其闲置不用,还不如给你做个房间出来。如今我回来了,经常要用到书房,咱们彼此都自在些。”
“是。”见吴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小梅只能答应下来。
吴蔚笑道:“你屋里的那个灶台怕是不能拆了,那个炉子下面的烟道连到我和三娘那屋,若是拆了我和三娘冬天要遭罪了。我请张尺帮忙好好设计一下,是和前院一样分出堂屋来,把睡觉的地方和灶台格开,还是怎样改一改,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尽管提。”
“奴婢一切听小姐安排。”
吴蔚注视了低眉顺眼的小梅片刻,轻声说道:“在其位谋其职,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今后这宅子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我和三娘还要和你学习功夫呢。”
吴蔚的话一语双关,聪明如小梅不会听不明白,或许小梅自己也没想到吧……自己这个双面间谍最后会被宜王彻底送给吴蔚。
相比于另外三花,小梅的身份更尴尬,好在吴蔚没有为难小梅的意思,却也不能像对待另外三花一样,放小梅自由了。
小梅需要留在吴蔚的身边,不管宜王是真的把小梅送给了吴蔚,还是另有目的。
吴蔚是不怕被宜王监视的,诚如高宁雪所言,自己一介布衣,不能与藩王交往甚密。有小梅在,更方便宜王及时了解自己的情况,对双方都有好处。
“蔚蔚,吃饭了!”柳翠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吴蔚和小梅都出了书房,一同到前院吃饭去了。
吃饭的时候小梅本想立在吴蔚身后伺候,却被吴蔚明确拒绝了,并告诉小梅这里已经不是吴家大宅,没有那些主仆规矩,一家人就是要坐在一起吃饭才好。
其余人也纷纷表示吴蔚说的在理。
……
吃完了晚饭,吴蔚和柳翠微领着狗子绕着宅子走了几圈,四只狗子许久不见吴蔚,对吴蔚十分亲昵,走路的时候也要把吴蔚团团围在中间,生怕自己保护不好,主人又会“消失”一般。
散步回来,吴蔚也没有把狗子拴起来,外面到底是不如从前太平了,或许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家的狗子们都会是散养的状态。
吴蔚和柳翠微回到了卧房,吴蔚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她打开包袱,从里面取出装着金豆子的荷包,一个鼓鼓的钱袋以及几张银票交到了柳翠微的手上:“喏,咱俩的棺材本。”
柳翠微打开银票一看,四张一百两面额通宝钱庄的银票,一包面额不等的银子,还有一荷包的金豆子。
柳翠微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前她们积攒的银子买宅子,再加上吴蔚出手大方,已经花的差不多了。
吴蔚出门的这段日子,柳翠微苦心经营除去一干吃穿嚼用,一个月的净利也就一二两白银。直到宜王回到泰州,给城内所有的米庄提供了稳定的货源,吴柳记才靠着开店至今积累起来的好口碑,好名声,在粮食品质都差不多的情况下,迎来了大量的客人,每月的收益才回归到最好的时候,可这还没持续多久,并没有赚到多少银子。
吴蔚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郑重地交到柳翠微的手上,说道:“这个信封里装着雷老板的信物,你贴身收好,当个玉佩戴吧,里面的那封信你一定要保管好了。”
“这是?”
吴蔚把东方瑞临别前说的话和柳翠微复述了一遍,在听到吴蔚估算这些宅子保守估价都要在一万两左右时,柳翠微半晌没回过神。
反应过来以后,柳翠微的第一反应与吴蔚当日的如出一辙:“这太贵重了,咱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收,蔚蔚……咱们不能收。”
吴蔚会心一笑,说道:“当时那种情况,她们除了我也没别人可以托付,我和她们定下了一个两年之约,到时候我会将这些完璧归赵。我相信她们一定能平安归来,这些也是她们一个退路。”
柳翠微恍然大悟,说道:“你在船上说的那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指的是扶桑吗?你想过去帮她们?”
吴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答道:“泰州百废待兴,她们有她们的使命,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我们好好在泰州过日子,就是她们最想看到的。”
吴蔚看了一眼燃烧过半的蜡烛,不知不觉竟这么晚了,吴蔚拉起柳翠微的手,柔声道:“夜了,我们俩也该寝了。”
对上吴蔚明目张胆的眼神,柳翠微的脸颊突然爬上一抹绯红,起身道:“我今日乏了,去冲个澡。”说完就不管吴蔚的反应,急匆匆地去了后罩房洗澡去了。
柳翠微回来的时候,房间里已经熄了灯,她推门进去,突然被一个温软的怀抱从后面抱住了。
柳翠微发出一声惊呼,转瞬就认出了身后人熟悉的气息,放软了身子。
吴蔚将柳翠微打横抱起,放到了炕上。
……
翌日,一向早起的柳翠微赖床了,自从和小梅学习功夫以后,柳翠微每日卯时初刻就会准时出现在院里,在小梅的指导下做半个时辰的吐纳,扎半个时辰的马步,辰时初刻到前院去,一家人用过早膳,自己和张水生结伴到店里去上工。
此刻已经辰时过半了,柳翠微还没起床,倒是吴蔚梳洗完毕后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后院,小梅正好打完一套拳法,见吴蔚出来,行了一个万福礼,说道:“老夫人让奴婢告诉小姐一声:早饭温在厨房的锅里了,小姐起来了记得吃,若是累了就在家好好歇歇,米庄的事宜有二姑爷帮忙照看着。”
“知道了。我听三娘说,柳家大姐想出二十两买我们一间屋子?”
