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登基第七十三天◎
“依我之见, 你叫这个小孙女入府倒是不错,不仅能平了账,每个月还能的发一笔俸禄。”
家丁伸手, 去抓那小女孩, 却被避开了, 有些遗憾地收回手, 劝说道:“不仅能换钱, 还能给你挣钱,等你老了,也不用担心小孙女没人照顾。”
“府里小姐最是和善……”家丁正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小女孩打断了。
“如今陛下不让随意买人。”小女孩躲在奶奶身后, 忍不住说了一句。
“这哪里是买人?是你家养活不了你,我家老爷好心捡回去,当成义女养着。”
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他家老爷在地方颇有实力, 别人也卖他一个面子。
这点小事, 大家也不愿意过多争执。
家丁砸了咂嘴, 继续道:“往后只少见家人就是, 算不得什么。”
“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小女孩嘟囔了一句。
“哈哈,我们老爷为人和善,慷慨解囊, 但凡遇到灾害,哪次不是将家中储粮卖给灾民?自家吃都不够,乡里谁不说他的好话?”
难得, 家丁起了兴趣, 和这女孩多说了几句, 语气中无不得意:“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挑不出一点错来!”
那奶奶连连点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丫丫,咱们要记得老爷的大恩大德,知道了吗?”
小女孩闷着不说话了。
真的是这样吗?
为什么她觉得很奇怪。
这就是好人吗?
先前先生来教书的时候,应该、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呀?
——
短暂的休息日后,燕都上下迎来了陛下回来的第一次早朝。
和以往不同,这次不等陛下开口,礼部就先递上了论功行赏的奏疏:“启禀陛下,此番北疆上下,将士劳苦功高,此番是整理的封赏奏疏。”
从将领至小兵,任谁都有赏银。
刚刚收缴了晋商乃至单于的藏宝,国库丰盈,上下都透着财大气粗的劲。
明慕见那奏疏厚厚一打,点了点头,预备下朝后再细看。
他这次回来,也不是将所有人都带了回来——刚走上正轨的军工厂得有人看着,随行的勋贵特地被他点了出来,作为监管,留任当地。
当了这么久皇帝,关于平衡一道,明慕有了一点心得。
就好比勋贵、宗室、文官三方,应做到平衡,不能过于器重其中一方,而忽略其他两方……不然,就会出现问题。
仪鸾卫和南监也不能过多依赖……
不过心得归心得,具体要如何做,还得慢慢摸索。
“沿海近日并不平静。”
明慕翻阅了一些奏疏,稍微了解那边的局势,沉声道:“朕欲造船队,效仿太祖,何如?”
他深谙“破窗效应”。
虽然心里只想着造一艘,但是张口就要一个船队,等群臣受不了,再讨价还价,进而达到目的。
毕竟,他们一定会反对……
“陛下决断,自然极好。”
卜祯作为著名捧哏,立刻提出赞同:“木船需南方巨木,可在当地建造,顺水路一路向北……”
“正是,太祖时仍有记录流传……”
“金陵有最大的造船厂,亦有树木种植之地。”
只在明慕提出之后,朝臣们立刻开始讨论方法,方法、地点等,都快讨论全乎了。
明慕:……不是?
啊?
他只想造一艘巨船啊?
“等……等?”
明慕有些茫然地打断了他们如火如荼的讨论:“造船的成本似乎不低,你们不再考虑一下?”
我的个天啊。
澜哥到底教了这些人什么……?
明慕努力回想着之前,他做的决断也是有反对的时候,不会像现在这样千依百顺啊?
“陛下所思所想,均是影响国朝的大事。”卜祯悉心道,“再者,倭寇之乱,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沿海百姓苦不堪言,早该决断。”
海禁决然不行,那就只能如陛下所说,造船,主动迎敌。
况且,和“陛下出征沿海”和“造船队”相比,还是后面这一条更好接受一点。
若是拒绝了,不知道陛下后面还会提什么条件,所以直接答应。
——不知不觉间,明慕已经完成了一次破窗效应。
明慕缓缓点了点头。
下朝之后,则是阔别已久的太傅授课之时。
“恭喜陛下旗开得胜。”缪白行礼,面露笑意,“这些日子,真是叫燕都提心吊胆的。”
“我又不在前线,算不得什么。”明慕摇了摇头,“我被亲卫保护得很好。”
前线战事,有专门的官员们烦忧,他需要考虑的便是后方。
明慕自己不觉得。
可从后面的数据统计来看,除却前无古人的成就,伤亡人数也大大减少,堪称本朝最低。
甚至算上前朝的数据,也是低的。
死得人少,胜利成就大,难免燕都会陷入如此狂热。以往对封赏都是一拖再拖,如今居然在战报传回来的时候,就早早开始准备了。
“陛下是想一鼓作气,打下倭国?”缪白问。
“是有这个想法,他们实在烦人。”明慕冷冷道。
早先在唐朝只是,因为仰慕唐朝文化,特意派遣人来学习。可是后来,若中原大地稍微露出颓势,便有人上来烧杀抢掠。
在前世的历史中,更是犯下了罄竹难书的罪行……
明慕早就看他们不顺眼,现在既然有能力,干脆先下手为强,早先将这群人抽一顿。
最好抽得不能自理,让他们再也不能和中原对抗为止。
“陛下所思,自然是好的,如今国库充盈,也很该收拾一下周边,好叫……”
好叫陛下未来能够得偿所愿。
“如今有几位将军在沿海守着,能为内陆拖延时间。而战船……我能提出的意见也不多,唯有两点而已。”明慕掰着手指算着。
那边是不需操心,所以可以将精力放在另一件上。
“太傅,我欲开办学校。”
“如今是有府学、县学等……”
缪白转念一想,问:“陛下是想增加课程?武学?”
明慕震惊地看向太傅:“太傅……”
怎么大家都、都……
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只感觉所有人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管说什么,都能理解到其中的含义。
早知道,应该早些让澜哥帮他……
若是别人知道他的想法,必会胆战心惊——皇后殿下还是不必插手朝政了。
甚至为了讨好人家,特意将晋商的一些靠近燕都的资产,如田地、庄园、商铺等等,都塞进了陛下的内库——皇帝的钱财来源也的确有抄家这一项——但是没什么用。
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陛下所思所想,不难猜出。若只是普通的科考,不必特意提出。”缪白想了想,道,“只是推广武学……”
“不是武学,是数算!”明慕摇了摇头。
目前他要做的大事暂时分成了两件,一件是造船,在投入之后收获巨大——倭国小岛上有银矿。
他的纸币构思暂且只在开头,不论如何,银子总是不嫌多的,中原花不掉,可以去别的地方用嘛。比如和南美那边做生意什么的……拿下橡胶,成功奠定工业化的基础。
而另一件,则是教育。
教育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虽然一时半会之间看不到成果,但只要持续下去,不愁在他临退休之时看不到效果。
至于土地……
说实在的,他昨天和澜哥聊了几句,对方并不赞同他的想法,甚至认为是异想天开。
如果按照明慕的构思推行,势必要得罪很多、很多、很多人。
这个人数是难以想象的巨大,甚至可能造成国朝加速崩溃。
明慕还不大相信:“至于吗……”
先前他做的哪件事不得罪人的?
就说黄册,清理田地,难道不算得罪人?
“没有这件事影响大。”任君澜认真和他盘算,道,“清理隐田、追查税收,只是叫他们付出钱财,不算伤筋动骨。他们的土地在这里,以后还想在盛朝生活下去,一定会顺从。”
“若是叫他们把辛辛苦苦的土地全都给国家……就好比要将你的命根子交出去,到时候,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明慕据理力争:“我又不是收拢普通百姓的土地,而是收那些地主大户的!”
“正是如此,才不行。”任君澜叹气,“小囝,你可知道,兔死狐悲?”
明慕听糊涂了。
他毕竟是理科生,历史了解都是浮于大面,对地方士绅、豪强、地主的了解,则是很少。
“很多时候,地方豪强会营造自己是好人的错觉。只要付出一点小恩小惠,百姓就会真心实意地觉得他们为国为民。”任君澜继续道。
“先年间,地方的税收不上来,一大半都是他们打的白条,一旦去收,便要哭喊朝廷暴政——实际上,田税多低你也是清楚的。白条打了有五年之多。”
“你看,这样的好人,难道会做坏事?”
明慕不在燕都的时候,任君澜就特意了解过,燕都周围还好,偏远的南方简直是重灾区,哪个县衙没有收到白条过?
如今小囝以铁血手腕狠狠清理了黄册,将积压的白条税收全部搜刮了上来。又因为先前的种种,在民间的威望极高,清理黄册对普通百姓也有利。那些豪强们以往的招数用不上,才愿意交了钱。
“如今这样的好人都被朝廷逼迫,交了自己的土地,更何况那些普通人呢?”
势必会引发大面积的恐慌。毕竟后面再怎么说,土地都是朝廷所有,百姓只是“租地”。
自然没有土地直接在自己名下有底气。
再者,土地多的,难不成只有地方不成?
家中土地多的官员也不少啊。
这个提议一出,最先反对的说不定便是朝官。
任君澜不愿叫明慕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涉及的方面太多,内情太过复杂,并不是提出的好时机。
明慕暂且放置,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或许,这个“时机”一辈子都等不来。
思绪回到现在。
“数算一道……陛下很在意这个?”缪白对陛下时不时的发呆已经见怪不怪了,等陛下有回神的迹象,才发问道。
明慕叹气:“当然重要,所以要从小娃娃抓起。”
他还想说一遍理科就是工科基础等等,却见对方立刻应下:“好。”
明慕:“就……啊?”
“实不相瞒,先前见陛下对朱修的重视,臣已经有了一些想法。”缪白从袖中拿出一封奏疏,呈给明慕看,“这是臣与国子监祭酒共同完成的。”
明慕:???
他有些恍惚地接过奏疏。
这是……怎么回事?
有种正打算大展拳脚却发现大家都帮他安排好了……浑身力没处使。
不过也没关系。
自从前些日子想通,外加发现朝臣们的行事作风越来越向他靠近以后,明慕就不排斥别人帮他了。
最开始他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些独属于自己的“证明”,谁也不知道这个陌生的时空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系统也只是说是从失落文明中找出来的一段历史。外加一切都是刚起步,大方向要牢牢把控,不能走偏。
所幸他遇到了很好的恋人以及臣子,一起辅佐他走到了今日。
明慕适应性很强,几乎很快习惯了这种转变,认真地翻看着奏疏中的内容,讲解很详细,各方面都有顾忌。
只一点,是先从金陵和燕都的国子监开始更改,一层层往下,和明慕先前的观念不一样。
“陛下,目前仍旧以科举为主,普通百姓不大愿意自家孩子多学一样。”
明慕点了点头。
他暂时还没有更改科举制度的想法——这个涉及的利益就更大了。
只是想多多挖掘会数算的新人。
“所以,臣斗胆,先从两都做起,若陛下表现出对数算的兴趣,想必不日,此处地方便能门庭若市。”
“我影响力有这么大吗?”明慕指了指自己。
“陛下或许不知,自陛下表现出对朱修的重视后,那处做题的地方,人又翻倍不止。”
几乎将那一处全部堵住了,放眼望去,全都是做题之人。
不止燕都,金陵也是如此,因为南方读书人多,几个有名的州府都专门开了一个地方,名为“数阁”,专门供人讨论。
当然,这样的地方也少不了题诗,只是每首诗中,都少不了一道数字题目。
在如此追捧之下,倒是又找到了不少具有数算天赋之人,统一被送去了国子监,悉心教导,并有传言称,若有心再进一步者,以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求学。
陛下对读书人的看重可见一斑。
虽然这“书”是数算……但也是书嘛!
有不少人如同朱修一般,在数算之中不得寸进,如今知道了更进一步的机会,更是惊喜不已,一来二去,居然让陛下在民间的声望更上一层。
明慕听得一愣一愣的。
“居然、居然效果这么好。”
“经年下来,从上至下,自然能带起数算之风。”缪白一本正经地教导陛下,“陛下做事想着处处周全,一切都为他们安排好,可读书人精明得很,不一定愿意领情。”
明慕算是听懂了对方的说法:简单来说,特地喂到人家嘴边,还不一定领情;使用这种方法,保持高姿态,反而能获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虽然和他的想法有出入,但有用。
能抓老鼠就是好猫,有用就好。
“再有,陛下之前在信上说,愿重开武举?”
明慕点头,面对太傅,他直说了:“如今军户处境困难,我欲改变。”
和别的朝臣说,或许会因为着急的身份而劝阻他,可太傅不会。
虽然太傅也是文官,但明慕却有这样奇妙的坚持。
为帝王选择老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甚至几位尚书都有自己亲身上阵的想法,可最后,明慕因为试课时的感受,选择了缪白。
而对方也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臣之前思考过这件事。”缪白笑了笑,道,“臣没有找人商议。”
“陛下,军权一定要收归于您。”
明慕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上面了。
“文官掌兵……”缪白摇了摇头,“还是有许多不确切之处。”
“早先年,各个勋贵与历任皇帝绑定,军权也均匀地分布在他们手中……可先帝炼丹,不管朝事,内阁权力过盛,逐渐让渡了军权。”
明慕:“嗯嗯。”
“北疆正是好时机,能让陛下在军中竖立威望,不至于出现只知将、不知陛下的情况。”缪白越说越激动,简直要站起来了,“若陛下完善武举,进而完善整个晋升制度,形成一个类比于文官的独立系统,如此一来,军权便牢牢掌握在陛下手中了!”
如今武官升迁,还要归于吏部,而文人看不起武人的情况时有发生,实在大忌。
“陛下此举甚妙!”缪白简直双目发光。
明慕:“嗯嗯……?”
他一开始是想这样吗?
好像是废除军户不得,所以采用的折中之举?
总之……事情解决了就好。
小郡主在上书房上课,他们自然改了地方,考虑到陛下刚刚回到燕都,需要时间适应,于是今天的课提前结束。
明慕独自坐在宣政宫中,随意翻了几本奏疏,都是请安折子,没什么重要内容。
细细盘算,他想做的事,似乎都走上了正轨。
所有人都在忙,反而他闲了下来。
还有点不适应。
左思右想,打算去找人烦一烦。
所以,干脆地收拾了几本奏疏,跑到另一侧去“烦”皇后了。
在北疆时不觉得,回来之后,就总想念着澜哥。
“澜哥?”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随后步伐轻快地走过来,熟门熟路地贴到他身边。
小囝被养得很好。
往日天气转凉,他便要手脚冰凉,必须喝药细细调理。但每逢冬日,他便要去边防守着,明慕又不能离开蒙城,也无法盯着喝药。
钱大人一家是先帝特地指使过去的,奉了皇命。明面上,临西王府还听从燕都的命令,对于皇命,不能违逆——起码不能明面上违逆。
任君澜不止一次地后悔,假若他早些做那个梦就好了。
最好从小就有,他直接将小囝抢过来养——何必忌惮那个短命的先帝?
一团暖烘烘挤过来,看向他手中的账册:“澜哥在看什么?”
“皇庄的账册。”
任君澜将手中的厚厚账册给对方看,分享说:“如今进账了三百万两。”
“澜哥真厉害!这么短时间就赚了这么多。”明慕立刻夸他。
合适的夸奖有利于促进恋人之间的关系。
明慕深以为然。
他将带来的几本奏疏放在一边。
“有一半是他们塞过来,作为贿赂。”任君澜摇了摇头。
“贿赂什么?”明慕对这两个字有些警觉。
“贿赂我,写信叫你早点回来。”任君澜勾了一缕明慕的发丝,语气忽然有些变化,“明椿年?”
明慕:“嗯?”
虽然看不清澜哥的神色,但只听语气,便能感到对方现在……
似乎是来秋后算账的。
明慕试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就是……嗯……呃……”
“当时,情况……”
被秋后算账,明慕才意识到这件事恐怕不能算了。
他心虚地直起身:“好吧,我只是想多留一段时间。”
正好想到历史上有皇帝做过一件蛮有趣的事:封自己为威武大将军,用了化名,带兵出征。
然后就……抖了个机灵。
见他这样,任君澜就算有怒气,也化为虚无,无奈叹气道:“若有下次,先写信给我,我都能替你安排。”
听恋人的话似有软化的意思,明慕重新蹭过去:“我清楚了!”
又问:“他们知道了那人是我,什么反应?”
“自然是希望撤回先前的奏疏,只是没敢罢了。”任君澜的语气听起来比较平淡。
“澜哥真厉害。”明慕下意识地夸了一声,随后又奇道,“我回来后,发现他们格外不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自然有无数种做法,只是手法稍稍残酷一些。
不过,具体如何,就不必让小囝知道了。
任君澜笑而不语。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登基第七十四天◎
村东头的小羊从外面回来了!
先前不少人都羡慕他, 特地有外地人来了,说要他帮忙,还给了五斤白米。
五斤白米!只有在县城才能买到的好东西!只有家底丰厚的, 才会在逢年过节拿出一点吃, 这人一口气就拿出了五斤!
这种人物去叫小羊作甚?
小羊虽只是个半大孩子, 但是本领很是了得, 在西宁府, 甚至不少人觉得,他若是能参军去前线,以后说不定能当个小领头。可是家里人觉得去军营辛苦,预备攒钱, 叫他读书。
这一去,就是许多日子。
直到冬日过去,夏日来临, 太阳高高挂起,还是没有收到小羊的只言片语, 家里人纷纷都开始着急——出去帮忙的精壮农人不少, 但没有一个像现在这样, 大半年都没有音信吧?
若不是那人留下了精白米, 说不定都要以为对方是拐子了!
时间逐渐迈过了夏日,来到秋日,甚至寒风习习。
小羊家的母亲天天盯着村口, 她有心想叫家人出去寻人,但那人只说,自己来自燕都。
那可是燕都, 皇帝脚下。
以往西宁府的人, 想要去燕都,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今虽有放松,可燕都那么大,一路那么远,要到哪里去找他们小羊?
心里惦念着小羊,阿娘时不时在屋头掉眼泪,手中摩挲着夏日给小羊裁布做的新衣服:“我们家小羊,是不是被拐子拐走了?”
之前惦念着那些白米,她心里的揣测多了一重又一重,直至现在,才开了口。
她不知道自家的孩子在哪,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甚至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活着。
掉完了眼泪,要将新衣收起来,得拿着吃食和水送下地,如今正是秋收的时候,不能耽误。
今年收成不错,家里人都弯腰割着稻谷,穿着补丁加补丁的汗衫。
“大丫!老三!来吃饭!”
阿娘拽着小丫,在田埂喊了一声。
“阿娘,来了!”
“这就来——”
“我回来了!”
以往只有两个人答应的,如今却多出了第三个声音。
阿娘手上拿着的篮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等看见不远处拿着镰刀,慢慢走过来的熟悉身影,她的眼泪忍不住,立刻掉了下来,往前奔了几步,将自家孩子抱在怀里:“你怎么这么久都没个口信,阿娘想你啊——”
“阿娘,没事,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郑小羊擦了擦眼睛,回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竟然犹如大梦一场。
犹如戏曲里面磨砺了许久的主角,还好,最后得到了一个好结局。
他没有过多渲染这些日子的不易,只简单说:“阿娘,你一定想不到,我遇到了陛下!”
“陛下……?!”
阿娘抹掉眼泪,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团团围上来,牵住了最后一个成员。
“那个人中途把我丢下了,我不认得路。后来陛下出征,不知怎么,居然叫我遇上了。”郑小羊避重就轻,简单说了几句,“是陛下带我回来的。”
西宁府和北疆比较近,听说过陛下出征的事,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能叫自家孩子遇上了。
那可是陛下啊……只能在戏文里面才能得见的……陛下?!
这件事比郑小羊回来更有冲击力。
几个小孩齐齐哇了一声,叽叽喳喳地问:“哥哥你仔细说说!”
“大弟,陛下是什么样的?”
……
“好了!”
阿娘一人敲了一下额头,家里孩子都回来了,她心中也踏实了。
对于陛下,她不是不好奇,只是自家孩子的安全更重要。
“回来了就好,下午你们好好干活,我去隔壁村给你们割肉回来吃。”
她简单给各人安排了活计,家里田地不少,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劳力,因此,就算郑小羊刚刚回来,她也没有手软,叫人回去休息。
说完后,看到一只小羊哒哒哒地跟在郑小羊的身后,诧异道:“这只小羊是……?”
“阿娘,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郑小羊生怕阿娘把它拽出去宰了吃,急急忙忙说。
“行。”
阿娘摸了摸身上只沾了灰的半大小羊,道:“那我一会再上山,打些草回来。”
只是她的计划完全没能推行下去。
后面有马蹄声哒哒哒地传过来,有一队穿着官服的人骑着马走来,远远下马,俯身行礼:“见过百户!”
所有人:“???”
郑小羊眉飞色舞:“遇见陛下后,去了前线一趟,立了些小功。”
除却官职,陛下赏赐的还有金银、布帛等,足以让他们普通农人变成富人。
况且,百户可是六品的官,若是郑小羊回到军营,还能往上一层,升为千户,能够叫子侄袭官。
他还这样年轻。
以后肯定能有继续晋升的机会。
阿娘愣了愣,她大儿子早早去参军了,许多年下来,似乎也只是一个小旗?
