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师父和师兄们就教导我要做个好人。”冯子章一脸迷茫,“下山前我以为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和志同道合的道友,可跟我一起长大的两个师兄无缘无故被那妖藤盯上要抽神魂,大师兄因为我任性神魂被妖藤吞食化作藤蔓……”
“大师兄跟我说修真界生生死死再正常不过,他们要我当好人,可我只会被欺负。”冯子章想起韩子杨三人,眼睛红彤彤的,使劲抽了抽鼻子。“我不明白。”
“崇正盟第一要义就是崇正黜邪,加入崇正盟的宗门弟子须以维护苍生安宁为己任。”褚信闷闷不乐道:“我和师叔长老救了他们,见我势单力薄他们却反过来要杀我和师叔,明明他们也是崇正盟的人,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
“梅堂主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修,她是我修行的榜样,四季堂招收我的时候堂主说堂内修士人人平等,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一起帮扶弱小,切勿恃强凌弱。”江一正道:“可春夏秋冬四个堂主杀起堂内弟子毫不手软,现在梅堂主还带人欺负一个不知事的婴孩,这难道不是恃强凌弱吗?”
冯子章江一正褚信三个倒挂在树上聊天,他们一直以来学习的都是除魔卫道匡扶正义,然而等真的下山到了这尘世间,却发现想象和现实大相径庭,难免会悲愤,甚至开始怀疑自己。
他们所处的位置极高,时不时会有流云穿过他们,留下湿漉漉的雾气,褚信好奇地尝了一口,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来。
“连百羽禅师和卿颜长老都默不作声,”褚信失望道:“我本以为他们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人心险恶。”冯子章道。
“人心不古。”江一正说。
“人面兽心。”褚信骂。
半个时辰前他们落在这高耸入云的红木了句“咱爹真厉害”,冯子章和褚信还点头附和,就被宁不为头朝下挂在这红木枝上挂了小半个时辰。
流云贴着脸飘过,下面不啻于万丈深渊,云层都离他们的脑袋老远,这会儿一个个脑袋都充血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三个人骂了半晌,冯子章终于受不了了,欲哭无泪地对着盘腿坐在宽大树枝上的宁不为央求道:“前辈,求你把我们放下来吧,我们不要爹了。”
“前辈,我错了,您怎么配做我们爹呢?”江一正有气无力道。
“不不不,是我们怎么能做您爹呢。”褚信帮她改。
“…………”宁不为想一脚把他们三个踹下去。
“啊”宁修在他怀里蹬了蹬腿,小脚丫从襁褓里伸出来蹬在他手上,白白嫩嫩的脚丫子还没宁不为手大。
宁不为捏着他的小脚,宁修有点痒,笑得往他怀里缩。
红木树下,陆南道:“那几人从这里就消失了,一定没走远,大家可以散开四处找找,切忌不能动用过多灵力。”
有胆子大的修士一点点试过,发现动用的灵力只要不超出练气十三层的范围,就不会有太多问题,是以用个探寻符寻人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听他这般说,一群人四散而开,俨然将陆南当做了领头的。
梅落雪带着四季堂的人亦在其列,陆南叫住她嘱咐道:“此人极其狡猾,切忌不可轻敌。”
“嗯。”梅落雪冲他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道:“跟我来。”
陆南站在一棵高耸如云的红木底下,一眼望不到树顶,沉吟片刻,动用些许灵力借着树枝往上飞去。
宁不为折了根小臂长的红木,用手里的碎片飞快地刻着什么,对冯子章三人道:“你们逮过麻雀吗?”
“啊?”冯子章挠了挠头,“我吃过,没逮过。”
“我逮过,用框子和灵谷。”江一正说。
“麻雀好吃吗?什么味道?”褚信问冯子章。
“还行吧,云中门旁边的灵谷宗大师兄做的,麻辣味。”冯子章老老实实地回答。
宁不为拿着红木敲了一下褚信的脑袋,褚信吓得缩了缩脖子,习惯性地道歉:“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显然是因为走神说小话没少在课上被长老训。
“从树下飞上来了只□□雀,你们三个逮住他。”宁不为给他们三个的后背上一人拍了张传讯符。
“可是这里不能动用灵力啊。”冯子章提出疑问,“我们掉下去就摔死了。”
“或者现在就摔死。”宁不为冲他微微一笑。
冯子章立刻乖巧闭嘴。
“把修为压制到炼气即可。”宁不为的目光落在江一正身上,“哦,你不用。”
江一正悲愤地捂住脸。
“来了。”宁不为将手中的红木一转,往三个倒挂金钩的小崽子腿上一敲,冯子章江一正与褚信三人便直直地坠落下去。
“啊啊啊!”