“是。”
“小梅,麻烦你到城里的牙行去问问,让牙行的人帮忙找一间二十两能买下的民居。”
“是。”
小梅领命去了,吴蔚则去了书房,柳翠微的管理能力吴蔚是放心的,为了充分了解店铺的情况,吴蔚还是把自己离开后的账本看了一遍。
看完了账目柳翠微也醒了,吴蔚索性将吃的端到书房的圆桌上,柳翠微看向书案上的账本,问道:“账册看的怎么样?”
“看出了你的艰难,发水灾后店里的生意不好做,多亏了有你当机立断,定量卖米,不然咱们的囤货肯定撑不到宜王回泰州。大灾之下咱们铺子要是没米可卖,没几个人能体谅咱们的难处,说不定还会觉得我们在囤积居奇,宁可看着街坊邻居饿肚子也不把米卖给他们,那吴柳记的口碑也就彻底完了。”
“是啊,我当时也是谨记着你说的民以食为天,米庄若是没米可卖,老主顾们会有怨言的,就请掌柜的算了一下存货,定下了一日只售五斗米的规矩,好在街坊邻居们都体谅,天未亮就来排队买米,买不到的也不会骂咱们。”
吴蔚点了点头:“咱们这米庄,背后的东家其实是宜王殿下,今后咱们更得小心经营,每隔三个月就得把人家的分红送到当铺去,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年一次了。”
柳翠微不解:“按理都是年底分红,而且你不是说……你不打算投靠宜王吗?咱们为什么要这样?”
“就是因为我不打算投靠宜王,既然真东家身份的这层窗户纸都戳破了,咱们更不能按照从前对待雪儿姑娘的旧例,对待宜王殿下了。雪儿姑娘是我们的朋友,宜王是老板,要更应该小心一些,礼数周到些总没什么错。我虽然无心入仕,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泰州城内,只要宜王殿下不迁封地,挂靠在宜王府的产业,就永远不会倒。”
第237章 抛出诱饵
吴蔚在家中休息了几日, 直到小梅说牙行已经找到了一家符合吴蔚要求的民居,吴蔚问清楚了以后,第二日才和柳翠微一起去了米庄。
不出吴蔚的预料, 来到米庄就看到柳翠翠和李铁牛犹如米庄老板一般, 一个坐在门口嗑瓜子,一个坐在柜台后面, 掌柜的旁边的位置上。
而柳大虎则不知从哪摸来一截棒子, 正在米庄里胡乱挥舞着,不时用米庄里装着粮食的袋子当靶子,一下下重重地打在粮食上。
对于这一家三口的德行, 米庄的伙计们早已是敢怒不敢言, 而小梅碍于“丫鬟”的身份, 只要这一家三口不招惹到柳翠微的头上,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柳翠翠的脚下散落了许多瓜子皮, 这些瓜子是吴蔚从外面买回来的,原本是想着泰州发水了,物资短缺, 担心伙计们的嘴里没滋味,买来放在店里给伙计们吃的, 结果大部分都进到了柳翠翠的肚子里。
吴蔚将目光从店铺门口的瓜子皮上挪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柳翠微的脸色则有些难看,他们一家三口没来的时候, 她和吴蔚每天清晨都会亲自将店门口扫得干干净净,晚上米庄关门之前还会再扫一遍, 吴柳记的门口从来都是干净整洁的。
柳翠翠看到吴蔚和柳翠微来了, 忙将手里没吃完的瓜子揣到了怀里,用脚随意地扒拉了几下门口的瓜子皮, 踢的到处都是。
“三娘,蔚蔚,你们来啦!”
柳翠微噎道:“再不来,这米庄都快变成大姐的了。”
柳翠翠笑道:“你们忙,我和你大姐夫就帮你们多干点儿,都是一家人,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吴蔚与柳翠翠擦肩而过,进了米庄,就看到柳大虎挥舞着木棒正在劈砍粮食袋子,一些粮食散落在地上,坐在柜台后面的李铁牛也站了起来,笑道:“蔚蔚和三娘来啦,虎子,快别淘气了,出去玩去。”
柳大虎又砍了粮食袋子两下才停,看了吴蔚和柳翠微一眼,跑出去了。
米庄的伙计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看向吴蔚,目光中有期许,有不满,也有无奈,当然这个不满并不是冲吴蔚,而是对柳翠翠一家三口的不满。
吴蔚默默蹲下,将落在地上的粮食一粒一粒捡起来,捧在手里,淡淡道:“好好的粮食,都被糟蹋了。外面有多少人连一碗干饭都吃不上,我们吴柳记却在糟蹋粮食。”
说完吴蔚将一捧粮食交给小梅,说道:“别浪费了,带回去给张婶儿喂鸡。”
“是,小姐。”
吴蔚又看了掌柜的一眼,说道:“掌柜的,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柜台重地,除了你,还有我和三娘,旁人一概不许进去,你忘了?”
掌柜的了解吴蔚,配合着起身告罪。
李铁牛这才讪讪地从柜台里挪了出来,柳翠翠满脸堆笑地来到吴蔚身边,打哈哈道:“蔚蔚呀,他们爷俩也是好心,你看这铺子就这么大,人来人往的还有这么多伙计,他们爷俩实在是没地方去。又想着帮忙干点活,也只能这样了。”
吴蔚的余光瞥见几个伙计欲朝这边过来,似要和柳翠翠理论几句,便说道:“还真是委屈大姐了,大姐是远客,实在是不该怠慢,不如随我到内堂,咱们好好聊聊?”