这崽到底立了什么功???
那报信的官员又道:“陛下给了金笺,有了这个,你能直接去西宁府旗下。”
按照规制,郑小羊若想投军,的确应该去西宁府旗下;但因为机缘巧合,去了北疆。
明慕没让他名字记在北疆防线,特意空出来,西宁府毕竟离家近。
“那我想去燕都,也行吗?”听完解释后,郑小羊立刻问。
那报信的官员一愣,点了点头:“也行。”
“好,我去燕都。”郑小羊将金笺捏在手中,收起来。
这算是钻了一个空子。
若他去西宁府治下,想要直入燕都,起码得升到同知,才能在上官引荐下调去燕都。如今他军籍有了,但是去处还没定,又有陛下的金口玉言,去燕都也不是不行。
他们说话没避着人,自然是叫其他家人听见了。
等东西放置好,街坊乡里前来庆祝,又办了几日的流水席后,这户小小的农家终于恢复了平静。
阿娘心中沉了几天的心事,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小羊,你要去燕都?”
“是,阿娘。”
郑小羊之前就在想,阿娘什么时候会找他谈论这个,如今听到这句,居然有种尘埃落地之感:“我想去燕都。”
“是因为,你想追随陛下?”阿娘问。
郑小羊点了点头。
阿娘目光温柔:“也是,你都这么大了,又有一身的本领,不应该困在田地之中。”
她摸了摸自家孩子的头发。
虽没明说,但事情绝不是小羊说得那样简单。
“你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得自己拿着,你孤身一人去燕都,手里没钱可不行。”
“阿娘,我带回来,自然是补贴家中的。”郑小羊皱了皱眉。
“怎么好叫你一人补贴家中?”阿娘道。
“等去了燕都,你最好向陛下求个恩典,先去读书。哪有未来的大将军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的?”
阿娘一件一件细细叮嘱,最后道:“以后要记得,定时写信回来。”
家里人认字不多,但是村中有识字的老秀才,可以叫他来读信。
郑小羊轻轻抱住母亲:“我一定记得。”
回了盛朝,才有回家的归属。
等郑小羊千里迢迢去了燕都,已经十一月,国孝结束。
他找了燕都大营,报上了名字,立刻给他提了官职,成为一名千户。
“千户大人,陛下先前知道您要来燕都,特地让您去见他呢。”
军营中负责记录的文书见了名字和籍贯,认出这位少年,正是陛下特意叮嘱的那位,又道:“陛下的金笺,大人带了吗?”
“带了的。”郑小羊点头。
他现在沉稳多了,放了行李,将自己收拾一番,自己摸去了宫城。
然后远远见到了,坐在宫殿门口的陛下。
燕都十一月已经冷下来,他披了一身大氅,身边有个熟悉的宫侍在不停劝着,应该是让陛下回到宫殿内。
放眼望去,出了国孝后,宫中的色彩立刻丰富起来。
“好了好了,别念了,我就坐一会。”
说是这么说,但他坐得稳稳当当,没有离开的意思。
等远远见了小宦官带着人过来,明慕算了算时间,意识到这人是谁,招了招手。
跟在小宦官身后的郑小羊三步凑两步,立刻到了陛下面前,尖尖的虎牙露出来,动作利落地行礼:“见过陛下。”
明慕还是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以往都是普通衣裳或者战甲,如今一见,果然不错。
他想了想,低声吩咐阚英:“我记得有麒麟服?”
蟒服、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都是帝王赐给臣下的特殊服饰,只是不能随意赏赐,最起码要四五品官以上。
另有仪鸾卫指挥使,亦可赐服。
如今千户是从五品,勉强达到了标准。
“是的。”
“我见他穿或许不错。”明慕指了指。
除却郑小羊,也只有太傅缪白获得了赐服的荣耀。
至于其他官员,在先帝或者世宗手上,或多或少都有赏赐,明慕就暂且歇了心思。
说话间,郑小羊走过来,毫不在意地在明慕旁边坐下,只是注意矮了一阶,期期艾艾道:“陛下……就是……”
他想问,陛下还记得之前的承诺吗?说要给他一个名字的。
但是这么久,也没有消息。
“怎么?”明慕知道对方想问什么,故意逗他,“给你的赏赐,难道不满意吗?”
“这……肯定是满意的。”
郑小羊的声音越说越低。
陛下没有赏赐田地,但是别的都给的足足的,就算阿娘只留了一点,也足以让一家子衣食无忧了。
“就是……就是……”
他都有点不确定了。
陛下是不是真忘了?
陛下事情多,每天都忙,忘了也很正常……唉。
“你想哪去了?”明慕忍不住笑出声,顺手拍了拍这孩子的脑袋,“我当然记得了!知道你要来燕都,打算见面跟你说,信里写总感觉不大正式。”
他清了清嗓子,道:“郑冲,字凌云,如何?”
思来想去,感觉这几个字最适合。
郑小羊、啊不,郑冲连连点头:“陛下取的名字就是好。”
他没什么文化,也不懂到底哪里好,反正就是好。
明慕看了他一眼,见这人只知道高兴,联想了一下此人的文化水平,立刻拍板:“过两天你去武学念书。”
郑冲:???
郑冲:“谁?我?”
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了。
他的确有念书的想法,但还想过几个月,休息休息,再来找陛下求个恩典。
——毕竟,也不是特别想读书。
“你若是想继续升官,武学是一定要去的。”明慕仔细解释了几句,好叫郑冲清楚厉害,“这是特地举办的,我预备扶持武将。”
文武应该是密不可分的整体,但现在的权力架构还没有进化到那份上,生产力也不达标,就会出现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的情况。
而武学的建立以及武举的重启,无疑是动摇了文官们的利益。
出乎意料的是,朝廷并没有很大的反对声浪,反而默认了,甚至主动提供了帮助。
以至于武学很快就建立起来,不少勋贵之家都将自己家的后辈塞了进来。
郑冲点点头。
他歪了歪头,道:“陛下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又在发愁什么?”
陛下很少这么无所事事,先前郑冲就想问了。
“因为好无聊啊。”明慕叹了口气,靠着门框,叹气道。
事情还要从许久之前说起。
朝廷上的事都不需要他操心,一开始还挺放松的,几乎能当成放假了。
只需要每日盯着进度就行。
一天两天还好,可时间长了就……
就开始无聊了。
明慕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在前世当牛马当习惯了,乍然一闲下来,怎么还全身别扭呢?
但是叫他真的放下所有事去享受,也很别扭——其他人都在忙!
这不就显得很奇怪吗。
要是在前世,他在加班的时候,一定会骂死出去玩或者无所事事的领导。
目前明慕就处于这种别扭的状态。
郑冲咋舌,道:“我还以为陛下回燕都之后,就会如戏文写的一般,到处主持公道。”
当然这是明君。
若是戏文中的昏君,则是到处游玩,抢占民女……这就不必说了。
“戏文只是戏文,哪有那么多公道需要我主持?都是当地县令管理,实在管不了的才一层层上报……”
明慕越说声音越低。
戏文?
话本?
文化!
他完全可以搞一点文化输出啊!这点总没人能替代了吧?!
“小羊!”明慕快速道,“多谢你!”
郑冲:“啊……啊?”
他有点茫然。
——
明慕找到方向,立刻充满干劲地去准备了。
阚英见状不妙,道:“陛下——”
“我心中有数!”
他让人铺开笔纸,自信满满地提笔,预备从记忆中找个积极向上的故事……
但是想了半天,还是没有下笔。
阚英缓缓地放心。
不知道陛下是想做什么,目前来看,不算顺利。
明慕也知道自己似乎没什么写东西的天赋,恹恹地放下笔,重新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好无聊啊。”
“这样不好吗?”阚英其实挺希望如此。
有一种奇妙的预感,不停对他说,不能叫陛下负担太多事情。
如今陛下好不容易养好了一点身体……
倘若继续劳累,或许会发生一些……谁都不想看见的事情。
“闲下来放假当然舒服啦,但是总不能别人在忙,我在休息吧。”
“可陛下不必一力承担,多喊些人就是。”
明慕点了点头,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找一下外援。
毕竟写新戏文这件事,还是得找专业的来。
当天下午,几个文采好的翰林就被喊入宫中。
他们还是第一次面见圣上,手脚都知道不知道怎么摆,直到宫侍一人发了几张纸。
“今日喊你们来,是朕想出了一个新的话本折子,预备叫你们写出来,去往民间传唱。”
端坐于上的陛下认真地说:“大纲……啊不是,大致故事已经发给你们了,可以先看看。”
原是写话本折子,不是编写圣贤书。
这几人略略放松,低头去看手上的几张纸。
题目有些怪异,与现在的戏本都不同,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字:《白毛女》①。
陛下难不成是想写个妖鬼故事?也、也挺少见的。
但是这项爱好和先帝炼丹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叫人写点东西罢了,最多费些纸墨。他们这些翰林,笔杆子不错,足以写出让陛下和百姓满意的戏本子。
既能满足陛下,又能丰富百姓的生活,算得上两全其美。
几人在心里过了一圈,才翻开了第一页,开始看这个故事。
其中不少内容被明慕用成现在的话语替代,后面的结尾也有所改变。
一时间,大殿中寂静无声。
等众人将这短短的故事看完,明慕等他们缓了一会,问道:“怎么样?”
这个故事能有极高的传播度,内核能让人有强烈的共鸣,这点是不需要怀疑的——只需要怀疑,在封建时代,能不能让人有共鸣。
明慕有点紧张。
现在不乏这样的故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都是“个人有问题”,比如坏人、帝王,而不会直接抨击“某个现象有问题”。
“陛下的巧思……实在是……”
终于有一人开口了。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才压住心底的燥郁,回道:“是一个极好的故事。”
不得不说,科举制度能让普通农人一跃成为官员,这些人中,也不乏有辛辛苦苦寒窗苦读,冬日严寒、夏日酷暑,家中辛辛苦苦耕种几亩薄地。
在苦苦考不上、家中无以为继的时候,若是求到当地豪强家中,有些心善的的确会借钱,只是利息极高——不乏有被利息逼得家破人亡的人,但是、但是……
少有人意识到这是“不好”的。
这和放利子钱不同,而是他们求上门,才愿意拿出银子,帮他们渡过难关,难道不是“好”的吗?
他们没有帮助那些无底洞的赌徒,而是向那些走投无路的可怜人发善心。
手中的这个故事,却给了另一个思考的角度,甚至叫他们内心沉重不堪。
“陛下,最多三日,臣等就能完善这个故事。”那人甚至一口气应下这件事,恨不得一夜之间,叫这个故事传遍大江南北。
——
千里之外,沿海。
海上远远有航船来此。
“那群盛朝人是疯了不成?怎么最近守卫严密了这么多?”
“原先还有漏洞,现在居然一点找不到了。”
“弟兄们有许久没能开荤了……真是,每天这三瓜俩枣,算什么?”
几个人不停地发泄心中的怨言,恨不得早早打赢那群盛朝人,好到岸上抢些东西回来,不论粮食,还是金银珠宝等。
浑然没想到,自己也算是盛朝人。
在众人驻扎的地方,走来了一队红毛夷人。
他们看都不看这些普通“倭寇”,直接去了老大的营帐。
等这群人走后,有人啧了一声:“这群人,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
同伴用力拍了他一下:“别瞎说,现在老大对他们可是尊敬得很。”
大约三天前,这群红毛夷人从水路一路直上,经过重重审核,才来了最核心的地方。
听说,他们要提供最先进的火炮和船只,只要他们攻破防线,顺利驻扎内陆。
简单来说,就是一方给钱给技术,让他们大闹一场,从海面直接入侵到内陆,甚至咬下狠狠一块肉。
不知道老大心里是怎么想的,但目前来看,双方的合作倒是很顺利。
“这群人疯了,就咱们,还想分离盛朝,自立为王?”那人压低了声音,不叫人听见。
他们虽然闹得声势浩大,人数有几万,但心里清楚——就他们这些草台班子,若真的放弃了海上的便利,去了内陆上,厉、邵两位将军,就能把他们按在地上狂锤。
还自立为王?做什么春秋大梦!
也就那些眼皮子浅的西洋人,觉得几万人就能攻下一个国家,也不看看,先前冒出这念头的戎狄,直接都灭族了。
没死的全都拉去了矿场,听说过得比猪狗还不如。
“咱们清楚的事情,老大也一定清楚,内陆哪有海上快活?”
这些小岛互相连通,盛朝没有合适的船,大船容易搁浅,不易调转;而小船,却没有他们这样熟悉环境,所以作战一直焦灼。
在加上朝廷一直轻视倭寇,认为是癣疥之疾,也不大愿意多拨军费,才一直猖狂至今。
【作者有话说】
①《白毛女》的原作者是郭沫若先生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登基第七十五天◎
“不知阁下考虑得如何?”
霍索恩是女王的心腹之一, 也是内阁中重要的臣子。
为了吞下盛朝,他特地学了盛朝的语言,并且千里迢迢地来到此处。
诚然, 盛朝是一个强大的对手, 霍索恩自认为已做了完全的准备。
“行倒是行, 只是你们答应的火器和金银要从哪里来?”
老大倚靠在椅背上, 看到这群人, 似乎是笑了一声。
霍索恩不太满意这人的态度,但为了后面的合作,勉强忍了:“我们的船已经快过来了,跨年之前, 能到福建。”
要跨越重重海域,从英吉利海峡前往了福建,再一路往上。
路程遥远, 但一定能送过来。
以往这段路最熟悉的是葡萄牙的商人们,他们依靠白银, 购买了许多盛朝的东西, 在欧洲诸国之间流通, 赚得盆满钵满。
不难想象, 假若他们能占领下盛朝,白银会源源不断地流入口袋中。
这就是一处金山。
将金山占领下来,好处显而易见。
之前戎狄虽然好战, 但上下人数太少,能打的人,也只是几万。
而结果也显而易见。
这些人最多只能占领一处城池, 还守不下来。
只能说这是囿于小国思维的局限——他们仍旧以为, 只要人多、只要有足够的火力, 就能占领一个还未到周期之末的国家。
而这个国家,甚至出现了中兴的苗头。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失败了一次,仍旧没有悔改,还是认为是兵力以及火力的问题。
“哦,好,不错。”老大敷衍了几句,“等船到了,我们再谈论。”
霍索恩微微拧眉,在合作的关键时候,不愿意挑剔他的态度,只生硬道:“既然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我希望你们能表达出诚意。”
“怎么说?”
“这些日子的进攻……并不能让我满意。”霍索恩对盛朝话掌握得并不透彻,说出来有种奇怪的别扭感。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爹的,真是个疯子。”
等人彻底离开后,老大没忍住,暗骂了一声:“催催催,天天就知道催,也没见他给过什么东西。”
“死抠门。”
身边的狗头军师摇着羽扇,慢声慢气地劝慰:“不日,那些倭人也要带着人过来,助我们一臂之力。”
“爹的。”老大又骂一声,“我们只是顶个倭寇的名头,这死人找来一群真倭寇。”
谁看得起那群和猴子似的野蛮人?也就这人,还以为那群野蛮人会是助力。
“只能说,小国之人,没有眼界。”军师继续摇着扇子,问,“老大的计划,有几成把握?”
如今,老大只是稳住那些西洋夷人,等物资到了,再翻脸不认人。
——毕竟,他们这些“倭寇”若是有良心,就不会背叛盛朝,跑来海上为生。
另一边,出门的霍索恩猛得沉下脸。
他的手下用母语问:“长官,你也看出了,他们并不在意此次合作。”
“没有关系,他们只要完成为我们探路的职责即可。”霍索恩同样回以母语,“至于随后,我们国家的军队会前来,彻底占领此处。”
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如何能与他们的军队相比?
他们的士兵有最好的职业素养,在海战中永远不败。
——
福建造船厂极为出名,是盛朝的三大船型之一,适合远洋,其上配备了火器,也是战船的主要构成,吃水极重。
同时,亦有小型船只。
这些船只都用风力系统,佐以人力,若是顺风,自然如虎添翼……若是逆风,便略有颓势。
并且,这都是久远之前的技术。
随着倭寇入侵、下远洋资料的流失,盛朝逐渐从积极向外开拓,变成了固守国内,造船技术也停滞不前,这些曾经赫赫有名的船厂,已经关闭了好久。
如广船、沙船一类,只在近海或者内河行动的,尚且能够支撑。如福船一般,只能远洋的,便迅速地没落下去。
可这已没落的产业,却迎来了第二春。
“陛下欲重启远洋大船。”
这个消息快速传遍了上下造船厂。
除此之外,甚至给出了高额的悬赏金,用以激励造船的匠人。
饶是如此,也是耗费了一些时间,才找到有传承的船匠,缓慢地开工。
“硬帆是前朝以来的传统,怎么陛下忽然说要软帆?”
稍有经验的匠人对着陛下的命令吹胡子瞪眼:“还有什么铜覆船,这又是什么?船都是用铁钉相连接,何必要在外面覆盖一层铜皮子?”
这样奇怪的船,还能叫船吗?
加了铜底的船,吃水岂不是更重?
原本远洋船的缺点就是笨重,这岂不是加重了缺点,这样的船,有什么用呢?
听说,后面还要在上面增加数量不少的火炮。
这样的船,还能运输吗?
“师傅,我觉得陛下的想法挺有意思的。”小徒弟在旁边,提出了一点异议,“就是这个软帆,咱们行动不是更灵活了嘛。”
“你懂什么?”师傅瞪了她一眼,“陛下只需动动嘴即可,做活的不还是我们?要是做不好,责问的也是我们。”
“可是,若陛下的意见有效果呢?”小徒弟小声说。
师傅简直要被她气死。
“哎呀,师傅别生气。”小徒弟眼睛一转,道,“陛下登基以来,做得哪件事有错嘛。如果不是十足把握,陛下也不会提出来的。”
“哼,那只能说明,陛下适合当皇帝。”老师傅被说动了,但还是嘴硬,“陛下之前,可没造过船。”
西宁府可没什么有名的造船厂。
“那咱们先试试陛下的说法,如若不行,也能叫陛下看到结果,也不至于再逼迫我们造那些奇怪的船。”
也是因为这个决定,让他们在之后庆幸不已。
等到船只造得差不多了,远方运来的火炮顺着大路来到此处,防止路上损耗,只带了两门炮。
只是试试火力。
若效果良好,再开动船只,一路北上,将剩下的火炮装备完全。
毕竟,陆路运输远没有海路运输方便。
等见到这些新型的火炮,并顺利安装到船只上以后,老师傅稀奇地摸了摸。
他年轻时就在船厂工作,那时候也只是个跟在师傅身后的学徒,曾经有幸上过宝船之上——也就是当年太祖下西洋的船队之一。
只是那时候的船大多封存,如今多年过去,已经不适合下水了。
宝船上也有火炮,只是摸起来,和这些完全不一样。
硬要说,有点类似粗糙滥制和精良做工的区别……但只短短几十年,火炮发展得有这么快吗?
“这些火炮之上,似乎没有火绳?”老师傅忍不住问了一句。
问完,他就觉得不妥。
这些事情,不是他这种人能够知道的。
这处造船厂是朝廷所有,他们这些匠人也是朝廷所有,世世代代都在船厂工作。
比如小徒弟,其实也是家中小女。
“这是一级保密项目,的确不能说。”运送的军官笑了笑,不像传说中的那些士兵,对普通人爱答不理,下手极狠。
反而规规整整地立于一侧,目光清正。
那军官又道:“船厂也是保密项目,而后陛下会和诸位专门签订,每年会多三十两的奖励。”
“若不希望家人涉及这件事,就千万不要透露,不然……”
他没说完,却比说完了更能威胁人。
老师傅凝重点头,道:“这船厂工作的,都知道轻重。”
随后,上了船只,将火炮安上去,又有一箱子炮弹。
他们没见过火炮,因此不知道此门火炮最大的不同——没有火绳。
也就是说,这火炮和燧发枪一个原理,都是不需要火绳,只撞击火药,就能直接发.射炮.弹的。
为了这种火炮,军工厂的匠人们费劲了心思,又结合了陛下所说的“钻膛”之法,才顺利制成。
可谓是盛朝的独一份。
如果将空间尺度拉至全球,就能发现,一向对自己的海军引以为傲的日不落帝国,目前仍没有研究出“燧发”的技术,使用的,仍然是较为落后的火绳枪和火绳炮。
这是堪称跨越世界的壮举。
只是和这件事相关的人,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的过人之处。
“船上怎么这么多人?”