三个人鬼哭狼嚎往下掉,却听宁不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丹田提气。”
褚信反应最快,自丹田识海调动全身灵力,将稳稳压在了炼气期,用脚腕构筑树枝一转蹲在了树干上。“诶嘿。”
冯子章也赶忙提气,手忙脚乱地抓住了根树枝,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气。
江一正反应最慢,直直撞上飞身而来的陆南,喉咙里只剩尖叫,却听宁不为的声音自背后的传讯符中响起:“踩脸。”
“啊啊啊——啊?”江一正“啊”到一半,心下一横,下意识地按宁不为的指示去做,正好一脚才在了陆南脸上。
陆南登时大怒,虎爪扣住江一正的脚腕就要将她掀飞出去。
冯子章大喝一声御剑下来助她,褚信亦是紧跟其后。
“赤焰术攻他下路。”宁不为道。
江一正目光一凛,手中聚集起一个拳头大的火球,这赤焰术是最最基础的法术,但凡有些灵力的孩童也会,她盯着陆南下路,本来想打腿,结果扔偏了正好打在了男人不可言说的位置。
陆南正在和冯子章缠斗,冷不防被江一正打中,登时痛呼一声,看得冯子章和褚信牙疼。
陆南恼羞成怒,祭出一把长剑直冲江一正而去。
在宁不为的指点之下江一正左躲右突,竟没让他碰到一片衣角,冯子章和褚信两两配合之下,在纵横交错的枝桠间攻击陆南,每次都以为能杀了他时,却都被陆南狡猾地躲了过去。
四个人的修为现在都在炼气期,冯子章三人加在一起竟奈何不了一个陆南,陆南每次停留的位置都在不断上升。
“东南一人,西北二人,结安神阵。”宁不为不疾不徐的声音从三人背后传来。
安神阵也是最为基础的阵法,修仙入门阵法的第一个,三个人闭着眼也能结出来,虽然不知道结这个阵有什么用处,但是他们下意识地就听从了宁不为的指挥。
“呵,愚蠢!”陆南见他们结安神阵,嗤笑一声,长剑裹挟着罡风冲褚信江一正兜头而下,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他们躲闪的机会,江一正看着劈向自己额心的长剑睁大了眼睛。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几人上方兜头落下来一根小臂长的红木,正正好好落在了阵眼的位置,陆南的剑尖离江一正的眼睛不足一指,下一秒就被股自上而下爆发出强劲的力道轰然拍入了地下,整个人都深陷进了土里。
冯子章三人惊愕地低头看向下面炸起来的灰尘泥土。
“我去杀了他!”江一正提剑欲飞身而下。
却听宁不为幽幽道:“下去找死?”
江一正瞬间停下。
“打不过就要学会跑。”宁不为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你们三个蠢货。”
“前辈等等我们!”冯子章率先反应过来,提气便追了上去。
褚信和江一正也忙不迭失地跑了。
几息后,趴在地上的陆南从地上爬起来,面色阴沉地盯着宁不为逃跑的方向,飞身要追,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晏兰佩笑吟吟地望着他,“渡鹿,你果然沉不住气了。”
陆南冷声道:“那个孩子身上有玲珑骨的气息,他们是你放出来的诱饵?”
无数藤蔓自晏兰佩身后而出,他笑容变冷,“凭你也配提玲珑骨?”
“当年的事不是我做的!”陆南怒喝一声,直冲晏兰佩而去。
绿藤登时纷扬而出,刺穿了陆南整个身体,然而那“陆南”登时化作了几片叶子落在了地上,原来竟是那渡鹿放出的□□障眼法。
“渡鹿休走!”晏兰佩怒喝一声,响彻整个幻境,强大的神识四散而开,搜寻着幻境中的每一个角落,只听他怒声道:“你本是宁家家仆,得宁行远赏识提拔收你为徒,你却恩将仇报,联合外人弑主!你有何脸面自称尊者活于世间!”
这声音带着巨大的威压,一时间幻境中的修士纷纷心神巨震,又因那神出鬼没的噬魂阵而不敢乱用灵力,只能生生硬抗。
“晏兰佩,你不过是宁行远养得一根伴生藤蔓,你既然如此忠心,何不将崇正盟那些混账东西统统杀了!若说恩将仇报,也该是他们!”渡鹿尊者的声音忽远忽近,从四面八方传来:“宁行远养出你这么个妖物,又养出宁不为那么个魔头,他自作自受!”