“哎,那行!”柳翠翠开心极了,终于可以和正主说上话了。
吴蔚拉着柳翠微往内堂走,柳翠微掏出钥匙开了内堂的锁,内堂的门打开,吴蔚转头对李铁牛说道:“大姐夫,留步吧。”
“蔚蔚,你大姐夫也有话要说!”柳翠翠急忙道。
“大姐,我和三娘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实在不便与外姓男子共处一室,就请大姐夫去殿门口嗑瓜子等一会儿吧。”
“哎呀,咱们都是一家人呀……”
“大姐,你到底是想聊还是不想聊?我一会儿还要去趟商会,没工夫和你们耗,若是不想聊,我可就走了。”
听到吴蔚这么说,柳翠翠哪里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柳翠翠自己进了内堂。
刚一进到内堂,柳翠翠的一双眼珠子便滴溜溜转个不停,吴蔚历来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个性,而这个内堂又是她和柳翠微日常小憩的地方,所以在装造之初,吴蔚就花了很多心思,内堂的布置虽然简洁,用的东西几乎都是最好的。
柳翠微见到柳翠翠如此,不由得蹙起眉来,与吴蔚对视一眼,后者却只是微微一笑,随意说道:“大姐坐吧。”
“欸,好!”
“大姐,我听小梅说,你这几日总是念叨我,还和她询问我的行踪,是有什么事儿吗?”
柳翠翠搓了搓手,答道:“这不是小槐村儿淹了吗,家里的房子,田地都没了,也不知道洪水什么时候才能退走,我和你大姐夫忙惯了的,实在是闲不下来,就想着在这城里找个营生。”
“哦,这是好事儿,城里百废待兴,许多铺子都在招工,大姐夫身强力壮,应该很容易能找到上工的地方。”
“你大姐夫的腿还没好利索呢,也干不了什么重活,我们在你这米庄也住了好几个月了,店里的事儿我俩早都熟悉了,你看……”
吴蔚打断了柳翠翠的话,说道:“大姐,吴柳记不缺帮工的,店里已经有两班伙计了,刚才你也说了,这铺子也就这么大,再招人就装不下了。若是大姐大姐夫喜欢米庄的活,我下午去商会可以问问其他米庄的老板。”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和你大姐夫……是想入一股,咱们都是一家人,我们这也算又出钱,又出力了不是?”
吴蔚轻笑,反问道:“大姐想入多少?”
柳翠翠眼前一亮,硬气地说道:“二十两!我打听过了,你这铺面总共就花了不到一百两吧?我们来晚了,就吃点亏,占一成就好!怎么样?”
吴蔚与柳翠微对视一眼,转头,道:“大姐的消息真灵通,我这铺子算上之后的修缮,姑且就按照一百两算吧。不过米庄可不是牙行,光有铺面和伙计是开不起来的,我这米庄里还有大概三千两的货是不是也该算到米庄的资产里来呢?”
“三千两?!”柳翠翠仿佛被人扎了一下,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操着尖锐的声音问道:“你可别蒙我,你哪来的银子,三千两?那得是多少?堆起来都要比我高了……”
柳翠翠还要说什么,对上吴蔚冷冷的目光又咽了回去,强笑道:“蔚蔚,咱们都是一家人,你可别蒙我。”
“不止后院的两个大粮仓,在高处我还有两间库房,里面堆满了粮食。大姐,别说区区二十两了,就是二百两……也占不到我这米庄的一股。”
柳翠翠的目光在吴蔚和柳翠微之间流转,此刻柳翠翠不由得满腔的哀怨,她如何也没想到这吴蔚居然如此富庶!三千两?住着大宅,还有丫鬟伺候,这样好的日子,凭什么她三娘独占?
“大姐,入股的事儿是谈不成了,要是没有别的事儿,我要走了。”
“别!”
“大姐还有事儿?”
“那……你能不能卖一间屋子给我们?你那宅子,二百两买的!是吧?我花二十两就买你一间屋子,你不吃亏!我们姐妹三个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二娘一家能住,我们也要住!”
“前院已经住满了,后院倒是还有一间……不过我听三娘说,我夜里有梦游的毛病,昨日刚把张婶儿辛苦养的鸡砍死了一只,大姐若是不怕我伤到虎子,也不是不行。”
柳翠翠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时在半山小院的经历,深更半夜吴蔚当着自己的面又磨刀又杀鸡的……
柳大虎可是她的命!日后就指望着他考个功名出来,扬眉吐气了。
趁着柳翠翠犹豫之时,吴蔚说道:“对了,我有一位朋友,在城南有一处民居,前几日挂到牙行了,托我帮着寻寻买主,原本是要三十两的,大姐若是有意,我可以去卖个脸面,请他以二十两的价格卖给你,那可是独门独院的民居,买了这个宅子……你们也好早日把户籍迁到泰州来,虎子九岁了吧?再不上学堂就迟了。”
吴蔚的这句话说到了柳翠翠的心坎儿里,他们两口子最大的图谋就是让虎子到泰州学堂来念书,至于米庄入股,还是在吴蔚的手上买一间屋子,那都是为虎子进泰州学堂做铺垫的。
“真的?”柳翠翠明显激动了。
“是啊,你们一家久居在米庄终究不是个办法,过阵子街上的铺子会陆续开业,到时候门前那条路车水马龙的,要是不小心撞到了虎子,可怎么办?”
柳翠翠权衡一番,他们夫妻手里还有四十两银子,拿出一半儿来买个宅子,剩下的二十两给虎子交束脩怎么也够了,以后再想办法从米庄里捞点好处,只要他们能在泰州城里站稳脚跟,谁还愿意在这里卑躬屈膝的?