大部分人都远远退走了,尽管如此,留下来的人依旧不少。
“陛下说这次用软帆,软帆不如硬帆好掌握,需要更多人把控。”老师傅道。
“原是如此。”
军官点了点头。
怪不得陛下所开设的武校之中,专门分了海军和陆军。先前还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如今一看,倒是很有先见之明。
在宝船上的军士,自然要学习掌舵、控帆之法,与陆地军官完全不同。
再者,陛下还隐隐透露出消息,要将厉将军的练兵之法推向全军,只等倭寇一事平息。
短短数月,盛朝就要经历两场战事,按理来说是吃不消的。往日朝中定会反对,这次却格外不同,反而一反常态地支持陛下的决定。
上下一心,重启造船,才能在年前造好第一艘宝船,能够下水。
这些念头在军官心中简单过了一圈。
“这船……”
军官是当做海军培养,特意去金陵进修过,也在厉将军手下学习过一段时日,这些海上的经历让他立刻察觉到了,远处有黑影慢慢地驶来。
太明显了,不是渔船。
除却盛朝,周边小国没有造大船的能力。
也不像是外来的商贸船,因为会直接去广州,而不是来到福建。
现在没有“领海权”这一词汇,但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如果远远绕过还好,大摇大摆地靠近,很难不认为是挑衅。
这种挑衅,但凡是盛朝人都不能接受。
目前,船只之间的交流还没有“旗语”这一说,无法传递警告。
“如果他们再靠近一点,来到射程之内,尽可开炮。”军官冷声道。
火力试验本来就是必须的一环。
这些火炮要安装在船只上,陛下就做了硬性规定,首先,射程必须要长,弹药也做了一定改进。
但具体如何,只是那些生活在工厂之中的匠人们最清楚。
对方越来越清晰了,是从未见过的船只,高高挂着陌生的旗帜。
他们似乎看到了来自盛朝的船只,非但没有避让,反而大摇大摆的,丝毫不避让,似乎就要在这些人面前,从盛朝的门口路过。
见到此景,饶是对军事一无所知的普通人,心中也点出了不一样的情绪——
这里是盛朝!
他们是什么人,居然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打算直接耀武扬威地走过?
早年前葡萄牙的商船来到此处时,专门在远处停下,几位领头人坐上小船来到港口,才开启了绵延数十年的商品合作。而这些不知来向的夷人,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吗?
那些人稳定地把控着距离,似乎清楚,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对方所谓的火炮是打不到他们的……
“轰——”
远远有炮弹飞来,直接对准了甲板,那些强硬的铁质炮弹在接触到甲板之后,飞快地爆炸,里面藏着的霰弹四处乱飞。
只这一炮,便将甲板损伤大半。
明慕提出的想法天马行空,实际上,很多概念都是来自十七或者十八世纪,唯一没有改进的是动力系统——毕竟现在蒸汽机还没影。
那时的欧洲依靠这些获得了海上霸权。
从宏观概念来看,如今大约是十四世纪,大名鼎鼎的三角贸易还没开始,能够跨越远洋的,只有寥寥几个国家,各个国家的海军初露锋芒,还没有达到顶峰之时。
“君主号”、“玛丽·罗斯号”①等船只还未问世,大不列颠引以为傲的海军,仅仅只是在侧弦安装的21门笨重火炮,以及可以贴身作战的火.枪。
盛朝这些跨越时代的发明,足以让这些人狠狠吃个苦头。
正如此时。
甲板上的不少人被飞溅的霰弹伤到,加班上的洋人军官立刻高喊:“火炮——火炮——!”
盛朝人居然敢主动攻击他们?
必须狠狠给对方吃个教训!
还能动的船员们听到长官的命令,立刻去驾驶火炮,沉重的炮口对准了盛朝的船只,在点燃火绳之后,艰难地发动。
而盛朝的船只则是扬起了船帆,缓缓启动,离开了港口。
有了软帆的加持,如今又是顺风,庞大的船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离开了原地,自然,让火炮打空了。
“快!快!”
长官咆哮着,不仅吩咐底下划桨的人加速,也叫那些人装填火药的速度更快一些。
刚发射过火炮的炮口极为滚烫,士兵们对这种滚烫并不适应,艰难地装填了火药,重新点燃火绳。
火绳炮很难瞄准。
用以枪上,这点缺点还能勉强忍受。但放在笨重的火炮上,对面的船只不知为何,格外地灵活。
这缺点立刻被无数倍地放大。
对面的船只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到他们,而他们的火炮,很难打到对方。
整整一箱子火炮,能打到对面船只的,不过寥寥几炮。
如今的海军紧张,像这种能跨越大洋的大船,整个国家也只有寥寥几艘,为了抵御其他国家的入侵,有五艘仍旧停留在国家港口。
千里迢迢,远远而来的,只有三艘。他们是最先的。
可是一向引以为傲,在诸多海军夹杂之中,艰难保持了自己的国家主权。甚至于近年来,在女王陛下的带领之下,甚至有越来越进步的趋势——
这不能不让他们骄傲。
可是,他们骄傲的一切,在东方大国面前溃不成军。
这个国家拥有广袤的土地,海军并不是他们的一切,陆军一枝独秀,还采用了海禁的政策……
这样的国家、这样的船只!
那长官几乎要崩溃了。
“投、降——”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单词,不敢想象,在伟大的女王陛下的带领下,他居然会说出懦夫才吐露的词汇。
以往的海军长官说出这种话,船员们一定会激烈地反驳,更有甚者,会认为长官犯了叛国罪。
可这次却鸦雀无声。
船只加速,逐渐远离了那艘怪异船只的火炮范围,宣告了此次的失败。
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有人见到了那艘船只表面,闪闪发亮的金光。
“老天啊……他们在船上镶嵌了黄金。”有船员忍不住喃喃道,“那船只的表面,都是黄金。”
“如果让那群贪婪的鬣狗看到,他们一定不能逃脱。”
船员们口中的“鬣狗”是西班牙。
西班牙和葡萄牙都有跨越远洋的能力,后者喜欢利用这些赚取足够的钱财。而前者,则是旧时的海上霸主,现在仍有不俗的海军能力。
他们喜欢从海上掠夺一切。
最底层船员的想法无法被高层得知。长官只清楚,自己只是刚刚在盛朝露面,就狠狠吃了一个大苦头。
甲板上坑坑洼洼,侧面损伤一片,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进水的情况,只能让工匠们勉力修补。
反观盛朝,他们的船只虽然庞大,却很灵活,没有受到强烈的冲击。
甚至,没有多大的损伤。
长官茫然地想到霍索恩说的话。
对方认为,凭借海军,想要拿下盛朝沿海轻而易举……可是……
真的可行吗?
——
对面的战船终于远远走开了,调转了方向,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去。
和对面船上相比,盛朝船上的士兵只有寥寥几人,更多的,都是在沿海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匠人。
“这、这……”
没有什么比直面刚刚的那一幕更值得冲击。
老师傅以为陛下的提议都是信口开河。软帆难以掌控,会增加船上的人手,曾经的太祖宝船,只需要数人便能掌控整个船的硬帆。
偏偏是这些风帆,能够顺应风的动向,灵活地转动,分明是大船,便捷程度却能和普通小船相当。
而且,速度很快。
船底包裹的铜能减少水中阻力,快速地穿过波浪。
种种相加,最后造成了大获全胜的结果。所耗费的,只有一箱炮.弹而已。
“陛下的想法真不错。”
在军工厂呆过的人都清楚,陛下有时候提出的建议,听起来很奇怪,但是总能解决当下事情的痛点,进而出现奇妙的效果。
他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回头对老师傅说:“等会将船驶向港口,辛苦老师傅多检查一遍,若是在刚才出现损伤,及时补漏。”
他们想建立如同太祖一般的宝船队伍。
那是,足足有六十二艘大型宝船,小型船舶足有一百多,上上下下的人手,约三万人。
这样浩浩荡荡的队伍,才符合盛朝的气度。
老师傅诶了一声,预备和以往多年的老伙计们合作,再招招徒弟,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完成陛下的心愿。
——
明慕的创作事业如火如荼地开展了。
在看到陛下的构思之后,翰林院毫不意外地陷入了一个问题之中。
利子钱当然是犯法的,需要管理的,而这些利子钱发放的地方多在赌场,官府屡次禁止,但屡禁不绝。
可被动放利子钱,也是犯法吗?
民间不乏那种,求到人家门口才愿意借钱的情况,他们并不是出于本意,定了高利息也只是让人知难而退,后续也不以这个为生。
因着这个问题,翰林院吵了好几天,最后商绳己给出了准确答复:确实是犯法的。
“既然不愿意借,自可拒绝,何必作此态?更何况,依臣之了解,百姓无法承担这样高的利息,多会选择将自己的田地卖给借钱人。”
“借钱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尽管过程稍有曲折,但戏曲,还是顺利地写了起来,并且在短短半月后,就让陛下看到了成果。
让天下文人集中的地方写戏本子,无疑是大材小用,可这么做的效果也很明显——
戏曲文字很有韵味,朗朗上口,老少咸宜,曲调也容易传唱。
就算是目不识丁的百姓,在看完之后,也能哼上几句,对其中情节如数家珍。
非常符合明慕对传唱度的要求。
因而,这新唱本从燕都开始,飞速地向外蔓延。
【作者有话说】
①来自百度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登基第七十六天◎
燕都是天子脚下, 也是整个盛朝的风向标,其中流行什么,能在短时间内风靡全国, 成为富庶之人追捧的对象。
先前说燕都的布匹、丝绢好, 只要是燕都的花色, 都能在南方快速售卖一空;说燕都的戏班子好, 谁家没一两个有燕都口音的小戏子, 简直羞于见人。
如今听说,燕都出了个新戏本子,还是陛下亲自叫翰林学士写的!
乖乖,这得是什么神仙本子?
不少南方富人翘首以盼, 纷纷叫家人们去打听,都铆足劲,恨不得叫自己成为第一个听到戏本子的人, 好在附近狠狠出一次风头。
陛下这次还格外大方,叫人把戏本子印了书, 送去各处售卖。
因为印刷术发展迅速, 盗印之风极为猖獗, 但是面对这厚厚的, 标了金印的本子,居然没一个人敢偷偷盗印,带去自家售卖。
等皇城中的印书局不断加印, 戏本子连同戏班子,才缓缓到了南方。
在第一天,引得万人空巷。
戏班子没有接受任何一位富商官员邀请, 反而自己出钱, 定下了半月的戏台子, 免费为大家传唱。
除此之外,乡下也没拉下,还叫了小学徒们自己去乡里,只是这次不是唱了全戏,而是挑了几折子。
小女孩挎着篮子,刚从山坡上下来,篮子里面只有几根树枝,当做冬日的柴火,手背长出了冻疮。
冬天没有野菜,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
那家丁说,他们家的田不丰,虽是中田,但今年又没种东西,几乎荒了。原先能给十二两,如今只能给八两。
这八两中,又要还老爷的债,最后留下来的,只有三两半。
奶奶说,这些钱不能随意动用,要留着给明年念书。
要好好念书,以后当大官……
可是,三两半。
农人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她已经十岁了,可以独挡一面了。
三两半。
每年的束脩就要一两银子,还有笔墨等。
三两半,能支持多久呢?
如果她去念书,家里只有奶奶,又没有田地,只能在后院的菜地种些东西。
一年老一年幼,也有人不会租田给她们,让她们耕种。
小女孩越想,心里越茫然。
她能和奶奶一起活下去吗……?
村头今天好像来了个戏班子,唱得还是燕都里时兴的本子。
如今到了冬日,正是农闲之时,什么事都能去凑个热闹,更别说这么大的热闹。
同村的亲戚见到小女孩,问她:“丫丫,你要不要来玩玩?”
这段时日,丫丫家里情况不好,如今……
乡里乡亲的,先前给她母亲凑药费,已经借了不少,最后也凑不出钱了。
只能让她们去借了老爷的钱。
可没想到……唉。
“不了三姨,我得赶紧回家了。”
今天没找到吃的,奶奶因为操劳,身体也不大好了,最近都说身上冷。
家里柴火不多,从北边运来的煤倒是不少,价格也不贵,她一开始说想要买一些,但奶奶说,那是读书的钱,不能随便花用。
她好害怕,害怕奶奶也和阿娘一样,被冻病了,然后再也好不起来。
“今天来我家吃,没事的。”三姨摸了摸丫丫的头,“难得有个热闹,等吃完饭后,让你堂姐教你几个字。”
丫丫犹豫了一会:“奶奶……”
“你放心,她也来。”
多两个人吃饭,算不得什么。
他们家里不常点柴,冷得要命,没事都能冻出病来,更何况这一老一小,也不是身体健康的样子。
年关年关,是穷人要渡过的难关啊。
三姨牵了丫丫的手,带她去村头的戏班子处凑热闹。
她们迟了几步,等到了时,戏曲已经开始了,台上的小学徒已经画了脸,咿咿呀呀地唱起来。
“这是什么剧?”三姨问了要好的同伴。
“叫白毛女,不知道讲什么的。”
不出名也不要紧,有热闹凑就不错了。
开头是个水灵灵的小丫头,身上戴着孝,先是一段独白唱词,说自己可怜,母亲去世,只有一个老父亲。
如今家中贫寒,下葬的钱都没有,只能让老父去向乡间的地主借钱。
乡下的戏曲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前面出现些波折不要紧,最后一定是好的。
但是这前面的“波折”太多了。
他们看着小丫头的父亲被逼死、自己被地主抢占去当妾室、被曾经的未婚夫婿救出之后,不能回家,只能住在山洞之中,一头青丝变成了白发,人不人鬼不鬼。
不少人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这故事距离他们的生活太近,让人格外有代入感。
更有不少人,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进戏台上,拽出那个地主,狠狠地揍一顿。
事情逐渐出现了转机。
有燕都的高官来到此处,听说了“白毛鬼”的传说,说世上没有牛鬼蛇神,没有满天神仙,倘若真有神仙,怎会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
于是让人找出了“白毛鬼”,听到了她的冤屈。
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逼死小丫头父亲的地主被下狱,预备问斩;小丫头也从山洞中回家,一头白发渐渐变黑。
这戏剧一波三折,等听完之后,天全黑了。
“坏了,居然到了现在。”
三姨带着丫丫,紧赶慢赶地回去,道:“早知道明天再来看,他们要在这里唱三天。”
话是这么说,可刚才她入了迷,要是真的让她回家,三姨还不一定乐意。
“听说这是陛下特意让人来传唱,真是个好故——”
话音戛然而止。
刚刚全身心投入的三姨,忽然想起了故事的开头。
岂不是和丫丫很像?
作为亲历者的丫丫,感触更深。
她心中若有似无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那个老爷借钱给他们,然后要了家中的田地,根本不是好,是坏的!
是应该告官的坏!
——
南方如何,明慕暂且不知。
他接到了盛朝海军的第一次战绩。
“日前,福建港口,有不明船只路过……被迫反击,大获全胜。”
奏疏不长,很快就看完了。
“这是……?”明慕看了看小朝会的诸人,问道,“朝中可有清楚内情的?这不明船只,到底是什么地方的?”
真是荒谬。
哪有人按着对方狠锤了一顿,结果连对方来自哪里的都不知道?
明慕完全不知道怎么评价了。
要说战功……的确是,盛朝一向以和为贵,能惹得他们官员主动出手,对方一定是出现了冒犯的举动。
反正那些敌人要是不服,可以直接来燕都和他聊聊。
“有广州巡抚来信,说是英吉利的海船。那日,船只从福建港口路过,距离极近,大摇大摆地路过,在被第一发炮轰击时,出现了反击之举。”
明慕:“嗯……”
首先声明,他的意思不是给那些人说话,一定不是。
就是听他们的意思,仿佛被攻击后不能还手,不然就是心肠极坏……这?
不过也无伤大雅,盛朝是大国,不害怕任何人的报复。
相比之下,明慕更好奇这次的火炮威力如何。
下一份奏疏就是火力报告,尽量清楚地写了武器的威力,最后特地提了一句,说,比以往火炮好许多。
这是当然!
明慕唇边不免.流出一点浅浅的笑意:“你们看看这个。”
他一口气提出那么多迭代的设想,如果一点效果都没有,干脆也别干了。
可惜船只还只能使用风力以及人力的结合,如果有蒸汽机就好了,能够节省人力,更好地操纵船只。
最早的蒸汽机……仿佛还要一百年?还是两百年?
可惜他不清楚具体构造,只模糊地知道蒸汽能够推动物体。在理科基础几乎为零的古代,希望目前的人才能够从这句话中制造出蒸汽机……
嗯……
可能性应该和他回现代直接带样品过来差不多。
总之教育还是要继续发展。
看了火力以及相关参数后,几位朝臣窃窃私语,如今兵部尚书不在,工部尚书对此事稍稍了解,道:“陛下,这火炮之威……或有夸张。”
他的意思很委婉,就是这些数据是不是造假。
和原来的火炮数据相差也太大了,若不是在陛下面前,他都要直接写信过去骂人了——想得军功,谁会抹了你的?至于夸大数据嘛!
明慕的笑容逐渐僵硬:“什么?”
“燕都中神机营,却有火炮,但没有这种,能例无虚发的……”
明慕忍不下去了。
他作为亲历者,最清楚不过!
“是不是造假,朕心中有数。”明慕制止了对方的话,“之前,朕一手扶持的军工厂,难不成你们都忘了?”
“后面又在那边呆了数日,你们以为,朕只是添乱的?”
连续两个问题压下来,再配上陛下言之凿凿的语气。
就算一开始对其中数据有些怀疑,此时疑虑尽消了。
“陛下,这是新型火器,居然能有如此威力?!”
“陛下,如今有多少,可配以多少船只?”
“陛下……”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们立刻开始发问,一个接一个,几乎毫不停歇。
这种火器,他们也很震惊啊!
陛下的保密做得极好,若不是今天的奏疏,他们还不知道,居然出现了这种威力巨大的火炮!
不仅海上,就连陆路都能一马平川!
倘若陛下之后还有开疆拓土的方法,那岂不是……
“现在数量应该不多。”
明慕想起前些日子,军工厂那边的数据统计。
现在的工艺很像样了,有点初步工业化的样子。不过现在刚刚起步,有完善的制度,仍处于积极发展期,进步较快很正常。
“大约能配满一艘。”
根据宝船的数据,一艘大型宝船大约有四十到六十个炮位。
明慕给了一个数据。
他还挺满意的,短时间内就能弄出这么多,普通火枪也没拉下。
以后便是逐渐扩大规模,拔高匠人的社会地位……
明慕还挺想把现代军事那一套搬过来的。
武学那边也逐渐走上正轨,主要的任务是培养军官,而普通的士兵,需要军事化训练。
扒拉来扒拉去,刚入账的钱其实并不大够……盛朝内其他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少。
依靠税收养军队还是太吃力了。
“居然只有这般少……”卜祯感叹了一声。
明慕:“???”
不是,有火力恐惧症的是他吧?
你们一开始不声不响的,怎么现在开始觉得火力不足了?
“你们……先前神机营,也不见你们多多关注?”明慕不免疑惑,此时问出口,“朕还以为,你们是不大在乎这些火器的。”
还以为这些人是坚定的传统武器党呢……
卜祯摇了摇头,道:“陛下,不是我们不关注,而是神机营的火器,实在……如今有了先进的火器,自然欢迎。”
明慕想到没有改进之前的那些“柴火棍”,也沉默了。
如果他没有后世的记忆,大概提不出好的意见,改进不了火器。
而在目前的发展形势下,神机营的迭代速度很慢很慢,继续重演前世的悲剧——被外来的火炮轰开了国门。
“如今有了陛下的帮助,正是如虎添翼!”
不知为何,陛下的情绪稍稍低落,工部尚书和卜祯对视一眼,开口打断了陛下的沉思,只问:“陛下,不知这速度,可否提升些许?”
“你想得倒美。”
明慕听到这句话,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道:“现在能制造出优良火炮的,都是经年的老匠人,盛朝内有过火器经验的全在了,让朕上哪给你找别人?”
并且由于匠户的限制,只能保证不缺人,但是不能保证这些人亦有不俗的创造力。
真是啊,这个死户籍。
工部尚书似模似样地叹气:“好吧,那臣只能在梦中得见以后盛朝的船队了。”
明慕被他的话逗笑。
一时间,殿内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笑过之后,事情还是要处理的。
比如……
“他们若是派使臣过来,要如何?”
对于外交这一方,明慕的经验为零。
他在现代也只是每天看视频吃瓜的打工人,每天海豹式鼓掌,高喊666。
对于外国友人的经验,只有公司部门一个一头金毛的同事,中文满是方言味,对附近环境比他这个本地人还熟悉。
卜祯见陛下仿佛真是一无所知,便拿着这件事作为案例,道:“鸿胪寺中,有了解国外语言之人。”
对对对,鸿胪寺。明慕才想起来这回事。
这是古代的外交部门,里面的人掌握数种语言简直是基本操作。
只是目前,他印象最深的国外人是戎狄——如果他们也能算国;再者就是做生意的葡萄牙人、每年入侵的倭寇。
而附近的小国,如东南亚、朝鲜半岛那边,都宛如每年送礼的NPC,一点存在感没有。
当然,在盛朝面前,他们也不敢有什么存在感。
说起东南亚,就不得不叫人想起南诏……明璇的母亲,他姐姐就在那边。
可是,怎么半年多不见信来?