“渡鹿!”晏兰佩怒极反笑,“给我滚出来!!”
偌大的幻境开始四处崩塌溃散,无数藤蔓自虚空处穿入进来,将所有的神识都捆缚而住,“你若不出来,我便一个一个全都杀了,总会杀到你!”
晏兰佩的声音几近癫狂,只听渡鹿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宁不为和冯子章几人被捆缚在一大片藤蔓之中,周围的藤蔓合拢而来,团成了一个大球将他们困在了其中。
晏兰佩和渡鹿的对话清晰地落在了宁不为的耳朵里,然而面上却没什么反应,宁修被他用符护封闭了听觉,看着宁不为给他捏出来的会发光的小灯笼,眨巴着眼睛伸手指给宁不为看。
“啊”
爹爹光
宁不为捏着他软绵绵的小手,“嗯。”
宁修听不见他爹说话,却能看到他爹在灯光下的神情,小手抓了一下他涨了点青胡茬的下巴,小腮帮子鼓了起来冲他爹吹气,“啊呼”
爹爹不难过
“那晏兰佩说我们现在都是神识,难不成我们的肉身不在此处?”冯子章问:“他竟然把这么多人的神识都拉进了同一个幻境中,难道不怕反噬吗?”
江一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死在这里,岂不是神魂俱灭?”
“这妖藤疯了吧?”褚信吓得面色苍白,“前辈,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宁不为转了转手里的两个刀片,问他们:“想出去吗?”
三个人齐刷刷点头。
宁不为伸出来一块刀片,“借我点灵力。”
他之前从那老东西那里顺来的灵力在客栈用了小半,被卷到幻境中布置噬魂阵又耗光了大半,剩下的一点儿灵力被他用来给宁修捏了个会发光的小灯笼,现在身上半分灵力都不剩了。
“前辈要多少?”江一正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她只剩下一点点了。
“你们看着给。”宁不为很不矜持道:“等我回来双倍给你们。”
褚信是个莽的,一听立刻把所有的灵力都灌进了碎片里,冯子章咬咬牙,也把剩下的灵力全放了进去,江一正腆着脸把自己仅剩的巴掌大的灵力也给了。
宁不为看着三个人加起来都不够他画个符的灵力,扯了扯嘴角,“我去去就回,帮我看好孩子。”
“前辈放心!”冯子章几人信誓旦旦地保证。
“前辈去哪儿?”褚信好奇道。
“去位朋友家拜访。”宁不为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了抹神识抱着孩子。
灵力不够,他出不去,幸好上次他留了个心眼在对方浩瀚无垠的识海里留了指甲盖大的一丁点儿自己的神识,方便下次“拜访”。
要多损有多损。
随随便便进入别人的识海乃是大忌,即便是道侣之间都不会随便进入,若是自己神识强大便也罢,若是对方神识强过自己,一旦被对方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可宁不为现在走投无路,也只能兵行险招。
他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对方的识海同上次相比又强悍不少,宁不为一边啧啧称奇,一边厚着脸皮往自己那小破刀片里灌注灵力。
说他谨慎,他偏偏不怕死地再次进到这实力可怖的识海中。
说他大胆,他偏偏小心翼翼地循序渐近悄悄薅人家的灵力。
识海中央,清净了许久的褚峻眉头微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识海中扫视一圈,果不其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发现了异样。
对方似乎十分谨慎,根本没露出原本的面目,即便是他也只能看到一小团黑雾。
这一小团黑雾没有什么修为,经脉尽断甚至隐隐有枯竭之势,褚峻几乎可以断定就是上次那厚脸皮的修士。
他竟然还敢来?
褚峻这下是真有些惊讶了,如此胆大妄为,偏偏又警惕非常,他的一抹神识只是稍微靠近了一些,对方就停下了动作,一团小黑雾安静半晌,又继续十分嚣张地窃取他的灵力。
对方拿得那点灵力于褚峻而言算不得什么,但他不能容忍对方随随便便就轻易进入自己的识海,而且这两次都是对方已经进来了他才发现,而且对方异常狡猾,上次被他逃走。
褚峻眸光微沉,此等隐患绝对不能留,这次必须要将对方绞杀。
一小团白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小黑雾的背后。
宁不为装满了两块碎刀片准备打道回府,后背陡然一凉,心中暗道不好,马上就要跑,却被一小团白雾拦住了去路。