“好!我们买!”柳翠翠大声应了。
吴蔚只是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
哪怕是看在柳翠微的份上,吴蔚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他们的事情,可若是他们自寻死路……那怪不得别人了。
第238章 三载相伴
小农经济自给自足, 听着潇洒,实则脆弱。
历朝历代多少学者对古代农民的评价是“安土重迁”,并认为是“安土重迁”的思想, 阻碍了经济的发展和流通。
当时的吴蔚对此深以为然, 直到她自己穿越到了这里,从一贫如洗到如今的坐拥宅院和米庄。
上千个日日夜夜的真实生活, 让吴蔚明白了一件事。
难道这千百年来, 所有古代的农民都是愚昧的?宁可守着故土操劳,也不愿意离开家乡半步?
流淌着蓝星血脉的人民,从来都不缺勇气, 谁又想过:“安土重迁”何尝不是一种经历过实践检验的智慧呢?
一个现代人用“安土重迁”来评价古代的农户, 并扣上愚昧的帽子, 本身就是关公战秦琼的理念。
朝廷的制度如此,阶级固化如此, 州府和县城以及村子里的物价,房价,地价, 如天堑般横亘着,一个农户若是舍弃了田地和故土, 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在吴蔚看来,那些学者口中所谓的“安土重迁”的逻辑背后,是小农经济之下极低的容错率, 行将踏错一步,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吴蔚知道柳翠翠一家子手里肯定不止这么点儿银子, 可他们两口子若是离开了土地, 每日要买米买面买菜买油的生活,光靠李铁牛一个……银子早晚有用完的一日。
早在柳翠翠他们家上次来泰州, 吴蔚就洞悉了他们一家子的意图——想让虎子上学堂,考科举。
既然如此,何不以此做饵,把它抛到一条他们踏之莫测的路上,等着他们自己选择呢?
在这样一个时代,哪一个读书人不是用金针白银垒出来的?
远的不说,就说张成,这一路寒窗,没有个三五百两根本无法支撑他走到今日。
已经拥有了榨油坊的张水生,没日没夜的干活,省吃俭用,衣服破了都舍不得买新的,依旧在为柱子日后的学费发愁。
柳翠翠一家凭什么?
没了柳翠微的手艺给他们家吸血,他们凭什么?
真以为跨越阶级是……只需生个儿子,送他进学堂就能实现?
李铁牛和柳翠翠,靠着吸柳翠微的血,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积累,给了他们一个银子很好赚的错觉。
他们既吴蔚作为现代人的眼光,也没有张尺的手艺,更没有张水生的好人缘和踏实肯干。
光凭着一份血缘,九分算计,就想过上士族的生活?
贻笑大方。
柳翠翠一家苛待柳翠微的仇,吴蔚记着呢,只是她一直以来所受的教育不允许她做出伤人害命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柳翠翠一家可以一而再,再而三骚扰她们的生活。
……
柳翠翠欢天喜地的走了,柳翠微问道:“蔚蔚,你帮他们在泰州立了户,今后咱们的日子定然不会安宁了。”
吴蔚不想让柳翠微看到自己算计又残忍的一面,只是宽慰道:“你上次去接我,不是看到了吗?大半个清庐县都淹了,他们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去。这米庄可是我俩的心血,你忍心看着他们一家子把米庄弄的乌烟瘴气的?日子长了,伙计们也该有意见了。与其等到那时再出手,不如在他们没造成太大影响之前,先一步把他们送走。”
“可是……那也不值得你去说情啊,该多少银子,就多少银子,买不起他们就不住,人情债是最难还的。”柳翠微对柳翠翠最后那么一丁点儿的姐妹情也被消磨光了,此时他们在柳翠微的心里连陌生人都不如,自然不想自己心尖尖儿上的人,为了他们一家子去赔笑脸。
吴蔚牵过柳翠微的手,柔声道:“我蒙她的,你还真信啊?我原本就是让小梅去寻一处二十两银子的民居,在城西,那边的地势低,发洪水的时候那边的积水都快到腰了,房子原先的主人损失惨重,决定举家去投奔亲戚。把那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贱卖了。听牙行的人说,那是一间一院一屋的民居,院子还没咱们半山小院一半大呢,逼仄的很,不过若是没经历这场天灾,的确值三十两。”
听到吴蔚这么说,柳翠微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那他们要是再来闹呢?”
吴蔚冷哼一声,淡淡道:“再来?那就报给官府定夺,他们在泰州又不是没住处,我们对他们已是仁至义尽了。”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门外传来小梅的声音:“小姐,三小姐,二姑爷请你们过去一趟。”
“知道了,这就来。”
吴蔚和柳翠微出了内堂,柳翠微将内堂的门落了锁。
柳翠翠没来的时候,柳翠微从来都不锁内堂的门,屋子里装银子的箱子上锁就足够了。
李铁牛笑着和二人打招呼,直接被无视,二人来到了榨油坊,张水生刚把今日收的豆子和菜籽炒完,正坐在大堂擦汗休息呢。
“二姐夫,你找我们啊!”
“蔚蔚和三娘来了,坐下说。”
张水生给二人各自倒了一杯水,说道:“今天早上,狗子和栓子来了,他们前几天到城外去看了看,说是外面的驿道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他们俩实在是放心不下家里,想回张家村去看看,托我来问问,能不能借车马给他们,打算寻到家人,就直接把他们接来。”
吴蔚答道:“好啊,最近米庄也用不上车马,粮食都是宜王的府兵直接运过来的,两辆车四匹马都可以借给他们,丑丑就算了,它的年纪大了,我舍不得让她跑长途,留在家里颐养天年吧。”
张水生爽朗地笑了,说道:“那我一会儿就去和他们说,让他们明日一早来取。”
“两家人住的地方找好了?”