要不是今日,明慕还想不到这件事,而周围人显然也没有提醒的意思。
既然想起来,明慕心里就装着这件事,预备找个时间写信过去,又听卜祯开口:
“这件事追根究底,难道不是他们先行挑衅,我们被动反击?一艘刚下水的巨船,只配了一门火炮,艰难将他们赶走。”
说完,卜祯似模似样地叹了一口气。
明慕:“???”
“以臣之见,应当是他们赔偿我们的损失。”
卜祯话音刚落,经榕立刻报了一串数字,根据明慕的经验,起码溢价一倍。
明慕:“!!!”好主意!
这还要什么鸿胪寺啊,直接让他们转去外交部干活得了。
——
前朝的事聊完了,小朝会暂时结束。
天色还早。
明慕在弄完第一出剧目之后,又陷入了之前无所事事的状态,只是一时半会间想不到第二出剧目。
老是出类似的剧目容易审美疲劳啊……
而且,他心有惴惴,不知道此次剧目的效果如何。
毕竟和现在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略有不同。
但现在已经出现了窦娥冤,且反响不错,明慕才大胆推出了这出,送去各地的。
一般而言,一个优秀的戏本子出去之后,会被各个戏班子改编,都是为了叫其更受达官贵人的欢迎。
但明慕不希望这出剧目遭到任何更改,所以第一波,是让宫内的戏班子传播出去。
等这出剧目被大众熟知之后,就算出现了更改,所有人也会记得它最初的样子——毕竟避免改编,官方下场禁止二创,是不利于一部作品长久流传的。
明慕叹了口气,随口问道:“国子监一事筹办得如何?”
国子监先前就开设了不同的分科,但是重视度依旧不够。
不乏通过各种方法进入国子监分科,后续想要转去科举学堂的情况。
阚英立刻找来了祭酒的文书。
这些日子,情况有所缓解,毕竟陛下承诺了,若是念书好的,也能得了一官半职,拿俸禄。
来专门读数算科的人多了不少,专心研究的人也多了。
此外,各地的惠民药局也开展了基础医疗讲座。大蒜素逐渐流入不同地区的惠民药局,微微改善了百姓的健康状况。
但想要提升儿童生存率,仅仅靠大蒜素可不够。
最重要的是勤洗手,喝热水。
古代燃料不足,树木成长需要很长时间,但砍伐并燃烧,只需要短短几天。
在前世时,网络上流传过一些清朝的老照片,里面都光秃秃的,到处是裸露的土地,普通的野菜会被吃掉,树皮也是,树木被砍伐当做柴火烧掉。
而之前,明慕找到了煤炭。
郑冲后面找到的煤炭质量比较高,可以替代之前的燃料,供给军工厂。而原先宣化县的那些,则是可以供给盛朝百姓。
负责挖煤的从当地百姓变成了戎狄的战俘,挖煤是苦差事,明慕是不打算让本地百姓去做的。
而先前卜祯所说的灭族,只杀了单于以及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剩下的人全都支去了矿场,由官府进行售卖,价格与炭差不多,被强硬地压缩。
此外,全国的道路也在修葺当中。
出征路上,那些坑坑洼洼的道路让人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明慕预备将全国的官道都修一遍。
要是以前,这笔钱明慕可能真的叫朝廷全出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大手大脚的毛病,在去北疆之后算是改回来一点,转而用了先前预想的办法:外包。
在当地招揽富商,将工程包给他们,并且给予路段两边的商业权——一般而言,官道两边的茶水摊、客栈、酒楼等,都得经过朝廷允许。
而监管之人……
明慕点了程正真。
说起来,还是前些日子,他见阚英收拾奏疏时,见到了程正真的请罪奏疏。
放在这里的奏疏都是些请安折,里面写着没营养的废话,明慕懒得看,干脆都丢在一边,隔一段时间会清理一次。
期间阚英清理过好几次,只有这次,明慕鬼使神差地喊住对方,随手一翻,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落款。
他神色复杂,道:“他日日上折吗?”
阚英小心翼翼回道:“正是。”
“把他叫来。”
想起当初的事,明慕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他不喜欢将一件事惦念太久,对他来说,冷落程正真已经是惩罚,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身边人也不会再提。
可是……
算了算了,把他赶出去,眼不见为净。
明慕叫人重新传话:“叫他出燕都,那么想走,别回来了。”
第一个小宫侍刚来不久,第二个就来了,转述了陛下的话。
程正真只笑:“陛下能想起我就好。”
和陛下耍心眼,确实是他的问题——对陛下的了解不足。
或者说,有些了解,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仍旧用对待先帝的方式对待陛下,所以才自讨苦吃。
若是规规矩矩地提出自己的想法,陛下是能理解的,不至于将他放了这么久。
他想,他应该知道如何与这位新帝相处了。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程正真看向窗边。
第一片雪花从空中落下。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登基第七十七天◎
“陛下?”
阚英的声音唤醒了明慕的神志。
天上的雪花飘落下来, 为宫城换上了一层白衣。
明慕道:“终于下雪了。”
今年迟迟不下雪,不是个好兆头,不过, 除了燕都, 其他地方倒是还好。
如今第一场雪落下来, 他总算放心。
“监管这事让程正真去负责……他正适合。”
他是一日一封请罪折子, 从未拉下过, 只是没被明慕看见而已。
知道这点后,不管明慕是怎样的铁石心肠,也有些心软。
再者,这人的才能也的确是目前少有, 困在宫中的确大材小用……
明慕嘟嘟囔囔的:“叫他日夜不歇地干活。”
阚英听见他的轻语,不禁失笑——
陛下惩罚人的手段,真是叫人忍俊不禁。
说到底, 陛下不是折磨人的性子,惩罚的手段都是叫人干活。若真是讨厌的人, 也不会让酷刑折磨, 而是直接定罪处死。
先前留下了程正真的一条命, 拿今日这一幕, 便是显而易见的——陛下迟早会心软,放过对方。
岂不见先前的经榕大人,被皇后殿下召回燕都, 在小朝会见到对方时,陛下也没说什么。
“我记着,快要过年了罢?”明慕道。
“正是呢, 如今已是腊月初八了。”阚英连忙回答。
这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年, 又刚刚出了国孝, 上上下下,都极为期待此次的年节。
“时间过得这么快……”明慕看向自己雪白如玉的手背,心中恍惚。
一年之前,他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心惊胆战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东西,预备攒钱离开;一年之后,他却成为了盛朝最有权势的人。
时间真是奇妙。
“阿璇下课还要一段时间,走,我们去找澜哥。”
以往任君澜都会和他一起在宣政宫处理事情,一个看奏疏,一个处理宫城内外。
特别是年节前后,上下都要打赏,共度新年。出了孝期,可大兴土木,宫内的一些宫殿也需要修葺。
偌大的皇城只住了几个人,后宫里也没有妃子,宫殿没了人气,就很容易出现各种问题。
前些天就见对方在处理这些。
只是过了短短几天,就全部决定完毕了吗?
明慕倒不是不信任对方的能力啦……只是他不想一个人上班。
偌大的宣政宫空荡荡的,正好年节时,也没什么要紧事。
山不来我,我去就山。
明慕打算去太平宫找人。
出门后,有人撑着伞在他头顶,防止雪花落到衣服上。
宣政宫和太平宫就在前后,明慕很快就过去了,在殿内走了一圈,也没见到对方的人影。
“澜哥?”
现在也没有电话,要是找不到人,明慕还真想不到对方去哪了。
难不成是校场?
……谁家好人会在下雪天去校场啊!
别太离谱了好吗。
太平宫内的宫侍走过来,低声道:“陛下,皇后殿下在小厨房处。”
“小厨房?”明慕歪了歪头,剔透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不解的光,“有什么想吃的,去叫御膳房就行了呀。”
“可要奴婢去皇后殿下处通报?”
“不用了,你们都悄悄的,我去看看。”
明慕实在好奇。
在他的印象中,澜哥的手艺,倒是还不错——仅限于烤肉,毕竟先前在西宁府,出去玩时,他烤肉的确好吃。
也有煮粥和做普通的饭菜一类,也很不错。
但那些食物和宫内的……呃……基本不能比。
这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总而言之,御膳房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口味,送上来的膳食非常符合胃口,明慕也就没有什么做饭的需求——很早以前,明慕还在想,如果他一个人居住,总不能连饭都不会做,每天都去买成食或者找邻居蹭饭?
不过话说回来……他那时候似乎从来没想过和澜哥在一起,这是为什么呢?
明慕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他在得知钱大人一家要离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也能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不论去哪里都好,只要远离他们——但是那时,明慕也没生出过依赖澜哥的心思。
似乎始终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年少的情谊不能支撑一生。
“真奇怪啊……”
不过还好,结局是好的。
明慕干脆不再想那些过往,转而叫人息声,轻手轻脚地走去小厨房。
各宫其实都有小厨房,毕竟御膳房距离后宫挺远的,除了陛下,每日上的都是些例菜,夏日还好,冬日一路送过去,可能都冷了。
只有受宠的妃子们才能享受特殊服务。
在此情况下,各宫衍生出了小厨房,太平宫也不例外——本朝还是出现过不受宠甚至被逼死的皇后的。
那地方倒是不难找,明慕顺利地看到,然后走到门口。
小厨房的门紧紧关着,外面有宫侍守着,见到陛下,刚想行礼,结果都被捂了嘴,只见陛下对他们轻轻摇头。
知道陛下是不想让皇后殿下知道,所有人都悄无声息地远离了这处,只见陛下轻轻打开了小厨房的门。
里面其实……呃……
看不大清楚。
仿佛眼前的全景4K超清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滤镜,不知道为什么,糊糊的。
明慕揉了揉眼睛。
他原先还想吓一吓澜哥,顺便问问对方在做什么,但里面情况……仿佛很复杂。
于是直接推开门。
扑面而来混着面粉颗粒的空气让明慕咳嗽了两声。
这什么压缩炸弹空间啊!还是在小厨房,要是出现明火……
明慕简直不敢想象后果。
他迈步走进去,步伐故意走得很重,踩在地上,发出明显的响动。
任君澜正满头大汗地和面,分明在厨子们手上,能将面粉变成柔软光滑的面团。
而他努力了半天,仍旧是一团面糊。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花香混杂了藏香的气味,他立刻知道来的人是谁,恨不得让这盆面糊立刻消失——
只是刚碰到碗沿,一只细腻的手就搭上了他的肩。
“澜哥,你在……做面糊?”
明慕看了看碗,又看了看澜哥的侧脸,实在弄不懂,一碗面糊怎么弄出这架势。
任君澜第一次尝到无地自容的滋味。
他只恨自己动作太慢,没能将面糊毁尸灭迹,现在只能硬着头皮道:“想给你做……点心。”
“澜哥真好!”
明慕立刻踮着脚,贴了一下任君澜的侧脸,又道:“只是小厨房内关闭门窗太危险了,现在全都是面粉,若是有了明火,会出现意外的。”
他说完,又开了窗户,外面的冷风吹进来,驱散了空气中的面粉。
趁此机会,任君澜赶紧将面糊糊扔到一边,试图毁尸灭迹。
开了窗户后,明慕回过头,这才见到了任君澜的正脸。
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没有镜子,任君澜看不见自己脸上如何,但想到刚才的乱象,想必脸上一定不大好看。
他几乎要窒息了。
——因为休息不好而憔悴的脸色,他都不想叫小囝看见,更何况现在?
任君澜尝试抹了一把脸,但无济于事,自暴自弃地掩着面,道:“臣容颜有损,让陛下受惊了。”
“这是什么话。”明慕揉了揉眼角,强行忍下笑意,一本正经地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伸出手,细心地抹去了澜哥脸上沾染的白色粉末。
为了让明慕动作得更方便,任君澜稍一用力,将人托起来,让恋人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好奇怪,抱小孩的抱法。”
明慕嘟囔了一句。
实际上,任君澜脸上沾染的面粉并不多,只是和以往的形象颠覆,才叫明慕忍不住笑出了声。
轻轻几下,他就将澜哥脸上的面粉擦干净,正打算收回手:“好了。”
只是他没能成功。
明慕:“?”
任君澜叼住了他的手,咬了一下,留下一圈牙印,才缓缓松开。
明慕:“???”
怎么回事啊!
现在又不是在……是在厨房,怎么喜欢乱咬人!
他据理力争:“我只是笑了一下……也不可以吗?”
“可以的,陛下想怎么笑都行。”任君澜一本正经,“是臣之错,臣没忍住。”
这不和废话一样嘛!
明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头看看,没见到刚刚的面糊。
“你放哪啦?中午可以烙饼吃。”
他拽了拽澜哥的领口。
由于前世和幼时的经历,明慕不喜欢浪费粮食,看不见还能让任君澜混过去,既然看见了,就绝不会让它孤零零地放在小厨房。
“这是你第一次和面吧?”明慕又问。
任君澜僵硬地点了点头,道:“小囝,你不是不喜欢这种……”
“可是是澜哥亲手做的,我想试试。”
明慕的声音软绵绵的。
任君澜咬牙道:“好。”
烙饼而已,又不是大事,他也会。
只要不问弄这些是做什么的……
“不过话说回来,澜哥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些了?”
下一秒,疑问如约而至。
也是,小囝好奇心这么重,见到他一反常态的举动,怎么可能不问?
得找个借口……
“不许糊弄我!快说!”
明慕近日很闲。
闲,就意味着有无穷的精力可以折腾人。
他自认是个好领导,不是那种不顾下属死活的,当然不能去折腾身边的近侍。
阿璇太小,明慕还是长辈,得保持长辈的风度。
满宫上下,只有任君澜最适合。
任君澜看他一眼,张了张口,只能叹气,仔细听,语气中还有一丝颓废:“快要到年节了。”
“……我想给你包饺子。”
难得准备的惊喜居然变成变成现在这样,任君澜难得感到挫败——
若是别的事,他一定能处理得妥妥当当,如今败在了第一步和面上。
而且,他十分硬气地没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势必从头至尾,都由他一手准备,甚至早早开始练习。
结果……
说了第一句,后面的话更加顺溜地脱口而出。
“我去御膳房学了如何和面,如何揉面,如何擀成圆形,也学了调馅料的方法,还设想了好几种馅料。”
“只是第一步就变成了面糊。”
他真搞不懂是哪里出了问题。
“噗——”
笑声戛然而止。
因着这个姿势,明慕要比任君澜高一些,此时能清楚地看清恋人脸上的挫败。
然后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
“咳、我觉得,可能是第一次手生导致。”明慕轻咳一声,试图将刚才的嘲笑(?)掩饰过去,“下次我们可以一起来。”
其实他心里还觉得挺新鲜的。
头一次,澜哥出现这种表情。
以往每一次事情,对方都胸有成竹,很有把握。几乎快让明慕忘了,对方只比他大两岁而已。
任君澜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倒是同意了后面那句:“下次叫小囝,可不要敷衍我。”
“我一定不会!”
明慕信心满满。
年节会一直放假到元宵,为了难得的年假,上上下下都恨不得在年前把事情全部做完,除了特别大的大事,一切都是明年再说。
也就是说,明慕确认自己会一直闲到嘉元二年。
有大把的时间和恋人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澜哥也有不熟练的事情。”明慕摇头晃脑,道,“我还以为澜哥无所不能。”
“这世上恐怕只有神仙才能无所不能,我的陛下。”
任君澜小心地将明慕放下来,叹了口气:“臣只是凡夫俗子。”
话音刚落,明慕就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亲法很像小孩子,一触即离。
但明慕很少在白日与他如此亲近。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凡夫俗子。”
明慕心里充满了轻盈的感情,眉眼弯弯,纯澈的瞳孔中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任君澜心中一动,立刻追着吻了上去。
——
早上糟蹋的面糊没有浪费,中午做成了细软的饼子,送了上来。
小厨房的手艺很好,化腐朽为神奇。
因此,刚上餐桌,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取了一块,放到对方碗中。
放完后,才相视一笑。
明璇左看看,右看看。
发生了什么?
感觉舅舅和皇后殿下之间一下子变得很……说不上来。
她只有几岁,从小到大,看过最亲密的夫妻只有舅舅和皇后。
所以,一直到午膳结束,明璇心里还记着这件事。
见到舅舅后,她迫不及待地发问:“舅舅,你和殿下之间很不一样哦?”
“哪里不一样?”
明慕拍了拍自己身边,明璇吧嗒吧嗒地走过去,熟练地挨着他。
“就是很好很好的。”
明璇形容不出那种奇妙的氛围,但是别的倒是能说出口:“感觉舅舅和他在一起,别人融入不进去。”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以前从来没见过……和你们一样的。”
“这种感情和别的都不一样。”明慕努力回忆“爱情”的概念,“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
完蛋,他之前看的育儿书说了这一段吗?
根本没印象啊!
明慕磕磕绊绊地解释了好半天,但对上明璇不解的目光,心中挫败感油然而生。
“我听懂了哦。”明璇晃了晃脚。
“那就好、那就好……”
明慕其实不大信,但实在不想继续绞尽脑汁找词语解释了,刚刚的话说出来,感觉自己宛如一个绝望的文盲。
总之,等她长大了,会理解的!
明璇倒不是乱说,她是真的理解了。
就算听不懂,见他们二人的相处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这种莫名的感情,能让舅舅放心地将燕都交给对方,甚至愿意让其插手政事,不在乎对方的改变。
并且在出征之前,明璇隐隐听到了舅舅和太傅大人之间的谈话:舅舅放心将盛朝的未来托付给殿下。
甚至在舅舅出征之时,她还在担心:假若那位殿下封锁了舅舅那边的消息,称盛朝大败,同时,再从西宁府派军,与戎狄里应外合,坐实这个消息。最后迁居金陵,就能顺理成章地掌握盛朝所有的权力。
……真是让人诧异的感情。
明璇想,她应该永远不会拥有这种感情。她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交给另一个人。
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舅舅回来。
“……其实,今天让阿璇来,还有另一件事。”
明慕的话语打断了之后的联想。
明璇抬起头,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笑容:“什么?”
“你……想不想母亲呢?”
明璇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
她抬头,对上了舅舅小心翼翼的眼神,本想脱口而出想,好贴合舅舅心中的“好孩子”形象。
“……不想的,舅舅。”
明璇摇了摇头。
可能更小的时候还会有惦念,可母亲心中有更重要的事,她理所当然被忽视了。
久而久之,也不想了。
“舅舅会觉得阿璇是坏孩子吗?”明璇接着开口。
“不会啊。”
明慕下意识地回答。
他轻轻抱了一下明璇,又很快放开,道:“舅舅清楚阿璇,阿璇不是坏孩子。”
不清楚长姐那边的情况,可是见之前,那位书院副山长以及身边姑姑对阿璇的态度,就知道,或许长姐对这个孩子,是不大上心的。
也是因为清楚这点,明慕怜惜明璇没有母亲看顾,父亲早亡,私心里将她当做自己的孩子,也是这些日子都没有联系长公主的主要原因。
“舅舅是希望我给母亲写信吗?”
明璇揉了揉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可以写的。”
舅舅真的特别特别好,不论对谁都是这样。
一开始,她以为舅舅只喜欢听话乖巧的孩子,可是她任性也没关系。他只是喜欢自己,不论好处和坏处都能包容。
“阿璇别哭……”
明慕心疼地将明璇抱在怀里,拍了拍背,哄了几句,道:“这些日子没想起和那边联系,是我的失职。所以,我在想阿璇会不会很想母亲,但是因为我的疏忽,没能及时和母亲通信,才有了今天一问。”
“假若阿璇不想写信,也没关系,这是阿璇的自由。我只是来问一下,并不是要求你一定写信。”
他慌张地解释几句,终于感觉小女孩渐渐止住了哭泣,也不再有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舅舅惹阿璇伤心了。”
明璇将头埋在他怀中,用力摇头,哽咽道:“不是,舅舅是因为担心我。”
虽未明说,但长公主的态度很明显——既然做了交易,这个孩子就彻底给幼弟抚养了。
只是明慕觉得,因为幼时抚养的情分,就多看顾他一分的长公主,或许不是这么绝情的人。
思来想去,果然还是先帝的错!
况且,根据盛朝的风俗,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强硬地要求夫妻二人和离,再将妻子接回娘家。若长公主主动和离,他倒是能帮一把。
先帝作孽怎么这么多,真的火大。
等好不容易将明璇哄好,也到了对方午睡的时候。
随行的姑姑将小郡主抱在怀中,明璇眼眶红红,不舍地道别。
最后,只留下明慕,对着空荡荡的信纸。
阚英眼观鼻鼻观心,为陛下磨墨。
那个梦已经越来越不清晰了,根据之前的印象,只能想到一点,便是长公主现在,应该在忙着收服南诏。
和柔软到近乎是一团棉花的陛下相比,对方简直是另一个极端。
——
福建船厂近日多了一些学徒。
想要造大船,必须要多多的人,如今的私人船厂规模极大,福船也要快快恢复最鼎盛之时的规模。
根据匠人们的习惯,往往都是从家族之中找到好苗子——在此类沿海地区,宗族势力往往比官府更有话语权。
一家盛则家家盛。
可老师傅回去之后,却不打算在家中找人,反而预备在外找学徒。
只是当日海面上的对战,几乎是隐瞒不了的,飞速在沿海蔓延开来。
得知陛下重启了福船厂,新船火力还如此卓越,不少人都动了心思,纷纷找门路,想到船厂去工作。
老师傅回家后,见到门口大开,院子里满是送来的礼物箱子,就知道主家又来人了。
“当家的,我、我没能推辞掉……”
妻子对着这一地东西,有些手足无措。
老师傅只叹气:“族长要是想送谁东西,还没见能推辞的。”
礼物中不乏珍惜之品,海中的宝珠、珍惜的补品……此处尽是。
废了这样大的手笔。
老师傅只冷笑。
这位唯利是图的族长,不知又想要拿到什么?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登基第七十八天◎
宗族风气如何, 全看族长。
有那种集齐族人之力开义学,捧出数名举人进士,提携全族的;自然也有卖寡妇吃孤儿绝户的。
好一点的, 孩子表现一些读书的天赋, 还能活下来;差一点的, 半夜直接一把火, 家里的田地资产全归了族中。
不幸的是, 老师傅之前就是被吃绝户的那个。
他的母亲因为家中无人撑腰,不知被卖去了什么地方,自己从小到大,艰难地活了下来, 为了一口饭吃,直接进了已经没落的福船厂。
甚至因为自己落入匠户籍中,族中直接没收了田地, 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防止带累全家。
几十年来, 双方都没有联系, 却在此时忽而寒暄上门, 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无非是见现在船厂发达了, 有陛下重视了,所以想再塞几个歪瓜裂枣过来——不知道有没有造船的天赋,但一定没有读书的天赋, 且也不会影响族中,引得一大家子成为匠籍的。
老师傅对妻子解释了其中的关窍,恨恨地说了一句:“他们只想着自己, 纯然不顾别人。”
陛下特地叮嘱了, 福船厂关系重大, 呆在其中的匠人,都要隐瞒消息,不能对家人透露。他还能带这群人进去?
前脚刚进,后脚消息就满天飞了。
一群可以被随时放弃的棋子,就算陛下发怒生气,也沾染不了族长分毫。
所以,老师傅根本不想在本地找人,而是听说别处有好师傅,打算托人打听。
“明日我叫人把东西送回去,以后再见那边来人,你只闭门不见就是。”老师傅抽了一口旱烟,将烟枪在地上磕了磕,抖出烟灰。
“话是这么说……可咱们毕竟住在此处。”
妻子小声开口。
除非他们搬离这里,去往这些人找不到的地方,否则……天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官府的明文,对他们来说,只是一张白纸。
老师傅更心浮气躁。
福船厂在这,他这门手艺也去不了别处。
假若能离开这里就好了。
远远地走,永远别回来。
——
众所周知,距离年节不过十日。
所有人都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假期,并盼望此时不要出事。
就算出事,也别出大事,最好是那种能直接解决,不用上报的小事。
可偏偏,事与愿违。
腊月二十三,小年,一封奏疏却直达御案,并在短短半个时辰间,开了小朝会。
“倭寇疯了。”明慕如是说。
“确实疯了。”看完奏疏后,朝臣们也如是说。
这冬日,海面虽未结冰,但也不是进攻的好时机。
他们却如疯了一般,不知从哪找来了火炮,不要命地往岸上进攻。所幸陛下提前做了准备,被厉将军一一挡了回去。
这种奇妙的差异,不禁让人想到炎炎夏日进攻的戎狄。两者真是如出一辙。
自然,也能联想到背后扶持之人……恐怕和前些日子的西洋战船有关。
“他们还没为先前的事赔礼谢罪,如今,又弄出这样的幺蛾子,全然不将盛朝放在眼中!”
现在主要的出行方式是陆路和海路,但不管哪一种,想要跨越大陆前往另一个国家,都需要极长的时间。
盛朝当然不会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更何况他们又不是输了,而是别人输了,他们就等着和人谈判呢。
结果对方全然没有谈判的想法,反而变本加厉,就想着在盛朝之上啃咬一口。
这谁能不愤怒?
实际上,他们的猜想和现实情况有些偏差。
此次的进攻,主要成员不是老对手倭寇,而是倭人。
那艘被打得千疮百孔的船南上之后,没有去倭寇的暂居地点,而是去了倭人居住的东瀛岛。
想要和那群势利、残忍的倭寇们合作,必须展现出独一无二的实力,起码在海战方面,西洋夷人得压制过盛朝,才能继续谈后续的合作。
结果却是如此——他们装备精良的船,竟然不如那艘似乎才下水的新船。
盛朝不是早早就没了大船?那些大船大多腐朽?造船技术已经停驻了百年有余?
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问题一个接一个,但目前,没人能回答他们的疑惑。
那位直面了盛朝火炮的船长,甚至生出了退却之心,只茫然地想,霍索恩所设想的,真的能实现吗?
压下种种疑虑不提,起码他们得将船只修补好,才能在倭寇面前不落下风。
所以他们选择在东瀛岛的港口停下。
在东瀛的小船面前,他们的船就算有些缺损,也是庞然大物,当地陷入无止境的战乱之中,一位稍微有些能力的将军见了,甚至亲自前来,问他们的需求。
这里的一切都简陋无比,和产出丝绸和瓷器的盛朝完全不一样。
长官微微皱眉,心里不大看得起这些和猴子一样的东瀛人,只说了自己需要木材补上船只。
“敢问诸位,是想要进攻盛朝吗?”那将军思来想去,终于开口。
“有什么想法直说,我不想猜测你的想法。”
长官微扯嘴角,看向将军的目光带着嘲讽。
饶是他们,也得和本地人合作,才能试图从外部瓦解盛朝。这群人,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甚至船只也没有跨越远洋的能力,居然妄想分一杯羹?
心比天高啊。
将军或许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嘲讽,或许没有,只道:“诸位有什么要求,我等皆能……”
“不用说这种话,直接让我们看看你的诚意吧。”长官没耐心继续和这些人纠缠,只简单说了一句。
这才有了冬日进攻之事。毕竟真正的倭寇,是实打实地准备拖到第二年,正在岛上准备年节。
当然,这些东西,远在燕都的小朝会诸人是不清楚的。
“陛下,那福船可否直接……?”
既然知道本朝有威力强大的火器,几人都憋着火,预备直接给他们一个教训。
明慕缓缓摇了摇头:“时间紧张,只有那一艘。”
他对工业发展更了解些。
造船厂和军工厂的动向,明慕最是清楚,也知道,根据目前的进度,最少要年后二月,才能弄出第二艘福船。
或者……
来个下岗船只再就业?
以前的大船,若是没破损得太厉害,完全可以改一改再用。
而小船也可配备火枪、火箭等。
“不过,朕倒是有另一个设想。”
明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既然不打算叫我们过个好年,大可速战速决,将他们彻底铲除,如何?”
短短一句话,在场众人却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陛下年轻,行事作风再怎么稳重,也难免有一往无前的进取之心。
于目前的盛朝而言,简直再合适不过。
见众人都不说话,理应是赞同他的说法,明慕点点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一定一定。”
他还打算继续说几句,却见几人和打了鸡血一般,迫不及待就要去工作了。
甚至道:“陛下且放心,一切尽看我们的。”
明慕:“……?”
明慕:“可是……”
真的不打算叫他工作么?真的吗真的吗?
“唯有一事需要陛下帮助。”
卜祯倒是先开口,说了一句。
明慕眼神发亮,连连点头:“卜爱卿说,有什么事,朕绝不推辞。”
“只需要陛下及时调来火器即可。”
似乎是知道陛下的心思,卜祯的脸上尽是温和之态,听到爱卿二字,依旧没有松口,只分了一个不轻不重的活。
而文官方面,也不会对军权过多插手,而是预备后续找相关的责任人。
这点就算他不提,明慕也是会整理的。
“……好吧。”他显然有些沮丧,恹恹地让人都下去了。
如今他倒不担心官员夺权,而是担心自己无事可做。
唉。
等朝官们都离开了,明慕闷闷不乐地往后一靠,半躺在柔软的靠枕之上,叹气道:“……怎么这样。”
别的事情还好,比如先前的编写戏剧,全程也都是明慕在忙——虽然他只提供了故事梗概,后面又加了一个听戏……啊不是,审核的任务。
总体而言,全程愉快。
其他的事情,若是明慕想管,基本保持不赞同但沉默的态度,反正都是千依百顺的。
唯有倭寇,明慕只有知情权。
他掰手指算了半天,气哼哼的:“怎么回事,一个个都防着我?”
这话可了不得。
明慕只是随口一说,记在史书上可就是一句“皇权旁落”。
阚英心里不是很满意那些腐儒,此时倒是辩解一句:“……是因为上次的戎狄,让陛下清除后……”
明慕想到先前发生的事,气焰一下子弱了三分:“……怎么了,不就是出征么?马上过年了,难不成我会在这个节骨眼跑到海边?”
他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好吧……
阚英没说话,只叹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我不管就是了,真是的。”明慕嘟囔一句。
除了这个,近日也无什么大事。
至于新话本,明慕打算年后再说,得先让人调查一下第一本的反响效果。
能引起更多人的共鸣就好。
将近几日的事情在心中盘了一遍,确保都没什么问题,明慕就打算出宫,去武学看看。
自从武学建立之后,明慕还没找时间去看过——或者说,自从回来,就再没出宫过。
“去问皇后,可愿与朕同游?”明慕想了想,决定喊皇后一起。
其实明璇也想一起喊过来,但是前些日子,上书房那边做了简单的分流,反正现在房子多,专门开个地方用以学习再正常不过。根据算学和文学的成绩,分为了三拨。明璇囿于年龄,分在了第二波。
于明慕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毕竟才满六周岁,过年才是七虚岁呢。
但是她自己不满意,最近一直在用功学习,拒绝了所有出去玩的提议。
明慕劝过小郡主不要如此用功,以免伤身,却被她堵了回来,振振有词道:“马上就要年假,如今正是冲刺的时候,免得年假之前的考试不过关,伤了舅舅的心。”
明慕:啊?是这样吗?
总之,对方是不大赞同的。
而澜哥……
自从上次撞破之后,他也不避着人了,且有了长足进步……终于能做出合适的面团子。
最难的和面一关过了,后面也都不是什么难事,进步堪称神速。
明慕有时候过去想帮忙,对方会揪一块小面团给他,让他去一边玩去。
如此重复好几次,明慕气得不想过去,凡是有事,都叫人传令过去。
“根据澜哥近些日子对面粉的狂热……或许不会和我出宫。”
明慕半躺着,身边是点得热热的火炉,手上拿着一本如今时兴的话本。
现下的话本不是全部文言文,而是如《三国演义》、《水浒传》那般的半白话,看着不费力,很有意思。
等过了一会,殿外有人匆匆过来,明慕听到脚步声,没有放下书,问道:“皇后殿下答应了吗?”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托住了明慕的脑。
他手心的温度很高,将明慕缓缓扶起,语气似有不赞同:“不要躺着看书。”
“我……”
明慕放下书,怔怔地看着对方。
先前在国孝之时,大家衣服的颜色都逃不开黑白灰三种,先前澜哥也有些其他的衣服,在大婚之后,基本都被压了箱底。
如今居然换了一身……
大红的衣裳。
仔细看,裁剪是简单的骑装,手腕处紧紧束住,头发也在身后高高挽起,今日晨起给他扎的辫子柔软地垂下来,落在明慕的侧脸上。
“怎么,看呆了?”
任君澜轻笑一声,拉回了明慕的神志。
“……没有!”
明慕的脸颊飞快地染上一层粉色,不肯承认刚才被恋人迷惑,哼哼两声:“也就、也就一般般。”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从任君澜身上移开。
心里有个小人在不停地动来动去——
这么好看的澜哥,是属于他的!
任君澜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陛下不喜欢臣的这身……以后臣不穿了。”
“不行!”
话语比思考更快一步,蹦了出来。
明慕立刻捂住嘴,脸颊滚烫,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怎会如此——!
他、他、他……怎么就直接说出口了?
“陛下宽宏大量,即使见臣如此穿着,也愿意出言安慰臣。”
任君澜的双眸如水一般,其中的感情几乎要满溢出来,握住明慕的手,放在心口:“臣不胜感激。”
“好、好的……”
明慕只觉得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什么,胡乱应了一句,直到腰带被拆开,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们不是要出门吗?”
“陛下刚才答应了臣,要换一身和臣一样的衣裳,难道忘了?”
“啊……”
他配合地坐起身,这次倒是不愿意嘴硬了,有些羞愧地摇头:“忘了。”
“因为很喜欢澜哥,刚刚只顾着看你了。”
明慕一向羞于开口诉说爱语。
被放在心口的手感受到胸腔之下的心跳越来越快,直至顶峰。
“是臣唐突。”
说完这句,任君澜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吻上了恋人的唇瓣,好一会后,才慢慢退开,情绪涌动:“刚才,陛下没有答应臣,是臣唐突。”
“但是臣很希望陛下能同臣穿一样的衣服。”
明慕慢慢地捏紧右手,用力锤了一下:“那你直说好了!”
他眸中还带着亲昵后潋滟的神色,语气却凶巴巴的:“真是……”
不仅是澜哥,就连自己的心也在扑通扑通直跳。
这些源自对方的深重爱意将他包裹,几乎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明慕有点不清楚怎么处理了。
每当以为澜哥很爱他的时候,对方的表现总是说,他的爱比以为的更多一点。
“那臣帮你更衣?”
明慕这次听清了,点了点头。
不知对方是从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两身看起来的确很相配,是类似的红色,穿上后行动很方便。
他站起身,在水银镜前转了一圈,看向任君澜:“我穿着也挺好看的。”
任君澜的眸中是不加掩饰的惊艳:“小囝穿什么都最好看。”
与他格外明显的异族相貌不同,明慕是盛朝人最喜欢的样子,肤色雪白,与红色相衬,眉目清亮,站在那里就仿佛一副画。
画中人笑盈盈地对他开口:“现在说话倒正常了。”
任君澜只呆愣了一瞬,很快回神,牵住明慕的手:“是臣……”
“好了好了,真是的,今天奇奇怪怪。”明慕捂住对方嘴巴,不让对方继续说怪话。
“臣一时情难自抑。”任君澜坚持要说,“这是陛下第一次邀请臣出游。”
是吗?
明慕怀疑地看向对方。
是的。
对方肯定点头。
明慕:阿这……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还真没有迹象。
不论是在西宁府,还是燕都,都没有过……全都是澜哥主动邀请他。
的确不应该。
“我、我下次多多邀请你。”明慕生出淡淡的羞愧。
怪不得对方今日这么奇怪,还换了新衣。
见他不自在,任君澜贴心地转移了话题:“今日怎么忽然想去武学?”
“其实是早就想去了,今日才抽出时间。”明慕也搞不懂自己最近在忙什么,应该没事啊?
但是早朝结束、上午的课程结束、翻看奏疏,基本一上午就过去了。用过午膳后稍稍午睡,再盘一下明年的计划,一天就过去了。
冬日天黑得早,点灯之后,更不想出门。
以后隔一段时间就要约澜哥一同出门……明慕默默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
《白毛女》造成的影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扩散了整个南方地区。
它带来的蝴蝶效应比明慕想象得更为强烈。
在达官贵人之间,这只能算是一出较好的戏剧——无非是将“反派人物”当做了不大常见的地主。
反正不论是农家丫头还是地主,和他们的生活都太远太远。
相比之下,那个官员的话语更值得人关注——世上没有牛鬼蛇神,没有满天神仙,倘若真有神仙,怎会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
“这话可不能叫佛祖听见……”老太君看过戏剧,不大满意这句,给佛祖上香之后,叮嘱家里人,“你们不能对佛祖这样说。”
金陵的国子监已经开启了算数科,引入了国外的书籍,简单介绍了世界。
几个孩子都是国子监里面的佼佼者,对视一眼,大胆道:“先生说,天上没有神仙。”
“嗐,你们先生懂什么,如果没有神佛,怎么会有日月?怎么会有寒来暑往,胡说八道。”
眼见奶奶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说那些老黄历,几个孩子做了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走了。
等到了书房,几个小孩重新开始讨论这个问题:
“喜儿真可怜。”
“那些人真坏!”
“可是陛下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
最后小女孩的声音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稍大些的孩子说:“我听父亲提过,陛下是在西宁府长大的。”
西宁府是个很遥远的地方,今年开始,才逐渐走进大众的视野。
了解不多,那里靠近边防,并不富裕。
“……陛下以前一定过得很艰难。”小女孩撑着脸,叹了口气,“才能想到这样的故事。”
“我们要给陛下报仇!”稍大一些的男孩挥了挥拳头。
大哥哥将他按下去:“怎么,你还想去西宁府?”
“当然不是了,我只是想,难道只有西宁府有坏人不成?”男孩摇了摇头,“大人们不说,可是我清楚,陛下肯定是想教训坏人,所以才让人写了这处戏剧。”
仔细一想,他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几个孩子都陷入了思考。
“那我们溜出去看看?”姐姐提议道。
他们出门都会有用惯的下人们跟着,没什么危险。
几个孩子出门后,大人还以为是和以前一样,出去玩了,根本没想过这几个小孩是去偷偷行侠仗义。
而巧合的是,他们甚至还没出城,路过官衙,就看到一个穿着简陋的小女孩,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举报箱。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登基第七十九天◎
小孩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 想到就要去做,家丁们心中也发愁——年纪这么小,若是在哪处磕了碰了, 要如何交代?
甚至都预备叫人去喊家中的小孩, 打扮得脏乱些, 陪少爷小姐们玩家家酒了。
只是还没走出三条街, 就真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踮脚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举报箱。
几个小孩当即就要冲过去。
家丁们阻止不及,互相询问说:“这是你喊来的孩子?”
“没啊,我家那个还没出门呢。”
“也不是我家的。”
如今孩子多,找两个出来也不费事。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发现大家都不认识这孩子。
这怎么回事?难道他们的运气这么好,真撞上了含有冤屈的普通百姓?
因着身份缘故,他们立刻想到了是不是有人故意针对, 但随即打消了这个想法。
按理说,他们家的少爷小姐们今天才冒出了这个“行侠仗义”的念头, 不至于立刻有人针对性地叫来个孩子。
可若说是巧合, 也太过巧合了。
不等他们细想, 那边几个孩子已经说上话了:
“你好小, 你多大了?”
“我有点心……”
“你叫什么名字?”
“等等!”哥哥镇压住其他话题跑偏的弟弟妹妹,不忘他们来的目的,沉稳道, “别急,我们一个一个来。”
他站在几人之前,面对小女孩, 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放进去了什么?里面写了什么?如果……”
如果是普通的问题, 他们可以帮忙解决!
他们出门玩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哥哥几乎要被自己的“义举”打动了, 开始想若等以后考上进士,能不能叫陛下也给他写一笔……
只是没等话说完,那个小女孩就一扭头,飞快地跑走了。
陈旧的草纸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了几行字。她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家里的田已经卖了,难不成要让陛下出钱,给她们重新买回来不成?
就算她念书不多,也知道,不是这样的道理:天底下失去土地的人那么多,难道要陛下出钱,全都帮忙买回来不成?
那为什么还要写信给陛下呢?
她也不清楚,只是依稀认为,这件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一定要说出口。
——
半上午正适合出行。
燕都中的重要地点距离宫城很近,坐上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新开的武学之地。
此处是陛下特地批下,在之前的武学之上进行拓宽,在入学和课程等方面,也做了严格的固定,和文官做了区分。
要知道,最开始的武学中还要考策论——明慕看了之后非常疑惑,怎么,还得向上官写一篇声情并茂的八百字小作文才能调兵?
这不纯粹多此一举嘛。
后来了解更多,才大略清楚了武学的流程:简单来说,太祖一开始设立,是想培养勋贵和寒门,牢牢把控住军权,但后续的帝王少有胆魄,使其逐渐成为国子监下属,并落寞至今。
明慕先打出了武学的招牌,燕都内的勋贵为了附和,都将自家的子弟送来——毕竟稍稍有向上之心的勋贵,都不会一代困守一代,不论祖上多么荣耀,如果后辈不思进取,很快就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颓废起来可是很快的。
只是勋贵们和军权绑定,文官对其严防死守,轮到先帝,更是……一言难尽。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向上的机会,怎能不好好把握?