“你放心,狗子和栓子这回是出息了,这场天灾……倒是把他们两个给成全了,城里受损的地方不少,他们两个勤快还肯干,匠人所闭门的那阵子,他们两个冒着雨帮人家修房子,几个月下来赚了不少银子,在城南那边租了一个院子。两家人一起住也是够的,狗子说再干个三五年,就能在泰州买个宅子了。”
柳翠微和吴蔚听了,相视一笑,今日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了。
柳翠微对吴蔚说道:“蔚蔚,明日我看着米庄,你和张尺栓子他们一起去趟张家村吧,顺路去看看咱们的半山小院,被水冲跑了没有,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
“好。”
……
从榨油坊回来,吴蔚和柳翠微并没有回米庄,她们实在不想和柳翠翠一家共处一个屋檐下,吴蔚也看出柳翠微有话要说,便带着她往宅子的方向慢慢走着。
“三娘,你是不是担心李大姐她们?”
柳翠微点了点头,叹息道:“李大姐一个人领着三个女儿,能不让人惦记吗?本来大丫都快说人家了,这下怕是要耽搁了。女儿不比儿子,那么多人挤在山洞里,传出去于她们的名声没好处。”
“你忘了咱们的山洞有个小冰室了?我当时开凿那个山洞的时候,就想到这一点了,原本是给我们俩留的。再说又不是只有李大姐一家有女儿,未出阁的姑娘肯定被安排在那间小冰室了。明日我和张尺栓子一同过去,张尺家只有他母亲,栓子家也就五六口人,加上李大姐一家,两辆马车足够了。”
“接来以后让她们住在哪儿啊?总不能让她们和大姐一家住在二楼吧?三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叫什么事儿?”
“当然不会了,可以先安排李大姐一家住到客栈去,回家我问问小梅,她这几天跟着牙行的人看了不少民居,让她再去物色一间三四十两的,我们买下来让李大姐一家住进去。”
“好是好,不过……李大姐性子要强,我觉得她不会答应的。三四十两银子,对我们来说不多,可对李大姐而言,实在是太多了。咱们在泰州也没有田地可以租给李大姐打理,她们娘四个在这城里,吃穿用度都要买,可怎么生活啊。”
“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断然不会让李大姐一家陷入困境的,我打算再买一间铺子,李大姐一家四口都可以去新铺子上工。”
“开新铺子?你……”柳翠微想到了一个可能。
“对,我要开一间成衣铺,回来的路上我经过一个桑蚕之乡,那里的丝绸很便宜,我订了二十匹各色丝绸,四十匹布,已经交了定钱,估么着下个月货就能运进来。”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没听你和我说?”成衣铺是柳翠微的天地,能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柳翠微还是很开心的。
吴蔚垂下眼眸,轻声道:“你还记不记得下个月十七……是什么日子?”
柳翠微想了半天,摇了摇头。
气的吴蔚捏了捏柳翠微光洁的脸颊,气鼓鼓地说道:“三年前的同一天,我到义庄旁边的屋子里想讨口饭吃,结果被一个记性极差的小姑娘,照着后背赏了一棒子!”陷逐福
“啊……”柳翠微惊呼一声,脸红了。
“三娘,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做的那件衣裳吗?你在背上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燕子,我当时就想:这姑娘的手可真巧啊,我从未见过如此心灵手巧的人。”
第239章 出发接人
提起柳翠微第一次给自己做的那件衣裳, 吴蔚恍惚了一阵。
自己的命运,何尝不是因柳翠微而改变呢?
吴蔚尤记得那日:自己穿着三娘做的新衣裳,到百味楼去卖柴, 卖鲜鱼。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清丽的声音, 提醒自己后背肩头的刺绣磨破了,吴蔚转头一看……正是高宁雪和东方瑞。
她们四个人的缘分, 或许从那个时候就结下了。
吴蔚不由得想着:若是自己没有遇到柳翠微, 就没办法有一个温暖的小窝,那么自己或许也不会在四面透风的义庄久留,大概会集中全力在穿越过来的那个湖边建造一间小屋, 也未必会去百味楼卖柴, 卖鱼。
即便是自己当时去了, 遇到了高宁雪和东方瑞,大概也就是一面之缘罢了。
真正吸引高宁雪留意观察自己的, 是三娘那精湛的手艺,那栩栩如生的刺绣就连锦衣华服惯了的高宁雪,也不由得多看几眼。
吴蔚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三娘, 若是没有你,我也不会结识这么多的贵人, 按照我的性子……我至多会在清庐县待上一整年,如果还是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背上行李去四处走走, 等见识的差不多了,再回来。是你给了我这份安定, 也是因为那些贵人的相助, 我们才能有如今人人羡慕的生活。虽然你和我说过,让我活的轻松一点儿, 不要把每一句说过的话都放在心上,我记下了。但关于我们之间的承诺,我都会慢慢兑现的,因为这也是我的心愿。”
柳翠微面露动容,若是不碍于此刻街上人来人往,怕是早就钻到吴蔚的怀里抱紧对方了。
“谢谢你,蔚蔚。”
“谢什么,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也是我应该做的。”
“我确实很喜欢刺绣,即便是从前在家里,大姐日日催我,让我快点做工的时候,我也不觉得针线活是一件苦差事,我很庆幸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来补贴家用,毕竟我除了这个……好像也不会做什么了。但我觉着,成衣铺的事情是不是再缓缓?这两年泰州这一带都不甚太平,先是一年大旱,把百姓家里的粮仓都掏空了,好不容易熬过大旱又发了洪涝,粮食颗粒无收,百姓损失惨重。眼看着就要入冬了,一件冬装又是棉花,又是布料的,成本也要不少呢?一家成衣铺……至少也要十几二十件的成衣挂在那儿,才好开门做生意。仔细一算又要压不少银子。咱们手里这些银子,看着是不少,可若真出了什么咱们无力对抗的变故,再多的银子也是不够用的,不如等明年看看行情?”