在第一批学生到了之后,第二批也紧随其后。
这群人是先前明慕在北疆战场上看重的新人,他们大多有一个特点,就是年轻,对战场的经验不足,却很有天分,郑冲就归属此类。
往后,明慕打算重启武举,从各地寻找有天资的军官预备役。
授课老师的构成也很复杂,有经验的将领——这不必说;军营的各个官员,乃至最底层的小兵,都不遗余力地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盛朝的下一代,尽全力勾勒出一个真实的战场。
而在个人体质的训练方面,明慕则是照搬了前世军队的那一套,从指挥到单兵,为武学的官兵进行精确分类,势必找到最合适的那一条。
值得一提的是,从武学毕业的都会自动分配到不同的军队,并有一定的军衔——而武学,只有军户能不通过考核,直接举荐。
这项规定在现在而言似乎没什么作用。
但是,随着武学的发展,最终成为了全盛朝乃至全世界的军事圣地,培养出多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当国内乃至国外的人只能在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进而成为为数不多进入武学的幸运儿时——
军户们可以直接走举荐,进而进入武学。
以至于,曾经被排斥的军户们地位拔高,成为人人追捧的对象。
这些都是后话。
明慕第一次带着恋人来武学,存了一些介绍的心思,将自己决定更改的几处简单说了一下,道:“不过我也不大懂,只是提出建议,不知道他们改成了什么样子。”
任君澜是武学出身,感触比明慕更大一些,此时不禁侧目。
他忽然对小囝曾经的“过往”有些好奇。
从小囝的性格来看,他过去生活的地方应该很和平、稳定,人人安居乐业,拥有比盛朝合理的多的制度,所以他不遗余力想要还原曾经的那个地方
……并且非常的“先进”。
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他姑且使用了小囝曾说过的话。
两人同在宣政宫处理政事时,经常能听到小囝的嘟嘟囔囔,说些听不懂的怪话,比如“生产力”、“物流”、“运输”一类的词。并且,一系列的操作也说明,明慕不是用目前的眼光来看整个盛朝。
也不像几十年。
任君澜推测过,怀疑是一百年甚至更久。
他想过要不要直接问小囝,但后来改变了想法,选择了另一种问法——
“小囝在以前,是读过许多书吗,和如今的太傅一般?”
明慕摇了摇头:“不是哦。”
硬要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理科生,赶上时代红利进了大厂,从此996的打工人一枚。和太傅这种教育局副局长(?)相比,差距还是挺大的。
任君澜不会具体问,恋人也不会具体说,两人偶尔来一个“是不是”的问题,还算有趣。
因着是私下出行,明慕打算来个突击检查,并不打算打出排场。
一行人低调地进去了武学,前往了人最多的校场。
校场内有喧哗之声,不知出了什么事,在走过拐角之后,不少人围在校场之外,向内探头探脑。
“你猜这次,谁会赢?”
“他胆子真大,对面可是卫国公家的……人家兄长正在军营中任职,也不怕自己被穿小鞋吗?”
“那又如何?郑兄如此,才有寒门的风采。”
……
寥寥几句话,倒是让明慕初步了解了目前的情况:有两个人因为某件事打起来了。
其中一人还是熟人,是先前卫国公家的小儿子,也是卫寻南的弟弟,先前明慕见过对方,依稀记得,那孩子看起来笨呆呆的。
怎么和人起了冲突?
还有那位“郑兄”……出身寒门,又姓郑。
不会是郑冲吧?
明慕心中微惊。
“小囝,可要……”
察觉到恋人一瞬间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任君澜提议,要不要直接让随行之人上前制止。
明慕有些犹豫,还没等开口,武学的师傅就到了。
“让一让让一让,卫寻西、郑冲,说了你们多少次,不许私下斗殴,看来是一次都没听进去,回去跑圈!一人十圈!”
师傅拨开了人群,走上前,狠狠训斥了打架中的二人,又将旁边围观的人群驱逐。
那两人似乎满脸不服气,从校场走到跑圈起点时候仍旧在互相对视,恨不得下一刻再上前扭打在一起。
只是卫寻西眼睛比较尖,一眼就看见了围观人中两个红色的身影。
武学的衣服都是统一制式,颜色并不突出,以降低成本为主,在一众灰扑扑的人群中,那两个身影就格外显眼。
更何况,高的那人一副异族人的样子,还那么眼熟,只一眼,卫寻西的脸颊就隐隐作痛——被对方狠揍过。
那么,跟在那人身边的,身份更是呼之欲出。
他噗通一声跪下来,首先行礼道:“见过陛下。”
明慕:“嗯?”
他不是隐藏得很好吗?
甚至看热闹都没有凑上前,而是在众人之后,因为个头矮没看见前面,澜哥将他抱过来踩在自己脚上。
但是等看清里面的时候,争执已经结束了。
怎么一眼就把他们认出来了?
明慕低头看了眼衣服,又和其他人对比一下,忽然后悔这么显眼地过来了。
听到卫寻西的声音,立刻有人看向这个方向,跪下行礼。
“不必拘礼。”明慕倒是习惯了这种场面,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惊慌。
既然被人发现了身份,自然有发现身份的做法。
武学师傅诚惶诚恐,而负责武学的事宜的佥事更是在明慕进来的时候就跟在身后,此时问道:“陛下……”
陛下您这隐瞒身份的事情失败了,还要继续吗?
明慕叹了一口气,道:“算了,先去看看成绩再说。”
见众人离开的背影,郑冲仍旧跪在地上,微微抬头,目光逐渐从期待变得失落——
陛下是忘了他吗?
卫寻西见了,哼了两声,道:“我就说,陛下对你才没有那么看重!”
先前,燕都的勋贵们陛下尚且认不全乎,因为跟着去了一次北疆,才让陛下眼熟。
怎么这穷小子,能让陛下另眼相待?
他心中不忿,因为这件事情和对方吵过好几次:“若陛下看重,怎么只赏赐给你一些普通的东西?”
卫寻西从小富贵惯了,认为上次陛下赐下来的土豆、棉种等,才算与众不同,而金银珠宝、官职等,并不算特别特殊。
或者说,对方是贫穷的农家子,陛下也应该赏赐土地,叫他们衣食无忧,怎么这次……
卫寻西的思考方式较为简单,不如兄长那样全面,若是他仔细回忆,就能发现明慕自登基以来,很少赏赐田地。
就算真的赏赐,也是和焦青那样,专门开出的、不同地方的试验田,认真来说,并不是对方的所有物。
“胡说。”郑冲绝不相信这件事,举起了拳头,怒目而视。
“你们两个,怎么又要打起来?!”武学师傅见势不妙,又要上前制止。
而在此时,陛下身边的近侍阚英过来,见此情景,皱了皱眉:“先等等。”
“陛下有令,传召二位,请吧。”
剑张跋扈的郑冲和卫寻西暂时放下了拳头,跟着阚英前往了陛下所在的地点。
此时,陛下正在查看本月的成绩情况。
“武学内调整了教学方式,以沙盘指挥、团队作战以及个人能力等作为考核重点,这些学子们做得都不错。除却以上,还加入了文化课程以及思想品德课程……”
明慕听着有些恍惚。
假若忽略现在的环境,说不定他都以为自己回到现代学校了。
只是短短的出神之后,他立刻将精力集中在面前的成绩单上。
第一份名单中,郑冲的名字排在首位,第二位就是卫寻西。
而在第二份名单中,这两个榜首又齐齐垫底。
甚至因为卫寻西曾去国子监念过书,这个成绩显得更为不堪。
明慕:“……文化教育还是要加强一下,起码、不能让他们以为上峰是两个文盲。”
在国子监垫底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说不定是针对四书不感兴趣。可是武学的文化教材都是化简之后的,所谓的思想品德也都是忠君爱国一类——即使明慕强烈要求,这个顺序也没有更改。
怎么会出现这么差的成绩?
“郑冲是因为以前没念过书,如今从头开始……”武学佥事类比国子监祭酒,是武学内的总管,仔细解释道。
也就是一个是蒙学从头开始读。
仔细看看,有不少寒门学子因为以前没接触过书籍,成绩都大差不差。
明慕点了点头,问道:“卫寻西如何?”
国子监有这么差么?能把一个学生教得和刚开始启蒙的成绩差不多。
佥事脸上露出一抹尴尬,恨不得把这个兔崽子拽过来抽一顿:“他是、是因为、要在郑冲面前炫耀……”
明慕:“??什么?”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次。
“成绩相近的二者会在每七日的小考之中,分在一起……所以……”
明慕:“阿这……”
这什么深厚的宿敌情谊。
不惜自己考试零分,也要去对方面前。
“将这些记下,送去卫国公府。”明慕吩咐了一句。
面对这种学生,最好的方式就是告家长。
说完,他又补充道:“对勋贵子弟不必忌惮,若是你们不方便说,可直接上疏,告知于朕。”
“若说那些勋贵的靠山是家中长辈,那你们和普通学子的靠山就是朕。”
比权势,盛朝暂时没人能越过明慕。
佥事连连点头。
和国子监相比,武学没什么拘束,勋贵子弟们也养出了一些不好的脾气,武学师傅不能狠管——说不定会受到对方家长的威胁。
而将寒门和勋贵放在一起,无疑是加重了对前者的歧视。
——
倭人们所谓的出兵,甚至不如原先的倭寇。
他们的武器比盛朝落后不少,少有的几个火器也是进了水不能再用的,而想要他们学会用西洋人的火器,难上加难,甚至出现了不少误伤事件。
唯一值得赞扬的,或许就是在战场上的英勇无畏。
但是效果不大。
一群猴子拿着棍棒张牙舞爪,是打不过训练有素的盛朝士兵的。甚至能说,作为战场上的炮灰,也不合格。
这群人被放在了他们自己带来的破船上,死伤很多,但是霍索恩知道他们没有太大利用价值之后,就不远付出更多的心思,甚至连药品都不愿意留一些下来。
他重新找了倭寇的老大:“你们似乎违反了承诺。”
双方之间的“承诺”只有一件事,互相对此心知肚明。
“大冬天的,你们不冷吗?”老大非常诚恳地发问,“或者说,非要赶在这些天?”
“为什么?合格的士兵不论什么时候,都应该听从长官的命令冲锋。”霍索恩很不能理解这样的想法。
老大翻了一个白眼,自从知道这群人找来了纯正的倭人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表情,仿佛很不耐烦似的,连表面上的和平都不想维持:“我们不是士兵,只是一群……”
一群仗着海洋,敢于对盛朝伸出爪子,并且以此牟利的混子。
底下的人以钱为第一目标,拿到钱的第一瞬就会全部花掉,根本不考虑以后。
和他们说什么“士兵”?
“不论你们怎么想的,在盛朝,年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就算要我们进攻,也得等到明年。”老大简单地说了前后,不愿意再和对方纠缠。
想到那群死伤的倭人,他的语气更为轻蔑:“与其关心我们,还不如去看看你们找来的狗。”
霍索恩听懂了这句话。
他本想发怒,用什么方式威胁对方,强迫他们出兵,但是他们不是戎狄,在草原上野心勃勃,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光,南下然后占领一半的盛朝土地。
这群倭寇懒洋洋地蜷缩在沿海,在需要的时候去岸上抢些东西,回来继续泡在酒、金银里面,醉生梦死,每一天都和生命终结一样狂欢。
霍索恩不喜欢这样的氛围,但只能和他们合作。
那群自荐家门的倭人……不提也罢。
回到自己的驻地之后,终于抓到了远道而来的航船长官,他冷淡地叫住了对方的名字:“我可以问问,为什么‘雪莉号’会变成这样吗?”
他出发的时候,雪莉号甚至刷了新漆,整艘船都是崭新的,这是女王陛下近年来最喜欢的船。
但再见到的时候,上面用不合适的木板拼凑着,像是完美的丝绸上突兀地多出了怪异的补丁,非常难看。
在见到的第一眼他就想问了,但是因为找不到负责船的长官,才一直拖延至今。
“是、是因为……之前和盛朝有过交火。”
长官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去,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在路过福建一处港口的时候,被……被他们的船只攻击,出现了破损。”
之所以用船只这个词,是因为他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盛朝的战舰——如果是,船上似乎只有两门火炮,所以火力不算特别充足,不然,他们很有可能直接击沉在那处。
而如果不是……难不成盛朝普通人用的,也是这种航船吗?
长官直面过那种舰船的可怕之处,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恐惧。
“女王陛下居然会让你这样的懦夫加入舰队。”
出乎意料的是,霍索恩并不相信对方的话,甚至认为是一种臆想:“盛朝的舰队早就在几十年前就没了踪影,现在的他们只会蜷缩在内陆,那些曾经称霸海上的巨船已经全部腐朽、破烂了。现在你说,他们的新船甚至比女王陛下的舰艇威力更大?”
“你疯了?居然编出这样的瞎话哄骗我,以及女王陛下。”
霍索恩的语气算不上好,甚至有些讽刺:“希望后面的船,不会如你所说的一般,被盛朝的船击沉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长官忍不住反驳。
战局失利,并且试图依靠战船扭转战局的霍索恩不愿意继续听对方的胡言乱语,语气中难掩怒气:“总之,那些借口不必再说明给我听。我只需要一个结果:战船的性能和之前如何?有没有过分影响?”
“……火炮没有受损,是可以的。”
长官心中有些郁闷,却还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还能发挥以前的作用,但是——”
“没有但是,我希望你清楚,这场战争对女王陛下的重要性。”霍索恩冷淡道,“既然没有影响,那就先准备吧。”
“让一场胜利作为新年的号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登基第八十天◎
明慕正是担忧这点, 才在第一个月就过来看看,也的确发现了不合理之处,能及时进行纠正。
他冷声道:“武学和其他地方不同, 所有学生一律平等, 拿成绩说话, 不许依仗家世欺负人, 若有发现, 立刻逐出,永不录用。”
站在门口,预备进去的卫寻西停住了动作。
陛下这话是巧合吧,是吧?
他只是恰好在门口听见了, 是吧?
要知道,他和郑冲只是略有矛盾,但那都是凭实力的, 从没有拿家世欺压过对方。
陛下的话应该是巧合……
有阚英在,卫寻西也不能提醒郑冲, 让他一会说话小心些, 不然以后不帮他温习课文, 此时只能一脸复杂地跟着进去, 脸上神情纠结。
见到陛下后,还未行礼,便听对方开口, 问的不是他们之间的冲突,而是郑冲的学业:“近日可觉得学业有不适应的地方?”
因着这次要聊很久,阚英叫人端了凳子来, 给二位坐下。
卫寻西听到陛下的话后, 心中松了一口气, 但是又有些失落——
陛下好像,真的挺关心这小子的。
郑冲一笑,露出虎牙,看起来天真许多:“没事,我倒是觉得还好,并不困难。”
硬要说困难,应该就是字写不利索,心里想什么,总不能很好地写在纸上。
他简单说了一下,又补充道:“许多同窗会有如我一般的问题。”
经过北疆一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清楚一点:面对陛下不要藏着掖着,尽早说清楚,陛下一定能想出方法解决。
若陛下解决不了,其他听众说不定也会想出主意,克服难题。
明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清楚了。”
其实不难理解,毕竟武学的授课毕竟不会如蒙学一般,面面俱到,笔画如何都手把手地教。
他之前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
和现代丰富的教学资源不同,古代想要自学,是一件较为困难的事。
不说句读,出了蒙学,字都不大能写好,多是仿着原先的字型,描画一遍。
这时候没有作为线上学校的小粉站作为补充,就需要……字典?
是啊!字典!
明慕翻过最开始的康熙字典,和现代的相比,只是少了拼音解释,笔画一类的也有顺序,很好理解。
有这个,不说别的,起码自学能够方便一点。
毕竟现在的师资力量少……
再者句读。话本一类的通俗读物是有句读的,没有句读也很难吸引人看,毕竟不想放松还得动脑子断句。主要是学习书籍方面,如四书五经一类。
这些都有官方的解释,但不去学堂,只在家中自学,肯定会有所不足。
科举发展至今,也已经成熟,一开始的确会高层依靠这种方式影响底层的读书情况,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无非是加高自学门槛,不得不去乡学、县学等地方读书罢了。
明慕简单盘算了一下,想好了下一步的行动措施,面上倒是平和:“朕清楚了。”
简单的一句,却让郑冲放了心——
陛下既然答应,一定是胸有沟壑。
而一旁没有去过北疆的卫寻西却有点呆。
不是,这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吗?
他的同窗,未免直白到有些傻了吧?
还没等卫寻西自己想出个所以然来,陛下又开口了。
这次是问道:“先前朕见你们有冲突,为何?”
若只是普通的冲突还好,明慕一开始也只想吃后续瓜……啊不是,深入了解一下情况,但看到成绩单后,才突兀地察觉到不好。
就算卫寻西不以身份压人,但在外人眼里,无非是助长了勋贵们的气焰。
要知道,这只是他今日来,看到的明面上的冲突,私下的冲突不知有多少呢!
想到这里,明慕严肃了神色,等待卫寻西的回答。
“陛下,无事。”
出乎意料的,是郑冲先回答了明慕的问话。
他没有将二人之间的冲突说出口,只简单道:“卫寻西是见我次次武学压他一头,才心有不忿。没有以势压人。”
“武学之中,多以我二人为首,但都是比课业和成绩,没出现其他情况。”
郑冲很聪明,而且很了解明慕。
先前在军营之中,陛下偶尔会派人来询问,说军营中可有欺凌或者其他问题,因为他不算真正的士兵,往往能看清许多。
因此,这时陛下的话语一出,便能清楚对方想知道的事情。
“武学刚开一月,除了我与他,其余人都很好相处。”
郑冲这番话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
陛下要听这些作甚?
卫寻西在心里暗自嘀咕,却也配合对方,简单说了几句:“陛下不必担忧,武学中没人越过我们二人。”
这傻孩子。
不就是说只有他们当街打架吗。
明慕微微扶额,倒是了解了目前的情况,有这二人压着,所有人都保持了一个面上的和平。
如今是小班教学,也方便分化两个对立的团体,增加荣誉感。
而后,明慕又问了几个问题。
当皇帝久了,明慕对“喜怒不形于色”这一句有了不浅的了解,如今外人很难从他面上看出什么神情。
正如此时。
卫寻西不知自己的回答算不算对,略有些胆战心惊地跟在陛下身后,在武学中走了一圈。
而后,便看见陛下带着皇后殿下回去了。
“我总觉得……陛下来此,应该不只是如此。”卫寻西挠了挠头。
他喊破那句陛下之后,就见小皇帝被裹挟着离开了。
“还不算太蠢。”郑冲的语气平和。
他现在心情好多了。一开始听到这人的胡言乱语,倒是真想过,他对陛下而言,是不是没那么重要。
但仅刚才的对话,双方又找回了往日的默契,这点足以让他高兴。
“你说个屁,养羊的!”
这人进入武学后几天,不知从哪带了一只半大小羊过来养着,看外表,也不像是本地的羊。
偏偏武学师傅还同意了?!
如今单独给那小羊开了个地方,放在马圈一边,每日还单独安排吃食。
为此,卫寻西常常以此攻击对方——虽然口头上的便宜也占不到就是了。
郑冲现在的心情很平稳,也不在乎这点小挑衅,反而颇有些无所谓地耸肩。
随便他说去,反正陛下心中有他。
——
卫寻西一直到回家之后还有些不解。
以往他不会将私下的冲突告知家人,毕竟他已经长大了,不能连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
可今日不一样。
晚膳时,没等他开口,父亲就先问了,和颜悦色的:“今日听说陛下去了武学,你表现得如何?”
他早早从军队中退了下来,关系逐渐浅薄,不能很好地给幼子安排出路。
世子有个爵位,自己能力也不弱,守备做得很好,先前北疆一战结束后,获得了陛下的鼓励,还升了官,如今对这个官职的热情更是有增无减,不需要他操心。
大儿子以后的前途一片坦荡,小儿子自然被提溜了出来,在刚听到武学风声之时,就已经预备好了。
为了让小儿子拔得头筹,每日回来都要上他的小课,即使差点被这个傻儿子气个半死,卫国公也没有放弃过。
简直可怜天下父母心!
上午陛下去过武学,下午就迅速传遍了整个燕都的勋贵圈子,此时见孩子回来,卫国公不免心生期待——
他这个儿子,说不定会有什么好的表现,让陛下看在眼中?
但是卫寻西说完后,卫国公的脸都快绿了。
他伸出手,手指因为愤怒而颤抖,话都快说不清了:“你、你……”
“爹,我怎么了?”卫寻西指了指自己。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卫国公简直老泪纵横。
到底怎么回事,大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爱钻牛角尖,整个人拧巴得不行;再看小儿子,整个人活像缺根筋,每天大大咧咧到不行。
怎会如此啊!
而且还习惯“报喜不报忧”,先前和武学同窗的矛盾,是一个字也未在家中提起过。
怎会如此啊!!
“你真是……你好好想想!陛下至今,可曾大肆封赏过土地?”卫国公随意抽了根棍子,就要去追小儿子,“说话之前,也不过脑子!”
“再者,人家立了多大的功勋?一个农家子,才将将十六岁,直接封为了千户,更是有一队亲兵,你、你还大言不惭上了?!”
“陛下静悄悄前来,正是不想叫别人知道他的身份,想要贴切普通学子的生活,深入了解一番武学,怎么就被你喊破了,怎么,全武学只有你一人见过陛下不成?”
他简直不忍再算下去。
怎会如此啊!!!
却在此时,大儿子满心热情地从军营回来,见到父亲正对着弟弟怒目而视,似要下手痛揍一顿的样子,几步上前阻止:“父亲,你年岁大了,这又是……?”
卫国公简单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卫寻南沉默了一会,接过父亲手中的木棍。
他身体不好,因而卫寻西更不敢剧烈反抗,只能被兄长摁着,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揍完后,他还有些委屈,但父亲与兄长已经在商量正事了。
“陛下此举,颇有深意。”卫寻南率先沉思,道。
土地才是生存之本,历任帝王也喜欢用土地彰显恩宠,先前有受宠的亲王,去往封地的时候,不仅带了大量的钱财,更是有数十顷的土地,一省之地不够,甚至凑了三省之地,给了个满意的划分。
而拥有大面积土地的官员、豪强、亲王宗室,再怎么落魄,都能享受富裕的生活,攒下家底,等待东山再起的那天。
“陛下登基以来,哪个举措没有深意?”卫国公想了想,只目露愁绪,“只是陛下这么做,不大妙啊……”
他们这些勋贵是铁定站在陛下那一侧的,就算交出土地也没什么,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者,勋贵人少,好抱团。
只是文官那边,可是大大的不妙。
他们为了清名,不大爱收些明显的礼物,都是些硬通货,自然是以土地为主。
别见卜祯浓眉大眼的,名下也有不少田亩,先前给的俸禄哪里够用?全是靠庄子里面的出息。
“陛下深谋远虑,早早想到了这一层,如今想要办武学,提拔武官,和文官分立,或许也是为此……”卫国公长长地叹息一声。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历朝历代,哪一次不是农人在地里没了活路,才揭竿而起?不说前朝,只说本朝,太祖不就是因为家破人亡,破釜沉舟,才打下了新的王朝?
不论陛下想做什么,都打算对土地动手,以避免沉疴,防止过些年重回之前的老路……不管怎么说,他们是一定要支持陛下的。
这道理既然能叫勋贵们看出来,如同老狐狸一般,在朝堂上浸淫许久的文官们,怎么会看不出来?
时隔许久,其他两位阁老重新拜访了卜祯,共同商量此事。
“陛下的动作还是急躁了一些。”
卜祯让家人上了茶点,几人慢慢地喝着。
他年纪大了,低头思考的时候,总让人不清楚是醒着还是睡着。
等了半天,没有等到后续,性子稍微急躁一些的许阁老忍不住开口:“你这人,说话怎么只说一半?”
“不急,不急。”
经榕的脾气倒是好了许多,他脾气圆滑,能磨合很多事情,从外面走一遭回来,更显平和。
此时也低头啜饮了一口茶水,还有心情夸赞:“好茶。”
“你们……?”许阁老诧异地看着两人,深刻怀疑这两人很有猫腻,“你们不会是想……违逆陛下吧?”
两人齐齐将茶盏放下,精致的官窑茶盏落在茶桌上,发出一声轻轻的脆响。
“你的动作也太急躁了。”卜祯缓缓开口,眸中透出精光,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不少,看不到过往的疲态,“陛下想做的事情,我们难道有不配合的时候?”
许阁老语塞。
“哼,不说别的,就说那笔账目,陛下先前不在燕都,若真要掩饰,也不是不行。”经榕自诩出去一回,经历丰富,居然也摆上了前辈架子,语重心长道,“可是你见我们,可曾有事情隐瞒过?”
那个梦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连最大的外敌戎狄也已经覆灭。
尽管如此,他们从来没有生出二心,一直以陛下为首,陛下的命令就是他们要前往的方向。
“书上说的道理谁不懂吗?在刚刚考中进士之时,谁没有一颗进取之心?”卜祯幽幽地谈起了从前,“老夫只是老了,这颗心还没死。”
陛下的行事作风,他们已经很了解了,对方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让盛朝更长久地绵延下去。
不仅要存活,还要昂首挺胸地存活,要成为诸国之首。
扪心自问,若是换个皇帝或者让自己来,他们能比陛下做得更好吗?
若是还延续之前的老路,岂不是又等着覆灭?
盛朝覆灭,土地被外人侵占,他们所坚持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意义?
只长远想想,就能清楚其中的利害。
卜祯说完后,甚至反问:“你觉得,我会不会支持陛下的决定?”
许阁老愣了一愣,才点点头:“可是,你们怎么老神在在,不想着去帮陛下的忙?”
“现在时机尚未成熟,你瞧陛下,也没有贸然出手。”
经榕摇晃着脑袋,道:“先年间,太祖要开黄册,也得徐徐图之,前后过了十年,才算彻底结束。如今陛下不过登基一年,年节还未过,便想着……还是太急躁了。”
“咱们现在就干等着?”许阁老问。
“自然不是,但是也不能贸然提供帮助,得找一个最好的时机。”卜祯道,“咱们是没坏心,陛下也清楚,愿意用咱们,可陛下身边的勋贵们……哼。”
他对那群人很不屑似的。
“那群野狗咬人,可是不分敌我的。”
“若是就这么顺从陛下的计划,他们说不定还以为咱们包藏祸心,不等外面的困难,内部就先瓦解了。”
卜祯毕竟是在这个位置久了,经验丰富,和勋贵们明争暗斗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此时陛下需要用到他们,愿意先退一步。
经榕又笑:“再者,你怎知我们没有上疏?”
许阁老:“???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二人,要不是怕把两个老骨头打坏了,自己就要上手:“内阁就咱几个,背着我,你们有病吧!”
——
明慕离了武学之后,心中还有些闷闷不乐。
“本来今天能多逛一会的。”他想着这件事,和恋人说。
脱离了武学,外面的人不多,认得他们的也不多,所以在大街上缓缓地走着。
“既如此,陛下可否愿意陪臣去外面逛一逛?”任君澜握住了明慕的手,如此问道。
明慕歪了歪头,显然好奇恋人准备了什么东西,便点了点头:“好。”
马车之上,四下无人。
“刚才你怎么不说话?”没了别人,明慕蹭到恋人身边,预备说些悄悄话,“让你来,是想叫你提些意见呀。”
“再者,武学中的学子来自各方,假若你有推荐,可直接举荐去武学。”
明慕说起来还有些得意。
这是他的一点私心,给自家人开个后门——若这些事都不能做,他干脆退休回家种田算了。
“臣刚才只是看呆了。”任君澜毫不掩饰,甚至坦坦荡荡。
“我就知道!”明慕颇有些骄傲,宛如获得了专业人士的认可,道,“武学是特地重新设计过的,结合了一下……”
“不是。”
任君澜等他说完,淡淡地摇了摇头,道:“不是因为武学,是因为你。”
明慕迟了半拍,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看他看呆了?
可是他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有什么好看呆的?
“我第一次见到小囝认真时的样子。”
在这样的时候,任君澜不会说别的词汇,而是更靠近了一些,声音很低:“很与众不同,像在发光。”
随后,他看到恋人的耳根缓缓地变色,从雪白细腻变成淡淡的粉色。
“……我、你……”明慕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怎么澜哥会看……都能看呆啊!
“其实、其实也还好吧……”明慕只觉得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糊里糊涂的,“你,你离我远点!”
他不自觉的高声,任君澜顺从地离远一些。
“陛下?”外面阚英的声音传来,似乎在询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继续。”
车厢并不很隔音,就是为了避免里面人出声时,外面的仆人听不见。
所以稍稍高声,外面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马车的速度平稳,并没有颠簸感。
明慕松了口气,重新看向恋人,害臊得要命:“在外面不要说这些话。”
“好,是臣错了。”任君澜认错认得赶紧利落,看起来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手却不老实地捏着明慕。
明慕感觉到了,也不动弹。
两人维持这个姿势一直到了目的地。
为了保持惊喜感,明慕一路上都没问目的地,等马车停下,才看见面前是一条山路。
明慕疑惑地看向任君澜:“是这?”
“是这。”任君澜点头。
见小囝似乎疑惑不解,他道:“先年太祖迁都时,来到此地暂时休息,路遇山道,拾阶而上,见到了一间已经废弃的庙宇。
“而后在庙宇墙壁上题诗,一代代宗室维护至今,每逢新年,必要来此祭拜,以求先祖庇佑,并以此警示自身,不忘先祖创业之艰。”
他简短地解释几句,道:“祭祀之日,以元日为吉,礼部已经在准备了,如今先带你来熟悉。”
明慕点点头,总算理解了他的意思。
就是元日要祭拜先祖,现在来踩点,防止当日不熟悉。
再者,既然是祭拜,山也是要亲自爬上去的。
明慕看了看这山的高度,只能说看起来还行,没有那种望山跑死马的惊悚。
但是……
约会带人来爬山。
明慕幽幽地看向任君澜,叹了一口气。
你真行。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登基第八十一天(营养液满10000加更)◎
虽然奇怪, 但是在古代来看,爬山倒是一项很常见的娱乐活动。
一般都是上山拜佛、去道观或者祭拜先祖。或者别的娱乐活动,如重阳登高。
正如此时。
这山不算高, 坡度很缓, 爬上去只用了半个多时辰。
因为是皇家祭祀之地, 来往的人很少, 所见的都是世世代代在此侍奉的仆人。
山上的庙宇被重修过, 有皇家供奉的僧人在此诵经念佛,内外满是檀香气味。
好久没爬山了,刚踏上山顶时明慕双腿一软,任君澜稳稳地接住他, 低声道:“取大氅来。”
明慕微微抬头,看向对方。
山上的温度较低,防止山顶的寒风侵扰入骨, 造成风寒,在上来之后, 立刻有厚重的大氅将他团团围住, 又快速进了殿内。
“小囝体力不足, 那日又要穿朝服, 若是中途力有不逮,要及时抓住我。”
任君澜清楚了明慕的体力,回忆着一路上的经历, 细细叮嘱道。
不过,他心里清楚,这算是一道保险——毕竟, 若小囝稍稍露出疲态, 自己就能先一步握住他的手。
明慕点了点头。
“那日山上会点燃香炉, 会有很浓厚的檀香气息,若是不适应,可以换一种香料……”
任君澜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换一种,最好不点香。
人多眼杂,最容易出事,这里又不是宫中,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明慕摇了摇头:“还好。”
他直直地看向恋人,倏然一笑:“你好紧张啊,澜哥。”
这不就是另类的上坟烧纸嘛……
只是因为帝陵都在金陵,不在燕都,才特意来此上香。
任君澜捏了捏明慕的脸:“臣是因为,心系陛下。”
可以说,只要小囝离了宫城,他就会紧张。
先前他去了北疆,虽说自己不大爱写信,但亲卫日日写信,有时一日好几封,确保动向都让任君澜清楚,才勉强按耐了去寻找对方的心。
有无数个日夜,他都想前往北疆,去陪在明慕身侧。
上次登基时,明慕错过了年节和元宵,只在太庙走了流程,元日的这一遭,倒是从未体验过。
明慕歪着头想了一阵,回忆起礼部的折子上提过这一茬,但是早早被其他事情淹没。若不是今日,真到了元日说不定就要抓瞎。
“澜哥真好。”他拽着任君澜的袖子,小声开口。
“先前想找时间与你同行,今日正好。”
任君澜先前就想到这一茬,根据明慕的性格一定不会主动想到这件事,说不定早就忘了。而他作为另一半,自然要预防所有意外。
今日小囝出来一趟,肯定不想败兴而归,他便将计划提前至今日,好填补今日的空缺。
顺带将当日的流程熟悉一遍。
“我之前忘了,多亏澜哥。”
明慕真不敢想,若真到元日一大早起来,该是何等的震惊。
结婚真好,他喜欢结婚!
等休息好后,明慕恢复了一些力气,两人在不大的庙宇里面逛来逛去。
这里没有供奉神佛金身,最主要的就是主殿中的那面墙,是太祖的墨宝。
明慕特地去瞻仰了一番,用的是草书,字迹几乎辨认不清。
“澜哥,你能看出上面是什么吗?”明慕问道。
任君澜站在偏后的位置,等了半天,没有听到恋人的回答,于是明慕好奇地回头一看。
恋人没有跟上自己的步伐,而是看向殿外之人。
“启禀陛下、殿下,臣在搜查天台山上下时,发现了一些行迹鬼祟之人,现已捉拿。”殿外的来人穿着一身禁军服饰,是宫内禁军的首领,正半跪在地。
短短一句话,在不大的庙宇中隐隐发出回音。
什么?
今天不是意外出行吗,怎么这都有人知道?
明慕看向恋人,却见对方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道:“送去仪鸾卫诏狱,务必要听到实话。”
见陛下没说话,禁军首领低声应喏,退了出去。
明慕刚走到澜哥身边,便被对方紧紧握住了手。
他微微抬头,看见恋人面色冷凝,手心更是冰凉一片。
“幸好今日提前发现了。”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明慕下意识地安抚恋人,缓解他的心绪,“我们运气好。”
说完,他还笑了笑。
下一刻,就被对方紧紧抱入怀中,力气极大,恨不得就此永远不分离。
“……是,我们运气极好。”
梦中的事情已经偏离了大半,可以说,早在小囝从北疆回来之后,那个梦再没了预警作用。只是梦中的结局告诉他,会有人伤害小囝。
在决定改道来此之后,禁军先行一步,将山上山下全部搜查了一遍,本是例行行事,没想到以此发现了一些东西。
倘若元日……
任君澜有些庆幸今日的“意外”。
“没事没事,反正过去了。”明慕拍了拍恋人的后背,像哄小孩子那样,等澜哥的情绪平静下来,才问道,“我们今日来到天台山,应该比较出乎意料,怎么有人……”
“他们是今日来做准备,等待元日发难。”任君澜缓缓松开恋人,说出自己的推测,“他们一定没想到,会在今日遇到禁军。”
“小囝说得不错,我们的运气的确极好。”
早一日或者晚一日,都不会如现在一般。
任君澜碧色的眸底充满暴戾。
“好啦,不要再想这件事了。”明慕伸手,捂住了任君澜的眼睛,然后开口,语气有一点撒娇的意思在,“既然都已经来了,就先放松些。辛辛苦苦爬到了山顶,不会就此打道回府吧?”
说完,他拽着任君澜的手,去看太祖题诗的那面墙壁,继续说:“刚才我就想问了,你知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看半天都看不懂,真是的,太祖这手字也……”
实话实说,他自己的字写得也不大好看,最多算个端正。
明慕心里道一句歉,为了让澜哥放下心事,只好先抨击抨击别人的字。
希望先祖别怪罪。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①
任君澜念了一遍,不知心底如何想的,面上倒是配合得很好,看起来像是放下了心事。念完后,他摇了摇头:“居然连先祖的诗句都不认识,还好今日叫你来了。”
不然到了元日,只能对着墙上的诗句两眼抓瞎。
明慕暗暗念了几遍,倒是心惊太祖的魄力,听到恋人的话后,很不服气:“那又如何,你不是在我身边吗?”
这话倒也是。
任君澜不和对方争论这点小事了。
庙宇中不能提供饭食,最多热一热带来的食物,而任君澜既然带恋人出行,桩桩件件自然都准备好了。
就算是在山顶,也享受到了一阵不错的午膳。
午膳结束后,明慕就要预备午睡一会,长久养成的生物钟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后面有专门休息的地方,小囝先去睡一会。”
空着的禅房被专门布置了,火炉烘得热烘烘的,被子枕头一应俱全,都是明慕用惯的东西。
脑袋刚粘上枕头,他的眼皮就在打架。
不得不说,当皇帝真是最养尊处优的职业之一,什么事都有人帮你安排好了,每天的运动量只有一点点,今日的爬山,很有可能是一年以来,明慕步数最多的一次。
要是有微信运动排名,他应该能显示几万步,和前些日子的几百几千步形成鲜明的对比。
迷迷糊糊间,明慕听到了恋人和外面之间的对话。
“……金圣教?”
“疯了……”
……
对话很简短,对方的语气一转在他面前的柔和,反而变得冰冷,择人欲噬:“燕都内外,一个不留。”
再之后,明慕就沉沉睡去了。
等到醒来,外面天都快黑了。
明慕茫然地睁开眼,眨巴眨巴,正想起身,却发现手脚被紧紧束住。
再仔细一看,任君澜就在身侧,二人手脚交缠,密不可分。
“澜哥……”
睡得太久,声音都有些沙哑,他轻轻咳了一声,成功惊醒了任君澜。
“小囝是生病了?”对方也是刚醒,声音有些飘忽,却准确无误地拿出床边备着的温茶,递到明慕面前,等对方喝了几口,又陡然靠近,额头相靠,感受着是否出现了高热。
“我没事!”
禅房的床很小,两人紧紧挤在一起,明慕把茶盏塞回对方手心,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刚睡醒,嗓子不舒服而已。”
确认感受到的温度没事,明慕的精神也不错,任君澜才放下心,道:“午睡时,我让他们把轿子抬上来了,一会不用走下去。”
啊……颓废的生活。
明慕实在没力气,于是点了点头,想到临睡前的对话,问道:“那些人问出来了?”
“嗯,是金圣教的,不过都是废子。”
外敌虽多,但一直无法影响内陆,乃至燕都。如今北疆战事已经平息,倭寇最多在江浙一带作乱,不可能来到燕都,那一定是盛朝之内的问题。
金圣教?
明慕想了一阵,总算想起这个宗教的相关资料。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孜孜不倦试图造反的邪.教,从前朝萌发,本朝鼎盛,不管上面坐着的皇帝如何,都要造反。这件事已经成为他们的教派宗旨了。
而想不要他们造反也很简单,就是无条件满足他们的要求,比如将金圣教封为国教,皇帝由教派指定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想让盛朝变成西方那种,君权神授的国度。
这不纯粹鬼扯嘛!
从古至今,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这些人是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的?
朝廷多次派兵剿灭,却都能奇迹一般地死灰复燃,算算日子,现在也该到了他们搞事的时候。
但直接搞到燕都,还真是少见。
“他们是不是有接应……?”明慕问。
“这正是我担忧的一点。天台山附近少有百姓,都是禁止普通百姓出入的,这些人能混进来,或许与山上的仆人们有关。”
“现下山上的所有人都被抓捕归案,等待细细审问。”
明慕:?!
他只是睡了一会,没想到澜哥不声不响的,干了这么多事。
“咱们现在……是不是要先回宫?”
“若是想玩,也可以多逛一会。”
任君澜对明慕一向是纵容为主:“我调了禁军来,不会出现问题。”
明慕哇了一声。
他想了想,道:“还是先回去吧。”
在外面无所事事一天,想来还有一丝丝的羞愧……
“也行,夜晚没什么景色可供观赏。”任君澜牵住明慕的手,道,“元宵那日,小囝同我出宫游玩,可好?”
“好!”
明慕不打算自己做约会计划了,全都丢给澜哥好了。
就好比今天,本来想去武学的,但是因为没有提前打好招呼,只一股劲地过去,中途就被叫破了身份。
而看澜哥,上上下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第二日时,所有口供都清清楚楚,呈上了明慕的御案。
昨天的事不大也不小,还没有广泛地流传开,只是看禁军的动向,依稀清楚,仿佛出现了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随之而来的御令也证实了朝堂内外的猜想。
“金圣教?他们疯了不成?”
以往多在地方小打小闹,算不得什么,现下居然出现在燕都,剑指陛下!
私下里互相别苗头的文武臣子放下了矛盾,求见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
“我又没事,先拒了。”
明慕看着口供,眉心越皱越紧。
原先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他们居然弄到了火器!
不是军工厂那些改造精良的火器,而是为北疆输送火药时的那一批。
这些人是金圣教的最外层,收到的命令就是来天台山放置火药,火药也是上面给下来的,他们不知道来源。
现下的火器拆开后都会折损原来的效果,又在最外层写了制造的时间和匠人名字,确保在火器出现问题时,能快速追溯到源头。
此时也不例外。
他们没什么文化,怕把这东西弄坏,一直仔细放着,如今倒是直接找到对应的匠人,乃至在工坊中,对方的家人——
因为户籍制度,很多人会带上自己的儿女或亲人,直接将技艺流传给下一代,避免外传。所以同一工坊内出现族人倒是正常。
仪鸾卫上门的时候,制作火药的匠人没走,反而他的那位族兄,早早地跑没影了。
不仅是他,就连引荐对方的族中长辈,也早早跑了。
而他们也没拿路引,是偷跑的。在没有摄像头的古代,想要精确查找一个人的去向不大容易。
仪鸾卫和南监继续追查,可见还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将那些人缉拿归案。
“族人……族老……”明慕喃喃念了几句,叹了口气,有些颓废地把口供放回桌案,自己则是没什么形象地趴在桌面上,满脑子都是各式各样的复杂问题。
宗族问题基本上是封建时代过不去的坎,为了提升一家子乃至同姓的抗风险能力,于是构成了宗族。在某些地方,皇权影响力较弱的地方,一般是宗族代为管束。
特别是这个户籍制度,类似的情况非常常见,当某人担任匠户的时候,会引入自己的亲戚——反正大家都是同一个户籍,来混口饭吃。
太祖当年为什么要定下这个死户籍!!
感觉做什么事都脱不开这个的影响,处处掣肘。
根本没有头绪。
明慕继续叹气。
不多时,阚英蹑手蹑脚地过来,低声道:“陛下,诸位大臣在宫门口等待。”
“不是说我没事吗?爱卿们过于担心了。”
说是这样说,他并不排斥朝臣们的关心。
一年下来,明慕逐渐接受了这些臣子们偶尔过分的关注,总觉得自己像是个脆弱的娃娃,一不留神就会摔碎。
再者,这件事的确需要更多人集思广益,看看能有什么方法解决。
将奏疏放在一边后,明慕倒是拿起了另一封。
这封是卜阁老和经阁老的联名上疏,行文颇有章法,正是近些日子明慕担忧的重点:土地。
其中写了种种方法的利弊,甚至在教导他如何将土地收回。
明慕:呃……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
其实他没想动作这么快呢?