吴蔚拉着柳翠微的手,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道:“三娘,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却有些不同的看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好,你说。”
“我觉得咱们现在开铺子,正是时候。这场洪水虽然对泰州城没造成太大的影响,但还是有些准备不足的店家遭了灾的,还有一些呢……是在清庐县,清河县这种地方开了分号的,即便泰州城内的铺子保住了,损失依旧不小。所以一定会有人急着把铺子转手,套些现银来应急,但是能买得起店铺的人,想法和你都差不多,持一个观望的态度。眼下正是一个抄底的好时机,还记得我给你讲的‘抄底’是什么意思吗?”
“记得。就是在临近最低价的时候,反向买入。”柳翠微一字不差地将吴蔚当初教给她的背了出来。
“三娘真聪明,咱们现在买商铺,只要和牙行的人交代清楚,一定能省下不少银子。这是其一。其二呢,我觉得虽然泰州这一带,旱了一年,涝了一年,百姓的家底儿都被两场天灾给掏空了,但是最不受影响的就是成衣铺的生意。”
“为什么?”
“三娘,你想想,咱们从前住在义庄旁边的时候,在成衣铺买过一件衣裳没有?”
柳翠微摇了摇头,慢慢明白了吴蔚的逻辑,眼睛也亮了起来。
吴蔚笑的温柔,轻声解释道:“成衣铺它的主要受众原本就不是布衣百姓,这场天灾首当其冲的反而是布庄,棉麻庄,还有街边的那些小吃摊子,因为这些产业的主要受众才是最底层的百姓,在它们上游的成衣铺,酒楼,反而会获益。特别是成衣铺,下游的布匹,棉花,丝绸都便宜了,成衣铺的进货成本也随之降低了。这两场天灾,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尚不足以改变这个世道的格局,从前买得起成衣穿的人,今后依旧买得起,从前买不起成衣的人,从前不会买,今后更不会买。家里没个百八十两家底儿的人家,平日穿衣哪里会以成衣为主呢?而有了这百八十两家底儿的人家,即便因为天灾受到了一些损失,东山再起也是迟早的事儿。真正有眼光的人,无论是盛世还是乱局,都能赚到银子。”
柳翠微轻笑,问道:“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吴蔚也笑了起来,说道:“可不是我,我的今日八分靠运气,两分靠你我,是不可复制的,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他们早就摸索出了一套生意经,也是我们学不来的。”
柳翠微思索片刻,答道:“好吧,成衣铺的事情就依你,李大姐一个人拉扯三个女儿,做成衣自是难不倒她,我只需要在上面添些刺绣就好。”
“先这么着,我慢慢再物色两个手艺上佳的绣娘来,咱们的衣服也要分三六九等的,你的手艺是咱们成衣铺的镇店之宝,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的。”
……
翌日,天还未亮张尺和栓子就出现在了吴蔚的宅子外候着,吴蔚带上了柳翠微连夜做的两大包白面馒头和几个大水袋的凉开水,以及一些消毒用具走了出来。
张尺和栓子连忙上前来把吴蔚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柳翠微和小梅出来送行,柳翠微有些担心地说道:“还是让小梅陪你一起去吧?两辆马车一匹马太惹眼了,万一被别人惦记上了怎么办?”
“你别担心,这一路上不时就有宜王府的府兵巡逻,各州府也派了不少官兵协助,再说我们的车上除了一些吃的,并没有值钱的东西,外面驿道干的差不多了,车马都能跑起来,一般人想追也追不上。今日你就让小梅领着你大姐一家去牙行看房子,尽早定下来让他们搬出去。”
“我知道了,你们一路小心。张尺,栓子,你们务必要照顾好蔚蔚。”
“翠微姑娘放心吧,我们一定照顾好蔚蔚姑娘,绝对不让她涉险,干重活。”
“多谢了。”
张尺和栓子还是有准备的,每人的腰上都别了一把菜刀,吴蔚也带了一根哨棒卡在了马鞍上,随时都能抽出来,应对突发情况。
吴蔚跨上黄鬃马,张尺和栓子也把物资放到了各自的马车里,跳上车辕。
一马二车出发了,很快便消失在了薄薄晨曦之中。
……
泰州的城门刚开,吴蔚一行人第一批出了城,出城前吴蔚让张尺和栓子都戴上了酒精双层面巾,嘱咐二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摘下来,回到泰州以后再说。
穿过城外的棚区时,吴蔚控制自己不往两边看,那些灾民的眼神,吴蔚到现在都忘不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很难描述的气味,透过双层面巾,钻到三人的鼻腔。
吴蔚攥紧缰绳,轻夹马肚,马儿加快了速度,张尺和栓子也抖动缰绳,提高了马车的速度。
离开棚区很远,空气才重归清新,三人不再多话,全速前进。
吴蔚出了这一趟远门,骑术提升不少,伴随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耳尖也传来了丝丝凉意。
……
一路疾行,三人赶在中午到了清庐县,空气中腥臭的气味再度弥漫开来,吴蔚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眉头紧锁。
眼前还是那片洪水形成的湖泊,似乎比前阵子小了一些,岸边露出了些新鲜的淤泥,湖面上的船也少了许多,只剩下几个载客摆渡的,那些打捞物资的小船几乎都不见了。
眼前这个“湖”是有四面八方的洪水汇集而成,并无新鲜的水源注入,是一汪死水,再加上里面浸泡了不知多少动物或人的尸体……味道可想而知。
“吁”吴蔚一拉缰绳,停了下来,张尺和栓子也停下了马车,对吴蔚说道:“蔚蔚姑娘,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们吧,顺利的话天黑之前就能回来。”
“好,你们把粮食和清水带上,还有那几个喷壶,记得怎么用吧?”
“放心吧。”
张尺和栓子找了两艘船,讲好在湖的另一边等他们带人回来,再把他们拉回来,两位船夫报了个价格,张尺和栓子爽快答应了,并交了一半的船费,剩下的等回来再给。
吴蔚目送栓子和张尺离去,翻身下马,从马车里取出纤绳,将两辆马车前后链接到一起,并将自己的马也栓到了马车上,绑牢后从马鞍下面抽出了哨棒,跳到了最前面的那辆马车的车辕上坐下,哨棒就放在身边,手中捏着缰绳,一旦发现不对,随时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撤离。
第240章 接人入城
天色渐暗, 吴蔚感觉自己的脸上传来阵阵刺痛,是面巾戴久了导致的,但吴蔚也不敢把面巾摘下来, 即便她已经将马车赶离了湖边一段距离, 并在路边生起了篝火,空气中还是弥漫着那股腐朽的臭味, 遥望平静的湖面, 吴蔚不由得有些担忧。
眼前的这一汪死水中浸泡了大量的尸体,若是不及时处理,带着病毒和细菌的污水慢慢渗透到地下, 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泰州城的居民, 一半饮用井水, 一半靠山泉水和河水生活,若是地下水源被污染, 那些饮用井水的说不定会罹患各种疾病。
吴蔚权衡良久,决定回去以后就通过小梅去见一次宜王,至少请宜王出面号召, 让泰州和毗邻的百姓树立起杀菌消毒的理念,哪怕只是把水烧开了再喝也好。
这里的百姓习惯饮用生水, 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直接掀开水缸盖子,从里面舀出一瓢就喝了。
从前柳翠微和张水生一家也是这个习惯, 还是吴蔚一点点纠正过来的。
吴蔚将车马停在了驿道边上,如此可以更好地判断出来人的意图, 背后就是荒山, 并无人家,若是有人特意从驿道上下来, 往吴蔚所在的方位来,吴蔚立刻就跑。
吴蔚还记得当时她们一行人被困在京畿之外发生的事情,防人之心不可无。
巡逻的士兵大概被一个时辰会经过此地一队,一个时辰里可以发生许多事情了。
秋深露重,夜里已经有些冷了,吴蔚跳下马车,蹲在篝火旁烤着手心。
很快,天就彻底黑了。吴蔚重新跳上车辕,捏着哨棒侧耳倾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湖的方向传来一阵水声,算一算时辰张尺和栓子他们也该回来了,吴蔚便抖动手中的缰绳,驱赶着马车往湖的方向去了。
两艘船头点着两盏灯笼,吴蔚喊道:“是张尺和栓子回来了吗?”
张尺大声道:“蔚蔚姑娘,我们回来了!”
紧接着便是几个熟悉的声音,李大姐和她家的几个姑娘,声声呼唤着吴蔚。
吴蔚长舒一口气,又过了一会儿两艘摆渡船停在了岸边,张尺先跳了下来,搀扶着一个中年的妇人上岸,紧接着便是李大姐一家四口陆续上岸,栓子一家几口最后下来,三丫刚一站稳身形,便朝着吴蔚的方向飞奔过来,口中喊着“蔚蔚姐姐”一头扎到了吴蔚的怀中。
周围没什么光源,吴蔚也看不太清楚,只感觉小丫头比自己记忆中长高了不少,也更瘦了,摸着一把骨头,头发乱糟糟的。
“蔚蔚姐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三丫哭的很伤心,吴蔚心疼地抚摸着三丫的头顶,柔声安慰着。
大丫和二丫搀扶着李大姐走了过来,娘仨看到吴蔚也是泪眼婆娑,李大姐还是呵斥道:“三丫,快从你蔚蔚姐怀里出来,别弄脏了你蔚蔚姐的衣裳!”