不过,他倒是略略放心——这封奏疏无疑说明了目前文官之首的站位,不论以后如何,现在,他们是坚定地站在自己这边的。
有好几条的想法很有意思,正好对方要来,可以细细商讨一番。
正思量间,他们就进来了。
“见过陛下。”
明慕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干脆走下御座,亲手搀扶卜祯,道:“我无事,你看。”
卜祯仔仔细细地瞧了一圈,才刚放下心中的大石。
饶是他清楚,有皇后殿下在,陛下定然不会出事,也难免慌张——
假若他们失去了陛下,就再也看不清前路了。
陛下就是浓浓雾中的启明星。
——
南方。
县城盘查路引看得严,村中还行,若有远道而来之人,有村中人担保,且停留时间不长,倒是可以通融。
“狗皇帝,这都没叫他死。”
一路向南逃跑的几个族人得知了燕都的消息,私下暗骂。
“那几个兄弟,难不成就叫他捉了去?”
一名金圣教的教徒不甘心地说。
因着先帝之举,在前朝默默无闻的金圣教蓦然发展出了众多教众,遍布整个盛朝,眼看再过几十年,便能成为天底下数一数二的教派,和朝廷叫板。
可偏偏,中途多了这样一个变数,一系列措施虽然不显,但硬生生将教派打散,燕都中供奉金圣母的教众都少了许多,以往还能收富人家的供奉,后来纷纷变了卦。
几番下来,他们对现在的小皇帝可谓是恨之入骨。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机会,就算做不成刺杀,也得让小皇帝好好吃一次苦头——在元日这样的重要日子里,在祭祀这样的重要时候,象征着开国太祖的天台山忽然出了乱……
可是偏偏,那个小皇帝早早去了天台山,因为有了他,宫内的禁军出动,将内外搜得干干净净。
那日又是教众们定期聚会的日子,才幸免于难。
离开燕都之后,几乎没日没夜地奔逃,才来到了此处,暂时躲避。
族老是他们之间的领头人,年纪大了,连日奔波下来,难免承受不住,声音虚弱,话里话外,都是为他们这些兄弟姐妹们考虑:“咱们要快些见到教主,将情况告知于他……”
“那小皇帝反应过来,一定会加大对匠人们的看管,咱们要加快速度,将教众渗透进去。”
由于小皇帝的影响,信奉金圣教的富人越来越少,他们听风就是雨,陛下表露出对宗教的不喜,这些人能回家将金身佛像全都砸了,正教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们这种教派?
只有在百姓之中,才有他们存活的空间。
匠户最容易浑水摸鱼,也是安置教众的好地方,以往均是如此,相较于民间,朝廷的匠户更难混入,如今耗费了不知多少时间成本,才成功安插进去,拿到了朝廷的火器。
只可惜,远在北疆的那处有重兵看守,若想进去,往上三代都得查个底掉,难度最高。而就算进去了,也很难出来,至今不得其法。
不过……教主的意思是让他们暂时放弃北疆,转而向福州发展,说那边有他们的教众,若是操作的当,说不定能去船厂。
船厂啊……还是官府的船厂,若是进去,教派更是如虎添翼,以后若是想再做些什么,也轻而易举。
一时间,几人不禁心头火热。
想归想,现下的危机还没有解决的头绪。
他们没有路引,不能通过正常的方法进入福州。
这时,收留他们的那户农人敲了敲地窖的门,随后塞进来一封信。
透过微弱的烛火,能看清信封上的印记。
“是副教主!”
族老情绪激动,几乎老泪纵横:“副教主永远不会抛弃任何一个人教众。”
“是副教主知道我们有困难,特意送来的。”
几人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句话:
“福州情况明朗,可去。”
【作者有话说】
①:原句是朱元璋的诗
第90章 第九十章
◎登基第八十二天◎
元日, 是一年之始。
当新雪落满地面,燕都的街道被火红的色彩填满,也意味着, 他们迎来了又一个新年。
上次新年, 先帝因急病去世, 朝中为了继任人选纷扰不休, 直到年末才决定了让曾经世宗的幼子继位, 当时的朝廷前途暗淡,几乎不清楚盛朝以后如何,惶惶不可终日。
连带着燕都的百姓,都生出了凄凉之意……不说如先祖一般励精图治, 只不必和先帝一样一心求道即可。
本以为这一年能平稳落地就是幸事,没想到陛下居然给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惊喜。
许多政策逐渐从试点地区推广至整个盛朝,给嘉元之年开了一个好头。并且真正脱离了先帝的影响, 来到了新的一年。
于普通百姓而言,元日是年节中最重要的一天, 需要祭先祖、放鞭炮、拜年、走亲戚一类。
而宫城之内的小皇帝, 所做的事情基本差不多。
只是放大了无数倍。
一大早, 他就被任君澜唤醒, 换了朝服。这边人还没醒,身体已经开始走流程了。
直到天台山的山脚下,明慕还是一种魂归梦游的状态。
“舅舅。”
明璇小声地喊了他一声。
啊、对, 明璇。
明慕打起精神,小声叮嘱:“先前的流程,阿璇记得吗?”
明璇小幅点了点头:“记得的。”
说完, 她站到明慕身侧, 小小的身体充满了巨大的勇气。
“不用害怕, 跟着之前的流程就可以了。”明慕安抚了一句。
原先来讲流程之时,明璇是跟着宗室的。一般而言,随着帝王祭祀之人,除却皇后,便是王朝下一任的主人,通俗来说,就是太子。
尽管明慕没有立太子的想法,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明璇郡主是目前培养的重点对象。只是所有人都觉得,现在太早。
陛下年后也才十九虚岁,完全没必要立刻定下太子之位。
今日见到明璇郡主走在陛下身边,大家都清楚,这是板上钉钉了。
等待整日的流程结束,明慕疲倦地上了回去的仪仗,穿着朝服爬山和普通的爬山差距还挺大的,堪称天壤之别,更别说一路上还得注意流程和细节。
最后的时候,基本上就是澜哥给他借力,不然根本走不完流程。
明慕颇有些疲倦地靠在任君澜身上,打了个哈切。
“今日一出,估计都会去烧郡主那边的冷灶。”
明慕道:“那就去罢。”
分明澜哥和阿璇同行了一路,偏偏二人都是不大熟悉的样子,互相称呼也是“殿下”、“郡主”,简直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一开始,明慕试图调节过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收效甚微。
“小囝,这也是你们那边的传统吗?”任君澜问。
“不是。”
明慕强打起精神,认真道:“阿璇那样的小孩子,还在读书才对,我那边,要一直念书到二十二岁。”
“只是因为现在的时代特点,得早早开始培养继承人。”他叹气道,“实际上,我不大愿意让这么小的孩子提前开始感受压力。
“但阿璇做得很好,上书房已经不够她玩了,她是有能力承受这些的,所以才想专门培养。”
“明年……不,今年,我会给阿璇挑选东宫班底。”
明慕也是后来才逐渐清楚,阿璇比他想象的厉害许多。分明是个小姑娘,却能轻而易举地掌握连大人都做不到的事。
根据目前的教育方式,也是时候让她接触下一步,更何况,明璇是明慕钦定的接班人。
“她与你相差不大,若以后太子势大……”
“我正好退休。”
明慕笑了笑,攀上恋人的肩膀,悄悄说道:“我想在三十五岁的时候退休,到时候,澜哥陪我如何?”
任君澜微微一愣。
他清楚小囝对帝王之位兴趣不大,尽管如此,却也做好了一辈子陪对方在燕都的准备。
却没想到,对方早早就计划好了“退休”。
小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每次都会有截然不同的选择。
任君澜心中一软,眉目温和:“阿璇或许不会舍得。”
“等我三十五岁,她都二十二啦,正是登基的好时候,再拖延下去,不说是她,就连东宫班子也等不下去了。”
明慕倒是很清楚,很多帝王和太子之间的争斗,都不只是个人,还有身后的利益集团。
当一个君王呆在位置上太久时,太子的权力会逐渐膨胀,势必会影响君王的地位,引发矛盾,造成王朝内乱……明慕可一点都不希望出现内耗。
说他做梦也好,说他理想主义也好,明慕希望在交接政权的时候,不要出现过度动荡,引发上下不安,所以他选择及时离开。
而三十五岁也正好是996打工人退休的年龄(bushi)。
“我有好多好多想去的地方,澜哥要一直陪着我。”
任君澜眸光温和,靠着小囝。
元日直至元宵,燕都上下官员都在家中休息,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年假。
而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却永不停歇。
新年刚过三日,沿海的炮声准时响起,打破了沉浸在年日的喜悦。
厉将军没有回家,手下的兵士也没有庆祝,就是防着对面整这一手,暗骂一声:“疯了。”
特地在年节进攻,就是专门给他们找不痛快。
“陛下让人送来的,都备齐了吗?”
副将急忙点头,道:“都准备好了。”
福州的新船早早绕过江浙,走远路去了北疆,所有装备一应俱全,在外面等着——江浙海边暗礁多,大船不方便进来,倒是能隐藏在外围,防止这群人逃脱。
而内部,则多有小船。
“那群人仗着岸上不识岛屿情况,胡作非为,如今,也该让他们吃到教训。”厉鸿羽眸中冰寒,“告诉弟兄们,北疆都摆平了,没道理咱们这迟迟没有动静,白白耗费。”
“让陛下看看,倭寇是可以剿灭的。”
他们的小船数量众多,如今多多少少配上了火器,精准的火枪、威力巨大,射程极远的火器,乃至数门火炮。
早在年前,北疆就将大部分存货全送来了,又细心教导了安装在小船上的方法,就等着今日。
第一轮炮火停歇之后,沿海的兵将们纷纷上了小船,从各个地方进攻倭寇的老巢。
当远洋的巨船发现了这些小船,想要故技重施,使用炮火击沉的时候,却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攻击。
沉重的炮弹落在甲板上,轰然碎裂。
见到这熟悉的破损情况,长官用力挥手,整个人都要傻了,尖叫道:“是盛朝的船!”
可惜,很少有人能理解他的惶恐。
除却第一艘,后面两艘巨船从福建路过时,都没有见到盛朝的船,甚至嘲笑他的恐惧——他们都认为,盛朝所谓的“海军”绝不能和他们相比。
一个连几何原本都没有的国度,如何能制造出精良的船只?
而曾经的傲慢在此时吃了亏。
按理说,三艘巨船面对一艘,能赢应该是轻而易举,但是对方的舵手很精明地把控着距离,确保己方的火炮能打到对面,而对方打不到自己。
再者,就算偶尔被击中也不算什么,因为外层是铜皮包裹,甚至连接处都用了铜钉,造价堪称高昂。就算被击中,对方的火炮无法炸开铜皮,最多留下凹陷。
而甲板,更是他们打不中的地方。
软帆虽然需要的人手更多,但是能自如地根据风力,操控方向,转向比过往的硬帆要灵活。同时,铜皮船尖能减少海水的阻力,使其速度更快。
现在钻膛法只在北疆军工厂有所应用,因为都是手工制作,没有工业化,匠人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使其完美。
种种效果叠加,能将对方的木头船按在地上锤也不意外。
直到其中一艘巨船被打断了船帆,霍索恩脸色巨变,最后变得铁青,沉声道:“撤退!”
若是再不撤退,三艘巨船都要沉在异国他乡。
只是庞大的船只想要进入小岛的港口何其困难?
在过程中,几乎毁坏了大半船帆,才顺利看到了倭寇们聚集的岛屿。
还没靠岸,就看见了岸边竖起的,一排排火枪。
进退两难。
先前霍索恩没有和盛朝直接面对面,戎狄落败后,甚至以为对方战斗力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势,所以才造成了悲剧出现。
对于盛朝,他的态度一向是不屑的,只以为拿下盛朝犹如探囊取物。
可如今,直面了双方巨大的差异,他才意识到,原来先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
“他们是在准备。”霍索恩喃喃道,“盛朝面对挑衅,不是觉得无所谓,而是一直在准备。”
宛如一个老练的猎人,只等待猎物露出破绽,从而给出致命一击。
面对这种敌人,就算自诩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霍索恩也不由得背后泛起冷汗——
他知道对方很强。
但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对方的极限。
那种怪异的、闪着金光的巨船只有一艘吗?
那些岸边的火器只有这些吗?
盛朝拥有那么广袤的土地,是不是能源源不断地生产出这些,最后踏平整个欧洲?
他们的女王陛下,会不会成为……不,绝对不会!
心中对女王陛下的忠诚让霍索恩从双方之间的震撼中醒来,冷声吩咐道:“整备士兵,清点物品,咱们尽快去东瀛。”
现在想要跨越海洋回到女王陛下的怀抱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伤员、船只破碎、物资……等等。
只有先去东瀛补充物资,他们就立刻返航。
不会有人愿意一路追到大洋彼岸。
霍索恩几乎侥幸地想。
在最高长官的命令之下,船上的士兵纷纷开始动起来,那些因为操控火炮而双手血肉模糊,胸口烧伤的士兵,被毫不留情地抛下。
最后仅剩的士兵,集中在最完好的那艘巨船上。
风帆高高地挂了起来,他们打算从另一条路,直奔东瀛。
等他们离开之后,副将忍不住去问厉鸿羽,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
“怎么可能。”厉鸿羽只冷笑,头发虽然花白,却露出一股少见的雄心壮志,道,“肖晓,你去带船队,他们先前冒犯盛朝,什么都没赔偿,就这么想走?”
身后走出一个年轻的小将军,正是肖晓。
他微微低头,面容严肃,领了命后立刻带着人下去了。
副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厉鸿羽,道:“将军,那可是陛下亲信。”
“是又如何?他的确有过人才能,不骄不躁,甚至因为与陛下交情甚笃,出现矛盾时多忍让,不愿意和人争执。”
厉鸿羽眸中闪过一丝欣赏,道:“陛下的好友都是如此,老夫真的好奇,那位坐在御座之上的陛下,究竟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这边的几人简单说了一句,而另一边,肖晓点了十几艘小船,准备了充足的火药,预备从海上追击。
这是积攒军功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错过。
“肖千户,下次再见你,估计要喊一声佥事了!”
“不知是都指挥佥事,还是指挥佥事?”
战况顺利,肖晓也有心情和手下聊几句。
两个官职,只有一字之差,一个是从三品,另一个却是正五品,足足差了一个大品级。
越往上升官越难,先前肖晓是百户,来了厉将军手下,得到提拔,才升为了副千户,又去了一趟北疆,成了千户。
“陛下肯定不会亏待咱们,说不定能直接是都指挥佥事!”
肖晓只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明慕的性格真的能做出来,叫他跨越好几品——文官那边还要磨资历,慢慢地才能升官,武官这边简单粗暴得多,只要立功,就能根据军功升官。
虽是人力,但小船速度极快,几个士兵都是正当年,划桨毫不手软,不多时,就见到了前面巨船的影子。
“千户,咱们是……”
“这点火器,击沉不大靠谱。”
厉鸿羽吩咐时,没有给出具体的命令,意思就是让肖晓自己看着办。
他左思右想,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主意:“咱们看看他们要去哪,偷了这艘船,当做给陛下的新年礼物,如何?”
几位士兵面面相觑。
这个计划真是特别大胆。
被他们丢下的船已经破损,就算拉回去,也很难修补,最多将上面的木料拆下来重新使用。
可这艘相对完好,回去补一补,还能用,比凭空造船的成本节省多了。
这样的“礼物”,陛下应该是不会拒绝的。
说干就干!
既然有了计划,自然要好好准备,不能这么一头撞上去。
他们暂时回了岸上,将一切东西都准备好,才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港口。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厉鸿羽听到他们的计划后,只摇摇头,心道难不成真是自己老了?
先前听说,北疆有一惊才绝艳的少年,带着一队人深入草原,成功截断了戎狄的后勤,更是让红毛夷人狠狠吃了一个大亏。因为没见到,再加上文官最喜夸张——比如五万人写成十万人——所以一开始,厉鸿羽只微微侧目,并没有特别吃惊。
如今听了肖晓的计划,才后知后觉,那事情或许不是假的。
“江山代有才人出,我等真是老了。”厉鸿羽不由惊叹,心中却对那位小皇帝更加好奇。
怎么在对方手中,将才一个接一个地出现?
还说,燕都中重新开了武学,里面教授的课程也很不一样,也不知是何等模样?
他这边若是能放下,还真想去燕都,体验一段时间。
倭寇歼灭,还活着的要送往燕都,例行判罪、斩首,而混入其中的倭人,也得跟着随行。
其中一人缓缓说出了简单的盛朝语言:“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们只是在此地暂住……”
作为邻居,谁都没有他们清楚盛朝的可怕之处。
那些红毛夷人不知天高地厚,妄想用几艘船就占领盛朝,简直难以理解。可倭人们,只想乘此机会,混入倭寇,一起上岸打个秋风。
要是真的和盛朝开战,将军就会活撕了他们——谁都无法抵抗盛朝的怒火。
今日见到那些人的火器之后,先前的想法又一次达到了顶峰——
一定要回去!不能和这些人去燕都!
“大人们,你们抓错人了……”
“没有错。”
副将核对了一下人数,语气听起来不近人情:“你们入侵盛朝时怎么不说去错地方了?现在倒好,准备推卸责任?”
他不听这些人的狡辩,直接让士兵将其带走。
等清理完战场,原先的小岛几乎被荡平,附近的倭寇听到炮声,更是头也不敢抬。
“伤兵原地休息,剩下的人,将附近岛屿一个个扫平!”
核对完人数,发现倭寇中的几个副头领都在,唯一少的,就是倭寇中威名赫赫的“老大”以及跟在身边出谋划策的“军师”。
“都说倭寇狡诈,诚不欺我,原先以为,对方好歹和自己的手下共进退,没想到倒是自己先溜了。”副将摇了摇头。
这些普通倭寇的价值,自然没有倭寇头领的价值高。
——
比沿海战报更早一步传过来的,是小女孩塞入举报箱中的那封信。
信封上的字迹稚嫩,用得是乡下最普遍的黄纸,实在不登大雅之堂。
金陵的通政司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打回去。
可转念一想,谁说稚子不懂事?且看燕都的郡主殿下,年纪轻轻,行事却颇有章法,又有陛下在背后撑腰,谁都不能看轻了她!
再说,那位在北疆立了莫大功劳的郑冲郑千户,也是年纪轻轻,过了年才十七岁,却一跃从农人变成千户。
可见英雄出少年。
只有通政司才有资格拆开信件,查看里面的内容,并根据内容所属的不同,分到不同的部门中。
一开始是全部送去燕都,可这样耗时耗力,浪费成本,陛下觉着麻烦,正好金陵也有一模一样的六部,便根据距离划分。若不知如何处理的,再送去燕都,让陛下定夺。
南方文风兴盛,百姓安居乐业,又有前朝打下来的底子,本地官员一向自豪治下的安居乐业。
可这种自豪,被一封轻飘飘的黄纸打碎了。
里面用简单的语言写了一家老幼的遭遇,能立刻联想到前些日子在各地流传的戏曲《白毛女》,陛下仿佛天神降身……啊不是,深谋远虑,居然真遇见了类似的事情。
土地之事归属于户部,于是通政司将其送往户部,金陵的户部尚书见了,立刻大怒,就要去让那地主将老幼的土地归还。
“先等等,大人。”
左侍郎及时制止了对方的行动。
在户部这样要紧的部门,再加上金陵户部是多年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干活的地方,此地的人大多谨慎:“大人是想要一家安宁,还是一地安宁,还是整个盛朝安宁呢?”
“这三者又有什么区别?”
“若大人只想一家安宁,便出些银子,给她们还了债务;若想要一地安宁,便了解各地老幼的田亩情况,一一补偿。若想要盛朝安宁,咱们便……”
左侍郎话语未尽,指了指天上,低声道:“……便送去燕都。”
稚子语言朴实,不懂修辞,偏偏是这样,才更显得打动人心。
户部尚书看了看黄纸,由于用的墨水不好,字迹已经开始模糊了,点了点头,将信放回原来的信封,又叫人拿来南方各地的黄册,和几位同僚核对数据,最后写了一封奏疏。
正值寒冬,只能走一半水路,一半陆路,到明慕手上,已经是元月七日了。
“这个时候送上来的奏疏,一定是要紧事。”明慕在接到消息后,放下了手中捏得扁圆的面团,洗了洗手,再擦了一下脸,对皇后和郡主道,“我去去就回。”
掌握了面团,后面的切肉、砍菜、调料等几乎毫不费力,再加上每次明慕都会夸赞任君澜饺子包得好看又好吃,一下子点燃了对方包饺子的激情,恨不得天天做给他吃。
明慕一想,干脆拽明璇过来了,当做实践课程。
两人都应了。
只是等明慕的身影不见后,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撇开,迥异的脸上露出如出一辙的情绪——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