闻言,吴蔚搂着三丫的胳膊更紧了,说道:“李大姐,别这么说孩子,咱们这些人身上的衣服回去以后都是要换下烧了的,这些日子大家都受苦了,好在都平安。”
李大姐拉着大丫,二丫上前来,拽着两个女儿直接给吴蔚跪下了。
吓得吴蔚连忙松开了三丫去扶三人,谁知三丫也给吴蔚跪下了。
“蔚蔚啊,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要是没有你的那个山洞,还有你给留的那些粮食和冰块,我们全家可就死定了!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李大姐见到吴蔚就是见到了最亲的人,心中踏实,这些日子积压在心里的惊惧都释放了出来。
洪水发的最猛烈的时候,山洞外面一片大泽,浑浊如泥浆的洪水,卷着无数家当,牲畜,还有一些人……在山洞之外呼啸而过。
几个孩子还算好的,住在山洞里面的小间,大人们全部住在外面,每日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起初栓子的大哥还有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还想用稻草搓绳子救几个人上来,直到眼睁睁地看着毛驴他大哥在救人的时候,也被洪水冲走了,所有人才醒悟过来,在天灾面前,人力是何其渺小。
没有人再提救人了,大家为了少受一些良心上的谴责,干脆整日躺在地上,不往外面看。
山洞里住的人多了,温度升高冰块融化,虽然让大家收集到了不少饮用水,可山洞里也变得湿漉漉的,住起来很不舒服。
但也比那些被洪水冲走的人幸运多了,至少他们还有口吃的。
……
在李大姐的带动下,另外两家人也都来到吴蔚面前跪了下去,吴蔚搀扶一个两个不成,眼眶也红了。
从小接受蓝星平等教育长大的吴蔚哪里受得了如此大礼?更何况里面还有两位老者……
吴蔚干脆对着那些人也跪了下来,拱手说了好一番安抚的话,并让张尺和栓子把人扶起来,吴蔚才重新站了起来。
“咱们快回去吧,夜里的路不好走,赶着开城门之前第一批进去。”
吴蔚把三丫抱上了马车,李大姐一家和张尺的母亲坐一辆马车,栓子一家人坐另外一辆马车,吴蔚解开纤绳,从篝火里拿了一截火把翻身上马,走在最前面。
行至半路,火把就灭了,车马的速度不得不再降一些。
一直到天重新亮了,一行人的速度才得以提升,赶到泰州城门口时,城门刚开。
入城时却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了下来,与上次柳翠微去接人的时候不同,那次出城门前,吴柳记的伙计提前打了招呼,守城的士兵知道是吴柳记的人出城去接东家回来,吴蔚的衣着打扮又完全不像逃难的灾民,还有一位女镖师随身护送,回城时士兵才没有盘问。
这次他们一行人是隔了一夜才进城的,守城的士兵见马车里拉了人,立刻就就拦停了马车。
此举也杀了吴蔚一个措手不及,好在张尺和栓子早就把接人入城的规矩打听清楚了,双双跳下马车把他们租赁房屋的文书和二人任职的牙行开具的文书也一并交了。
栓子朝守城士兵抱拳道:“几位大哥,我们兄弟两个早在大半年前就到泰州牙行做了匠人,攒下一笔银子在城内租了个小院,接家人来团聚的。”
“所有人都下车!”士兵喊道。
声音也引来了城外难民的注意,离得近的已经纷纷凑了过来,见一群和他们一样难民打扮的人挤在城门口,不少人都壮着胆子聚了过来,一探究竟。
士兵们见了,纷纷竖起手中的兵器,喝道:“退后!”
灾民们习惯性地纷纷向后退去,但却没有人离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吴蔚他们这群人的身上。
士兵皱着眉对栓子说道:“你们家的人口怎么这么多?去把你们家人都指出来,叫什么名字,和你们什么关系!”
张尺和栓子先看向吴蔚,见吴蔚点了点头,才去拉了自家人上前,一一做起了介绍。
张尺只有一位寡母,而栓子家的人口虽多,却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父母,兄嫂,还有个年幼的侄儿。
士兵将目光投向了李大姐一家,吴蔚适时走上前去,拱手道:“几位差爷,民女是城中吴柳记米庄的东家,姓吴,名蔚。这一家四口原是我家雇佣的佃农,这次特意将她们一家接来泰州,是因为民女近日要开张一家成衣铺,想继续雇佣她们一家到成衣铺里做工。”
士兵皱眉道:“成衣铺在哪个坊市?开办了没有?”
“尚未,但民女保证一个月内,一定开张。”
见士兵蹙眉不语,吴蔚继续说道:“三日内,民女会安排好她们一家四口在泰州的住处,到时候会让她们母女四人带着房契地契,到衙门去办理泰州户籍,以五日为限,若是民女有半句虚言,几位差爷直接到吴柳记来拿人!”
士兵略带惊愕地问道:“迁户?你要给她们一家在泰州置办房产?”
“是,几位差爷请放心,我们都是知法守法的良民,绝对不会让差爷们为难的。”
“那她们入城之后住在哪里?若是被巡城的士兵瞧见了……”
“民女已经给她们开好了客栈,准备好了换洗的新衣裳,五日内一定让她们到衙门去报道,民女愿以吴柳记的信誉担保。”
听到吴蔚这么说,士兵的表情一松,将文书还给了栓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城。
宜王曾赏赐给吴柳记东家一件大氅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但这泰州城内但凡将身家性命系在宜王府的人,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吴蔚几次被宜王招入府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城内的官兵可从来都不曾为难过吴柳记。
宜王不让这些难民进城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担心这些难民,扰乱了泰州城内的治安,既然人家吴柳记的东家财大气粗,连房产都给这母女四人安排,守城士兵也就没必要拦着人不放了。
吴蔚谢过守城士兵,再次翻身上马,其余人也纷纷上了马车,往城内驶去。
城外那些看热闹的灾民没听清楚吴蔚等人后来说了什么,只看到吴蔚带着一群和他们一样的灾民大摇大摆地进了泰州城,当即炸开了锅。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凭什么他们能进城?”
“对啊,都是受了灾了,凭什么我们只能住在破棚子里,他们却能进城?”
“狗官!”
“官商勾结!”
守城的士兵纷纷竖起手中的武器,城墙上的弓箭手闻言也探出了身形,搭箭拉弓……
群情激奋之下,竟有人想要冲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